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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雄風》第8章
第三十三回 妒火攻心揮利劍 情場失意走他鄉

  心念未已,只見嚴烷接連又遇上兩次險招,孟明霞正要不顧一切跳下去幫助表姐,忽聽

得谷涵虛猛地一聲大喝,就似乎地起了一個焦雷。

  張元吉心頭一震,不知不覺退了幾步,喬元壯給他一掌逼退,谷涵虛衝了出去,喝道:

「且慢動手,聽我一言!」

  那瘦長漢子冷笑道:「你做出了這等好事,還有什麼好說?」

  谷涵虛指著瘦長漢子道:「我道是誰,原來閣下乃是插翅虎段點蒼的師弟!」嚴烷失聲

叫道:「他是飛豹子嗎?」谷虛涵道:「不錯,插翅虎的帥弟就是飛豹子褚青山!」

  原來「插翅虎」段點蒼乃是「滇南七虎」的首領,那次嚴烷在小金川遭遇「滇南七

虎」,所受的傷就是段點蒼給他的。「飛豹子」褚青山不在「滇南七虎」之內,但本領卻非

但高過其他「六虎」,而且還在他的師兄「插翅虎」之上。

  嚴聲濤和「滇南七虎」結了樑子,恐防褚青山會來助他師兄報仇,曾與女兒說過此人,

並且提醒女兒,即使是在出嫁之後,與丈夫同走江湖,遇上此人,也必須小心在意。想不到

父親要她提防的這個「飛豹子」,今晚卻和她的未婚夫一起來了。

  嚴烷吃了一驚之後,心裡也就登時明白:「原來是這褚青山通風報訊,把張元吉帶來

『捉姦』的。想必是滇南七虎在那次大敗之後,恨極了谷大哥,不知怎樣給他們打聽到了我

們二人早有交情,告訴他的師弟,叫他師弟暗中偵察我們的。」

  褚青山怔了一怔,但隨即就若無其事地哈哈笑道:「閣下真好眼力,居然看出了我的家

數,不錯,我就是飛豹子褚青山,是又怎樣?」

  谷涵虛朗聲說道:「你們是武當派的名門弟子,和這樣一個黑道上惡名昭昭的人物混在

一起,不害羞嗎?你們知不知道滇南七虎正是川西大俠嚴老前輩的仇人?」

  張元吉冷笑道:「茄子不是長在桃子樹上,姓谷的,你不要把兩件不相干的事情扯在一

起!你、你、你玷污了我的未婚妻,說什麼我也不能放你過去!

  谷涵虛道:「我卻替你可惜,只怕你上了奸人的當!」張元吉怒道:「不用你這樣好

心!我也不聽你花言巧語!」

  喬元壯也冷笑說:「你自己就是一個邪惡之極的奸徒,還有臉指責別人?老實告訴你

吧,我們不但知道褚大哥的來歷,而且還要和褚大哥一同去見嚴老前輩的。明人不做暗事,

我們並不怕嚴老前輩知道,哈哈,我們倒是怕你沒有臉再見嚴老前輩呢。」

  褚青山冷笑道:「何必與他多說廢話!」喬元壯道:「不錯!」和身撲上,一招「跨虎

登山」,橫掌向谷涵虛門面擊去。他以武當派第二代弟子的身份,給谷涵虛打得他面上開

花,如今眼看勝利在望,當然是要誓報這一記耳光之辱了。

  張元吉一見師兄出手,不假思索,唰的也是一劍刺去。他們師兄弟慣於聯手對敵,一掌

一劍,配合得妙到毫巔,張元吉的劍勢尤為凌厲。褚青山喘息已定,在冷笑聲中,亦已縱身

撲上。

  谷涵虛的傷雖然不重,但已不耐久戰,他知道倘若再讓這三人再次合圍,自己想再脫身

就沒有那麼容易了,當下突起怪招,以掌擋劍,以劍刺掌。喬元壯練的是綿掌功夫,功力甚

高,差不多已練成了入石如粉的本領。但無論如何也還是不敢以血肉之軀,來擋谷涵虛挾著

勁風刺來的這一把明晃晃的利劍。

  喬元壯縮手不迭,說時遲,那時快,谷涵虛的左掌已是劈到了張元吉的胸前,張元吉一

劍刺出,陡然間只覺虎口一麻,那柄長劍已是給谷涵虛劈手奪去!本來以張元吉的本領,絕

不會這樣輕易便給他奪了手中的兵刃,但因谷涵虛「聲東擊西」的戰術使得恰到好處,拆散

了他們師兄弟的防禦;同時張元吉也想不到對方竟敢如此大膽,只憑肉掌,就敢來奪他利

劍,是以冷不及防,給谷涵虛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只是一個照面,長劍登時易手。

  谷涵虛喝道:「原物奉還!」把奪來的長劍飛出,但卻向著褚青山飛去。褚青山可沒有

接劍的功夫,慌忙閃開,喬元壯見谷涵虛擲劍這招,正是武當派「蒼龍掉尾」的招數,心裡

又是吃驚,又是詫異,當下便硬著頭皮飛身躍起,把手一抄,用本門的「接劍式」,把師弟

的長劍接下來。他的劍術不及師弟,掌上的功夫卻比師弟強得多,接下長劍,居然沒有受

傷,稍稍保存了一點顏面。

  此時谷涵虛已經突圍而出,跑到前面七八丈的密林之中。但卻不知怎的,突然停下腳

步,嚴烷大喜叫道:「谷大哥,快跑!不必為我擔心,諒他們不敢對我怎樣?」

  季元倫、梁元獻左右夾攻,殺得嚴烷只有招袈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嚴烷分心說話,給

對方可乘之機,只聽得「鐺」的一聲,頭上的一根玉簪給梁元獻一劍削斷。

  季元倫冷笑道:「不錯,我們看在你爹爹的份上,是不敢對你怎樣。但我們可要把你送

到你爹爹的面前,倒要看看你爹爹以川西大俠的身份把你如何處置?」

  喬元壯接下長劍,交還師弟,面色鐵青,冷冷說道:「師弟還記得師尊授劍之時的吩咐

嗎?本門榮辱,如今就在你我肩上了!」

  原來武當派以劍術、內功馳名天下,每個弟子學成出師之日,都有一個授劍的儀式,由

師父當著一群同門,把劍鄭重的授給徒弟,並交代兩句說話,這兩句說話乃是:「劍在人

在,劍亡人亡!」故此凡是武當弟子,都是把自己所用的這一把劍看得比命根子還重的。

  如今張元吉的劍給谷涵虛奪了去,雖有師兄接了回來,但對張元吉而言,這已經是奇恥

大辱,比師兄給打了一記耳光的恥辱,更大得多!如果他的劍尖不能飲仇人之血,他就沒有

面目再見同門。喬元壯向他提起「師尊授劍之時的吩咐」,這也就是逼他要為師門榮辱拚死

報仇的意思。

  張元吉接過長劍,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咬牙說道:「死生事小,師門榮辱事大,不勞師

兄提醒,小弟也知道是應該怎樣做了!」當下喬、張二人,一個要報掌摑之仇,一個要雪奪

劍之恥,雙雙挺劍而上。

  谷涵虛本來可以跑得出去的,但他只不過跑出七八丈之地,就忽然停下腳步,不再跑

了,嚴烷大為著急,連聲催他快跑。

  眼看喬、張二人即將追到,褚青山亦已從另一面攻來,就要截斷他的後路,谷涵虛驀地

喝道,「且叫你們見識見識我的手段!」喝聲中一掌向身邊的一棵大樹劈下,登時好像晴天

起了個霹靂,他這一掌打出,竟是隱隱挾著風雷之聲!

  只聽得一片樹枝斷折的「力勒」之聲滿空落葉飛舞,那棵數人合抱的大樹,也震得似乎

就要倒下的樣子!

  枝零葉落,樹頂上突然現出一個人影,這個人翩如飛鳥似地突然跳下來了!

  原來孟明霞剛好是躲在這棵樹上。谷涵虛以「天雷功」力撼大樹,孟明霞也給他震得藏

身不住。險些一個「倒栽蔥」跌了下來,幸而她輕功極好,落下之時,腳尖輕輕一點,藉著

大樹震盪之勢,「飛」出數丈開外,恰好又落在嚴烷的附近。

  谷涵虛剛才力敵喬元壯、張元吉、褚青山三人,一來因為未知褚青山的來歷,二來看在

武當派的份上,三來自己搶了張元吉的未婚妻子,心中也不元多少歉意。是以始終未曾使出

殺手。此際給他們逼得無可退讓,他不能捨了嚴烷而逃,只好把師父傳的「天雷功」炫露出

來。但這一掌把孟明霞也「打」了下來,卻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這剎那間,武當派的四個弟子和褚青山也都是大吃一驚,不覺呆了!

  谷涵虛朗聲說道:「好,你們誰要取我性命,那就請上吧!但我必須告訴你們,我是禮

尚往來的。你們既然要取我的性命,那也就休怪我下得辣手了!」

  褚青山見他露了這一手驚世駭俗的「天雷功」,不由得暗暗吃驚,心裡想道:「怪不得

段師兄折在他的手裡,這小子的功夫果然有點邪門,剛才並未盡展所長的。他若當真拚命的

話,我們縱然能夠聯手將他殺掉,只怕也是難免有所傷亡的!」既然難免有所傷亡,傷亡者

也難保不是自己。褚青山想至此處,不覺打了一個寒噤。

  喬元壯與張元吉聽了谷涵虛這番說話,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谷涵虛只是一掌,就把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打得只剩光禿禿的樹幹,喬元壯平素以掌力

自負,此時見了他這「天雷功」的威力,也是自愧不如。張元吉本來是滿腔怒火,誓要與他

拚命的,此時也是不禁有點躊躇莫決了。

  但他們二人都是認為自己受了奇恥大辱的,要他們就此罷手,他們又豈能甘心?喬元壯

心念一動,忽地叫道:「快把那小賤人拿下!」

  且說孟明霞從樹上跳下來,剛好落在嚴烷身邊,嚴烷又是吃驚,又是詫異,失聲叫道:

「表妹,是你!是我媽叫你來的麼?」

  季元倫、梁元獻二人也是呆了一呆,但聽了喬元壯的聲音,馬上就醒覺過來,不約而同

地雙劍並出,向嚴烷攻去。嚴烷本來就不是他們的敵手,此際心神未定,冷不及防,陡然間

只見白刃耀眼,粱元獻的劍尖已指到了她的咽喉。嚴烷百忙中用了一招「星橫斗轉」,橫劍

一封,季元倫的長劍亦已刺到,這一劍徑刺嚴烷的脈門,嚴烷若不扔劍的話,就非受傷不

可。但若扔劍那就是束手就擒了。

  谷涵虛料想他們不敢傷害嚴烷的性命,但這只是「料想」而已,並不能斷定他們絕對不

敢,此際見他們突施殺手,大驚之下,忙撲過去,喝道:「誰敢傷她,我就把誰斃了!」

  張元吉、喬元壯早料他有此一著,搶先一步,擋在他與嚴烷的中間,喬元壯冷笑道:

「你要斃我,那也不難,但你的嚴姑娘的性命也保不住啦!我看你還是束手就擒吧,好歹也

可以做一對同命鴛鴦。」

  谷涵虛與嚴烷之間尚有數丈距離,而張、喬二人又非庸手,谷涵虛要想打發他們,決非

十招之內所能辦到,何況還有一個本領更強的褚青山跟著就來,是以谷涵虛明知他們是用嚴

烷的性命來恐嚇自己,也只得受他們的威脅,不敢魯莽從事。

  可是喬元壯的算盤雖然打得如意,卻也有一著失算之處。他只知道提防谷涵虛,以為堵

截了谷涵虛就可以把嚴烷手到擒來,卻不知近在嚴烷身旁的孟明霞也是一個勁敵。

  孟明霞聽得嚴烷那樣問她,心裡十分難過,想道:「我誤打誤撞,撞上了這樣尷尬的場

面,倒教表姐起了疑心,疑心我是做了姑姑的耳目,特地來此窺伺她的隱私來了。」孟明霞

本來就想助表姐一臂之力,幫她解困的,此時為了要表明心跡!更是決意要出手了。

  且說季元倫一劍刺向嚴烷的脈門,眼看嚴烷不是扔劍就擒,就非得受傷不可,忽聽得一

聲叱吒,一個清脆的聲音喝道:「撒劍!」一道銀光辜然飛起,但兵刃脫手的卻不是嚴烷而

是季元倫。

  原來季、梁二人雖然看見孟明霞落在嚴烷的身旁,也聽得嚴烷叫她表妹,但因孟明霞不

過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這二人哪裡將她放在眼內?

  不料孟明霞年紀雖小,本領卻是比她的表姐還要高強,季元倫一心想逼嚴烷扔劍,眼看

即將得手,正自得意,冷不及防,給孟明霞欺到身前,一招「去劍式」的精奇手法,就把他

的青鋼劍奪出了手。

  孟明霞暗地跟蹤表姐,並沒攜帶兵器,她也不知武當派有「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師

訓,一招「去劍式」迫使季元倫扔劍之後,孩子氣發作,便即笑道:「這把劍正合我用,你

不會使,給了我吧!」把手一抄,輕輕巧巧地將那柄長劍接了下來。

  孟明霞奪得長劍,唰的跟著便向梁元獻刺去,笑道:「你師兄的劍已經給我奪了,不奪

你的,就不公平了。」

  孟家劍法奇詭莫測,梁元獻即使與她單打獨鬥,也決計不是她的對手,何況此時他還正

在對付嚴烷?待他驀地一驚之際,只覺虎口一麻,已是給孟明霞的劍尖點著了脈門,長劍鐺

的墜地!孟明霞得意非常,格格笑道:「我這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誰叫你們逼我

表姐撤劍?」

  季、粱二人年輕氣盛,一個照面就給一個小姑娘把他們的劍奪了去,莫說有「劍在人

在,劍亡人亡」的師訓,就是沒有,他們也非得和孟明霞拚命不可。

  那邊谷涵虛也和喬元壯、張元吉、褚青山人再度交起手來。谷涵虛一見嚴烷脫險,剛才

憋了一肚皮的氣不由自己地都要發作出來,喬元壯首當其衝,雙掌一交,只聽得「蓬」的一

聲,喬元壯像氣球一般的給拋出了三丈開外。

  谷涵虛使的這一招乃是「連環相撞掌」,右掌震翻了喬元壯,左掌立即奔雷駭電的向張

元吉打去,張元吉雙眼火紅,喝道:「我與你拼啦!」掌風劍影之中,張元吉一劍刺空,驀

覺身子一輕,已是給谷涵虛依樣畫葫蘆地拋了起來!

  張元吉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落下地來,只覺胸中氣血翻湧,十分難受,但所受的

傷,卻並不如他預料的那樣嚴重。胸中雖然好似壓了一塊大石,但試一運氣,疼痛便減,可

知並沒受到內傷,他所受的傷,不過是斷了一條肋骨的外傷而已,斷骨之傷雖然不輕,但比

起他的師兄喬無壯給打得吐血的內傷,可又算不得什麼了。

  原來谷涵虛在痛下殺手之際,忽地想起自己已經搶了他的未婚妻,若再把他打得重傷,

於心何忍?因此在那一掌打到張元吉身上之時,他及時收回了七分掌力。

  張元吉的劍法在同門中號稱第一,功力則不及師兄,如今師兄受了重傷,而他的傷卻輕

得出乎意料之外,情知是谷涵虛又一次饒了他的性命。他呆了一呆,走過去扶起師兄,一時

間竟是不知該當如何才好。

  褚青山刀中夾掌,已是與谷涵虛拼了三招,谷涵虛以劍敵刀,以掌對掌。到了第三招

時,真氣已經重聚,使出了「天雷功」,呼的一掌劈將過去。

  雙掌一交,發出了郁雷般的聲響,褚青山立足不穩,蹌蹌踉踉地退出了六七步,但卻是

喜形於色,腳步一穩,便立即哈哈笑道:「這小子不行啦,快併肩子上。」

  谷涵虛身形紋絲不動,可是胸口已是隱隱作痛,掌心也有了麻癢癢的感覺。原來他的

「天雷功」尚未練到收發隨心的境界,剛才他為了不忍把張元吉打得重傷,倉卒之間,收回

掌力,弄得反震自身,真氣浮散,雖未受傷,功力已是大打折扣,褚青山是個武學行家,看

出了他這弱點,才敢和他打對掌的。

  褚青山練有毒掌功夫,谷涵虛的功力已經打了折扣,給他的毒掌打著,雖然是贏了一

招,但卻中了毒了。此時他必須運氣抗毒,倘若張、喬二人聯手再上,與褚青山夾攻的話,

時間一久,他必有性命之憂!

