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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俠、天驕、魔女》第2章
第 九 回 虎穴龍潭都不懼 新歡舊愛兩難忘

  珊瑚縱馬向前,揚聲叫道:「好漢慢走!」那虯鬚漢子愕然止步,回頭說道:「我

走得好好的,你把我叫住,為了何來?快說,快說,我還要趕路呢!」珊瑚跳下馬背,

說道:「冒昧得很,想向你借一樣東西。」那虯鬚漢子哈哈笑道,「原來姑娘是綠林中

的女豪傑麼?俺一個窮漢,可沒有什麼好東西孝敬你呀!」

  珊瑚的江湖閱歷甚豐,早看出那漢子那愕然的神色、嬉笑的口吻,都是有意做作出

來的,若照她平日的脾氣,早已發作,只因此際她有求於這個漢子,只好按下脾氣,檢

衽一禮,說道:「好漢說笑了,請借你這繡荷包一觀。」

  那虯鬚漢子道:「哦,原來你是看上俺這個繡荷包。古語有云:『寶劍贈烈士,紅

粉贈佳人。』姑娘,你喜歡這個繡荷包,本來送給你也未嘗不可。只是這繡荷包不是俺

的,它另有主人,俺可就不能把它私自送人了。」

  珊瑚道:「我知道它另有主人,我只是借來看看。」那虯鬚漢子道:「好吧,那你

就拿去看看,照樣繡一個,你喜歡送給誰就送給誰吧。」

  珊瑚面色一變,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那虯鬚漢子笑道:「沒有什麼意思。

姑娘家喜歡拈針弄線,繡些玩意兒送人,那也很平常呀。」

  耿照站在一旁,甚為詫異,心裡想道:「她急急忙忙地趕來,難道就只為了這個繡

荷包?這漢子說的話也確是令人不解。」

  珊瑚接過了那個繡荷包,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一會兒,荷包上繡的是白蓮花下一對戲

水鴛鴦,珊瑚神色黯然,眼角不知不覺地沁出了一顆晶瑩的淚珠。

  那虯鬚漢子道:「咦,好端端的你怎麼哭起來啦?別哭,別哭!你若當真喜歡這個

繡荷包,我給你向它的主人說一聲,說不定他會改變心意,轉送給你也說不定。」

  珊瑚柳眉一豎,忽地問道:「這繡荷包你是怎麼得來的?」那虯鬚漢子道:「它的

主人交託給我,請我帶去給一位姓玉的姑娘的。」珊瑚道:「我就是那位姓玉的姑娘,

你快說,他在哪兒?」

  那虯鬚漢子們目斜睨,眼光從耿照身上掠過,又回到珊瑚身上,似笑非笑他說道:

「哪個他呀?」珊瑚嗅道:「還有哪個他,就是這個繡荷包的主人!」

  那虯鬚漢子道:「我以為你已經不想見他了?你當真還要見他麼?」珊瑚道:「我

尋訪他已有好幾年了,好壞也得一見。」那虯鬚漢子道:「好吧,你既然想要見他,那

你可得先做一件事情。」珊瑚道:「何事?」那虯鬚漢子向耿照一指,冷冷說道:「你

把這小白臉殺了!」珊瑚呆了一呆,叫道:「你說什麼?」

  那虯鬚漢子道:「我說把這小子殺了!」珊瑚叫道:「不行!」那虯鬚漢子道:

「你狠不了心是不是?我給你下手!」珊瑚「嗖」的拔出佩劍,擋在耿照身前,喝道:

「你敢動他一根毫髮,我就和你拚命!」

  那虯鬚漢子哈哈大笑,說道:「不是我要殺他,我是為你著想,留著這小子對你總

是麻煩,你不怕這繡荷包的主人疑忌麼?」

  珊瑚柳眉倒豎,說道:「他是我的義兄,我們光明磊落,伺怕別人閒話?釗哥一向

明理,我想他也決不至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虯鬚漢子皺了皺眉,淡淡說道:「這就難說了。不過,這是你們的事情,你不怕

那人疑忌,我又何必多管?再說下去只怕你也要把我當作小人了。」神色似乎很不高興。

珊瑚忽道:

  「你是西岐鳳西門業先生吧?誰不知道東海龍、西岐鳳二人乃是四霸天中的豪士高

士,我怎敢把你當作小人?」

  其實珊瑚也是誤打誤撞,猜中了那虯鬚漢子的身份的。武林中複姓「西門」的人很

少,她在酒樓上聽得那些人稱這虯鬚漢子為「西門兄」,而這漢於的深厚內功,又已在

他的狂歌中表露無遺,所以珊瑚早就猜到這人定是四霸天中的西門業,果然一猜便著。

  四霸天中二邪一正,還有一個是邪正之間的人物。這西門業恰恰是四霸天中唯一正

派的人,不過,他既號稱一「霸」,在豪氣之中自也兼有幾分霸氣。在他眼中,耿照不

過是官家子弟,會討女人歡喜的「小白臉」而已,這樣的紈褲少年,多殺幾個也無所謂。

  珊瑚知道了他的身份,卻放下了心,說道:「你是西門業先生,我不妨對你明言,

我這位義兄乃是大金國的欽犯。我奉了我家小姐之命,護送他一程的。我家小姐就是人

稱『蓬萊魔女』的柳清瑤,想必你是曾聽過她的名字?」

  西門業哈哈大笑,說道:「不瞞你說,我已經知道你做了蓬萊魔女的侍女,我這次

北上,正是想順路經過你們的山寨,將這繡荷包交給你,並順便拜會你家小姐的。巧得

很,卻在這裡遇見了你,省得我多跑一趟路了。」他看了耿照一眼,接著又大笑道:

「真是人不可貌相,卻原來你也是我輩中人,嘿,嘿,我剛才也是喝酒太多,有點糊塗

了,憑你在酒樓上叫的那個『好』字,我就應該知道你不是凡夫俗子。」西門業豪情霸

氣,但卻有個缺點,喜歡別人奉承,珊瑚知道他的脾氣,故而剛才給了他一頂高帽,他

一高興,自覺過意不去,因而對耿照也就改了口氣,另眼相看。

  珊瑚又再襝衽一札,說道:「他在哪兒,你現在可以告訴我門吧?」西門業道:

「商河縣城東六十里的地方,孤鸞山下,有家人家,門前有七株松樹,左邊四株,右邊

三株,你找到那家人家,可以說明你是蓬菜魔女的侍女,求見主人,道明來意。至於那

家主人,讓不讓你見他,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珊瑚吃了一驚,問道:「我那劊哥就

在那人家中嗎?為什麼見不見我,他也不能作主?他在那人家中是什麼身份,是奴僕還

是囚徒?」西門業道:「既非奴僕,亦非囚徒,但他卻必須聽主人的話,我可以告訴你

的就只是這麼多了。」珊瑚道:「那家主人姓什名誰?何等人物,你總可以告訴我吧?」

  西門業搖了搖頭,說道:「你去了自然知道。我不想犯那主人的禁忌,你也不必說

是我指引你來的。說了反而不好。」珊瑚驚詫之極,要知西門業在江湖上乃是鼎鼎大名

的人物,性情又極豪爽,但聽他口氣,他對這家人家也是十分忌憚,說話都是藏頭露尾,

不敢直言,顯然這人家的主人定是個極為厲害的人物。

  西門業道:「上月我經過孤鸞山,那家主人留我住了一晚,你的那位朋友私來會我,

承他信賴,托我給他辦這件事情,將這繡荷包帶給你。現在荷包已經帶到,我也另外還

有事情,請恕我不能幫你忙了。」他笑了一笑,又道:「其實這事情我要幫忙也幫忙不

上,一切都得你自己好自為之。告辭了!」他哈哈一笑,朗聲吟道:「江湖本是多風浪,

好夢由來最易醒。」吟聲蒼鬱,回頭望了耿照、珊瑚二人一眼,大踏步向北而去。珊瑚

心中忐忑不安。

  耿照說道:「賢妹,愚兄向你賀喜。你不必為難,你送我到了此地,已是情至義盡,

不必再送了。你有正經事情要辦,趕快去吧!祝你早完心願,故友重逢。」耿照並不糊

塗,聽了她和西門業的言語,早已猜想得到:那繡荷包的主人,也即是珊瑚所要急於尋

訪的人,定是她那晚對自己說過的,她那位青梅竹馬之交的知心朋友。他當然不方便再

和珊瑚同去了。

  珊瑚道:「商河在山東境內,不必著忙,我再送你一程,過了德州,咱們再行分

手。」

  路上珊瑚問道:「你可聽過四霸天的名字麼?」耿照笑道:

  「我曾經被北霸天北宮黝打了一鞭。其他三霸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了。今日方知原來

這虯鬚漢子也是一霸。他雖然曾想殺我,但看來這一霸卻要比北官黝好得多了。不失風

塵豪俠的本色!」

  珊瑚笑道:「北宮黝怎能與西門業相比?北宮黝名居四霸之未,人品最差,武功也

最弱,反正現在悶著沒事,我就將四霸天對你說說吧。」

  珊瑚道:「這四人都是複姓,姓氏的第一個字按次序排列,恰巧就是東南西北。東

霸天是東園望,南霸天是南宮造,西霸天就是剛才那虯鬚漢子西門業,北霸天則是你曾

會過的北官黝了。這四霸天另外還各自有一個綽號,東霸天東園望武功最高,為人介於

邪正之間,行蹤神出鬼沒,又是住在東海一個小島上的,所以人稱『東海龍』;南霸天

南宮造性極粗暴,是一個橫行江南的獨腳大盜,人稱『南山虎』;西門業是四霸天中唯

一正派的人物,相貌粗豪,卻飽讀詩書,多才多藝,因此人稱『西岐鳳』;至於那北霸

天北宮黝,在四人當中,人品最為低下,甘為金虜的走狗,所以江湖上就叫他做『北芒

狗』,『北芒』是金京中都北邊的一座山名,作為中都的屏障,北宮黝被喚作『北芒

狗』,那即是說他是金人的看家狗了。」耿照笑道:「這四個人的綽號,倒是起得有趣,

又都合了他們的身份。」

  珊瑚道:「你有小姐的令箭,大江南北的綠林好漢都得給你幾分面子。所要防備就

只是兩個人,在北方是東園望:在南方是南宮造。東園望住在東海的飛龍島,每年都要

到泰安一兩次,在山東境內,對他要特別小心。」耿照笑道:「他是四霸之首,我是無

名小卒,他又非金人走狗,未必會特別與我為難。」珊瑚道:

  「但願如此。好在他每年也只是到山東一兩次,每次也只是上泰山遊覽,你此行不

必經過泰山,那也就很少機會碰到他了。」

  他們二人的坐騎乃是千中挑一的駿馬,腳程甚快,日頭過午,就踏入山東境內,再

過一個時辰,德州城已經在望,珊瑚要去的商河縣在德州東北,耿照去江南的路線則要

取道濟南,那是在德州的西南方。南北異途,兩人到了德州,那是必須分手的了。矚瑚

眼圈一紅,伸出手來,哽咽說道:「哥哥,你一路保重。」她像蓬萊魔女一樣,雖然倔

強驕傲,卻是性情中人,並不因為已經切道了舊日愛侶的消息面對耿照冷淡,耿照甚為

感動,當下也執著她的手,說道:「妹妹,但願你事事稱心,珍重,珍重。」兩人都知

道從此一別,後會無期,不禁黯然神傷,灑淚而別。

  珊瑚固然是滿懷心事地離開,耿阻一路之上,也是悵悵惘惘,思如潮湧。他從珊瑚

的遭遇,不禁又一次想起了表妹秦弄玉來。珊瑚就可以會見她舊對的愛侶了,而他和秦

弄玉卻不知何日重逢?而且在彼此成了冤家仇人的情形下,縱使有相逢的機會,恐怕也

是「相見爭如不見」的好。想至此處,他覺得珊瑚的身世雖也可憐,卻比他幸運多了。

  正在心事如麻之際,忽見兩騎快馬,迎面面來,當前的那個漢子,忽然衝著耿照叫

道:「你是耿照嗎?」

  耿照抬頭一看,卻不認得這個漢子,耿照大為詫異,反問道:「你是誰?找那耿阻

為了何事?」他是「欽犯」身份,在未弄清楚對方來歷之前,只好含糊其辭,既不承認,

也不否認,先探問對方的來意。

  耿照自以為應付得宜,哪知他這麼一問,卻不啻自認便是耿照,後面那個漢子味著

眼睛怪笑道:「和你同行同宿的那美人兒呢?」這漢子一時陰陽眼,滿面邪氣,說話又

輕薄下流,耿照一聽,不禁怒火勃發,斥道:「你胡說什麼,給我滾開!」

  那漢子卻不理睬耿照,逕自對他的同伴說道:「我那晚沒有和他對過盤兒(綠林黑

語,見過面之意。)但聽這聲音,決錯不了。併肩子上吧!」驀地把手一揚,一柄匕首

對著耿照便飛過來。

  耿照一個「鐙裡藏身」,哪知這柄匕首雖然向他飛來,目標卻不是在他身上,只聽

得「噗」的一聲、匕首插入了馬腦,那匹駿馬,受了重創,狂嘶跳躍,忽地四蹄屈下,

將耿照摜下馬背。

  耿照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只覺腦後金刃劈風之聲,敵人已經襲到,耿照一個

箭步竄出,大怒罵道:「豈有此理,我與你等何冤何仇,為何橫加毒手,毀我坐騎?」

  說時遲,那時快,那陰陽眼漢子已是如影隨形,跟蹤撲到,怪聲笑道:「我與你無

冤無仇,有人與你有冤有仇,姓耿的小子,你晦氣臨頭,認了命吧!」手中一對三尖兩

刃刀,橫七豎八的便向耿照亂砍過來。耿阻大怒,寶劍出鞘,一招「風捲殘雲」反削出

去。

  另一個鷹鼻漢子叫道:「當心,這是寶劍!」話猶未了,只聽得「噹」的一聲,陰

陽眼漢子的右手刀已被削去了刀尖。那陰陽眼笑道:「不錯,果然是把寶劍,等會兒我

就要他這把寶劍,其他的歸你。」他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說話之間,雙刀飛舞,

又已連進七招。耿照的寶劍竟未能再碰上他的兵刃,看來他的武功實是在耿照之上,最

初的那一刀不過是試探性質,試出耿照用的果是寶劍,他就改用游身八卦刀法,不再和

耿照的寶劍硬碰了。

  但耿照的家傳劍法卻也不弱,那漢子又不敢碰他的寶劍,一時之間,要把耿照打敗,

卻也不能。那鷹鼻漢子道:「不能為這小子多耗時候了!」聲到人到,亮出一時判官筆,

立即也向耿照攻來。

  耿照側身一閃,刷的一劍刺出,那鷹鼻漢子使了一招「橫架金梁」,雙筆架住他的

寶劍,「噹」的一聲,火花四濺,耿照虎口發熱,寶劍幾乎拿捏不住,不禁心中一凜:

「鷹鼻漢子武功更在他同伴之上!」

  那漢子得理不饒人,用了一個「粘」字訣,將耿照劍勢卸開,雙筆便插過來。

  耿照寶劍狂揮,以攻為守,奮力連解三招,同道:「耿某有什麼地方得罪了朋友,

請兩位明言。」那陰陽眼漢子笑道:「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明白!」乘著耿照說話分

心,墓驀欺身直進,一刀砍向耿照的手腕,耿照大怒,一招「玉帶圍腰」,劍光如環,

攔腰捲去。這是一招兩敗俱傷的劍法,耿照小臂中了一刀,那陰陽眼漢子的左脅也被劍

尖刺開了一道裂縫,血流如注,但好在雙方都只是傷著皮肉,沒有觸及骨頭。

  那漢子怒道:「好呀,你這小子,敢情是不想活了?」雙刀揮舞,攻得更急。耿照

雖然也動了怒氣,但心裡想道:「我父親當年忍辱負重,為的就是要將他那份遺書送到

江南。我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兩個惡賊手上,那卻是太不值得了。」如此一想,不禁

打消了與敵人拚命的念頭。

  耿照仗著寶劍的威力,發了一招「長河落日」劍光劃成了一道圓圈,將那兩個漢子

迫開了一步,騰出左手,將蓬萊魔女那枝令箭摸了出來,忍著了氣,朗聲說道:「兩位

可認得這狡令箭麼?小弟縱有不是,也請兩位看在令箭主人的份上,容小弟賠個罪。」

  那鷹鼻漢子「咦」了一聲,說道:「這是蓬萊魔女的碧玉令箭!」耿照暗暗歡喜,

心道:「你認得這枝令箭就好。」心念未已,忽聽得那陰陽眼漢子冷笑道:「蓬萊魔女

的令箭可以嚇退別人,咱們卻不是這枝令箭嚇得倒的!劉大哥,你意下如何?」他前半

截口氣很硬,但未了卻又要和他同伴商量,顯然他對蓬萊魔女也並非全無怯意。

  那鷹鼻漢於道:「不錯,莊主交下來的命令只是要咱們拘捕這個小子,管她什麼蓬

萊魔女不蓬萊魔女?」這鷹鼻漢子沉著得多,不似那陰陽眼漢於的囂張,敢情他似是經

過深思熟慮才說出來的,但一說出來就是斬釘截鐵,替他的同伴拿定了主意。

  令箭竟不生效,耿照只好豁出性命,再與那兩個漢子惡戰。

  他的武功本來不及那兩個漢子,手臂又受了傷,氣力漸漸不加。

  寶劍的威力也就越來越弱了。

  戰到此際,那鷹鼻漢子大喝一聲「著!」雙筆晃動,左刺「白海穴」,右刺「長強

穴」,耿照橫劍一封,卻被那陰陽眼漢子的雙刀架往,「噹」的一聲,陰陽眼漢子的左

手刀也被削去刀尖,可是就在這一剎那,耿照已如觸電一般,心頭一震,左脅的「白海

穴」已被那鷹鼻漢子的判官筆點個正著!

  耿照大叫一聲,倒跳出一丈開外,趁著還未倒下的一瞬間,使盡渾身氣力,將寶劍

脫手,化成了一道長虹,向敵人擲去!