  好在喬元壯傷得甚重,有心無力。而張元吉因為得對方饒了兩次,也是不禁有點難為

情,不好意思乘人之危。

  褚青山一個人不敢獨自進攻,谷涵虛圓睜雙眼,喝道:「褚青山,你上來吧!我豁出了

這條性命,和你拼了!」

  褚青山回過頭來,盯著喬、張二人冷冷說道:「你們兩位怎麼啦?這小子本來是你們的

大仇人,與我無關的。你們若是忍得下失妻奪劍之辱,我姓褚的拔腿就走,省得自討沒

趣!」

  喬元壯血瀉的臉上一片鐵青,甩開了張元吉扶他的手,悄聲說道:「師弟,武當派的弟

子決不能讓人看小,你不上去,唯有我上去!」他受傷甚重,腳步一邁,搖搖欲墜。

  張元吉咬牙說道:「好,我與這小子拼了這條性命便是!」把師兄替下,摔劍再上,但

心中卻是一片茫然。

  谷涵虛受了毒傷,情知再戰下去,必定凶多吉少,把心一橫,想道:「你們如此苦苦相

逼,我也唯有大開殺戒了!」當下吸一口氣,默運玄功,護住心房,橫掌當前,準備決一死

戰。

  眼看一場你死我活的惡戰又要展開,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誰人這樣大膽,敢

在我的家門鬧事,都給我住手!」

  聲音遠遠傳來,人影卻尚未見。顯然是說話這人用了「傳音入密」的內功。附近人家,

誰人能有這樣深厚的內功?是以大家雖然未見到人,也都知道是嚴烷之父、川西大俠嚴聲濤

到了。

  果然話未猶了,嚴聲濤已經現出身形,而且不僅是他一人,是他們夫婦一同來了!張元

吉停下腳步,叫道:「岳父大人,你來得正好!」

  嚴聲濤看見谷涵虛和自己的女兒都在場中,又聽得張元吉如此說話,這一驚非同小可,

澀聲說道:「這是怎麼回事?」聲音都顫抖了。

  嚴夫人氣得手足冰冷,顫聲喝道:「你這死丫頭氣死我了!明霞,想不到你也和你表姐

串通瞞我!你們還不給我住手!」此時季、梁二人因為要奪回佩劍,兀是未肯罷休。

  孟明霞腳尖一挑,把地上的一柄長劍挑起來,筆直的向梁元獻飛去,隨即把手中的那把

長劍倒持劍柄,反手一送,送到季元倫面前,說道:「收回你的劍吧!」季元倫不知所措,

本能的將劍接了下來,接了下來,方才驀地省覺這是大失體面之事,恨恨說道:「這筆帳我

記下了。今日看在嚴大俠夫婦的份上,暫且不和你算。」此時梁元獻亦已把劍接到手中,手

按劍柄,向孟明霞怒目而視。

  嚴夫人是知道武當派的規矩,當下更是氣上加驚,頓足說道:「你、你這兩個丫頭給我

惹下這場大禍,是不是要把我氣死了才痛快?」

  孟明霞道:「這不關表姐的事,他們的劍是我奪的!誰叫他們欺負表姐?姑姑,你別擔

心,有甚大禍,由我擔當就是。你們聽著,我叫孟明霞,我爹爹是孟少剛,你們要和我算

帳,盡可到蘇州找我。」

  嚴夫人給她弄得啼笑皆非,但此際最令她擔驚、生氣的還是她女兒的「醜事」,是以她

就只好暫且不理會孟明霞了。

  張元吉待雙方都已停手之後,方始緩緩說道:「岳父大人,這是什麼一回事情,你已經

親眼看到了。小婿恐怕說出來會污了口,你欲知其詳,還是請問你自己的女兒吧!」

  嚴烷道:「爹爹,你也親眼見到了,那人是插翅虎段點蒼的師弟飛豹子褚青山,他夥同

了武當派的弟子前來,分明是有心找你鬧事的!」

  褚青山神色自如地向嚴聲濤施了一禮,說道:「不錯,我的師兄和嚴大俠是結一點梁

子,但與今晚之事卻不相干,嚴大俠,不瞞你說,我的師兄折在你的手下,對你老倒是佩服

得很,他不服氣的只是這個小子從中混水摸魚,把你老也欺騙了。嘿,嘿,這話我本不當說

的,但如今你老已經親眼見到了,我也不妨說了。這小子和令嬡不但早就相識,而且瞞著你

私自往來,我們師兄伯雖然和你老過去有點嫌隙,也替你老不值!川西大俠一世英名,豈能

讓這小子玷辱?我今晚來此,實不相瞞,就想替你老效勞,私下了結此事,免得傳揚出去,

對你老的面子,那、那就恐怕太難堪了!」

  嚴聲濤一生最愛面子,如今他的女兒被女婿帶了外人前來「捉姦」,累得他當眾出醜,

當真是比要了他的性命還更難受!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見他悶聲不響,臉上好像鋪了一層寒

霜似的,冷得駭人。

  他雖然沒有立即發作,但誰都看得出來,這是暴風雨之前的寂靜!沒人敢再說話,沉重

的氣氛壓得人透不過氣。連張元吉在內,每一顆心都在砰砰跳動,不知嚴聲濤要如何來處置

他的女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嚴聲濤冷冷說道:「你過來!」雙眼火紅,指著嚴烷。那神氣

就好像可以把女兒一口吃掉似的!

  嚴烷鼓起勇氣,說道:「爹,女兒不孝,但請爹爹聽我——」話猶未了,嚴聲濤驀地喝

道:「住嘴!你這賤人做得好事,你還有臉叫我爹爹嗎?」一邁步,到了嚴烷面前,呼的一

掌就劈下去!

  嚴烷情知不妙,但卻想不到父親竟是不由分說,就要取她性命!這剎那間,嚴烷嚇得呆

了,竟然不知逃命!

  幸而孟明霞早有防備,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閃電般地撲上去,一掌推開,孟明霞道:

「表姐快逃!」

  嚴聲濤見孟明霞攔在面前,只好把掌收回。

  嚴烷給孟明霞用的那股巧勁輕輕一推,在死亡的邊緣上逃出生天,這才如夢初醒,省悟

自己是不能容於父母,必須在丈夫和父母之間作一抉擇了。

  這是一個關係終生的抉擇,要作這樣的抉擇極是為難!「倘若事情沒有當眾鬧開,我悄

悄出走,或者將來還可以求得爹娘原諒。如今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決裂,爹爹非把我置之死地

不可;我還焉能得求他的寬恕呢?爹娘只有我這一個女兒,難道我就忍心今生不再見他們,

讓他們傷心終老?」但隨即又想:「我是決不能再嫁給張元吉的了,爹爹剛才氣得要想殺

我,我還有臉做他的女兒嗎?爹娘都是最要面子的人,我留在家中,也只是對他們的恥辱而

已。」

  這剎那間,嚴烷反覆地轉了幾次念頭,終於咬一咬牙,下了決心,鼓起勇氣,向谷涵虛

跑去。

  谷涵虛又喜又驚,張開雙臂,迎接嚴烷。嚴烷緊緊地抓住他的雙手,低聲說道:「谷大

哥,如今我唯有依靠你了,你、你帶我走吧!」

  孟明霞看見表姐已經跑到谷涵虛身邊,這才稍稍放心,心裡想道:「谷涵虛對姑父曾有

過救命之恩,姑父總不能太過絕情,對他也下殺手吧?只要姑父不下殺手,以谷涵虛的武

功,和表姐聯手,這些人諒也阻止不了他們。」孟明霞這次挺身而出,掩護表姐,其實也是

極為危險,事先未經考慮的。假如不是嚴聲濤的綿掌功夫已到收發隨心之境,那一掌早已把

她擊斃了。

  孟明震驚魂未定,說道:「姑丈請息雷霆之怒,有事慢慢商量。」

  就在此時,張元召的大師兄喬元壯渾身血污走了出來,冷冷說道:「張師弟的父母師長

都不在這兒,我只好越趄代庖,替他作主,這門親事,我們是不敢高攀的了。這小子現在要

帶令嬡遠走高飛,允不允許他們,這就是你嚴大俠的事了!」褚青山跟著冷笑道:「這姓谷

的小子也不錯呀,嚴大俠,恭喜你,又得佳婿了!」

  嚴夫人又羞又氣,遷怒到孟明霞身上,一把將她拉開,斥道:「這裡還輪不到你說話,

不許你多事!」孟明霞給她突然拉過一邊,幾乎跌倒。

  嚴聲濤面色鐵青,陡地喝道:「谷涵虛,放開我的女兒!」

  嚴烷眼中滿是淚水,說道:「爹爹你只當我已經死了吧。請恕女兒不孝,女兒決意跟他

走了!」嚴夫人大怒道:「賤丫頭,你還要臉不要?我決不許你跟他走,除非是我死了!」

  嚴聲濤卻不理會女兒,逕自對谷涵虛說道:「谷少俠,你於我曾有拔刀相助之恩,嚴某

決不會忘記。但是你要把我女兒帶走,令我家門受辱,那卻是萬萬不能!

  「嚴某一生恩怨分明,你如果一定要這樣做的話,我就只好有恩報恩,有怨報怨,和你

在此『了斷』了!」

  「了斷」二字的意思,乃是比「決鬥」還更嚴重的江湖術語,武林中人決不會輕易說出

這兩個字來。孟明霞聽了,不禁大吃一驚。「想不到姑父真的寡情絕義,一至於斯!」武當

派張元吉的幾個師兄弟聽了,卻是暗暗歡喜。褚青山則是喜怒參半,因為嚴聲濤承認曾受過

谷涵虛的「拔刀相助之恩」,那即是說,他仍然是把褚青山的師兄當作仇人,拒絕了褚青山

替他師兄調解的要求了。

  嚴聲濤兩跟一瞪,接下去說道:「谷少俠武功高明,嚴某死在你的手裡,沒話可說。萬

一僥倖不死,失手傷了你的性命的話,嚴某也當自刎,以報你的大恩!」

  眾人方才明白嚴聲濤所說的「有恩報恩,有怨報怨」乃是這個意思,無不駭然,殺人報

怨,自殺報恩,這話當真是說到決絕之極了!

  谷涵虛道:「晚輩決不敢與嚴大俠動手。」

  嚴聲濤道:「好,那你就獨自離開,十年之內,不許踏進川西一步!你若有事需我相

助,托人捎個信來,嚴某定當披星戴月,趕到你所指定的所在!」

  逐客令已下,谷涵虛若然不走的話,那就非和嚴聲濤動手不可了。一和嚴聲濤動手,嚴

聲濤是不論勝敗都要死的,谷涵虛又豈能帶走女兒,逼死父親。

  這剎那間谷涵虛肝腸寸斷,轉了好幾個念頭,終於神色慘然地說道:「烷妹,咱們注定

今世無緣,請你不復以我為念!」

  事情如此了結,倒是頗出眾人意料之外。張元吉妒恨交半,心裡想道:「失貞之婦我當

然是不能再要了,但這小子和我一樣得不到手,我這一口氣也可以出了。」

  眾人只道谷涵虛一走,事情就可如此了結,不料嚴烷忽地叫道:「谷郎且慢!」谷涵虛

回過頭來,慘然說道:「事已如斯,咱們只有分手,還有什麼可說?」

  嚴烷道:「禍因由我而起,只好由我自行了斷,以息紛爭。爹爹,請你不要怪責谷郎,

我去之後,你就把他當作你的兒子吧!」嚴聲濤大驚道:「你說什麼?」話猶未了,只見嚴

烷已是突然拔出劍來,向著自己的胸口插下。與此同時,谷涵虛也是一聲慘叫!

  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見谷涵虛血流滿面,衣裳上點點鮮紅,本來是羊脂白玉般的臉上,

橫一道直一道的交叉著「十」字形的血痕!緊接著只聽得「鐺」的一聲,嚴烷的劍脫手墜

地。

  原來谷涵虛是給張元吉刺傷的,嚴烷手中的劍,則是給她母親打落。

  張元吉眼看著自己的未婚妻投入別人的懷抱,誓與對方共死同生,不禁妒火中燒,再也

按捺不住,拔劍就向谷涵虛刺去。他明知谷涵虛的武功比他不知高明多少,但在怒火上頭,

亦已根本不加考慮了。

  不過張元吉畢竟是名門正派的弟子,雖然在盛怒之下,也還沒有忘記對方曾經對他有過

兩次手下留情,對本身的性命他可以不加考慮,但若用偷襲的手段傷了對方的性命,他就不

能不感到心中有愧了。是以他這一劍只是刺向谷涵虛的面門,並非立心傷他性命,原來谷涵

虛是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張元吉站在他的面前,不禁自慚形穢,出劍之際,心中只有一個

念頭,我拼了這條性命,也要把這小白臉毀了。

  谷涵虛情知和嚴烷的姻緣無望,此際正是傷心之極,哪裡還顧得到張元吉向他愉襲。張

元吉出手如電,劍法又快又準,待到谷涵虛驀地覺得一片沁涼,突然一陣劇痛之時,臉上已

經給張元吉劃了一個「十」字。

  張元吉向谷涵虛偷襲之際,也正是嚴烷拔劍自殺之時。

  嚴烷聽得谷涵虛一聲尖叫,大吃一驚,手中的短劍堪堪就要觸著胸膛之際,不自覺地住

下手來。嚴夫人趁此時機,雙指一彈,一枚指環向她彈去。待到嚴烷發覺谷涵虛受傷之時,

她手中的短劍也正好給那枚指環打落了。

  谷涵虛掩著面孔,一腳把張元吉踢翻,只要再加一腳,就可以取了張元吉的性命,心念

忽地一動:「反正我和烷妹已是不能結成夫婦了,我又何必殺他。」當下掩著面孔,飛奔而

去。

  張元吉明知谷涵虛的武功比他高明得多,做夢也想不到偷襲竟會如此順利,本來他就是

準備拼了一條性命的,如今性命也並沒失掉而又傷了仇人,挨了這一腳當然是極之值得了。

但說也奇怪,他爬起來時,心中卻毫無快意,反而是感到一片茫然。

  嚴烷呆了一呆,好像是從夢中醒轉過來。忙向谷涵虛追去,可是她剛剛邁步,只不過跑

出數丈之地,忽覺手腕一緊,她的母親已是把她拖了回來。

  且說孟明霞和褚雲峰在雪地上慢慢地走,雪已止了,她的故事還沒說完。說到這裡,忽

然打了一個寒噤,深深地歎了口氣。

  褚雲峰恐怕她的傷尚未痊癒,問道:「你冷不冷?」孟明霞道:「身上倒不冷。但我想

起那天的情景,仍是不禁覺得似乎有股寒意直透心頭!」

  褚去峰道:「對啦,你的故事還沒有說完呢,後來怎樣?」

  孟明霞道:「這是一個還未知道結局的故事。我知道的只是谷涵虛身受重傷,而心上的

傷可能比身上的傷更重!表姐給姑母拖了回家,硬生生地把他們二人拆敬了!唉,你沒有見

過谷涵虛,他本來是個十分英俊的美少年,給張元吉的利劍在臉上劃過,傷痕交錯,那個樣

子,那個樣子,我、我都不忍心再說下去了!」孟明霞閉上眼睛,就好似看見谷涵虛那張可

怖的臉孔!不由自己地又打了個寒噤。

  褚雲峰心裡也是十分替谷涵虛難過,過了半晌,說道:「那就說說你的表姐吧。以你表

姐的性格,她一定是不會嫁給張元吉的了,是吧?她後來怎樣?難道她就甘心給關在家裡一

輩子嗎?」

  孟明霞道:「當然她是不會嫁給張元吉的了。張元吉已經由他的大師兄作主,向我的姑

父講明了退婚,姑姑拖了表姐回去,他們武當派的這幾個人和那個飛豹子褚青山都走了。或

許是他不好意思再見我的表姐,張吉元當晚不發一言就走,後來也沒有再上過我姑父的

門。」

  褚雲峰道:「那麼你呢?」

  孟明霞道:「依我的性子,本來也是不願在姑母家中住下去了,但為了惦記表姐,我還

是跟著她們一同回家。

  「姑母把表姐另外關在一間柴房壁,起初不許我去看她,後來表姐絕食,一連幾天,粒

米都沒有沾牙,我在姑母的默許之下,送飯給她。我勸她說,谷涵虛並沒有死,她若是絕食

而死,叫谷涵虛知道,谷涵虛非為她殉情不可,那豈不是連累谷涵虛了?俗語說得好:留得

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何況保留一條性命,將來說不定還有重逢之日。

  「表姐在我苦勸之下,這才答應進食。但她求我答應她一件事情,幫她逃走。我知道姑

父姑母的厲害,但為了表姐,我大膽的答應了。

  「事情出乎意外的順利,當晚我打開柴房,把表姐放了出來,便跟著她一同逃走。姑父

姑母竟然毫未發覺。不,也許是他們已經發覺,但卻故意裝作不知,有心放女兒逃走的。」

  褚雲峰點了點頭,說道:「天下沒有不愛子女的父母,我想在那晚的事情過後,嚴聲濤

夫婦恐怕也是不免會有後悔的了。」

  孟明霞繼續說道:「我與表姐分手之後,一直沒有得到她的消息,也不知她找到了谷涵

虛沒有。」

  褚雲峰道:「你可曾把這件事告訴你爹爹?」

  孟明霞道:「我還未曾回到家中,爹爹早已知道了。武當派與爹爹的交情不淺,幸虧如

此,喬元壯師兄弟才不敢向我爹爹興問罪之師。但卻也累我受了爹爹一頓責備。爹爹還親自

上武當山向喬元壯、張元吉的師長賠罪,這事方算了結。」

  褚雲峰笑道:「你奪了武當弟子的劍,闖了如此大禍,只受一頓責備,這已是便宜你

了,你還不服氣麼?」

  孟明霞道:「爹爹聽我說了此事的經過,倒是頗為同情谷涵虛的。可惜他回家不久,又

有第二次的北方之行,是以只能抽出一點時間,到武當山賠罪,卻沒有時間遠赴川西,向青

城派的名宿玉蜂道長查問這谷涵虛的來歷了。」

  褚雲峰沉吟半晌,說道:「聽你所說的情形,谷涵虛那晚以掌力震撼大樹的功夫的確是

天雷功,依此看來,他很可能就是四師叔在江南所傳的弟子。」

  孟明霞道:「這麼說來,他也就足你的師兄弟了。可惜我不識得他的天雷功,爹爹聽了

我的敘述,道這是一位新出道的少年高手,卻不知道他是你這一派的弟子。否則以我爹爹與

令師的交情,他就是不能親自訪查,也會托人訪查的。」

  褚雲峰道:「多謝你告訴我這件事情。家師一直惦記著四師叔,幾十年來,毫無他的音

訊。如今總算是得到一點消息了。家師最大的心願就是找到四師叔,與四師叔合力清理門

戶,把那個背叛師門、甘心為虎作悵的陽天雷除掉。我想家師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定會親自

到江南一趟,去訪查他們的下落。」

  孟明霞道:「但願令師能夠找到他們,我也很想知道谷涵虛和表姐的結果呢。但願這個

故事,有個美滿的結局。」

  孟明霞哪裡知道,谷涵虛此際正是在找尋她,而且他也非常希望能夠和褚雲峰見面。孟

明霞不知道他在何方,他卻是知道孟明霞和褚雲峰在這條路上的。

  原來谷涵虛就是楊婉與明慧公主她們在那方廟所見的那個蒙面人。正是:

  東風難與花為主,兩處鴛鴦各自涼。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鴛侶分飛悲喪志 恩師訓誨醒癡迷

  谷涵虛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心情也是一片茫然。

  雪月交輝,大地儼如纖塵不染的明鏡,他的心上卻在滴著血,許許多多酸甜苦辣、悲歡

離合的回憶,一起湧上心頭!

  經過四年的養息,時間是最好的醫生,醫治了他身心的創傷。臉上的傷痕早已復合,心

上的傷痕也給他用冷漠的感情遮掩起來,就像用冰雪覆蓋本來具有生命力的野草似的,不是

故意去觸動它,就好像不覺得它的存在了。

  可是今晚他卻給楊婉和阿蓋觸及了心上的創傷,傷口又裂開了,因為楊婉提起了孟明霞

的名字,而阿蓋則揭開了他的蒙面布,叫他記得自己是個醜陋的男子。

  他不知道嚴烷在找尋他,但他卻是有意把自己隱藏起來,躲避嚴烷的。四年來他沒有打

聽過嚴烷的下落,也聽不到關於嚴烷的任何消息。

  想不到「安安靜靜」地過了四年,今晚卻給楊婉在他「平靜」的心湖投下了一塊石子。

楊婉告訴他,孟明霞就在這條路上!這個消息正就是震撼他心靈的「石子」啊!

  孟明霞就在這條路上,嚴烷又在何方?

  孟明霞是嚴烷的表妹,見著了孟明霞,總該知道了嚴烷的消息吧?他想,他當然不會知

道,孟明霞幫忙她的表姐逃走後,她們表姐妹音訊斷絕亦已經有四年了。

  四年來他雖然是有意地在躲避嚴烷,可是他又是何等的在渴望知道嚴烷的消息啊!去不

去找尋孟明霞,試一試向孟明霞打聽呢?

  心在跳動,臉上的傷痕也好像在發燒,燒得他火辣辣作痛。他不知不覺地拉下了他的蒙

面布,雪地上現出一個醜陋的臉形。他不覺苦笑道:「我這副尊容還配接受任何女子的愛

麼?何況我與嚴烷之間,有著許多障礙,我們必須分手,這已經是『注定』的了。縱然她和

阿蓋一樣,不介意我的醜陋,我又何忍再挑起她的傷心?既然我不想再見她,那又何必要她

知道我還活在這個世上?」想到此處,他幾乎就想放棄去找尋孟明霞,向孟明霞打聽的念

頭。

  可是在這條路上,還有一個人,也是他非常希望能夠見面的。這個人就是與孟明霞結伴

同行的褚雲峰。

  他聽了陽堅白那晚的說話,已經可以確定這個褚雲峰一定是和他同門的師兄弟,而且這

個褚雲峰也是和陽天雷、陽堅白作對的人。

  谷涵虛想起了另外一樁令他非常感動的往事。

  他被迫與嚴烷分手之後,身心受創,萬念俱灰,回山靜養了三年多,身上的傷痕早已好

了,心上的傷痕卻是難望痊癒,一個生龍活虎的少年竟然變得精神頹喪,暮氣沉沉。

  有一大晚上,他的師父耿天風突然問他道:「你知道師父並非江南人氏,但你可知道師

父為什麼離鄉背井,獨自來到無親無故的江南麼?」

  谷涵虛從未聽過師父說及自己的來歷,師父不說,他不便問,如今師父自己提起,他當

然是要問其中緣故了。

  耿天風雙眸炯炯緩緩說道:「你要問其中緣故麼,這很簡單,只因為我沒有忘記我是漢

人,我不能忍受異族的統治。

  「你的師祖是一位隱姓埋名的大俠,畢生以驅除金虜,恢復中原為職志。可惜在他的弟

子之中,卻出了一個叛徒。這個叛徒而且是武功最強,盡得他衣缽真傳的大弟子!」

  谷涵虛問道:「師祖是否有欠精明,何以會立他做掌門弟子?」

  耿天風道:「這人作偽的功夫極是到家,在師門之時,反骨絲毫不露。師祖並非有欠精

明,而是愛才心切。他入門最早、習藝最勤,人又聰明,對本門的『天雷功』又最有心得,

師祖給他騙過,不立他還能立誰?

  「師祖去世之後,他方始公然投敵。說是『投敵』,恐怕也只說對了一半。因為他的父

親是漢人,母親是金人。師祖死後,他就以金人自居了。說不定他本來就是女真韃子派他來

偷學師祖的武功的,亦即是說他本來就是我們的敵人,不過在他反跡未露之前,我們不知罷

了。」

  谷涵虛道:「這人的武功既然極是高強,投靠了金虜,想必會受重用,他是誰呢?」

  耿天風道:「就是現任金國國師的陽天雷。」

  陽天雷是金國的第一高手,臭名昭彰,谷涵虛也曾聽過他的名字,卻想不到他竟然是自

己的大師伯。谷涵虛聽了師父的話,不覺憤然說道:「這真是本門之恥!師父,你莫非就是

給這叛徒逼走的麼?」

  耿天風道:「不錯,這當然是原因之一。但是逼得我不能在家鄉立足的,主要還是韃子

朝廷。今晚我要把全部的事實告訴你,我還要你替我做一件大事,了結我這一生所未能完成

的心願。你要牢牢記著我今晚的說話。別忘了我的吩咐!」

  谷涵虛見師父說得如此鄭重,連忙說道:「弟子多蒙師父教養成人,恩逾父母,有事但

請恩師吩咐。」

  耿天風說道:「你師祖有四個弟子,我排行最末,頭上有三個師兄。三師兄顧天樵早

死,二師兄華天虹為人正直,與我最為相得。大師兄就是那叛徒陽天雷了。

  「同在師之日,陽天雷雖然反跡未露,但我已感到與他氣味不投,其時我已暗中加盟義

軍,此事只有我的師父知道。本來我可以告訴二師兄的,但因二師兄有個缺點,他為人雖然

正直,性情卻稍嫌懦弱,遇事不能當機立斷。我不願意勉強他加盟義軍,是以必須等待他自

己露出口風之時,我方能把秘密告訴他。

  「師父去世之後,第二年陽天雷就公然出面,做了金虜的鷹犬。我一得到這個消息,便

立即去找二師兄,想要與他聯手,代師清理門戶。哪知二師兄怕事,不敢與大師兄相抗,竟

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我自知本領和陽天雷距離甚遠,獨自去對付他,絕無成功希望。因此唯有一方面自己

勤練武功,一方面打聽二師兄的下落,希望找著了他,可以說服他同心合力。

  「我家中只有老母尚存,但我已訂下婚事,未婚妻是我的表妹,自小在我家中居住,也

幸虧有她,替我盡了人子之責。

  「母親本來要我在出師之後,就回家完婚的。我找不著二師兄,也準備完婚之後再說,

於是便趕回家去。

  「我知道陽天雷絕不會放過我的,不是逼我同流合污,就一定要把我殺掉。但卻以為他

不知道我加盟義軍的秘密,此時他正在宦途得意,未必就會那樣著急的要對付我。我也想不

到他會用卑劣的手段對付我的老母、妻子。

  「表妹是我青梅竹馬之交,我自小就喜歡她。因此這門親事雖是由於父母之命媒灼之

言,卻也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我與她一別多年,如今完婚在即,歸途中的滿懷高興,那自

是不消說了。

  「哪知回到家中一看,登時就像冷水澆頭,把我的滿懷高興沖掉。只見大門上貼著官府

的封條,母親和表妹都已給官差捉去了。收押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

  「鄰家的一位老伯把我拉進他的家,將那日的事情告訴我,我這才知道竟是陽天雷這廝

親自帶領官差來捉拿我的母親妻子的,而且他還留下了一封信,托這位老伯轉交與我。」

  谷涵虛替他師父又是難過,又是氣憤,說道:「陽天雷這人面獸心的東西,居然還有臉

留下信來,信上說些什麼?」

  耿天風冷笑道:「信上倒是說得十分客氣。他說師兄弟有福同享,有禍同當,知道我為

國事奔走,恐怕難以兼顧家庭,既然分屬同門,我的母親就等於是他的母親,我的妻子也就

等於是他的弟嫂一樣,所以他把我的母親妻子接往大都奉養,云云。

  「他的信裡已經透露出知道我加盟義軍之事,十分明顯,他是要把我的母親妻子作為人

質,要挾我了。

  「是跑去與他拚命,還是暫且委屈求全,以免連累老母愛妻呢?兩種念頭在我心中反覆

交戰,實在令我難以決斷!但最後我還是決定了無論如何也得先見了她們再說。

  「陽天雷用盡手段籠絡我,我一來到,他就設宴為我洗塵,可是卻不讓我與母妻見面。

  「我不肯喝他的酒,非逼他攤牌不可。他說了一大車子的話勸我,這些污耳之言也不必

細說它了。最後他提出了兩個條件,第一要我留下來做他幫手,與他共享『榮華』。第二要

我說出我所知道的義軍秘密。兩件事情,一個目的。總之是要我賣國求榮,助他加官進爵罷

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投鼠忌器,顧慮到母親和妻子的安全,我還是不能不暫時吞聲忍