  那陰陽眼漢子急於要取得耿照的寶劍,卻想不到耿照在被點了穴道,即將倒下之際,

居然還能夠將寶劍擲出,當作暗器傷人,說時遲,那時快,那口寶劍不待他伸手去取,

已是向他疾飛而來,那陰陽眼漢予雙刀齊拍,意欲將寶劍擊落,哪知力與願違,耿照這

反手一擲,乃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拼著與敵人同歸於盡的狠招,更加以他這口寶劍有

斷金截鐵之能,那陰陽眼漢子和他距離大近,室劍飛到跟前,他才招架,如何招架得住;

只聽得「噹」的一聲,那陰陽眼漢子的雙刀斷為四段,劍勢未衰,直刺入了他的小腹。

  這一劍擲出,耿照亦已筋疲力竭,倒在地上。那陰陽眼漢子大怒,抽出寶劍,顧不

得血流如注,便上前要殺耿阻。

  耿照穴道被點,知覺未失,見那漢子揮劍刺來,心頭一涼,想道:「想不到我死得

這樣不明不白!」心念未已,忽聽得那鷹鼻漢子喝道:「不可!」判官筆往上一架,將

他同伴的這一劍架住。

  那陰陽眼漢子氣呼呼道:「不殺這小子,我,我此恨難消!」鷹鼻漢子斥道,「你

忘了莊主的吩咐嗎?對蓬萊魔女的人,咱們雖然不怕,但卻不能殺他!」陰陽眼漢子聽

他抬出了主人的命令,不禁氣餒,「嗆啷」一聲,雙臂無力,寶劍跌下。

  那鷹鼻漢子迅速將耿照身土的東西都掃了出來,除了那枝碧玉令箭之外,還有幾錠

銀子,他全都收了,冷笑說道:「我以為是只肥羊,卻原來是匹瘦馬。」耿照最關心的

是那份遺書,他下山之時,珊瑚早已替他縫在襯衣裡面,沒有給這鷹鼻漢子搜出。

  那陰陽眼漢子掙扎看將寶劍重拾起來,得意笑道:「我吃了這口劍的虧,卻做了這

口劍的主人,也算抵償得過了。哎喲,喲……劉大哥,麻煩你給我敷上金創藥。哎喲,

喲……」他傷口流血不止,雙臂亦已麻木不靈,禁不住張口呼痛、求助。

  那鷹鼻漢子在耿照的長衫上撕下一幅,縛了耿照的眼睛,這才過來幫助同伴,他看

了一眼,忽地冷冷說道:「你傷得很重,恐怕走不動了。我必須在今晚日落之前,將這

小子押回去,這怎麼辦?」那陰陽眼漢子慌道:「劉大哥,你可不能將我丟下不管。」

那鷹鼻漢子道:「不錯,咱們敵人甚多,我若將你丟下,只怕你會落在別的敵人手中。」

陰陽眼漢子呻吟道:「大哥,你將我帶走吧.遲那麼一天半天,想主人也不會見怪。」

鷹鼻漢子道:

  「我又不是主人,我怎麼知道。不過,你我八拜之交,你受了傷,我也不能不管。

好,現在只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了……」語猶未了,忽地將陰陽眼漢子手中的寶劍奪

了過來。

  那陰陽跟漢子大驚失魚,顫聲叫道:「劉大哥,你,你幹什麼?」話猶未了,那鷹

鼻漢子已是手起劍落,唰的一劍,從他的前心通過了後心。那陰陽眼漢子在地上打了幾

個滾,厲聲叫道:「你、你、你好狠啊!」鷹鼻漢子冷冷說道:「誰叫你本領不濟,受

了劍傷?你不能走動,與其落在敵人手中,不如死在我的劍下。兄弟,你休怪做哥哥的

狠心,我回去一定請高僧給你念往生咒。」這幾句話說完,那陰陽眼漢子亦已斷了氣。

鷹鼻漢子一腳賜開他的屍身,揩乾了劍上的血跡,哈哈大笑,解下耿照的劍鞍,納劍入

鞘,佩在身上。

  耿照聽得毛骨悚然,心裡想道:「天下竟有如此狠毒強盜,他們的主人,更不知是

怎麼樣凶狠的魔頭?這次落在他們的手中,定是凶多吉少了!」他被蒙了眼睛,什麼也

看不見、只覺身子突然一緊,那鷹鼻漢子己把他挾了起來,跳上馬背。

  這匹馬似乎比耿照原先那匹坐騎更為駿健,耿照被他挾持而行,只覺有如騰雲駕霧

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匹馬似乎已在崎嶇的山路上行走,再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那

鷹鼻漢子勒住了馬,得意笑道:「到了,到了,好在沒有誤了主人限定的時刻。」隨即

解開了耿照的蒙眼布。

  耿照張目一看,只見面前一座大廈、粉牆百仞,密佈蒺藜,中間一座門樓,長壁輝

煌,氣象萬千,門樓下面開著兩扇大鐵門,左右兩行執戟的武士,看來很像一個城堡。

最前面那個守門的武士道:「恭喜,恭喜,劉大哥功成回來了。」那鷹鼻漢子道:「煩

你通報主人,說我回來繳令。」那武士將他們帶人一間陰沉沉的屋子,叫他們在那裡等

候。

  耿照惴惴不安,心裡正在想道:「莫非這裡的主人就是四霸天中的東海龍?珊瑚說

過在冀魯一帶,只有他敢不買蓬萊魔女的帳。但他是住在東海一個小島上的,卻怎的變

成了莊主?」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腳步聲響,主人已經走了出來。

  耿照一看,大出意外,主人竟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少年,劍眉虎目,頗有幾分英氣。

耿照曾會過四霸天中的西霸天西門業和北霸天北宮黝,這兩人都是將近五十歲的中年人,

按理推想,東海龍是四霸天之首,決不會是個少年。

  那鷹鼻漢子對這少年似乎很是畏懼,連忙跪下去磕頭,稟道:「姓耿的小子帶來了,

請主人處置。小的辦事不力,望主人恕罪。」

  那少年道:「你辦得很好啊,並沒有過了時刻。嗯,丁立呢?

  他怎麼沒有回來?」

  那鷹鼻漢子道:「丁兄弟不幸,已喪在此人劍下,我未能保護他,慚愧得很。」

  那少年雙眼一翻,冷森森的目光從耿照身上掃過,射到鷹鼻漢子面上,冷冷說道:

「憑這小於就能殺了丁立?」那鷹鼻漢子忙道:「主人明察秋毫,這小子武功雖然不濟,

但他卻有一把寶劍。」他將寶劍解下,雙手捧起,又再說道:「這柄寶劍有削鐵如泥的

威力,小的特地取來獻給主人,請主人賞收。以主人的絕世武功,再有了這把寶劍,更

可以無故天下了。」

  那少年道:「別囉嗦,拿來與我瞧瞧。」接過寶劍,隨手一揮,將桌上的一個鎮紙

銅獅劈為兩半,點點頭道:「不錯,是把寶劍,這就怪不得了立喪在他的劍下了。」

  那鷹鼻漢子媚笑道:「難得主人也賞識此劍,從今之後,天下劍術名家,都得向主

人俯首稱臣了!」

  那少年劍眉一豎,忽地「哼」了一聲,冷笑說道:「劍是不錯,但我豈屑用它,你

以為我沒有這把寶劍,就不能稱雄天下嗎?」

  那鷹鼻漢子渾身打抖,慌不迭的又跪下來磕頭,顫聲說道:

  「是小人無知,是小人說借了話。主人武功絕世,區區一把寶劍,焉能放在主人眼

內?但請主人念在小的也是一番好意,恕過小的失言之罪。」

  那少年給他一捧,哈哈大笑,說道:「武功倘若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摘葉傷人,飛

花殺敵,這些神奇的武功,說與你聽,你也不懂。我不敢自誇絕世武功,但在我眼中,

這柄寶劍也不過等於廢銅爛鐵,只有你們才會珍貴它。好吧,你今次立了一功,這把寶

劍就賞給你吧。」納劍入鞘,拋回給那鷹鼻漢子。那鷹鼻漢子惶恐道:「小的怎配帶這

把寶劍?」那少年慍道:「有什麼不配?你膽敢看輕了你自己嗎?你看輕自己即是連帶

看輕了我!你要知道、你是我的手下,我的手下,難道還不配有寶劍?」那鷹鼻漢子連

忙磕頭謝恩,說道:「主人言重了,既然如此,主人賞賜,小的也不敢推辭了。」他一

面磕頭,心裡頭卻暗暗好笑。原來他熟悉主人眼高於頂的脾氣,剛才的種種,都是他故

意做出來的。那少年自負武功,不肯接受寶劍,也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那少年問道:「你搜過了這小子嗎?他身上還有什麼東西?」那鷹鼻漢子道:「除

了幾錠銀子之外,還有一枝蓬萊魔女的令箭。」那少年面色微變,說道:「拿上來。」

  少年手持那枝碧玉令箭,將令箭一指,耿照只覺一線勁風,似利針刺進他的體內,

登時穴道解開,稍覺疼痛,便渾身舒服。

  他和那少年少說也有丈許距離,那少年隨手這麼一指,就解開了他的穴道,內功之

強,當真是難以思議!

  那少年指著耿風問道:「這令箭是柳清瑤親自給你的嗎?」蓬萊魔女威震江湖,別

人在談起她的時候,敬之者稱為「女俠」,畏之者指為「魔女」,但像少年這樣直呼其

名的在恥照還是第一次聽見,顯得他和蓬萊魔女的關係似乎甚不尋常。

  耿照答道:「不錯,是柳姑娘親手交給我的。」那少年冷冷問道:「她和你是什麼

交情?」耿照道:「在她給我令箭之前,我和她素不相識。」那少年冷笑道:「素不相

識?為什麼她肯把令箭交給你這個陌生之人?」耿照道:「地知道我獨自一人要走長途,

故而給我這枝令箭,並不是我問她要的。」

  那少年目光如刺,緊緊地盯著耿照,又冷笑道:「這麼說來,她對你倒真是好得很

啊!看來,她是看上你這小白臉了。」耿照怒道:「你、你怎可這樣誣蔑柳姑娘。」

  那少年面色一沉,忽地厲聲說道:「給我把這小子的臉皮剝了,送去給柳清瑤。」

耿照又驚又怒,正要跳起來拚命,那少年將令箭一指,使出「隔空點穴」的功夫,又封

了耿照的穴道。

  那鷹鼻漢子應了一聲,隨即撥劍出鞘,走過來道:「我正好用他的寶劍剝他的臉

皮。」那少年哈哈大笑。

  那鷹鼻漢子將寶劍在耿照的面門晃了兩下,自言自語道:

  「要剝下他的臉皮而不傷他的性命,倒真要費點心思呢!」那少年道:「蠢材,你

從耳根剝起,很容易就可以把整張臉皮揭出來了。」那鷹鼻漢子道:「是!」小心翼翼

地將劍鋒移到耿照耳根,似乎是怕剝不到完整的一張臉皮,會給主人責罵。

  那鷹鼻漢子看準了部位,正要將劍尖一劃,耿照感到冷氣沁肌,饒是他並不怕死,

但想到剝皮之苦,也不禁為之心悸。

  就在這一剎那,那鷹鼻漢子的劍尖就要觸及耿照肌膚之際,忽聽得一聲喝道:「且

慢!」

  耿照驚魂未定,把眼一觀,只見來的是個婦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姿容妖艷,但濃

脂厚粉卻掩蓋不了她眼角的皺紋,看來至少也在三十歲以上,比那少年是顯得蒼老多了。

  那婦人一到,少年慌忙站了起來,只聽得那婦人冷笑問道:

  「你為什麼要剝他的臉皮?」那少年道:「娘子——這,這,這事你不用管。」那

婦人柳眉一豎,說道:「我偏要管。哼,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意嗎?你念念不忘柳清瑤

是不是?這小子是柳清瑤的情人,你吃醋了是不是?」那少年道:「娘子,你別胡亂猜

疑。」那婦人冷笑道:「你呀,你對我從無真心,叫我怎不猜疑?