氣。我不說答應也不說拒絕,我說你既然把我的母親妻子『接』來,我必須和她們見面。你

不讓我們見面,那就什麼也談不上。

  「他以為我已經有點動搖,便說:『這個容易,伯母和嫂子就住在這兒。』我要求單獨

和她們見面,他也答應了。

  「但說句老實話,見面之後,又如何呢?我的母親和妻子都是不會武功,我的武功雖經

苦練,自問也還比不上陽天雷,苦要硬闖出去的話,只怕自身難保,更不要說能夠把她們救

出去了。

  「說來慚愧,為了老母和愛妻,我當時的確是心亂如麻,毫無主意的。明知陽天雷設下

了陷阱,這陷阱可以令我身敗名裂;但心裡也未嘗沒有半點動搖的。

  「想不到見了她們,反而是她們輕輕易易地替我解決了難題。唉,這四個字說來容易,

在她們可是委實不容易做到的啊!」

  谷涵虛聽到這裡,心中很覺奇怪:「既然師父的母親和未婚妻子都是不會武功,她們又

用什麼法子脫身呢?」

  耿天風斟了滿滿的一碗酒,一顆顆的淚珠滴在酒中。谷涵虛從來沒有見過師父這個樣

子,不覺大吃一驚,說道:「師父,你怎樣啦?」他本以為所謂「解決難題」就是「脫

險」,此時已隱隱知道猜得不對了。

  耿天風聽了徒弟這聲呼喚,好像是從惡夢中驚醒過來,說道:「記得那天我也曾這樣的

問我的母親:『娘,你怎麼啦?』因為我見著她的時候,她的面色已經是很不對了。

  「娘說:『沒什麼,我就是等著和你見這一次面。不過,其實你是不應該來的。』我

說:『娘和表妹都在這兒,我怎能夠不來呢?』

  「娘說:『我知道你對我一片孝心,但你可知道應該先國後家的道理?』我說:『孩兒

不敢忘記母親的教訓。』

  「娘的兩隻眼睛忽地張開,目光炯炯地看著我,說道:『你老實告訴我,你可曾答應替

陽天雷做任何事情?』我說:『孩兒並未上他的當。」

  「娘這才好像稍稍放心,說道:『好,你沒有上他的當就好,但你現在一定是好生為

難,陽天雷用你的母親和你的妻子要脅你,你不願意屈服,可是又不知道怎麼辦,是嗎?』

我給母親說中心事,只好默然不語。

  「娘歎了口氣,說道:『我就是怕你一時把持不定,喪了名節。所以我下了決心替你解

決這個難題,只要你記著今晚我對你說的話就行了。』說到這裡,娘的面上突然現出一片黑

氣,聲音也都嘶啞了。大驚之下,我連忙抱著母親,再次問道:『娘,你怎麼啦?』

  「娘的臉上現出笑容,說道:『你進來的時候,我口裡已經含了一粒藥丸。我幫不了你

的忙,但也不能做你的絆腳石。所以我先走一步,見你爹爹去了。你趕快闖出去,即使不能

成功,死了也是我的好兒子。但你可千萬不要自己尋死!』聲音越來越是微弱,但每一個字

卻像巨雷打在我的心上。我這才知道娘是為我服了毒!我撬開她的嘴巴,但已經遲了,那是

一種很厲害的毒藥,用白蠟裹住,作成藥丸,咬破了外面的一層蠟,不消片刻,就會中毒而

亡。

  「當時我驚得呆了,忘記了我的未婚妻還在身旁,忽聽得她說道:『你忘記了娘的吩咐

麼?你還呆在這裡做什麼?』我驀然一省,跳起來道:『你呢?』表妹說道:『婆婆求仁得

仁,做媳婦的豈能苟且偷生?』突然從樓上跳下去,我一把沒有拉著,她撞在假山石上,發

出一聲裂人心肺的呼喊。我跳下去,恰好趕得上聽她最後幾句話:『大哥,請原諒我不能伴

你了,因為,因為我不想拖累你!』

  「我本來是要趕回家完婚的,不料一夕之間,母親死了,妻子也死了。但表妹說得對,

她們乃是求仁得仁,她們是雖死猶生的!我不必為她們傷心,我只應該替她們報仇!」

  谷涵虛聽得手心捏了一把冷汗,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心裡想,「我只道我的遭遇已

經不幸,誰知師父的遭遇比我不幸得多!當時他的處境,只怕也要比我那晚的處境更為凶

險!」

  耿天風繼續說道:「當時的處境也沒有空暇容許我傷心了,陽天雷的人在樓下看守,我

一跳下來,他們便即一擁而上。

  「當時我也不知哪裡來的神勇,一場惡戰,給我擊斃了金虜的七名高手,連陽天雷也給

我拼了個兩敗俱傷!」

  谷涵虛抹了一額冷汗,方始鬆了口氣,說道:「痛快,痛快!師父,你這一戰也足以大

寒敵膽了!你的傷傷得重嗎?」

  耿天風道:「那一晚真可以說得是死裡逃生!我的武功本來是不及陽天雷的,連接接了

三次他的天雷掌,其實我已是受了很重的內傷,但他在我拚命反擊之下,也中了我的兩劍,

他這才不敢追我。」

  「我躲到深山裡自行醫治,醫了一年,身體方才復原。可是所受的內傷,迄今仍是未能

痊癒。」

  谷涵虛吃驚道:「已經過了二十年了,現在都還未好嗎?」

  耿天風道:「你不必擔心,對身體已是沒有什麼大礙的了。只不過師祖所傳的上乘內

功,我只能教給你,本身卻是不能練了。這也是為什麼我到了江南之後,從來不敢在人前顯

露過武技的原因。」

  耿天風又喝了一碗酒,繼續說道:「我不能再練上乘內功,這還不打緊,更遺憾的是,

在我養好了身體之後,北方的局面更為惡化,我和義軍也失掉聯絡了。

  「我已經列入金虜的『欽犯』名單,陽天雷受的傷比我輕,早已好了。他正在親自率領

征騎,到處搜查我的下落,我在北方已是沒有容身之地。

  「沒奈何,我只好逃往江南。當時我年紀還輕,武功雖然受損,胸中尚有一腔熱血。我

以為朝廷總是要謀恢復中原的,我對朝廷抱有很大的希望。

  「誰知我到臨安,才知道我想得太天真了,朝廷上下,只求苟安,主張抗敵的將領,不

是遭受貶抑,就是給奸臣害死。我心灰意冷之餘,只好隱姓埋名,流浪江湖。

  「可是我身負國仇家恨,我還是不能甘心就此埋沒一生的。我這一生恐怕是不能親自手

刃仇人的了,因此我就到處物色佳徒,希望我的徒弟能夠替我了此心願。我找了十年,才找

到你做我的徒弟。從此,我就把我畢生的心血,都放在你的身了。」

  谷涵虛大為感動,說道:「弟子實在慚愧,你老人家對我的一片苦心,我、我一點也不

知道。」

  耿天風繼續說道:「你的先祖本來也是北方人氏,你的祖父跟隨宋室南遷,來到湘西落

籍的。你的父親在逃難途中,上要侍奉老父,下要照顧幼兒,顛沛流離,一路上也不知受了

多少苦楚,因此伏下病根。逃到江南之後,不到一年,你的祖父去世,再過兩年,你的父親

也因病體慮弱,支撐不住,棄你而去了。所以,說起你的家世,也是與金虜有不共戴無之仇

的,你知道麼。」

  谷涵虛雙目流淚,說道:「虛兒曾聽玉峰道長說過,徒兒不敢忘記。」原來谷涵虛在

祖、父雙亡之後,成了孤兒,幸得附近的一個道觀收留,那個道觀的主持是青城派名宿玉峰

道長的師侄。谷涵虛在道觀做了幾個月小廝,玉峰道長來到,見他資質甚佳,又可憐他的身

世,這才收了他做徒弟,帶了他到青城山。

  玉峰道長與耿天風相識,深知耿天風的武學造詣遠在自己之上,又知道耿天風正在物色

佳徒,因此把這個徒弟讓了給他。

  耿天風點了點頭,說道:「沒有忘記就好。」接著說道,「江湖武林人物之中,只有玉

峰道長知道我的來歷。他認為你是可造之材,因此把你推薦給我,要我做你的師父,這固然

是想把你培養成材,另一方面,也是玉峰道長要助我完成心願。

  「玉峰道長法眼無差,你的確是天生的學武材料,資質遠遠在我之上。我教你的,你一

經指點,便能領悟。不是我誇讚你,以你現在的本領,已經是勝過我尚未受傷的當年了。

  「但是,你的資質雖佳,卻是令我好生失望!少年人情場失意,難免傷心。但我想不到

你為了一個女子,竟會頹喪如斯!事情過去都將近三年了,你竟然還是委靡不振,唉,真是

令我太失望了!」

  谷涵虛聽得汗流浹背,低下頭來,說道:「徒弟實在該死,辜負了師尊對我的期望。」

  耿天風這才展顏一笑,說道:「我只是想你振作起來,如今醒悟,為時未晚!你的性

命,留去與韃子拼吧。」

  谷涵虛道:「師父有甚差遣,弟子萬死不辭。」

  耿天風道:「好,你現在已經好了。那麼明天你就動身,到北方去。我要你替我清理門

戶!」

  谷涵虛又是興奮,又是擔憂,說道:「多蒙思師寬宥,還把這樣的大事付託給我,弟子

縱然粉身碎骨,亦當盡力去做。但只怕擔當不起,負了恩師的期許。」

  耿天風道:「你的武功在後輩之中已算得是出類拔萃的了,但要你去對付陽天雷,你當

然還是有所不及的。不過,你也不必擔心,因為本門還有長輩,清理門戶這樣的大事,他決

不會讓你獨自擔當。」

  谷涵虛道:「師父說的可是三師伯華天虹麼?」

  耿天風道:「不錯,他雖然稍嫌懦弱,卻也是俠義中人。他當年為了怕陽天雷,不知跑

到什麼地方躲了起來。但我料想陽天雷絕不會放過他的。這二十年來,他一定也受到陽天雷

的許多迫害的了,我深知他的為人,在難操勝券之前,或許他會與陽天雷虛與委蛇,到了忍

無可忍之時,他也非奮然而起不可。

  「你到了北方,必須設法打聽華師伯的下落。事情雖屬渺茫,但亦並非毫無希望。依我

推想,他對清理門戶之事,一定也是像我一樣,時刻不能忘懷,我要找他,當然他也一定想

要找我。你在北方闖道,不妨露出本門武功,讓消息傳到他的耳朵,你不找他,他也會來找

你了。」當下,親筆寫了一封書信,交給了徒弟。

  谷涵虛接受了師父的重托,渡過長江,不知不覺已是一年。在這一年之中,他首先遇到

的本門中人,乃是陽無雷的侄子陽堅白。起初他不知道陽堅白的來歷,還曾在暗中幫過他一

點忙,後來知道幫錯了人,又是懊惱,又是失望,直到今晚他在古寺中擊敗了陽堅白,方始

出了口氣。

  在擊敗陽堅白的同時,他無意中又得到了第二個同門的消息。

  他蒙著面與陽堅白交手之時,陽堅白把他錯當作褚雲峰,口口聲聲說要報一掌之仇,顯

然這個褚雲峰乃是和陽天雷父子作對的了。

  「這姓褚的一定是華師伯的弟子,找到了他,就可以得知三師伯的下落。為什麼我還要

躊躇?」

  褚雲峰是和嚴烷的表妹孟明霞同行的。谷涵虛為了不願觸動心底的創傷,不願讓嚴烷知

道他還活在世上,是以他才有躊躇的。

  此際,他想起了帥父交託給他的重任,心裡想道:「師父教訓我不要為了兒女私情誤了

大事,可是如今我若為了逃避嚴烷,不去找褚雲峰的話,這卻正是矯枉過正,反而誤了大事

啊。」思念及此,心意立決,於是加快腳步,在通往飛龍山的那條路上,道趕褚雲峰。

  風雪已經止了,此時已是三更時分,午夜荒山,萬籟俱寂,谷涵虛走在白茫茫的雪地

上,心中的煩惱全都淨化,靈台一片空明。

  忽聽得冰雪碎裂的「歷歷」聲響,聲音只是隱約可聞,若不是在這萬籟俱寂的時分,當

真不易覺察。

  谷涵虛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兩個夜行人的輕功可是高明得很

啊!」此時他正走到樹林中一處隱蔽的所在,有兩塊相向峙立的環形岩石,中間正好藏身,

谷涵虛因為不知道來人的身份,不想給他們發現,只好暫且躲避。

  剛剛將身藏好,只見兩條黑影已經出現眼前,後面的那個人說道:「魯兄,你這踏雪無

痕的功夫當真是名不虛傳,小弟服了你啦,不用比了。歇一歇吧。」

  前面那人笑道:「周兄,你的內功小弟也是佩服得很。論輕功我或者勝你一籌,論到內

力的悠長,小弟可就甘拜下風了。倘若走到五十里開外,小弟一定跟不上你。不過,我倒不

是有意和你比試的,咱們是要在限期之內,趕到飛龍山啊!」

  姓周那人說道:「以咱們的腳程,後天一定可以到達飛龍山,絕不至於誤了大事的。這

樣日夜趕路,小弟可是有點吃不消呢。」

  姓魯的那人道:「好吧,那咱們就在這裡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輪流看守。」

  姓周的笑道:「你是在冰天雪地過慣了的,我可沒有你的能耐,可以在雪地上睡得著

覺,你不要較量我了,咱們還是聊聊天吧。這次的事情,真是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想

不到飛龍山的竇寨主,竟然是我們的人。」

  姓魯的說道:「竇安平外貌粗魯,其實卻是極富心計的一個人。你別以為他和那些亡命

俠義道的人物往來,就是他們一路。他這樣做,其實還是咱們的國師暗中授意的呢。」

  谷涵虛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原來這兩個人乃是陽天雷的手下。卻不知道他們要到飛

龍山作何勾當,好,且聽聽他們說什麼。」

  姓魯的繼續說道:「事情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的,比如這一次找不著陽公子,可不是一

件怪事嗎?」

  姓周的說道:「是呀,本來說好了是在賀九公家裡等我們的。如今,連賀九公竟也不知

去向,恰恰在咱們到來的前一天就搬了家,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情?」

  那姓周的漢子道:「魯大哥,你的輕功在咱們這班人裡面是數一數二的了,但不知比陽

公子如何?」

  姓魯的道:「不是我奉承陽公子,我自問是有所不如。我號稱踏雪無痕,其實還差得

遠。有一次我和陽公子在雪山打獵,看他追捕雪雞的身手,那才是真正的踏雪無痕呢。你老

哥的內功,恐怕也還不如陽公子吧?」

  姓周的道:「一點不錯。有一天我與他印證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他在綿掌中用上了天

雷功,一掌擊碎十二塊堅實的青磚,我只能擊碎六塊。」

  姓魯的歎道:「咱們的國師號稱金國第一高手,當真是名不虛傳。咱們的本領在江湖上

也總算是過得去的了,卻連他的侄子都比不上。」

  姓周的道,「是呀!所以我說你其實用不著擔心.即使有什麼意外,以陽公子這樣的本

領,料想也不會出事的。」

  姓魯的道:「我不是怕陽公子出事,我是怕誤了飛龍山的大事。」

  姓周的道:「我正想問你,國師要咱們會同他的侄子,趕往飛龍山去,究竟是為了什麼

事情?」

  姓魯的道:「你聽過李思南這個名字麼?」

  姓周的道:「李思南?這名字好熟!待我想想。啊,對了,前幾天我聽得黑道上的朋友

說起,綠林新任的盟主,這盟主的名字好似就叫做李思南。」

  姓魯的道:「不錯,國師就是要咱們去幫忙竇寨主,對付李思南這小子的。」

  姓周的道:「這小子和咱們的國師有何仇怨?」

  姓魯的道:「我們的國師與他是往日無仇,近日無冤。」

  姓周的道:「那卻為何非要千方百計將他除去不可?」

  姓魯的道:「這是一個絕大的機密,說給你聽不打緊,你可不許洩漏出去!」

  姓周的道:「魯大哥,你是國師的心腹,我跟隨國師也有多年,難道你還信我不過。」

  姓魯的道:「國師就是因為知道你對他的忠心,所以才叫我把你找來,一同去辦這樁事

的。」原來飛龍山的竇寨主請求陽天雷派人幫忙之時,這姓周的正在外地出差,他是奉了陽

天雷的手令臨時調派的。給陽天雷傳令的人,就是這姓魯的漢子。

  姓魯的繼續說道:「咱們的國師和李思南雖然沒有冤仇,但這小子卻是蒙古窩闊台大汗

所要的人。這可明白了吧?」

  姓周的道:「原來如此。國師的深謀遠慮,當真是令人佩服。」

  姓魯的道:「可不是嗎,他一面是金國的國師,另一面又和蒙古大汗掛上了鉤,將來不

論哪一方得勝,他的地位都是不會動搖的了。」

  姓周的道:「蒙古鐵騎,無敵天下。看來不出數年,中原就要易主。」

  姓魯的哈哈笑道:「所以我說,咱們國師爺這著棋是走得對。」

  姓周的跟著笑道:「這麼說,李思南就是咱們國師所要釣的大魚。但我有一事不明,李

思南既然是新任的綠林盟主,想來不致太過糊塗,何以他會上鉤?」

  姓魯的道:「這條大魚是無意中上鉤的。飛龍山的竇寨主起初本是要釣琅瑪山屠百城的

女兒屠鳳的。恰好李思南這小子新任了綠林盟主,他大約是想把竇安平收為己用,所以就替

屠鳳來了。他雖然並不糊塗,但卻怎知竇安平早已是咱們國師的人呢?」

  姓周的道:「聽說屠鳳頗有美名,竇安平安排陷阱,設計擒她,莫非是看上她麼?但現

在釣上了李思南,竇安平豈不是又要失望了?」

  姓魯的笑道,「周兄,你生平好色,也怪不得你想到夾縫裡去。但你這麼說,才真是糊

塗了!」

  姓周的道:「哦,原來其中另有原因?」

  姓魯的道:「你知不知道,屠鳳的行徑和她的哥哥屠龍全不一樣!屠龍與咱們的國師雖

然是有殺父之仇,但他們走的卻是同一條路,他也是和蒙古人早已掛上鉤的。屠鳳就不同,

她不但要報殺父之仇,而且她還是義軍的首領。竇安平若能將她擒獲,一方面可以討好屠

龍,一方面又是替蒙古的大軍清除障礙,一舉兩得,豈不美哉?