  我們不許你剝這少年的臉皮。快把他放了!」那少年道:「臉皮不剝也罷,但放卻

是放不得的。」那婦人道:「為什麼放不得?」

  正是:

  夫是魔頭妻也怪,夫妻各自有邪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口分解。

第 十 回 少年自有難言苦 妖女私傳大衍功

  那少年道:「娘子,你忘了麼?咱們曾答應了孟釗什麼事情?」那婦人格格笑道:

「給他娶一個標緻的娘子。」那少年道:「可是孟釗這小子就死心眼兒,只想與他那位

玉姑娘重圓好夢。」那婦人道:「這事和這姓耿的小子又有什麼關連?」那少年道:

「娘子,你有所不知,這姓耿的小子和孟劊的那位玉姑娘,哈哈,他們的關係可是曖昧

得很哪!」那婦人大感興趣,問道:「怎麼個曖昧法?」那少年道:「劉彪,你說與主

母聽聽。」

  那鷹鼻漢子道:「前幾天我們發現這小子和玉姑娘在冀魯的大路上同行,我們就暗

暗跟蹤,哈哈,他們晚上在客店投宿,竟是同在一間房於的。」

  那少年笑道:「娘子,你明白了吧?這小子是那位玉姑娘的面首哪!」話至此處,

耿照已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情!

  滿腔委屈,心裡想道:「我與珊瑚光明磊落,不料落在這些小人的眼中,卻是想得

如此不堪,我受誣陷還不打緊,連帶珊瑚也蒙了污垢,真是太冤柱了、大不值了!」他

滿腔委屈,滿腔冤憤,只是被點了穴道,卻嚷不出來。

  那少年說道:「孟釗這小子雖然本領平常,但咱們卻還有用他之處。我答應給他找

回他的玉站娘,就正是要他死心塌地為我所用。這小子竟敢沾惹他的姑娘,我當然要為

他出一口氣了。」那婦人道:「孟劊可知道了這件事?」那少年道:「我有意令他驚喜

一場。等會幾再叫他出來。」那婦人笑道:「恐怕不只驚喜,還要活活氣死呢。他的好

夢未圓,一頂綠帽子卻是戴穩了,他還能要那玉姑娘嗎?」那少年道:「這就是他的事

情了。我把他的情人和仇人都戰了來,我對他也算是盡了心力了。」那婦人道:

  「不錯,他若是不肯再要他那騷蹄子,那就更好,我可以給他再作主張,」那少年

道:「是呀,你總算明白了。這姓耿的小子是他的仇人,怎麼好放?」

  那婦人走到耿照身邊,好像鑒賞一件精緻的美術品似的,渾身上下,仔細打量了一

番,又摸了摸他的臉蛋,格格笑道:「這小子是長得標緻,看來比盂釗還俊得多。怪不

得會討女人歡喜。

  嗯,把他放了吧!」

  那少年道:「怎麼童我和你已說得這樣清楚,你還要把他放了?」那婦人道:「你

只知道籠絡手下,就不知道討我的歡心?」那少年驚疑不定,小聲說道:「你也看上這

小子了?」那婦人柳眉倒豎,嗔罵道:「放屁!」那少年道:「既然不是如此,何以又

要把他放了?到底為的什麼?」那婦人道:「為的就是他是柳清瑤的情人!他和那玉姑

娘怎樣勾搭我不管,只要柳清瑤喜歡他,我也就高興!我要把他放回去,好絕了你對柳

清瑤的妄念。怎麼,我的命令你敢不依從麼?」

  那少年笑道:「娘子,你這乾醋呷得好沒來由。第一,她雖然是我的師妹,我離家

之後,就從來沒有回去過。我離家的時候,她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呢!」原來這少

年不是別人,正是蓬萊魔女的師兄公孫奇。

  耿照不知其中原委,大感奇怪,心裡想道:「珊瑚與我無事不談,卻怎的從來沒聽

她提過柳姑娘有個師兄?這人既然是她的師兄,卻又為何一點也不買她的帳?還有一樣,

聽他們的稱呼,這婦人當然是他的妻子了。他年輕英俊,武功又高,何以卻選了一個比

他年老而又姿色平庸的妻子,對妻子又這樣懼怕?

  真是令人好笑、不解。」

  那婦人冷笑道:「柳清瑤現在可不是孩子了,她早就從黃毛丫頭變成了標緻的大姑

娘啦!孟例和他那位玉姑娘分手的時候,兩人也還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孟釗不是一心一

意要等她嗎?」

  公孫奇連連搓手道:「這怎麼相同,這怎麼相同?孟例沒有妻子,我已有了你這如

花似玉的娘於,早就心滿意足,哪能還想別人?」

  那婦人瞟了丈夫一眼,面色好轉一些、但仍然冷笑道:「你別嘴上塗了蜜糖,討我

歡喜。哼,你若心中有我,當年也下會去纏南陽雲仲玉的女兒哪?」

  公孫奇道:「事情早已過去了,你還提它幹嘛?何況這件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是受人之托,那,那……」那婦人道:「好,就不談這件事。你剛才說了個『第一』還

有沒有個『第二』?」原來公孫奇當年迫雲仲玉父女之事,事關著一件秘密,那鷹鼻漢

子雖然是他們夫婦的親信,那婦人卻也不願給他知道,故此忙把話頭岔開。

  公孫奇道:「有,有。第二。你當然知道我最大的仇人是誰?」那婦人道:「怎麼?

你有了什麼關於笑做乾坤華谷涵的消息嗎?

  華谷涵與這事又有什麼相干?」公孫奇道:「華谷涵上月派遣了白修羅給柳清瑤送

禮,送什麼,我不知道;只知道柳清瑤現在已去回拜華谷涵了,又聽說有人要給他們二

人撮台呢。」那婦人格格笑道:「這麼說,你很傷心了?」公孫奇正容說道:「不錯,

是很傷心,而且很憤恨呢。但娘子,你可別誤會,我的傷心憤恨,是因為她到底是我的

師妹,現在她和我的仇人勾結起來,看來是要對付我了。」那婦人道:「那你怎麼辦?」

公孫奇咬牙道:

  「我已決意不把她當作我的師妹,她勾結我的仇人,她也就是我的仇人了。」這活,

他當燃是有意說給妻子聽的,不過,他心裡確實也很傷心,說來神情激動,看不出是有

意做作。那婦人眉梢充滿笑意,臉色更好轉了。公孫奇道:「好了,你現在總該相信我

對柳清瑤沒有什麼邪念了吧?」那鷹鼻漢子忽道:「主公、有一件事,我還未稟報。」

  公孫奇道:「何事?說來!」那鷹鼻漢子道:「孟釗的那位玉姑娘,她,她的身份

——」那婦人連忙問道:「怎麼樣?」那鷹鼻漢子道:「玉姑娘是蓬萊魔女最得寵的一

個侍女。」公孫奇「呀」了一聲,似乎很出意外。那鷹鼻漢子道:「所以小人要向主公

請示,主公既是把蓬萊魔女當作華谷涵一路的人,那麼咱們讓不讓那玉姑娘踏進這裡?

她和這小子分手之後,就單獨一人,向咱們這裡來,估量最遲在明天中午也會到了。」

公孫奇沉吟不語,似乎心意躊躇,一時難決。

  其實公孫奇這一切也都是做作出來的,他早就知道了玉珊瑚是柳清瑤的侍女,但孟

例和這鷹鼻漢子卻還未知道。

  而且這一切還是他有意安排的,上個月西門業路過商河,公孫奇留他住了一晚,他

知道西門業交遊廣闊,他自己不出面、卻有意「指點」孟釗,叫孟劊向西門業求助,亦

即是請西門業給孟釗找尋珊瑚。公孫奇如此這般為盂釗盡心設計,並非為了孟釗,其實

是為了他自己。原來蓬萊魔女不但威震江湖,而旦也是艷名四布,(江湖上最初本是稱

她為「蓬萊仙子」的,後來她殺了鍾氏兄弟,又以武力收服冀北群盜,江湖上才改稱她

為「蓬萊魔女」。)公孫奇聽人說起蓬萊魔女之美(那些人並不知道他就是蓬菜魔女的

師兄),不禁暗暗後悔,心裡想道:「早知道這黃毛丫頭長成之後,會變成天仙般的美

女,我當初實在不該離家,等到這個時候,她還不是我的人嗎?嗯,她小時候我對她不

錯,想來她對我也未必就能忘情。」正是由於這一妄念,他才替孟釗設計,希望找到了

珊瑚之後就讓孟釗和珊瑚成為夫妻,這樣孟釗夫妻必然十分感激他,樂意為他所用,他

也就可以從珊瑚口中,探聽柳清瑤的事情,甚而將來可以利用珊瑚,再搭上柳清瑤,與

柳清瑤重修舊好。後來他訂探得珊瑚在冀魯路上出現,又急急叫手下人去跟蹤查探,也

都是出於這個私心。不過個空多出了一個耿照,而這耿照又與珊瑚有「曖昧」之事,這

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這時他正在作狀躊躇,那婦人卻已哈哈笑了起來、說道:

  「這有什麼難處置的?當然是讓她進來。我要收協做貼身侍女,也好氣氣那柳情瑤。

哼,就不知道她的心是否還向著孟釗?」說到這裡,她又不自禁地摸了一摸耿照的臉蛋,

笑道:「這小子可比孟釗俊得多呢!」

  公孫奇妒意大起,他井非妒忌妻子讚美耿照,而是胡亂猜疑,猜疑耿照是他師妹的

情人。當下便即說道:「娘子,這還不易辦嗎?把這小子一刀砍了,不就成了?」那婦

人微微一笑,軌道:「你雖是以風流浪子自命,卻不懂得女人的心意!」

  公孫奇打了個哈哈,歪著眼睛說道:「我不是女人。猜女人的心事總是要隔一層,

還望娘子不吝指教。」那婦人道:「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要比男人深情得多。男人可

以到處拈花惹草,同時有幾個女的,一視同仁,女人可就做不到了。」公孫奇笑道:

  「不見得吧?若然如此,那你也不用為孟釗擔心了?」那婦人道:「那位玉姑娘可

也不是同時要兩個男人呀。她是『魚與熊掌,不可得兼,捨魚而取熊掌也。』倘若是換

了你呀,你一定是魚也要,熊掌也要的了。」公孫奇苦笑道:「你總是瞎猜疑,捕風捉

影。好啦,你的野火不要亂燒到我的人上來,還是將話頭拉回去吧,說說孟釗的事情。」

  那婦人道:「好吧,就說孟釗的那位姑娘。那位姑娘聽到盂釗的消息,畢竟還是和

這小子分手了。可見最少在此刻,在她心中還是舊愛勝於新歡,我擔心的是在將來,將

來她和孟劊釗相處久了,可能發現孟釗樣樣不如這個小子,那她就會後悔了。」公孫奇

笑道:「是呀,既然你擔心會有這樣結果,那你又為何不肯聽我之言,將這小子一刀殺

了?」

  那婦人冷笑道:「所以我說你不懂得女人的心意,若是將這小子殺了,她就更會懷

念這個小子,而且說不定舢會因此懷恨孟釗,本來對他還有的舊情,也因此而付之流水。

你要知道,在女人的心目中。得不到的東西和失去而不能再得的東西都是寶貴的!」公

孫奇心裡暗道:「男人也何嘗不是如此?」問道:「然則依你之見又是如何?」那婦人

笑道:「最好給這小子也找一位標緻的娘子。過幾年大家都生兒育女,那就平安無事

了。」公孫奇大笑道:「原來你還熄給這小子做媒呀!哪兒去給他找標緻的娘子?依我

說,這是孟釗自己的事情,咱們實在不必為他擔這麼些心事,這小子最好交給他處置,

他殺也好,放也好,都由得他。」

  那婦人沉吟不語,過了一會,忽地自言自語道:「那玉姑娘是柳清瑤的心腹侍女,

哎呀,那麼這小子就不一定是柳清瑤的情人了!」公孫奇給她一言提醒,猛地想道:

「不錯,我剛才也是一時妒火攻心,連這點淺顯的道理也看不出來。倘若這小子是柳清

瑤的情人,柳清瑤怎放心讓他與自己的艷婢同行?看來那伎令箭,是柳清瑤看在自己心

腹侍女的份人才給這小子的。何況現在又得到消息,柳清瑤已經和華谷涵勾搭上了,這

小子更不會是她的情人了。」公孫奇之所以要殺耿照,不過是由於妒意,這麼一想,妒

意消散,就覺得殺不殺他,都是無可無不可了。正好那婦人也是同樣心思,她要侃全耿

照。主要就因為耿照是柳清瑤的情人,可以用耿照來斷丈夫之念,現在既然發覺不是,

那麼殺不殺耿照,她也是無可無不可了。

  兩夫妻同樣心思。那婦人笑道:「好吧,這回我聽從你的主張,這小子是死是活,

就得全看孟釗的了。」剛好說到這裡。就有人進來報道:「孟釗求見主公。」公孫奇與

那婦人相視而笑,心裡想道:「這小子的消息倒很靈通。」當下笑道:「來得正好,省

得我派人去喚。」

  耿照抬頭一望,只見一個少年走了進來,臉上冷森森的毫無表情。原來這次的行事,

公孫奇雖然是瞞著他,但那鷹鼻漢子將耿照捉回來,消息便登時傳了開去,不免有好事

的打聽其中原委,紙包不住人,秘密也就漸漸洩露了。孟釗確實是聽到一些閒言閒語,

沉不住氣,這才藉故來的。

  耿照滿懷委屈,苦幹穴道被封,無法聲辯,只見那少年充滿恨意的眼光盯他一眼,

卻不言語,逕自走上前去,向公孫奇行了一禮,掏出一封信來,說道:「主公吩咐的這

封信札已經寫好了,請主公過目。」公孫奇略看一看,笑道:「寫得很好。」隨手交給

鷹鼻漢子,說道:「明日你給我選一個口齒伶俐的人,將這封信送到東海飛龍島去。」

鷹鼻漢子諾諾連聲,將信收下。

  孟釗垂手道:「主公還有什麼吩咐?」公孫奇笑道:「你大約不只是為了要將這封

信給我過目.不瞞你了,你先看一看,你可認得這小子嗎?」孟釗再向耿照盯了一跟,

說道:「不認得。」公孫奇道:「劉彪,你說給他聽。」

  那鷹鼻漢子道:「孟老弟,我說給你聽,你可別惱。你那位姑娘和這姓耿的小子一

路同行,今天才分手的。」盂釗顫聲道:

  「劉大哥,你在跟蹤他們?你,你可瞧見了他們有、有什麼不軌之事?」這「不軌

之事」囚字,他實在沒有勇氣說出來,聲音細如蚊叫。

  那鷹鼻漢子卻故意大聲說:「老弟,你可得看開一點,孤男寡女,一路同行,這不

軌之事麼?哦,我看你還是不問的好。」孟釗沉聲說道:「到底怎麼?」那鷹鼻漢子跨

上一步,在他耳邊說道:「老弟,你別著惱,他們晚上住店,只是要一間房的。」原來

這鷹鼻漢子要了耿照的寶劍,自是想把耿照置於死地,免生後患。他說話的神態、語氣,

都是唯恐引不起孟釗的殺機。

  孟釗面色鐵青,但卻沒有立時爆發,公孫奇暗暗讚道:「這小子陰沉得很,在這當

口屆然還忍得住,看來是個可以造就之才。」

  孟劊呼了口氣,說道:「主公,請你解開這小子的穴道,我想問他幾句話。」公孫

奇道,「好,這小子我交給你處置,要死要活,都由得你了!」隨手一指,便以一股罡

氣,解開了耿照的穴道。

  耿照穴道一解,不待那少年發同,馬上就嚷起來道:「孟大哥,你錯了!」孟釗道:

「哦,我怎麼錯了?」耿照道:「你不明白,玉姑娘對你實是一片真情,她無時無刻不

在惦記你呢,你休得聽信別人的讒言。」孟釗冷冷說道:「你怎麼知道?」耿照道:

「玉姑娘都對我說了。你們以前是鄰居是不是?你們常常到江邊捉魚,到野地捉蝴蝶是

不是?你瞧,她對小時候的事情都還記礙很清楚呢!還不是很惦記你麼?她還對我說過,

她今生只有一個願望,就盼和你再見上一面。所以當地一聽見你的消息,就趕來了。」

  要知耿照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年,自幼在官宦人家長大,雖非魯莽之輩,但對人情

世故卻懂得很少,他一時情急,急於辯解,不假思索,就把珊瑚與他的私語都搬了出來。

在他以為這可以解開孟釗的猜疑,哪知卻正是犯了大忌,試想女孩兒家的心事,豈肯輕

易對男子說的?耿照說出了這些,適足以證明他和珊瑚的交情大不尋常!盂釗不由得面

色鐵育,眼中噴火。

  耿照猶自不知趣,又再說道:「玉姑娘與我光明磊落,我們只有兄妹之誼,決無苟

且之事,皎皎此心,天日可表。」那鷹鼻漢子冷笑道:「說得倒好聽。」耿照大怒道:

「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錯,我們曾在客店投宿,但並非同住一房。」那鷹鼻

漢子笑道:「你這小子很有本領,說謊也不臉紅。」耿照把心一橫,說道:「孟大哥,

我把那晚上的真相都對你說了,免得你無謂猜疑。那晚我和五姑娘是住在一間套房之中,

有門相通,但那是隔開的,睡到半夜,房裡鬧老鼠,我以為是夜行人,玉姑娘過來,將

老鼠打死了。事實就是這樣,你不信我,也該相信你的玉姑娘!」鷹鼻漢子嘿嘿冷笑,

笑得邪氣十足。

  孟釗猛地喝道:「不要說啦,你不怕污了你的嘴,我也怕污了我的耳!」忽地一巴

掌向耿照打去,耿照淬不及防,竟給他打了一記耳光,半邊面都打腫了。

  耿照是寧死不辱的脾氣,這一記耳光,當堂打得他心頭火起,說時遲,那時快,孟

釗又是一掌打來,耿照這次有了防備,焉能再給他侮辱,一招「野馬分鬃」,將他雙掌

格開,迅即也是一記耳光打去。孟釗因為見耿照是給那鷹鼻漢子擒來的,只道他武功尋

常,哪知耿照的武功雖然不很高,卻也不在孟釗之下,尤其他自幼便跟父親練「躡雲劍

法」,這「躡雲劍法」最講究的是步法輕靈。孟釗突然給他反擊,也是頗出意外,不過

他要比耿照剛才毫無防備的情況好一些,沒給打個正著,但耿照這一已掌,從他耳邊擦

過,也已括得他的耳根火辣辣作痛。

  耿照搶了上風,卻不趨勢追擊,反而停下手來說道:「孟釗,你侮辱我不打緊,但

你卻不該砧污了一心愛你的玉姑娘!你把她當成了什麼人了?她今早還曾對我稱讚過你,

說你是個有氣度、明禮義的人,誰知你卻是這般量窄,唉,好不教我失望,為她可惜!」

他越說越是氣憤,那鷹鼻漢子又在一旁嘿嘿冷笑,用非常刺耳的聲音說道:「妙哉高論!