  「但現在釣上了李思南,這又更勝於屠鳳了。他歡喜還來不及呢,哪裡還會失望?」

  谷涵虛躲在岩石後面,周、魯二人就在前面不遠之處說話,谷涵虛聽到這裡,不覺怒火

中燒,心裡想道,「好個毒辣的陰謀!這件事比找褚師兄更緊要,我與李思南雖然素不相

識,但他既是義軍的盟主,我就不能讓他落入奸人的陷阱!這兩人的武功看來不弱,我不知

能不能勝過他們?但就是殺了他們,也不是最好的辦法!」

  姓魯的繼續說道:「竇寨主已經準備了一種無色無味的蒙汗藥,只待李思南來到,就用

在接風酒上來對付他。嘿嘿,只要他酒一沾唇,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他擒了。」

  姓周的道:「既然如此,還何必興師動眾,要咱們老遠的趕去幫忙?」

  姓魯的道:「李思南是蒙古大汗所要的人,關係非同小可。所以算盤雖然是這樣打,但

也得預防萬一給他識破,不肯喝酒,那就要動武了。」

  姓周的道:「李思南這小子本領如何。」

  姓魯的道:「他能夠做綠林的盟主,想來一定不弱。所以陽國師還恐怕咱們對付不了,

要他的侄子也親自出馬呢。」

  姓周的道:「聽說他年紀不過二十來歲,我不相信他的本領能在陽公子之上。」

  姓魯的道:「可是現在找不著陽公子,只能由咱們對付了。」姓周的道:「論本領咱們

雖然比不上陽公子,但若是咱們二人聯手,卻也未必就不如他了。」

  姓魯的道:「不錯,咱們二人聯手,大約是要比陽公子強些。」

  姓周的道:「那麼還怕對付不了李思南這小子嗎?何況竇安平也是綠林中一等一的好手

呢。國師也未免小覷了咱們了!」

  姓魯的道:「料敵不妨從寬,須知這樣的大事是絕不可有失的。何況李思南也未必是單

刀赴會。」

  姓周的道:「自屠百城去世之後,綠林中的高手,除了淳於周父子和屠龍外,最多再加

上一個八仙劍柳洞天,這四個人是咱們比不上的,其他的人,不是我誇口,我還不曾將他們

放在眼內呢。」

  姓魯的笑道:「周大哥,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說出一個人來,恐怕你就不能不

另眼相覷了。」

  姓周的道:「哦,那是誰人,倒要請教。」

  姓魯的道:「這人並非綠林人物,但卻是屠百城生前的好友,和琅瑪山有極其深厚的交

情。」

  姓周的大吃一驚,低聲說道:「你說的可是號稱江南大俠的孟少剛麼?他也來了?」

  姓魯的道:「不錯,他也來了。」

  姓周的苦著臉道:「假如是他陪同李思南去飛龍山,咱們二人加上了陽公子,恐怕也未

必是他們的對手了。」

  姓魯的笑道:「你也用不著就這樣害怕,盂少剛這老兒另外還有人對付,無須咱們操

心,竇安平只是要咱們去對付李思南。」

  姓周的道:「淳於周麼?」

  姓魯的笑道:「周大哥,你的消息太不夠靈通了,淳於周在這次綠林大會之中,就是因

為敗在孟少剛手下,做不成盟主的。如何還能用淳於周去對付他?」

  姓周的道:「那麼還有誰能夠對付得了孟少剛?」

  姓魯的道:「不能力敵,難道不會智取嗎?」

  姓周的道:「你又說要預防萬一。孟少剛是老江湖,想必比李思南更要精明,如果他識

破了竇寨主的蒙汗藥……」

  姓魯的笑道:「我說的智取,不僅是指蒙汗藥一項啊。不過,當然也還是要預防萬一

的,否則國師何必要咱們會同了他的侄子一道去呢!」

  姓周的道:「魯大哥,你快點揭開謎底吧!閒話請不必多說了。」

  姓魯的慢條斯理地說道:「瞧你急成這個樣兒,我倒是不便賣關子了。你可知道有個號

稱川西大俠的嚴聲濤嗚?」

  姓周的更是吃驚,說道:「聽說嚴聲濤在江南的武林中也是有數的人物,不過他足跡從

來不到長江以北,難道他也來了?」

  姓魯的道:「嚴聲濤沒有來,他的女兒來了。」

  姓周的道:「嚴聲濤的女兒和咱們這件事情又何干?」

  姓魯的笑道:「你不知道嚴聲濤是孟少剛的姐夫嗎?嘿,嘿,要對付孟少剛,可就用得

著這女娃兒了!」

  谷涵虛聽到這裡,不禁大吃一驚,四年來他一直躲避著嚴烷,想不到如今嚴烷也到北方

來。「她的父母怎會讓她獨自一人深入敵區?難道是她嫁了人了?不,不,一定不會的!經

過了那晚的事情,她怎能夠還嫁給張元吉呢?又難道是她聽到了我的消息,從家中私逃出來

找我的麼?」

  谷涵虛心亂如麻,不覺呼吸緊促,發出輕微的喘聲。姓魯的忽地喝道:「什麼人?」

  谷涵虛吃了一驚,以為這兩人發現了自己,正要挺身而出。忽聽得有人冷笑道:「你們

兩位認不得了我麼?」

  谷涵虛從石隙望出去,只見雪地上出現了一男一女,那女的正是孟明霞。谷涵虛心裡想

道:「這男的想必就是褚雲峰了。想不到我正要找他,卻在這裡遇上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魯、週二人開聲喝道:「原來是你這個反賊!哼,哼!你的膽子

倒是不小呀!」正是:

  豈有英雄甘作賊,相逢陌路破奸謀。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陌路相逢挑惡鬥 同門會合振雄風

  原來褚雲峰本是走在前面的,但因孟明霞身上受傷,雖無大礙,於輕功卻是不免稍有影

響,故此反而落在後頭了。

  褚雲峰在雪地上發現周、魯二人的足印,一路追來,恰好在這裡碰上。他是陽天雷恨之

入骨、嚴令所要緝拿的人,是以周、魯二人雖然知道他的武功厲害,恃著有二人聯手,也就

大著膽子要和他一拼了。

  褚雲峰冷笑道:「請問你們是漢人還是金人?」

  姓周的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褚雲峰「哼」了一聲道:「你說我是反賊,我反的是欺凌漢人的金虜;你們穿戴漢族衣

冠,如反而認賊作父,欺壓同胞,你們才是不折不扣的反賊!」

  周、魯二人老羞成怒,齊聲喝道:「我不與你逞口舌之利,咱們掌底判個雌雄!」

  褚雲峰冷笑道:「好,你們既是至死不悟,那就不是勝負之爭了,於脆拚個強存弱亡

吧!」

  褚雲峰擺出了決一死戰的姿態,周、魯二人倒是不禁心中一凜。姓魯的硬著頭皮道:

「拼就拼吧!難道我們怕你不成!」

  孟明霞唰的拔劍出來,褚雲峰連忙說道:「孟姑娘,你給我掠陣,防他們還有黨羽。我

若是不成,你再上吧。」

  要知道這兩人乃是陽天雷手下數一數二的人物,武功實是非同小可。褚雲峰倘若單打獨

鬥,自忖可以勝得他們中的任何一個,若是以一敵二,那就沒有把握了。孟明霞元氣受損,

未曾恢復,故此褚雲峰不放心讓她與強手對敵。

  孟明霞聽他說得有理,於是按劍在旁監視,說時遲,那時快,那兩人已是左右夾攻,同

時來到。

  褚雲峰大喝一聲,單掌劃了一道圓弧,掌風擊蕩,隱隱挾著風雷之聲、向左面那姓周的

打去。

  谷涵虛看出了褚雲峰使的是「天雷功」,心裡又驚又喜,想道:「他果然是三師伯的弟

子,我先別忙,且看看他學的本門功夫是否與我相同。」

  心念未已,只聽得「蓬」的一聲,那姓周的身形一晃,連退三步。但褚雲峰右手的長

劍,本來是同時刺向右面那個姓魯的,卻刺了個空。那姓魯使的是一對鋼抓,給他一個盤龍

繞步,反而繞到褚雲峰的背後,褚雲峰反手一劍,「嗤」的一聲響過,鋼抓斷了一齒,褚雲

峰的衣裳卻也給撕下了一幅。

  原來周、魯二人乃是各用所長,姓周的長於內功,雖然比不上天雷功的厲害,卻也可以

勉強抵敵。

  姓魯的長於輕功,便從側面採取奇襲的打法,令褚雲峰處處受敵,窮於應付。

  褚雲峰的「天雷功」不能一掌震傷姓周這個雙子,立即又要分出精神應付這姓魯的奇

襲,如此打法,當然是不免大大吃虧。

  打了一會,褚雲峰的衣裳已是被那姓魯的鋼抓撕破了三處,幸而還沒傷著皮肉。孟明霞

見褚雲峰迭遇險招,按捺不住,拔劍出鞘,加入戰團。

  褚雲峰叫道:「孟姑娘,你快走吧!」孟明霞道:「生死與共,患難同當!」她因為褚

雲峰曾經救過她的性命,豈能讓褚雲峰一人對付強敵?是以表示決心,無論如何要和褚雲峰

並肩作戰。但她說話之際,卻是未曾詳加考慮的,一下子衝口而出,說出了「生死與共,患

難同當」這八個字來,這才驀地省覺,這不應該是普通朋友所說的話,不禁面上一紅。

  姓魯的冷笑道:「這女娃子對你倒是情意綿綿啊,可惜呀,可惜!」姓周的故意問道:

「可惜什麼?」

  姓魯的道:「可惜褚雲峰這小子已是無福消受了!除非他改變主意,知道悔悟,跟咱們

回京向國師請罪,否則他性命都保不住!如何還能消受美人的恩寵?」孟明霞大怒道:「放

屁!」唰的一劍,就向他刺去。

  褚雲峰聽了孟明霞說的這八個字,心中卻是感到一股甜意,精神大振,一連幾記進手的

招數,又把劣勢扭轉過來。

  可惜孟明霞畢竟因為元氣受傷,未曾恢復,輕功打了折扣,劍術雖然精妙,終是力不從

心,姓魯的看出她的弱點,著著向她進逼。

  這麼一來,褚雲峰又必須分出心神來照顧孟明霞,剛剛扭轉劣勢,不久又陷下風。但孟

明霞多少也幫了他一點忙,分擔了敵人的攻勢,讓他不至於剛才那樣吃力。所以孟明霞上來

和他聯手,可以說是有一利必有一弊。

  谷涵虛躲在石後偷看,心裡想道:「一晃數年,原來孟明霞這小姑娘也有了意中人。不

知嚴烷知不知道?」又再想道:「孟家的神劍的確名不虛傳,孟明霞的本領也比幾年前好得

多了。不過,她卻似乎有點力不從心,莫非是受了傷麼?」

  谷涵虛正想出去,忽聽得褚雲峰一聲大喝,把身體遮著孟明霞,雙掌連環進擊,擊退了

那個姓魯的漢子。原來孟明霞正在遇到險招,青鋼劍已給那姓魯的鋼抓抓著。

  褚雲峰替孟明霞解了險招,氣力耗損太甚,亦已累得滿頭大汗。

  褚雲峰道:「霞妹,你歇一歇,待會兒再來替我。」他與孟明霞相處數日,這還是第一

次叫她做「霞妹」,孟明霞聽他忽然改了稱呼,也是不禁面上一紅,心中卻感到一股甜意。

  孟明霞起初是抱著患難同當的心理與褚雲峰聯手的,不料經過了一場惡鬥之後,才知道

自己的確是元氣未曾恢復,以致力不從心,非但幫不了褚雲峰什麼大忙,反而幾乎累得褚雲

峰為自己受傷。此時她亦是筋疲力竭,不堪再戰了。聽了褚雲峰的話,暗自思量:「不錯,

我是不能硬拚的了。與其和褚大哥同歸於盡,不如換個方法試試,說不定可以死裡逃生。」

  原來孟家的暗器功夫也是武林一絕,只因孟明霞性情直爽,覺得暗器傷人,不夠光明磊

落,是以一向不喜使用。此際她無力再戰,才動了用暗器的念頭。孟家暗器不拘一格,講究

的是巧妙手法,信手拈來,便可當作暗器使用。

  姓魯那個漢子,正面受了天雷功的震撼,胸口如受鐵錘所擊,只覺五臟六腑都好似換了

位置似的,一時間也是不敢運用真力,因此褚雲峰雖然是強弩之末,以一敵二,形勢卻是比

剛才還好一些。

  孟明霞退下一旁,撿起地上的石子,用「天女散花」的手法打出。石子上就像長著眼睛

似的,每一顆都是打向周、魯二人的要害穴道,並不怕誤傷了褚雲峰。

  姓周那個漢子內功深厚,雙掌使開,勁風呼呼,石子未曾打到他的身上,便已掉了下

來。姓魯那個漢子長於輕功,卻只能躲閃。他有「聽風辨向」的本領,石子從什麼方位打

來,他一聽風聲,便即知道。

  不料孟明霞的暗器手法十分古怪,與眾不同。他躲過了幾顆石子,正自得意,想要說幾

句話奚落孟明霞,話未出口,聽得石子破空之聲,是朝他的左脅愈氣穴打來。他往右邊一

閃,誰知孟明霞同時發出的兩顆石子,將近他的身前之際,才突然在空中一碰,方向登時改

變,姓周的冷不及防,「肩阱穴」給一顆石子打個正著。

  可惜孟明霞氣力不加,雖然打中了他的「肩阱穴」,卻只是令他感到一陣酸麻而已,勁

力未到,也就收不到打穴的功效。

  但這姓周的自覺在同伴面前失了面子,卻是不由得怒從心起,冷笑說道:「好,你有暗

器,我就沒有嗎?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我的試試。」姓魯的叫道:「周兄,留這女娃兒

一命,用沒有喂毒的暗青子!」

  姓周的漢子哈哈笑道:「魯兄,原來你也懂得惜玉憐香。」

  姓魯的笑道:「惜玉憐香的另有其人,可不是我。你忘記了咱們的陽公子嗎?」

  姓周的霍然一省,說道:「不錯,把這美人兒獻給陽公子,倒是一件大功。多謝你的指

點了!」當下一抖手發出了三顆無毒的鐵菩提。

  此人的暗器功夫也是頗為了得,三顆鐵菩提分打孟明霞上中下三處穴道。可是在孟明霞

眼中看來,卻只是彫蟲小技而已。

  孟明霞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一粒小石子輕嗖彈出,和當中那顆鐵菩提一

碰,左右齊飛,恰好又和從兩邊打來的菩提碰個正著,一粒小石子,三顆鐵菩提同時打落在

地上。

  褚雲峰忽地叫道:「霞妹,留神!有人——」孟明霞起初只道褚雲峰是叫她留神暗器,

心裡還在好笑:「這人的暗器功夫有什麼了不起,何用大驚小怪?」待聽得「有人」二字,

方始吃驚,抬頭一看,只見一個蒙面人正自一塊大石頭後面跳出。

  這蒙面人來得好快,褚雲峰話聲未了,他已倏然來到了孟明霞的面前。孟明霞這一驚非

同小可,想道:「他們果然還有黨羽,這倒是我的疏忽了。無論如何我也要阻他一阻,決不

能讓他上去幫手。鬥不過他,就把這條性命與他拼了。」要知褚雲峰獨鬥周、魯二人,已是

極為吃力,這蒙面人別的功夫未知,只看輕功,已是尚在那姓周的之上,孟明霞如何敢放他

過去?