聽了這番高論,我才知道,原來甘心情願做個烏龜,方始算得是氣度寬宏,明禮知恥!」

孟釗大怒喝道:「好小子,你再胡說八道,我斃了你!」猛地又撲過來,立下殺手,一

招「雙風貫耳」,左右開弓,雙掌拍擊耿照兩邊太陽穴。

  耿照本來無意與孟釗動手,但見對方如此狠辣,也不禁動了怒氣,雙掌一分,用了

一招「彎弓射鵰」,解開了對方的「雙風貫耳」,孟釗氣勢洶洶連劈七掌,耿照左避右

閃,還了五招,但他卻是只守不攻,顯然還不想與孟釗拚命。

  那婦人笑道:「這小子的身手倒還不錯呢!」公孫奇道:「他這套掌法是從躡雲劍

法上化出來的,躡雲劍、躡雲步也是一門武林絕學,當然是不錯的了。」公孫奇只看了

幾招,就看出耿照的家數,耿照也不禁駭然。但公孫奇卻只是袖手旁觀,那鷹鼻漢子見

主人如此,也就不放出手。

  那婦人點點頭道:「不錯,這小子已得了躡雲劍的真傳,可惜只有三四分火候,臨

敵的經驗也很差,要是有個名師指點,他的武功可以迅速提高一倍。」又笑道:「可惜

那位玉姑娘不在這幾,有兩個英俊的男人為她打架,她也應該感到驕做了。哈哈,他們

爭風呷醋,咱們可不能插手了。」

  孟釗狂攻不已,他的武功曾得過公孫奇的指點,也非比尋常,出乎又重又快,耿照

接連遇了幾次險招,無可奈何,也只好施展渾身本領,還擊過去,不似最初的純粹防禦

了。這麼一來,一方勝在經驗豐富,一方勝在招數高明,打得難解難分,煞是好看。

  那鷹鼻漢子忽道:「主公,我想請你指點。」公孫奇道:「指點什麼?」那鷹鼻漢

子道:「我日前曾與一位朋友切磋武功,那人輕功很好,步法靈活,我用伏虎拳與他較

量,結果是輸了給他,我很不服氣。主公武學深湛,因此想請主公指點,我再用伏虎拳

是不是能打贏他?」公孫奇何等聰明,一聽便知道鷹鼻漢子的用意。原來這鷹鼻雙於是

想暗中相助孟釗,孟劊新學會了售伏虎拳他是知道的,他其實是要公孫奇指點孟釗而已。

那番話當然是他無中生有捏造出來的。公孫奇微微一笑,說道:

  「當然可以打得贏他。」

  那鷹鼻漢子道:「怎樣打法,還望主公詳加指點。」公孫奇笑道:「我一說你就明

白,只是略加指點也就行了。喏,步法靈活的下盤多不穩固,切忌與他繞身游鬥;伏虎

拳中有七式是拳中央腿的,你腳踏五門八卦方位,不必理對方從何處攻來,只是拳打東

就腳踢西,拳打南就腳踢北,總之拳腳的方向相反,不出五招,敵人定要挨你拳頭,否

則也會著你腳踢。」

  孟釗聽了,心領神會,伏虎拳陡地使出,呼呼挾風,一拳劈面而至,耿照見他拳勢

兇猛,迅即一閃,哪知腳步未穩,孟釗一腳又已踢出,正是朝著他閃避的那個方位,耿

照就等於自己送上去給他腳賜一般。耿照大吃一驚,硬生生扭轉身軀,那一腳已從他腰

脅擦過,雖然沒有賜個正著,亦已感到火辣辣,隱隱作痛。說時遲,那時快,孟釗身形

步換,從坎門踏出震位,第二拳又打出來,耿照喘息未定,慌忙一閃,他閃得快極,但

奇怪得很,孟釗連環腿踢出,恰好又是朝著他閃避的那個方向,竟似預先料到耿照的身

法似的。

  原來正因為耿照的步法迅捷,他那躡雲步法,一閃就是由東向西,或是由南向北,

習慣已成自然。而盂釗則拳腳井用,同時向相反的方向打出,耿照當然是不碰著他的拳

頭就要碰著他的腳尖了。

  如此一來,耿照登時手忙腳亂,果然才不過第三招,就挨了孟釗重重一拳,幸而他

身子結實,這一拳還禁受得起。耿照本來聰明,這時已看到對方克制自己的竅門,可是

一來由於他的躡雲步法,習慣已成自然;二來在激戰之中,心情緊張,不容他從容思考,

一時間想不出應付之法,又著了孟釗一腳,這一腳正中他的膝蓋,耿照膝蓋一軟,險險

跪倒。那鷹鼻漢子哈哈笑道:「孟老弟,出於更重一些,把這小子打得屈膝求饒!」

  耿照怒氣填胸,心道:「大丈夫寧死不廳,要我屈膝,那是萬萬不能。」強忍痛苦,

腳步踉蹌的依然苦鬥。但不過數招,又中了孟釗一拳,這一拳正中背脊,拳猛力沉,打

得耿照眼冒金星,喉頭一股腥氣衝上,耿照咬著牙根,把一口鮮血哽咽下去。

  忽聽得有個嬌媚的聲音笑道:「傻小子,站著不動,全力還他一掌!」這時孟釗正

自一拳打到耿照胸膛,耿照本來要閃身還擊的,聽了這話,心中一動,姑且照這方法一

試,當下倏然收步,紋絲不動,用盡全力,雙掌一齊向前推出。如此一來,孟釗那一腳

就踢了個空,他的功力雖然與耿照不相上下,但因他拳腳兼施,把力道分作兩處使用,

那一拳就擋不住耿照的雙掌,不由得登登登的連退數步,險些跌倒。狼狽的情狀,就似

耿照先前所受一般。

  孟釗又驚又怒,大聲叫道:「二小姐,你、你——」耿照抬頭一看,只見指點他的

竟是個年輕的女子,梳著高聳的「堆雲署」,縮著一支金釵,臉上塗了一層不厚不簿的

脂粉,姿容說不上是美,但也並不醜,比那婦人好看一些,但兩人的相貌卻很相似。

  公孫奇喝道;「虹妹別管閒事,孟釗你別理她,快用伏虎拳的第七式,走離門,趨

乾位,拳打『愈氣』,腳賜『白海』。」孟釗有主人撐腰,膽氣頓壯,一個轉身,拳打

腳踢,從耿照絕對意想不到的方位打來。那少女也立即叫道:「走乾門,趨震位,掌擊

『膻中』。」

  「咚」的一聲,耿照腰部中了一拳,他無暇思索,便即依照那少女的指點走位發掌,

孟釗踢向他下盤的那一腳使落了空,重心驟失,身向前傾,耿照一掌劈下,果然恰好劈

中孟釗的鼻樑(「檀中」即鼻樑與嘴唇之間的方位。)打得他皮開肉綻,鼻血直淌。那

少女格格嬌笑。

  哪知笑聲未了,耿照膝蓋忽地一麻,氣力全消,雙腿一彎,堪堪就要倒下。孟釗大

怒之下,突然見敵人顯出不支情狀,知道是主人出手暗助,心想:「有主人在此,諒你

這野丫頭撒野也撒不到哪裡去,我何須怕你?」喝道:「小子,你也吃我一拳。」就在

耿照將倒未倒之際,他猛的撲上去便是照面一拳,也想照樣打破耿照的鼻子。

  哪知他快,有人比他更快,他一記長拳搗出,只見青色的人影一晃,正是那個少女,

出手如電,倏地就抓住了耿照的背心,將他硬生生地拉開數步,避開了孟釗這一記剛猛

的長拳。到了此時,孟釗再大膽也不敢撲上去動手了。

  公孫奇喝道:「虹妹,你鬧得太不像話啦!把人放下來!」那婦人也喝道:「虹妹,

不許這樣胡鬧,聽你姐夫的話。」那少女笑道:「姐夫沒有聽你的話,你卻要我聽他的

話?咦,你幾時變了性,願意做千依百順的妻子,甘受丈夫的管束了呢?」那婦人喝道:

「胡說八道,放下!」那少女見姐姐發了氣,果然不敢太過撒野,只好把耿照放下來。

  但那少女顯然並未心服,走上來道:「姐夫,你怎麼說我鬧得太不像話?」

  公孫奇怒道:「你為何教這小子打孟釗?」那少女道:「咦,只許你州官放火,就

不許我百姓點燈嗎?你和劉彪高談闊論,不也是暗地裡指點盂劊打他嗎?」公孫奇道:

「你這丫頭怎的如此不明事理,孟釗是自己人,你懂不懂?」

  那少女笑道:「我怎麼不懂?我還知道孟釗是因為爭風呷醋,所以想一拳把他打死

呢!」

  公孫奇道:「既然你知道因由,為何還要如此胡為,幫外人來打孟釗。」

  那少女格格笑道:「我說你才是胡鬧呢,人家爭風呷醋,干你什麼事,要你插在中

間?這是他們的私事,就應該由得他們去分個雌雄,決個勝負;你暗地幫忙。算個什麼?