  孟明霞緊咬銀牙,強振精神,唰的一劍就向那蒙面人刺去。姓周那漢子第一次發出的三

顆鐵菩提給孟明霞打落,跟著又發三顆,恰好也在此時打到。

  蒙面人是站在孟明霞的面前的,暗器從他背後打來,面前又有孟明霞一柄明晃晃的利

劍,變成了背腹受敵的形勢。

  蒙面人不理背後的暗器,伸出中指,輕輕一彈,把孟明霞的劍彈開,只聽得「卜、卜、

卜」三聲,那三顆鐵菩提都打在他的身上,而且都是正中穴道,但他卻似毫無知覺似的,連

身形也未一晃。

  蒙面人低聲說道:「盂姑娘!是我!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四年前到過你姑母家中的那個

人!」

  孟明霞呆了一呆,失聲叫道:「你、你是谷涵虛!」她做夢也想不到,竟會在這裡碰見

了谷涵虛。

  谷涵虛已經從孟明霞面前跑了過去,叫道:「褚師兄,雷電交轟!」

  「雷電交轟」是天雷掌中一招極厲害的殺手,一掌如雷,一掌如電,沉雄迅猛,兼而有

之。但因這一招的威力發揮得淋滴盡致,功力稍弱的,就需要兩人合使了。否則勉強施為,

於自身反有妨害。當今之世,能夠單獨使用這一招「雷電交轟」的只有陽天雷和褚雲峰的師

父華天虹。褚雲峰自己卻還差三年功力,未能使用這招。

  褚雲峰突然聽得這蒙面人叫他做「褚師兄」,隨即又聽得他說出「雷電交轟」的招名,

不禁又是吃驚,又是詫異。此時谷涵虛已經出掌,只見他左掌劃弧,緩緩推出;右掌捏著劍

訣,三指筆直刺出,動作比左掌卻快得多。這正是「雷電交轟」的手法。

  褚雲峰此時己料到幾分,當下不假思索地跟著出招,配合得雖然稍有參差,未能曲盡其

妙,但這周、魯二人已是禁受不起,只聽得「篷」「蓬」兩聲,兩人同時倒地。姓周那個漢

子,因為是正面接招,傷得更重,癱在地上,七竅流血,好像變成了一堆爛泥,眼見是不能

活了。姓魯那個漢子還能夠掙扎,在地上接連打滾,但卻也爬不起來。

  褚雲峰再也沒有懷疑,即便收掌問道:「你可是我耿師叔的弟子谷師兄麼?」那蒙面人

道:「不錯,小弟正是谷涵虛。」褚雲峰大喜道:「我正要找你。」谷涵虛笑道:「我也正

要找你。」

  姓魯那個漢子恰巧滾到了孟明霞身邊,孟明霞恨他剛才口齒輕薄,拔劍就要殺他,忽聽

得谷涵虛叫道:「孟姑娘且慢動手!」

  谷涵虛道:「褚師兄,等會咱們再敘,有件緊要的事情我要問問這廝。」當下將那姓魯

的漢子扶了起來,說道:「嚴聲濤的女兒現在哪兒,你們把她怎樣了,快說!」

  此言一出,孟明霞吃驚不已,連忙問道:「什麼,表姐也來了麼?她落在敵人手上?」

谷涵虛道:「我偷聽他們剛才的話,他們要用嚴烷來控制你爹爹,恐怕是落在他們的手上

了!」

  姓魯的呻吟叫道:「是,我反正是要死的了,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谷涵虛道:「你說了我就饒你。而且我還有藥醫你。」

  姓魯的道:「此話當真?」

  谷涵虛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姓谷的說出話來,從來沒有不算數的。」

  姓魯的道:「好,那麼我就說、說,她、她在黑石——」

  姓魯的漢子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了幾個字就停一停,說到了「黑石」二字,兩眼翻白,又

停下來了。谷涵虛用指甲輕輕佻了一下他的人中,說道:「黑石什麼?」孟明霞也連忙問

道:「她落在什麼人的手?」

  姓魯的嘴唇開合,正要說話,谷涵虛亦已把耳朵揍到他的嘴邊,準備用心聽他說話。就

在此時,忽聽得他一聲慘叫,底下的話未能說出,已是氣絕!

  姓周的漢子獰笑道:「看你還敢洩漏秘密!」谷涵虛陡地跳了起來,喝道:「豈有此

理,你殺了他,我非斃你不可。」可是姓周那漢子不待谷涵虛動手殺他,他獰笑過後,嘴角

流出血來,先自死了。

  原來姓周這人暗器功夫雖然還算不得怎麼高明,可是他卻有一種淬過劇毒的梅花針,能

夠令人見血封喉的。他雖然傷得嚴重,但彈指發出梅花針的力道還有。他知道谷涵虛與褚雲

峰的內功均極深厚,不是他小小的一支梅花針所能傷害,孟明霞的功夫比他高明得多,恐怕

也未必暗算得了她。

  但姓魯這漢子亦已是受了重傷的,要暗算他那可是易如反掌。他自知性命決計難保,不

忍同伴能夠逃生,是以盡了最後一點氣力,驟下毒手。眾人都在留意聽這姓魯的說話,沒有

防備。

  谷涵虛頓足歎道,「這兩個人作惡多端,自相殘殺,死不足惜。可惜我剛剛找到一條線

索,卻給這個該死的打斷了。如今叫我如何去找嚴烷呢?」

  孟明霞道:「谷大哥,你別著急。他們既要用表姐來挾制我的爹爹,我們到了飛龍山,

想必會知道她的下落。」

  谷涵虛道:「你表姐的脾氣你是應該知道的,她若落在壞人手上,豈甘屈服?只怕未到

飛龍山,她已死了。」

  褚雲峰在一旁若有所思,並不搭話。

  谷涵虛歎了口氣,想起了師父以國事為重的教訓,說道:「不錯,事已如斯,著急也沒

有用。吃們還有更大的事情要料理呢。孟姑娘,你和褚師兄可是要到飛龍山去的嗎?」

  孟明霞點了點頭,說道:「正是。」谷涵虛道:「何以你不與令尊一道?我好似聽得他

們說令尊已經和另一位新任綠林盟主的李姓英雄前往飛龍山。」孟明霞道:「此事一言難

盡。爹爹本來是不需要我去的,我是為了找尋另一個人。不過,還是說你的吧,你是怎麼知

道我在這兒,又怎的會知道褚雲峰是你的師兄呢?」

  谷涵虛道,「昨晚我也碰上一個人,是這個人告訴我的。」

  孟明霞詫道:「這人是誰?」

  谷涵虛道:「是一位姓楊的姑娘。」

  孟明霞又驚又喜,說道:「你碰見楊婉了?我正要找她。她知道了麼?」

  谷涵虛道:「她昨晚在一座古廟裡遭受陽堅白、賀九公等人圍攻,恰好我經過那裡,給

她解了圍,她是從賀九公口中知道你前晚遇險之事。後來我與陽堅白交手之時,陽堅白把我

錯當作褚師兄,因此我們料想前晚在賀九公家裡助你脫險之人,一定是褚師兄了。她是不是

知道你在找她,這我就不知了。」

  孟明霞道:「楊姑娘還和你說了些什麼?」

  谷涵虛道:「她說她認識你,但她卻奇怪褚師兄何以會和你一道。」

  孟明霞笑道:「這也怪不得她覺得奇怪,我也是前天晚上,才清楚褚雲峰的身份呢。楊

姑娘大約還在疑心他是金虜的奸細吧。」當下把那一晚在琅瑪山所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

訴谷涵虛。谷涵虛方始弄明白來龍去脈。

  孟明霞再又問道:「她是不是也要往飛龍山的?」

  谷涵虛道:「她要上哪兒沒有告訴我,不過,她卻是和幾個蒙古人在一起的。其中一個

武上名叫阿蓋的,和我交了朋友呢。另外兩個則是少女,看起來倒像是主僕的樣子。那位蒙

古小姐,氣度高華,似乎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

  谷涵虛並不知道這位「蒙古小姐」竟是成吉思汗的女兒,孟明霞卻聽得李思南說過明慧

公主的故事,猜想十九是她。當下想道:「她和明慧公主在一起,這倒是意想不到之事,不

知明慧公主何以會拋頭露面,來到中原?但楊婉既是和她同在一起,想必是不會到飛龍山去

了?」這一次孟明霞只猜中了一半,明慧公主當然是不會到飛龍山,但楊婉卻仍是要去的。

  谷涵虛道:「原來你是為了找那位楊姑娘才到飛龍山去的嗎?我還以為你是為了那位李

盟主的事情呢。」

  孟明霞面上一紅,心裡想道:「難道楊婉竟然把我們三人之間的事情告訴了他?她與谷

涵虛不過是剛剛相識,縱然她對我如何誤會,如何不滿,總不至於向一個剛剛相識的朋友說

吧?」當下說道:「何以你會這樣認為?」

  谷涵虛道:「我剛才聽得這兩個人說出一件秘密,他們說飛龍山的竇寨主是陽天雷的

人,這次是特地安排了陷阱,想誘捕那位李盟主的。我以為你和褚師兄也聽到了風聲,是以

要趕往飛龍山去揭破敵人的陰謀的。」

  孟明霞道:「哦,原來你說的是這個秘密。不錯,這個秘密我們是早已知道的了,還是

你的褚師兄告訴我們的呢。」

  褚雲峰道:「家師因為天雷功尚未練得大成,不能和陽天雷硬拚。陽天雷逼他出山,是

以家師叫小弟假意順從,替他出山,名義上是在陽天雷手下辦事,其實卻是為義軍打探消

息。數月前小弟行藏不慎,引起他的疑心,這才從大都逃跑出來,公開反叛他的。如今他正

在偵騎四出,搜捕我呢。」

  谷涵虛道:「原來如此,怪不得陽堅白這廝一見了我,就罵我吃裡扒外。他是把我當作

了褚師兄了。」

  褚雲峰苦笑道:「你給陽堅白誤會,我也曾因此給那位楊姑娘誤會了呢。」

  谷涵虛道:「這麼說,令尊既然知道了對方的奸謀,依然前往。這乃是明知山有虎,偏

向虎山行了。」

  孟明霞道:「不錯。但這卻是那位李盟主的意思。他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好將計

就計,揭破對方奸謀,把飛龍山竇安平的部下收服過來。竇安平罪不容誅,他的部下仍是可

用的。」

  谷涵虛說道:「這位李盟主見識過人,不枉你們推舉他充當盟主。」

  孟明霞道:「他名叫李思南,曾在蒙古做過許多震驚韃子之事。他也正是那位楊姑娘的

未婚夫。谷師兄,你到飛龍山就可以見著他了。這個人倒是值得你交結呢。」

  谷涵虛沉吟半晌,說道:「令尊和李盟主都是我想要拜見的人,不過他們如今已有備而

往,我倒是用不著急的往飛龍山了。唉,只可惜如今線索中斷,不知到何處找尋你的表

姐?」

  褚雲峰忽道:「谷師兄,你可以到這個地方試一試。」

  谷涵虛忙問道:「什麼地方?」

  褚雲峰道:「姓魯的那廝說出了『黑石』二字,據小弟所知,與『黑石』有關的,有兩

個地方和一個人,冀北薊縣有個黑石崗,飛龍山南面三百里之處有個黑石莊。另外還有個獨

腳大盜是個道士,道號叫做黑石,但道人行蹤不定的,依小弟之見,對方既然是要嚴小姐來

威脅孟大俠,想必她的所在之處和飛龍山距離不會太遠,因此谷師兄不妨先到黑石莊打聽打

聽。」

  谷涵虛道:「多謝褚師兄指教。但不知黑石莊可有什麼可疑的武林人物?」

  褚雲峰道:「黑石莊有個大財主,外號活閻羅,但他會不會武功,我就不知道了。」

  谷涵虛道:「好,既然有這一條線索,我總得去找她一找才能安心。」

  孟明霞忽道:「谷大哥,你是不是怕見我的表姐?」

  谷涵虛道:「你怎麼知道?」

  孟明霞道:「我知道她是在找尋你,但如今過了四年,你們還沒見著面,想必是一直在

躲避她了。」

  谷涵虛給她說中心病,只好低頭默認。過了半晌,才歎口氣,說道:「我本來是不應該

再見她了,但如今她有了危險,我又怎能置之不理?」

  孟明霞正容說道:「你說不該見她,你這麼說,倒是你大大的不該了。你知不知道她是

如何的想要見你?為了要見你,她不惜和家庭決裂,你倒說不該見她!」當下把那天晚上,

她與嚴烷回家之後所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谷涵虛。谷涵虛聽說嚴烷為他絕食,迫使父

母不能不讓孟明霞放她出來,不由得大為感動,眼淚濕透了蒙面的黑巾。

  谷涵虛道:「明霞,我知道她是會為了我不惜任何犧牲的,但你卻不知道……」

  話猶未了,孟明霞已在說道:「我知道你不敢見她,不過是因為你的創傷未癒罷了。那

天晚上,張元吉刺了你一劍,這一劍不是刺在你的面上,而是刺在你的心上!」

  谷涵虛再次給她說中心病,忍不住說道:「不錯,也許是我心上的劍傷未癒。但如果你

見著了我的面貌,只怕你也會吃一驚的。」

  孟明霞亢聲說道:「她喜歡的是你這個人,豈會斤斤計較你的容貌?你為她受了傷,她

只有更加的喜歡你。但你卻為此而躲避她,這反而是小看她了!」

  心病還須心藥醫,孟明霞這幾句話好像當頭棒喝,谷涵虛聽進心中,登時心情開朗,揭

下了蒙面巾,說道:「不錯,大丈夫何懼以真面示人!」

  孟明霞乍睹他這醜陋的容顏,心中其實也有點害怕,她卻縱聲笑道:「谷大哥,你在我

的眼中還是和從前一樣呀!」谷涵虛道:「當真一樣?」孟明霞道:「你從前不過是喜歡打

抱不平的俠士,如今卻是個不惜深入虎穴,誓抗強虜的英雄。真正說來,現在的你比從前的

你,那是更令人佩服了!」

  谷涵虛哈哈笑道:「多謝你解開了我心頭的結,但願我配得上你所說的話。」當下與褚

雲峰約好了將來在飛龍山見面,便即在晨光曦微之中,大踏步而去。正是:

  臉上劫痕依舊在,心如白玉潔無瑕。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破帽遮顏尋舊侶 華堂結綵鬧新娘

  褚雲峰笑道:「想不到谷師兄如此英雄,對無關輕重的容貌竟然會看不開。」

  孟明霞道:「他以前本是個十分英俊的少年的。咳,每一個人都可能或多或少的有點什

麼心病,只是自己不知而已。」

  孟明霞乃是有感而發。褚雲峰聽了,忽地恍然如有所悟,說道:「原來那位楊姑娘是李

思南的未婚妻子,若不是你剛才說了出來,我還不知道呢。」

  孟明霞笑道:「這也是無關重要的別人之事,你知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

  褚雲峰道:「沒什麼。我只是有一事未明,何以她在山寨之中,要女扮男裝,不讓別人

知道她的身份?如今又要私自下山,累得你去找她?」

  孟明霞笑了一笑,說道:「我不信你現在還不明白,你這是明知故問吧?」

  原來孟明霞本是不想給褚雲峰知道她和楊婉之間的誤會,但因相處數日之後,兩人情意

相投,孟明霞覺得已是無須瞞住他了。她剛才對谷涵虛說出這件事情,其實也是說給褚雲峰

聽的。

  褚雲峰的確是早已猜到幾分,心裡想道:「明霞是個爽朗的姑娘,我又何必把話悶在心

裡?」於是也跟著笑了一笑說道:「是不是那位楊姑娘也懷有什麼心病?」孟明霞雙頰微

紅,點了點頭。

  褚雲峰笑道:「谷師兄的心病給你醫好,楊姑娘的心病,恐怕也是要你給她醫治才能得

好。明霞,想不到你倒是個善於醫治別人心病的名醫呢!」

  孟明霞佯嗔說道:「雲峰,我可不許你笑我!」

  褚雲峰道:「不,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哪裡是在笑你?」

  孟明霞詫道:「你感謝我什麼?」

  褚雲峰道:「感謝你也給我醫好了心病。」

  孟明霞一時間未能領悟,說道:「這是什麼意思?」

  褚雲峰退:「實不相瞞,起初我也是懷著和楊姑娘同樣的心病,以為,以為你是……」

  底下的話,無須褚雲峰自己說出來,孟明霞已是知道。褚雲峰是因為誤會她與李思南相

愛,所以才不敢把心事對她說出來的。

  盂明霞雙頰暈紅,說道:「那麼,現在你都明白了?」

  褚雲峰道:「都明白了。明霞,現在我可真是放心啦!」孟明霞「噗嗤」一笑,說道:

「你這個傻子!」兩人心底的陰霉,盡都在這一笑之中掃除乾淨了。

  褚雲峰低聲說道:「但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谷師兄此去,能夠和你的表姐一同回

來。」

  且說谷涵虛與褚、孟二人分手之後,便即獨自東行,準備到飛龍山東南三百里外的黑石

莊去找嚴烷。他在一個小市鎮上買了一個藥箱和幾樣常用的藥材,背上藥箱,扮作一個走江

湖的郎中,他的長劍就藏在藥箱之中。

  三百里路程,谷涵虛不過走了一大,第二天上午,便已到了黑石莊了。

  一路行來,谷涵虛好幾次碰見快馬馳過,騎馬的人部帶有兵器,一看就知是江湖上的人

物。最後一次,是在距離黑石莊約十里之處碰上的,但騎馬的卻是兩個軍官。

  谷涵虛暗自起疑,心裡想道:「那日這些人都是去找那個黑石莊的成莊主的?這個成莊

主既然是一方的惡霸,想必也是多少會點武功的了。」

  莊口的路旁有個茶館,谷涵虛希望能夠打聽到一些關於黑石莊的消息,便進去喝茶。

  茶館的主人看見一個面上有刀疤的「惡漢」走進來,不禁吃了一驚,慌忙戰戰兢兢地捧

上茶來。谷涵虛喝過之後,伸手掏錢,茶館主人連忙說道:「這,這是我孝敬你老的。一碗

粗茶,不成敬意,你老還要吃些什麼,儘管吩咐。」

  谷涵虛笑道:「你這是小本生意,哪有喝了你的茶不付錢的道理。」當下掏出了二錢銀

子,納入他的懷中,逼他收下。

  一碗茶不過是賣一文銅錢,二錢銀子,大可以吃一隻肥雞了。店主人苦著臉道:「小店

只有滷牛肉,臨時恐怕買不到雞鴨奉客。你老要喝酒嗎?一斤紹酒,一斤滷牛肉怎麼樣?」

  谷涵虛笑道:「我並不肚餓,只是口喝,不用你費神張羅了。茶已喝過,我就要走

的。」

  店主人怔了一怔,說道:「你老給的是二錢銀子……」

  谷涵虛道:「對不住,我身上沒帶零錢。這二錢銀子是給你的,你不用找給了。」

  店主人吃了一驚,說道:「小老兒不敢受客官厚賜。」

  谷涵虛笑道:「你賣茶,我賣藥,咱們就交個朋友吧。你再推辭,那就是看不起我

了。」

  店主人見谷涵虛和顏悅色,不像開他玩笑,這才放心收下,心裡想道:「我還只道他是

黑道中人呢,卻原來他的相貌雖然兇惡,卻是一個大大的好人。」

  茶館主人連連道謝,收下銀子,問道:「你老是上哪兒?」

  谷涵虛道:「聽說貴地有位成大財主,不知他家在哪兒?」

  茶館主人面色一變,說道:「原來你也是到成家喝喜酒的嗎?失敬、失敬。」口中說是

「失敬」,其實卻是懼意多於敬意。

  谷涵虛道:「不,我是個跑江湖的窮郎中,與成大財主哪裡高攀得上?」放低聲音,笑

道:「我不瞞你,我只是想去打打秋風,賣賣假藥而已。」

  茶館主人這才放下心上的石頭,哈哈笑道:「那我就勸你老兄不必打這主意了。」

  谷函虛道:「為什麼?」

  茶館主人也放低聲音說道:「你老兄是外路人,我不怕說給你聽。這成大財主乃是個為

富不仁的財主,他有個外號叫活閻羅,他不打咱們窮人的主意已經好了,你還想打他的主

意?給他看破了賣假藥,只怕你要給他白做三年長工呢!」

  谷涵虛伸伸舌頭,說道:「這麼厲害!」

  茶館主人道:「不厲害也不叫活閻羅了!」

  谷涵虛道:「成家有什麼喜慶之事?我一路上碰到好多騎馬的人,敢情都是到他家喝喜

酒的。」

  茶館主人道:「他的兒子,今日娶親,這兩天從小店門前經過的賀客可真不少呢,所以

我才會以為你老兄也是去喝喜酒的。」接著又低聲道:「這門親事是搶來的!」

  谷涵虛吃了一驚,說道:「是搶親?」

  茶館主人道:「是呀,那個可憐的女子還是外地人呢!」

  谷涵虛更是吃驚,心裡想道:「莫非就是嚴烷?」

  茶館主人看看天色,說道:「這個時候恐怕已在拜堂。唉,那女子真可憐!」想和谷涵

虛說那女子的事情,谷涵虛已是雙手一拱,說道:「多謝老丈見告。」忙的便跑出去了。

  谷涵虛暗自思量:「按說嚴烷的武功,不應該落在一個土霸的手裡,但只怕眾寡不敵,

失手被擒,也是有的。不管是不是她,這樁事既然給我撞上,我就非管不可!」

  此時正是中午時分。谷涵虛聽說是午時成親,只怕去得遲了,趕不上拜堂,那時要衝進

內宅去把新娘子救出來,可就費事多了。於是邁開腳步,跑進黑石莊,果然隱隱聽得有瑣吶

的樂聲,谷涵虛便朝著那個方向飛跑,也顧不得路旁的人驚訝了。

  方向沒有跑錯,不消片刻,谷涵虛已是來到了那成大財主的門前。

  谷涵虛放慢腳步,暗自思量:「想個什麼法兒混進去呢?嗯,若是無法可施,那也只好

硬闖了。」

  心念未已,忽聽得健馬嘶鳴之聲,有四騎馬同時來到。但這四個客人卻似乎並非一夥,

走在前面的是一式打扮的三個黑衣漢子,從後面道上的是一個白袍少年。這白袍少年面有如

豫玉,騎的也是一匹白馬,越發顯得丰神俊秀,意態瀟灑。

  谷涵虛的目光登時給這少年吸引過去,他注意不是這個少年的面貌,而是他騎的這匹白

馬。谷涵虛善於相馬,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匹十分難得的名駒。

  那三個黑衣漢子又驚又喜,說道:「白公子你也來了?令尊可好?」看來這個姓白的少

年乃是大有來頭的人物。

  那白公子也抱拳說道:「想不到在這裡遇上了你們祝氏三雄,幸會,幸會!父時常和我

提起你們的。」

  成家的知客連忙上前迎接貴賓,對這姓白的少年尤其恭敬。這少年跳下馬來,說道:

「多煩你們給我照料這匹坐騎,觀過禮後,我便要走的。」成家的知客說道:「難得白家公

子來這一趟,請讓敝主人略盡地主之誼,多住兩天吧。」

  那姓白的少年道:「我是奉了家父之命,有事前往薊州的,路經此地,聽說貴莊的少莊

主大喜,特來道賀,恐怕不能久留了。」成家的知客道:「白公子既然有事,我們也不能勉

強,請公子放心,公子的寶騎,我們自會細心照料。」

  谷涵虛跟在他們後面,便想進去,那知客道:「白公子,祝大哥,這位朋友是和你們一

起的嗎?」那姓白的少年看了谷涵虛一眼,似乎有點詫異,說道:「請問這位朋友高姓大

名。」原來他從谷涵虛精華內蘊的目光,業已看出了谷涵虛是個內功高明之士,是以說話相

當客氣。

  谷涵虛道:「小人是個走方郎中,賤名不足以污清聽。」

  那三個黑衣漢子卻沒有這個眼力,很不客氣地說道:「誰知道他是幹什麼的?不認

識!」

  成家的僕役一聽谷涵虛和這兩批人都沒關係,便即上前攔阻。那姓白的少年本來想給谷

涵虛說兩句好話的,便轉念一想:「我又不知他的來歷,何必多管閒事?」於是不發一言,

默默地便跟知客進去。

  谷涵虛道:「我不是告訴你們我是走方郎中嗎?貴府辦喜事,我來賣藥,請你們讓我進

去吧!」那些惡僕紛紛罵道:「混帳,混帳,你是有意來觸霉頭的是不是?」

  姓白那少年和祝氏三雄此時已經踏進內院,和他們相識的人很多,紛紛上來和他們寒

暄。

  谷涵虛忽地隱約聽得有人說出「搶親」字,不禁心頭一動,連忙豎起耳朵來聽。說話的

聲音很輕,原來是祝氏三雄中的老二和一個人躲在一角偷偷議論。谷涵虛有聽風辨器的本

領,能夠在諸聲雜喧之中,「捕捉」他所要聽的那個聲音,但由於賓客實在太嘈雜了,聽起

來還是十分吃力。

  只聽得祝老二跟著輕聲笑道:「這可真是無獨有偶!」此時成家的豪奴正在攔阻谷涵

虛,罵他來觸霉頭,中間一句話谷涵虛聽不清楚,跟著聽得那個人說道:「哦,原來冀北道

上也有這樣一樁事情。」祝老二道:「是呀,成莊主也就是黑石莊主,所以我說這豈不是無

獨有偶嗎?」

  那豪奴見谷涵虛不理不睬,大怒說道:「你裝傻嗎?滾出去。」不但動口,而且動手來

推谷涵虛了。

  不推自可,一推之下,只聽得「卜通」一聲,倒下來的不是谷涵虛,而是那個豪奴變成

了滾地葫蘆。

  原來谷涵虛因為事情緊急,已經放棄混進去的打算,決定硬闖了。他有「沾衣十八跌」

的武功,若非手下留情,那個豪奴吃虧還要更大。

  那個豪奴躺在地上破口大罵:「豈有此理,你這小子打人!」谷涵虛笑道:「你別著

慌,你若受傷,待會兒我給藥醫你。」雙臂一振,又跌翻了幾個豪奴,立即便往裡闖。未曾

倒的知道厲害,只敢大呼小叫,卻沒一個人敢上去攔他。

  恰巧就在這個時候,鞭炮噼噼啪啪地響了起來,禮堂中八音齊奏,新人正在「上堂」

了。

  喧鬧的聲音給鞭炮聲和樂聲蓋過,裡面的人也不知道外面在鬧些什麼,只道是無關輕重

的小事,大家忙於觀禮,也就沒有人來管了。

  谷涵虛在煙霧的遮掩下鑽進入地,逕入禮堂,想找那祝老二,卻沒有找著。只聽得祝老

大說道:「咱們來得正是時候,我還恐怕趕不上拜堂呢。」

  旁邊有個人小聲說道:「本來是午時行禮的,聽說新娘子不願出來,所以才拖到這個時

候。想必是已經費了許多唇舌來勸她的了。」

  谷涵虛心裡想道:「肯出來拜堂的,只怕多半不是嚴烷了。但既來到,總得查個水落石

出。」心念未已,只見新郎和新娘已經一同出來,那新娘子是有兩個健婦扶著的,顯然是遭

受挾持的了。

  贊禮的唱道:「蠟燭光光,新人上堂,百年好合,五世其昌。新人拜天地,一拜,

拜……」「拜」字剛剛唱出,突然變作了一聲尖叫。原來是谷涵虛從人叢中撲出,閃電般地

插進了這對新人之間。贊禮這人是個教蒙館的老學究,驟然看見谷涵虛這滿面猙獰恐怖的臉

孔,谷涵虛並沒打他,他已是暈過去了。

  谷涵虛一手抓著新郎,一手揭開新娘的羅帕,心頭卜通通地跳,一揭之下,不由得大為

失望,原來這新娘果然不是嚴烷。

  新娘看見了谷涵虛傷痕遍佈的臉孔,也是嚇得花容失色,尖叫起來。但她因為連日遭受

凌辱,早已有點神經麻木,甚至不把生死當作一回事了,是以雖然吃驚,尚不至於像那老學

究的暈倒。

  谷涵虛道:「你別著慌,我是來救你的,你家住何方,有父母嗎?」

  黑石莊的成莊主又驚又怒,喝道:「你們還不快,快……」猛然想起兒子落在別人手

中,投鼠鬚當忌器,連忙改變口氣,求道:「好漢且慢,且慢動手,你要什麼,儘管開口,

可別難為了我的兒子!」

  谷涵虛道:「我本來要取你兒子的性命,你若想我饒他?那就得聽我的吩咐!」

  成莊主疊聲說道:「是,是,請好漢吩咐,小老兒一定依從。」

  谷涵虛冷笑道:「也不怕你不依!」正待說出條件,忽覺背後微風颯然。原來是兩個擅

長於使暗器的人,向他打出一枚透骨釘和一支蝴蝶鏢,兩般暗器都是打他背心的大穴的。

  谷涵虛就似背後長著眼睛,頭也不回,反手疾彈,只聽得「錚錚」兩聲,兩枚暗器都飛

了回去,「物歸原主」,透骨釘插進了一個人的腦袋,蝴蝶鏢釘在另一個人的頭角,這兩個

發暗器暗算谷涵虛的人,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給反彈回來的暗器傷著要害,登時一命

嗚呼。

  谷涵虛冷笑道:「有哪個不要命的便請上來!」

  成家財雄勢大,稱霸一方,和黑道及官府中人均有來往,觀禮賓客,十九懂得武功。可

是見谷涵虛如此厲害,全都給他嚇住了。武功好的還在強攝心神,靜觀其變,膽子小的則已

是在爭先恐後的向大門跑去,想要逃命。

  紛鬧之中,谷涵虛聽得有一個人冷笑道:「挾持人質,算得什麼好漢!」說話這人,正

是那個姓白的少年。

  谷涵虛一聲冷笑,突然把新郎一掌推開,飛身疾掠過去,搶在眾人之前,堵住大門。

  有兩個軍官剛剛跑出禮堂,谷涵虛把手一揚,使出了威猛無比的「天雷功」,只聽得

「砰、砰」兩聲,那兩個軍官從石階上一個倒栽蔥就滾下去,癱在地上,變成了一堆爛泥。

原來已是給谷涵虛的劈空掌力震斃了!

  谷涵虛堵住門口,回過頭來,雙手疾抓,把湧到門口的那些人,就像抓小雞似的,一手

一個,一把抓著,就往裡拋,轉眼之間,已有六七個人給他擲了回去。谷涵虛喝道:「一個

都不許跑!誰要跑的,這兩個軍官就是你們的榜樣。」

  那些想跑的人,武功都是比較平庸的,見了谷涵虛如此聲勢,嚇得魂不附體,只好再往

角落裡躲。

  那姓白的少年道:「連跑都不許跑,真是強橫得可以!」祝老大怒道:「我還沒有見過

這樣兇惡的人,咱們大夥兒齊上,把這小子干了吧!」

  賓客之中不乏黑道上的成名人物,平素也是自恃武功,橫行霸道慣了的,但他們自問誰

也比不上谷涵虛,見谷涵虛這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心裡先就慌了。

  祝老大要「大夥兒齊上」,誰都沒有答話,連那個「眾望所歸」武功最強的姓白少年也

默不作聲。他之默不作聲,卻並不是純粹由於害怕谷涵虛,而是要保持自己的身份,但他自

恃單打獨鬥也沒有取勝的把握,只好當作沒有聽見祝老大的話了。

  谷涵虛大踏步走了出來,朗聲說道:「我並非有意難為各位,只是須得待這件事了結之

後,才能讓各位出去。有哪個不服氣的,儘管衝著我來,單打獨鬥也好,群毆也好,在下一

總奉陪。」

  此時姓白那個少年正在替新郎通解穴道。可是這新郎是給谷涵虛用獨門重手法閉了穴道

的,姓白少年雖然看出他受封閉的穴道,卻是無法解開。

  谷涵虛走上前去,冷笑說道:「你說我強橫,難道他們父子強搶民女,反而是善良之

輩?嘿,嘿,在你相貌長得不俗,卻原來也是一副黑心腸!」

  姓白這少年老羞成怒,冷冷說道:「閣下要怎麼樣?」

  谷涵虛左掌劃了一道圓弧,右掌穿出,向他胸前一按,喝道:「接招!」姓白這少年雙

掌齊出,使出渾身氣力,要把谷涵虛推開。他的功力雖然不弱,卻怎擋得住谷涵虛天雷功的

威力,一推之下,谷涵虛紋風不動,姓白這少年給他一按一擠,卻是不由自己地蹬蹬蹬退出

了六七步!谷涵虛見他沒有跌倒,倒也感到有點意外,心裡想道:「若是再多一個與他本領

相若的人,只怕我就要難以應付了。」

  谷涵虛一掌震退了姓白的少年,立即又把新郎抓著,冷笑說道:「你說我挾持人質,如

今我把他交了給你,你又有什麼能耐將他保護?嘿,嘿,哪一位自問有本領可以保護他的,

不妨向我討取,我還可以將他交給你們。」

  姓白這少年硬接了他的一掌,胸口如給鐵錘重擊,此時正躲在角落裡呼呼喘氣,哪裡還

敢說話。

  在這一班人中,姓白的少年武功最強,眾人見他一照面就吃了大虧,連他都不敢說話,

眾人自然更是噤若寒蟬了。

  成莊主哭喪著臉,不迭求饒:「好漢、好漢,這不關我的事。小老兒決不敢冒犯好漢的

虎威,請好漢別要動手,有什麼吩咐,小老兒一定必依從。」

  谷涵虛道:「這位姑娘,你是從哪裡搶來的,我要你把她送回去。」

  成莊主道:「是,是。她的爹爹就在這裡,我馬上請他領回去。」

  新娘子掠魂稍定,知道谷涵虛是來救她的了,連忙檢襖施禮,說道:「多謝恩公搭救,

但只怕恩公一走,小女子又重要落虎口。」

  谷涵虛道:「救人便須救徹,送佛送到西天。你不用擔憂,我自有法子對付這個老

賊。」

  人叢中走出一個頭戴儒冠的老人,滿眶都是眼淚,新娘子撲上前去,叫道:「爹爹!」

兩父女抱在一起,忍不住放聲大哭。

  谷涵虛道:「你們別哭了,你是哪裡人氏,怎樣給他搶了女兒的,都告訴我!」

  那老儒生道:「我是個落魄秀才,青州人氏,帶了女兒到薊州投親的,不料來到此地,

卻給他們強搶了去,還逼我寫了賣身契。」

  谷涵虛道:「好,姓成的老賊聽著,馬上把賣身契還給他們,另外罰你十兩金子,給他

們父女遮羞。」

  成莊主疊聲應道:「是,是!」連忙吩咐管家把這女子的賣身契找出來,連同十兩金子

奉上。

  那老儒生屈服於淫威之下,簽賣身契賣了女兒,自覺羞慚,說道:「我不要他的金子,

只要回女兒。」

  谷涵虛道:「不義之財,取之何傷,你儘管拿去,做個小買賣也好。在金虜之下,我只

勸你別去做什麼勞什子的秀才舉子,做陞官發財的夢了。」

  那老儒生道:「是,是。多謝思公金石良言。」

  谷涵虛回過頭來,橫目一掃全場,緩緩走到禮堂正中的供桌前面。

  供桌上點著一對大紅蠟燭,還有金豬之類的供品,谷涵虛把供品掃落,蠟燭拔掉,緩緩

舉起手掌,說道:「姓成的老賊,你睜大眼睛,仔細看了!」

  谷涵虛一掌擊下,發出悶雷似的聲音,那張供桌是檀木做的,紋絲不動。這一下倒是大

出眾人意外,谷涵虛剛才大鬧禮堂,一舉手就擊斃兩個軍官,一揚掌就打退了姓白的少年,

眾人本以為他有更厲害的手段要露給大家看的,哪知這張桌子竟是動也不動。有的人就不免

想道:「原來他的本領亦不過如斯,白公子打不過他,只怕也是浪得虛名的了。」

  心念未已,忽聽得嘩啦啦一片聲響,那張供桌突然倒塌,轉眼之間,裂成了無數小塊,

滿堂木屑飛揚,地上堆滿一塊塊的木頭。

  原來谷涵虛是用「天雷功」的威力,那一掌擊下,力道從桌子中心像波浪般向四面開

展,是以得須過了一會,桌子才會寸寸「肢解」。

  擊塌一張堅實的檀木桌子已不容易,更難的是還能夠把它裂成無數小塊,這手功夫一

顯,登時把眾人嚇得目瞪口呆,矯舌難下。

  谷涵虛冷笑說道:「姓成的老賊,你看清楚了沒有?諒你的狗頭再硬,也硬不過這張桌

子,以後你若敢難為他們父女,我不但要打碎你的拘頭,還要殺你全家老幼,雞犬不留!」

  成莊主嚇得面無人色,「卜通」地就跪了下來,叩頭如搗蒜,說道:「小老兒不敢,小

老兒不敢!」

  谷涵虛冷笑道:「諒你也不敢。打開大門,送他們父女出去吧!」

  那兩父女走後,谷涵虛又道:「你為富不仁,欺壓百姓,本當取你性命,如今姑且饒

你,罰你把佃戶的三年田租折成銀子,統統交回原來的佃戶。你若陽奉陰違,我訪查清楚,

你少還一兩銀子,我就在你的身上割一塊肉。限你三日之內辦妥,你聽清楚了沒有?」

  成莊主磕頭道:「俠士吩咐,小人遵命。」

  谷涵虛發落了成家父子之後,這才對賓客說道:「現在你們可以走了。不過,有一個人

可得留下來!」雙眼一瞪,指著角落的一個人道:「祝老二,你留下來,我有話要問你。」

原來谷涵虛剛才不許眾人出去,就是因為怕祝老二趁亂逃跑的。

  「祝氏三雄」不知谷涵虛要把祝老二留下來幹什麼,三兄弟又是吃驚,又是憤怒。

  那些來喝喜酒的黑白兩道人物,聽得谷涵虛說可以讓他們走了,如奉皇恩大赦,爭先恐

後而逃,誰也不再理會祝家的三兄弟。

  姓白那少年道:「祝大哥,咱們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原來他喘息已定,心裡自思:

「祝氏三雄雖然不是一流好手,但有他們三人相助,或許可以和這鬼臉惡漢一爭勝負,未必

就一定輸給了他。」他的父親乃是武林中極有名望的人物,父子二人都是受人奉承慣了的,

這次給谷涵虛打了一掌,自是不甘凌辱。

  谷涵虛冷笑道:「我只想問祝老二一句話,你們既然要和我打架,我也正好樂得趁這機

會,懲戒懲成你們這些武林敗類了!不必囉嗦,你們四個人一齊上吧!」

  祝老大聽說他只是想問一句說話,不由得大為後悔,心裡想道:「早知如此,讓他問老

二好了,何必與他拚命?」但此際谷涵虛已經說出了要懲戒他們的說話,祝家三兄弟下不了

台,只好硬著頭皮應戰。

  「祝氏三雄」並肩而立,祝老大說道:「人有面,樹有皮,閣下逼人太甚,我們祝氏三

雄難道還怕你不成。不過咱們畢竟沒有深仇大恨,似乎也不必拚個你死我活。我們若是輸

了,由你問話就是,閣下若是輸了,我也不想與你為難,只是我們祝氏三雄的事情,可得請

你閣下少管了!」口頭雖然還在強硬,心中怯意已是暴露無遺。

  谷涵虛縱聲大笑道:「好,好,好!就按照你劃出的道兒來走!你們自稱三雄,如今我

倒要看看你們是英雄還是狗熊了!動手吧!」

  谷涵虛說到「動手」二字,話猶未了,祝老大陰惻惻地應道:「遵命!」三兄弟一齊出

手,三條桿棒,三隻金環,同時向谷涵虛打來。這是他們三兄弟苦練成功、仗以稱雄的獨門

兵器。左環右棒,一圓一直,一剛一柔,互相配合,倒是深得上乘武學之旨。

  三條棒桿從滴溜溜轉動的金環中伸將出來,儼如三條毒蛇出動,擇人而噬,谷涵虛也不

禁心頭微凜,想道:「他們自身本領雖不過是第二流人物,這兩件兵器,卻委實是不可小覷

了!」

  姓白那少年也沒閒著,他比祝老大還要狡猾陰狠,當谷涵虛發話之時,他身形微側,早

以蓄勢以待。「祝氏三雄」一出手,他立即也是一聲喝道:「小子休太猖狂!」身移步轉,

倏的到了谷涵虛背後,一招「游龍探爪」,五指如鉤,疾抓下來,所抓的方位,正是谷涵虛

背心的「大椎穴」。這穴道若是被人拿著,多好武功,也是不能動彈!

  谷涵虛是何等人物,豈能著他暗算,掌風棒影之中,只聽得「砰」的一聲,谷涵虛身形

一拱,背著的藥罐從頭頂甩過,「祝氏三雄」的三條桿棒,一齊打在藥箱之上,登時把藥箱

打碎!

  姓白這少年一抓抓去,眼看就要抓著了谷涵虛背心的「大椎穴」,谷涵虛的身形突然這

麼一拱,只差半寸沒有抓著,說時遲,那時快,谷涵虛已是反手一掌,反拿對方手腕,登時

把這姓白少年也逼開了。

  谷涵虛那柄長劍是藏在藥箱中的,藥箱打碎,長劍掉下,谷涵虛腳尖一挑,長劍到手,

劍未出鞘,已是一招「倒捲珠簾」,將三條桿棒格住。

  姓白這少年拔出了一口厚背朴刀,說道:「好,我再領教閣下的劍法!」他剛才與谷涵

虛拼了一掌,幾乎受了內傷,對谷涵虛的掌力自然極為忌憚,他練成的一套「游身八卦刀

法」,出道以來,罕逢敵手,所以希望在兵器上可以圖個僥倖。

  谷涵虛因為要留下祝老二盤問口供,恐防自己的「天雷功」威力太大,把他打死,故此

也寧願使用兵器,當下哈哈一笑,說道:「隨你的便!」唰的拔劍出鞘,一招「八方風

雨」,劍光霍霍,四面展開,祝家三兄弟和姓白的少年都覺得刀光耀眼,好像谷涵虛這柄長

劍是只為對付自己而刺來的,四人不約而同地退了一步。

  姓白這少年倒吸一口涼氣,心道:「想不到這廝的劍法竟然也是如此了得!」連忙施展

閃、展、騰、挪的小巧身法,身似水蛇遊走,乘暇抵隙,有機可乘,才劈一刀,避免和谷涵

虛硬拚。

  這少年的「游身八卦刀法」,造詣確也不凡,谷涵虛的劍法本來是以奇詭見長,接連幾

招,竟然給他避過。

  谷涵虛心裡想道:「我且收拾了祝家三兄弟,回頭再對付他。」當下一聲長嘯,劍招一

變,暴風驟雨般的向「祝氏三雄」攻去,根本就不去理會姓白這個少年。可是因為他力貫劍

尖,業已使出了幾分「天雷功」的威力,長劍揮舞之際,隱隱挾著風雷之聲,姓白這少年的

朴刀,一到了他的劍光籠罩之下,就給盪開,休想斫得到他的身上。

  谷涵虛加強內力,劍招由快而慢,劍尖就像墜了重物似的,東一指,西一劃,論劍勢的

凌厲似乎大不如前,但只要給他的劍尖輕輕碰著,就不由得虎口發熱,心頭一震!

  「祝氏三雄」的三環三棒,首尾相聯,互相呼應,防禦得十分嚴密,但卻禁不起谷涵虛

內力的衝擊。不消片刻,三兄弟都是大汗淋漓,氣喘如牛。

  谷涵虛見時機已到,猛地喝道:「著!」一劍刺進祝老二的環中,正中他的虎口,鐺啷

一聲,金環墜地,老大老三大驚之下,雙環雙棒左右撲來,但業已缺了一環,如何還能阻擋

得住谷涵虛的攻勢?只聽得「卡嚓」連聲,谷涵虛一劍橫披,把兩根棒同時削斷。谷涵虛出

指如風,迅即點了三人的穴道。

  姓白那少年溜滑之極,一見「祝氏三雄」形勢不妙,立即衝出大門,出了大門,這才揚

聲說道:「閣下劍法高明,佩服,佩服!請閣下賜個萬兒。」

  這是江湖上的術語,留個「萬兒」即是報個姓名的意思,要對方報出姓名,乃是準備以

後尋仇的。當然這也只是失敗一方要挽回幾分面子的門面話了。

  姓白這少年只道谷涵虛忙於收拾「祝氏三雄」,無暇分身來追自己,是以樂得說幾句漂

亮的門面話。哪知谷涵虛點穴的手法快到極點,點倒了祝氏三雄,姓白這少年剛剛跑出大

門,他也跟著追出來了。

  谷涵虛冷笑道:「軟的硬的,我全不吃,你要我報個萬兒以待日後尋仇是不是?不必這

樣費事了,現在就來吧!」

  姓白那少年本來是奔向馬廄去找自己的坐騎,看見谷涵虛追來,顧不得跑進馬廄去找自

己的坐騎,連忙搶了一匹馬,即落荒而逃,成家因為賓客眾多,馬廄容納不下許多坐騎,是

以往地上立了繫馬的木樁,有些馬匹乃是繫在外面的空地上的!

  谷涵虛見他胡亂騎上一匹劣馬而逃,這才哈哈一笑,止步不追,說道:「你要我留下萬

兒,我可要留萬兒的馬兒了。」原來他是看中了姓白少年那匹千里馬,故意追出來嚇嚇他

的。此時他急於回去盤問祝老二的口供,當然是不想去追這姓白的少年了。

  谷涵虛回到了大廳,「祝氏三雄」還在哼哼卿卿,想要運氣沖關,自解穴道,可谷涵虛

用的是重手法點穴,他們功刀不夠,穴道解不開,反而弄得痛苦難當。一運力渾身如釘刺。

  祝老大勉強可以出聲,呻吟說道:「好漢,咱們說過個不是拚個死活的,你手下留情

吧。」

  谷涵虛道:「我說話當然算數。但你們說話也得算數。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若有不盡

不實之處,我一發現,立即就取你們性命!」

  祝老大道:「好漢儘管問話,我們決不敢有半句虛言。」

  谷涵虛替他們三兄弟解了穴道,問道:「祝老二,你剛才說的無獨有偶,這是什麼意

思?」

  祝老二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我和快馬韓躲在角落裡小聲談話,當時他也還沒有進

來,怎的卻給他聽見了?」這件事情本來是不敢洩露給外人知道,但在谷涵虛威脅之下,性

命要緊,也不能不說了。

  祝老二定了定神,喘過口氣,說道:「因為冀北道上也發生了同樣的一樁事情。」祝老

大補充道:「一位黑道上的朋友在冀北道上搶了一個女子。

  谷涵虛道:「那人是誰?」

  祝老二道:「是一個道士,但也是在線上開扒做獨腳生意的黑道朋友。」「線上開扒」

就是在江湖上走動,並無固定山寨的強盜。「獨腳生意」是並無夥伴,獨自行動的意思,亦

即是說那是個獨腳大盜。

  谷涵虛道:「是不是黑石道人?」這個人是他聽得褚雲峰說過的。

  祝老三道:「不錯,正是黑石道長。閣下是和他相識的吧?」他以為谷涵虛和黑人道人

有交情,暗暗歡喜。

  谷涵虛哼了一聲,說道:「不錯,我是知道他的,我正要去找他呢!」

  祝老大見谷涵虛臉色不對,已知不妙,連忙說道:「這個牛鼻子臭道上胡作非為,我們

都是不齒地的所為的。這次他強搶了人家的黃花閨女,我也看不過眼。」

  祝老三年紀較輕,有點傻氣,尚未省覺,倒有點為黑石道人不平,說道:「黑石道人雖

是強橫霸道,但卻並非貪花好色之徒。我聽說他搶的這個女子,並不是留給自己用的,他是

拿去送人的,要這女子的人也並不是要玷污她的清白。」

  祝老大瞪了弟弟一眼,說道:「一個出家的道人要幹出此等事來,總是不該。」

  谷涵虛道:「你們只要把知道的都說出來,不必管黑石道人為人怎樣。祝老三,你說,

他要拿這女子送給何人?」

  祝老三道:「聽說是要送給飛龍山的竇寨主。」

  谷涵虛暗暗吃驚,大聲說道:「那個女子是不是姓嚴的?」

  祝老三道:「原來你亦已知道了。」

  谷涵虛道:「我要你們說得仔細一些,和我知道的對證對證,看看你們有否隱瞞。」

  祝老三道:「正是,那個女子據說還是江南鼎鼎有名的武林人物,號稱川西大俠嚴聲濤

的女兒呢!」

  正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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