孟釗打贏了也不光彩!」那婦人斥道:「阿青,你說夠了沒有?簡直是越來越放肆了,

說話沒大沒小,胡言亂語,羞也不羞?」那少女道:

  「還沒說夠呢!姐夫,你自命是天下第三高手,以天下第三高手的身份,卻去暗算

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羞也不羞?姐姐,你——」那婦人道:「你怎麼啦?」那少女道:

「你常自誇,姐夫什麼都聽你的,嘻嘻,我不說啦……你想想看,你羞也不羞?」言下

之意,實是譏笑姐姐胡亂吹牛,因為她姐姐最初是主張放走耿照的,公孫奇卻沒有聽她

的話。

  公孫奇一向自負,給她刺中癢處,滿面通紅,發作不得,只有頻頻說道:「白虹,

你還不管束管束你這妹子,太不成話啦!

  連你我也頂撞起來了!」那少女又格格笑道:「要我不頂撞你們,那也不難。可是

你們做事也得公道一些。好吧,姐夫,我和你一言為定,你不幫孟釗,我也不幫這小子。

讓他們再去拚個你死我活!」那婦人喝道:「閉嘴,你再胡鬧,我可要摑你啦!」那少

女見姐姐似乎是動了真怒,噘起小嘴,咕噥道:「好,你以大壓小,不許我說,我就不

說。」裝出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

  孟釗打不過耿照,又是羞慚,又是氣惱,猛地大聲說道:

  「主公,別要為了我的緣故,傷了你們一家的和氣。這小子由你處置,放也好,殺

也好,收留他也好,我都不管了。」氣憤憤地施了一禮,便要告退。

  公孫奇實在是拿他這頑皮撒潑的小姨沒有辦法,另一方面。

  他又想拉攏孟釗,要孟釗心甘情願作他的忠僕,真是有點左右為難。他眉頭一皺,

佯作發脾氣道:「青虹胡鬧,是她不對。孟釗,你怎麼也和她一般見識,發起小孩子的

脾氣來啦?」孟釗垂手道:「小的不敢!」公孫奇道:「你慢走,我自會還你一個公

道!」他口中說話,眼角卻瞧著妻子,顯然他是想妻子給他拿個主意。

  那婦人道:「依我看,暫時還是不要殺這小子,把他夫起來吧。明兒你那位玉姑娘

來了,看她對你怎樣,你再決定不遲。」原來這婦人也是有心袒護耿照的,但為了顧全

丈夫的面子,不能不這樣敷衍孟劊。孟劊道:「小的是個下人。一切聽從主公主母吩

咐。」

  那婦人道:「劉彪,你把這小子關進地牢,不許虐待他。」那鷹鼻漢子應了一聲:

「是」,將耿照押走,一場風波,暫時平靜。

  地牢裡不見陽光,耿照渾身疼痛,躺在又冷又硬的石板上,越想越是不值。忽聽得

軋軋聲響,地牢那兩扇石門打開,透進了光亮。

  耿照抬頭一看,正是剛才指點他的那個少女走了進來,格格笑道;「你很有男子氣

概,肯為心愛的姑娘拚命,好,我很喜歡這樣的小伙子。喂,你叫什麼名字?咦,你怎

麼不說話呀?」她走了過來,將耿照一拉,忽地又笑道:「哦,這倒是我糊塗了,我忘

記了你的穴道還未解開。」於是隨手一點,解開了耿照的穴道。

  耿照給她弄得啼笑皆非,但這少女於他有恩,也只得和她敷衍,心想:「我的姓名

反正這裡的主人是知道的了,說給她聽,也沒關係。」便依實說了。

  那少女道:「我姓桑,名叫青虹,我姐姐名叫白虹,這裡的主人是我的姐夫,他就

是蓬萊魔女的師兄公孫奇。」

  耿照道:「多謝桑姑娘照顧。這是一場誤會,還望姑娘善言,向那位孟大哥解釋。」

  桑青虹道:「什麼,這只是一場誤會?難道你是為一個不相干的女子拚命嗎?」

  耿照道:「也不是不相干的女子,那位玉姑娘和我是結拜兄妹。」當下將對孟釗說

過的話,再說一遍,不過卻詳細得多。

  桑青虹笑道:「盂釗一定不相信的,連我也不相信呢1」耿照歎口氣道:「你們都

不相信,那我還有什麼辦法?」

  桑青虹忽道:「那位玉姑娘漂不漂亮?」耿照想不到她突然會問這個問題,半晌不

語,桑青虹笑道:「你不好意思說是不是?

  我一定要你說!」耿照怕了她的歪纏,只好說道:「這很難說,漂不漂亮,各有各

的眼光。」桑青虹道:「我不是問別人,我只是同你。哈,你還是不好意思說?那麼,

你就只說,她比我長得怎麼樣?」耿照無可奈何,隨口說道:「你和她都很好看,實在

是難分高下。」

  桑青虹道:「好,你肯為她拚命;那麼你肯不肯為我拚命?」耿照道:「姑娘說笑

話了,姑娘本事勝我十倍,哪用得著我?」桑青虹道:「我也不是一定要你給我拚命,

但我卻要知道你的心意。

  你對那位玉姑娘很好,對我是否也會一樣的好?」耿照道:「多謝姑娘相助,我當

然是很感激的,」

  耿照對她的問題,避開了正面作答,但桑青虹已是甚為滿意,笑道:「好,只要你

對我好,我就有辦法救你。我和你私逃出去。」

  耿照吃了一驚,道:「你要瞞著姐夫姐姐,和我私逃?」桑青虹道:「你怕什麼,

姐姐是巴不得我走的。膽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的姐夫好色,我的姐姐醋意最大,幾乎

凡是女人,她都不放心丈夫和她親近。她甚至害怕姐夫勾搭我呢,她不說,但我知道。

所以我若和你私逃,她是求之不得,我姐夫怕我姐姐。

  我姐姐不管咱們的事情,他也就不敢管了。好,就是這樣,咱們今晚就逃,不過,

你可得給我先立一個誓。」

  耿照道:「立什麼誓?」桑青虹臉上浮現出一圈紅暈,說道:

  「從今之後,你不許再和別的女子勾搭,倘有背誓寒盟,來生掉進洞裡變個大王

八!」耿照又好氣,又好笑,心裡想道:「這妖女真是又刁蠻,又撤潑,臉皮又厚,和

她講禮義廉恥,她一定聽不進去。」當下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想私逃,這辦法不

好。」桑青虹道:「怎麼不好?」耿照道:「大丈夫來去光明,豈能鬼鬼祟崇,仰仗女

子之力私逃?逃得出去,也要受人恥笑!」

  桑青虹怔了一怔道:「好,你有志氣!可惜孟釗決不肯放你,你單獨一人,又沒有

本領越獄!」耿照道:「大丈夫寧死不辱,倘若迫得緊時,我最多是一死而已!」。

  桑青虹忽地笑道:「好,我再給你想個辦法。對,有啦,這個辦法非但你不會受辱,

而且是大大的吐氣揚眉。」

  耿照姑且問道:「什麼辦法?」桑青虹道:「那位玉姑娘明天會來到這兒,明天你

就把看守的人擊暈,破門而出,抓著孟釗,當著那位姑娘,狠狠的將他揍一頓,然後說

明,你並不是為了爭風呷醋,只是為了他侮辱你,所以要教訓他一頓。我事先和姐姐說

好,不許姐夫暗助孟釗。我姐夫自視甚高,他決不會親自出手攔阻你的。這樣,你就可

以揚長而去了。這豈不是大大的吐氣揚眉?還有明天看守的人,多半就是劉彪,他搶了

你的寶劍,你把他擊倒,又正好可以奪回寶劍,出口氣。」

  耿照苦笑道:「桑姑娘,你是有心拿我消遣麼?打贏孟釗。

  我已沒有把握,何況還要空手擊倒持有寶劍的劉彪?」

  桑青虹道:「你不要妄自菲薄,你的內功基礎其實甚好,只是你不懂得導氣歸元的

法門,內力尚未能運用如意而已。倘若你打通十二重夫,能夠將本身所具的功力,完全

發揮出來,休說劉彪、孟釗,在這個莊千里,除了姐大和我姐妹二人,誰都不是你的敵

手。我們三人不出手,你要來便來,要去便去,哪個攔阻得住?」

  「導氣歸元」那是一種極奧妙的吐納功夫,到了打通十二重關,即是真氣可以運用

到身體任何一個部位,這更是修練內功的上乘境界,不少人畢生修練內功,也未能達到

這個境界。耿照聽了,只是搖頭,苦笑道:「姑娘你開玩笑開夠了沒有?要待我練成這

等高深的本領?我的頭髮已經白了。」

  桑青虹格格笑道:「你這個人真是木頭腦筋,你不想想,倘若要等到你頭髮白了,

才能出來,我還會要你麼?我自有妙法,使得你在一夜之間便練成高深的內功。你信不

信?」耿照道:

  「我不相信。」桑青虹道:「你不相信,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耿照道:「我是一個外人,姑娘,你縱然對我並無猜忌之心,我也不便聽你太多的

秘密!」桑青虹怔了一怔,向他的額角戳了一下,說道:「你這呆子,我幾曾把你當作

外人?」耿照連忙後退,說道:「我是呆子。請姑娘避男女之嫌。」桑青虹大笑道:

  「你和那位玉姑娘同在一室,半夜三更,還勞煩她給你打老鼠,那個時候,你怎麼

又不避男女之嫌了?你剛才還說過,你要對待我如同對待那位玉姑娘一樣,你就忘了

麼?」耿照實在拿她沒有辦法,只有默不作聲。桑青虹忽地笑道:「秘密暫且不說,我

先給你抹乾淨這堵牆壁,你瞧這牆壁上蛛網密結,厚厚的一層灰塵,你倒不怕霉臭的氣

味?」她突然拋開正經事下說,就撕下一幅衣袖,替耿照抹拭牆壁上的蛛網灰塵,把耿

照弄礙莫名其妙,心想:「這妖女真是古里古怪。」

  桑青虹又笑道:「難道你當真心甘情願被關在囚牢,不想逃走麼?你甘心讓孟釗要

殺便殺、要打便打、要侮辱便侮辱你麼?

  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上乘內功,你有機會可以在一夕之間練成,你也毫不心動麼?」

耿照想起他所負的使命,想起他父親一生的苦心,不覺心中動搖,但仍是說道:「我不

相信有這樣容易的事,一夕之間便能練成上乘內功?再說,我也不敢大多接受姑娘的恩

惠。」桑青虹笑道:「只要你以後對我好,那便行了。你不相信,那容易辦,我馬上將

練功的秘訣告訴你。」對武學中人,這是一個極大的誘惑,何況耿照還有使命在身,聽

了這活,不覺怦然心動,但隨即想道:「大丈夫豈能隨便接受人家的恩惠?何況我對這

妖女毫無愛意;她卻明顯有以身相許之意,我接受了她的恩惠,又怎能擺脫她的糾纏?」

想至此處,意興索然,淡談說道:「多謝姑娘好意,倘若真有這樣的秘訣,那定是姑娘

門中的不傳之秘,偷學別人的秘傳絕學,那是武林的禁忌,姑娘縱肯傳授給我,我也不

敢接受。」

  桑青虹笑道:「你真是個君子。你的師父還在生麼?」耿照道:「我沒有師父,我

的武藝是父母教的。」桑青虹道:「你是不是要問過父母,才敢接受別派的武功?」武

林規矩,改學別派功夫,必須問過原來的師父,是以桑青虹有此一問,耿照愴然說道:

「我的父母早已死了。」桑青虹道:「那更好辦了,你還有什麼顧慮?」耿照說道:

「我父母死了,但我仍當他們在生,不敢違背他們教我的做人規矩。」

  桑青虹蹙了雙眉,似是有點氣惱,說道:「似你這樣的傻子,真是天下少有。好吧,

你不願學,我也不勉強你學。這一件小禮物,我送給你,你總可以接受吧?」耿照忽覺

眼前光亮,卻原來是桑青虹拿出了一顆夜明珠。

  這顆夜明珠足有眼核大小,發出一派柔和的光輝,雖然不能及遠,但在尺許之內,

卻可明察秋毫,確實是件稀世奇珍。耿照溫道,「桑姑娘,你當我是貪財寶的小人麼?

再說,我要了這寶珠,又有什麼用?請你收回去吧。」桑青虹笑道:「當然有用。

  這地牢裡黑漆漆的,有了寶珠,就可以代替燦光了。」耿照道:

  「我不要,我寧願忍受黑暗,也不敢接受姑娘的厚禮。」

  桑青虹笑道:「你瞧瞧,牆壁上有什麼?」好奇之心,人所難免,耿照的目光,不

由自主地跟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牆壁上刻有各種各式的人像圖形,有的單足挺立,

腰軀扭曲;有的以頭頂地,身軀倒立,手足分開;有的兩手據地,雙足朝天:有的盤膝

而坐,合掌過頂,形狀都是古怪之極。

  桑青虹道:「這是練功的大衍八式,我爹爹刻在這牆上的,這個秘密,連我姐大也

不知道。」耿照這才知道桑青虹的用意,桑青虹是要他偷學這大衍八式,那顆夜明珠是

給他代替燭光的。

  耿照是名門正派弟子,見了這些奇形怪狀的人像,不知怎的,就覺心裡討厭,想道:

「這一定是邪派的功夫。」他本來就不想偷學桑青虹的功夫,索性閉上眼睛,說道:

「我不要看,我不想學。」

  桑青虹笑道:「你學了這大衍八式,便可以打通十二重關,不過,你不想學,我當

然也不能勉強你。好吧,我將寶珠留在這裡,你什麼時候改變心意,隨時可學。」將寶

珠扔在地上,耿照也只得由她。

  桑青虹道:「我走啦,你還要再見我嗎?」耿照巴不得她早走,說道:「多謝姑娘

好意,我不想姑娘為我惹出麻煩,請姑娘不要未啦。」

  桑青虹道,「好個沒心肝的小子,也罷,待你自己能夠出來的時候,我再見你吧。」

忽地胼指如戟,向耿照便戮,她手法快如閃電,耿照即算有所防備,也難躲開,何況又

是這樣突如其來,出乎意外。霎時間,他胸、腹、脅下都著了桑青虹的手指,但點的又

似乎並非穴道,沒有酸麻的感覺,耿照吃了一驚,只聽得桑青虹格格笑道:「你會有一

個時候很覺難過,但明天你就知道我的好意了。」笑聲蕩漾,桑青虹已走了出去,並關

上了牢門。

  耿照正自心想:「這妖女不知搗什麼鬼?」

  忽覺一股濁氣從丹田升起,渾身發漲,極不舒服,耿照大大吃驚,便即盤膝而坐,

依照平日修習內功的方法,試行吐納,想把這股濁氣發散出去,哪知更為不妙,不但濁

氣似乎愈聚愈多,充塞體內。而且漸漸感到懊熱,再過片刻,竟有五內如焚的感覺!

  耿照實在忍受不了,霍地跳起來,有如著了魔似的;禁不住手舞足蹈,心中想大叫

大嚷,但一股濁氣塞著喉頭,喉嚨乾燥之極,只能發出「沙沙」的聲響,卻是叫不出來。

  耿照還有三分清醒,猛地想道:「不好,莫非我是走火入魔了?」內功練得不得其

當,會有「走火入魔」的現象。練功者可能因此瘋狂。變成白癡;也可能半身不遂,成

為殘廢。但這種「走火入魔」的現象,只有在用邪派的霸道練功方法時,才會發生;耿

照自幼跟父親學的乃是正派的玄門內功,照理不該有這現象。耿照心想:「一定是那妖

女在我身上使了邪法,迫我練那大衍八武,哼,我偏偏不練!」

  不過片刻,耿照身體的熱度更高,呼出來的氣息也是熱呼呼的,一股濁氣在體內左

沖右突,身體也似乎包藏不下,要爆破了,眼前金星亂冒,神智漸漸模糊,實在痛苦之

極!到了此時,耿照本能地只是想解除這種痛苦,理智消失,忽地一頭向牆壁撞去,他

是想撞暈自己,免得再受苦痛的煎熬。

  那顆夜明珠正在牆腳發出柔和的光輝,不知怎的,耿照忽地有了點清涼的感覺,就

在這時,牆壁上那些古古怪怪的人像,忽地就似要破壁而出,迎面撞來。這當然是一種

幻覺,但由於這種幻覺,卻令他突然受嚇,本來是頭顱撞過去的,不自覺的就伸出了雙

手,抵住了牆壁。

  這時又有了新的發現,原來在那些古里古怪的每幅圖形旁邊,都有一兩行小字註釋。

耿照不由自主地拿起了夜明珠,照個清楚,只見第一幅圖形畫的是個盤膝而坐,合掌過

頂的人像。

  旁邊那行小字註釋是:「運氣自明夷穴開始,循中府、璇璣、長強、關元、玉堂、

地藏而下,歸回丹田。如是往復循環七遍,再接下圖。」

  運氣的方法和這些穴道的部位,耿照是知道的,他在迷迷糊糊之中盤膝坐下,依著

囹像的姿勢和這行指示,試行運氣,氣息循著那指示的路線運行,不過一遍,便忽然有

了一點清涼的感覺,痛苦減輕了一些,練到第二遍,口內生津,乾燥灼熱之感也漸漸消

退了。練到了第七遍,只覺兩腋風生,舒服無比。

  就像一個鴉片吃上了癮的人,耿照不由自主地一個圖形接著一個圖形,練習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不知不覺便把牆上的「大衍八式」全部練了,這時濁氣早已消散,

但覺真氣充沛,精神抖擻,簡直就像換了個人。

  耿照有如大夢初醒,偶然想道:「我終於上了這妖女的當,練了她的武功,受了她

的恩惠了!」心頭灼惱,一掌向那石壁擊去,只聽「砰」的一聲,石屑紛飛,耿照大吃

一驚!正是:

  練得神功心懊惱,只緣難受美人恩。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檀郎己是心腸變 好夢由來最易醒

  寶珠光照,只見石壁上一個鮮明的掌印,怵目驚心,耿照不禁呆了,暗自想道:

「這一掌倘若是打在血肉之軀,那還了得?」這才相信桑青虹所言不假,自己確是在一

夜之間,練成了上乘的內功。耿照搓搓雙掌,一片茫然,也不知是喜是愁?但聽得隱隱

有雞啼之聲,想來已是天亮時分,耿照心亂如麻,「天快亮了,珊瑚不久就要來了,我

是見她呢還是不見?」

  珊瑚可不知道耿照正在為她愁煩,她做夢也熄不到耿照已是被擒,而且與她的心上

人成了仇敵。她一心一意只是想著孟釗,她想的是:「我與他分手了幾年,不知他性情

變了沒有?他一向度量很大,對我總能忍讓,我和耿照結為兄妹的事情不應該瞞他,想

來他不至於因此猜疑我吧?」這幾年來,珊瑚日裡夜裡都在思念孟劊,不知怎的,現在

會面有期,孟釗的印象反而模糊了,似乎有了點陌生的感覺。她與孟釗是青梅竹馬之交,

現在趕去會他,心中自是有一份激動之情,但走了一程,激動的情緒漸漸過去,不由得

忽地想道:「我和他分手的時候,都還是不懂人事的孩子,現在大家都已長大了,可不

知還能不能夠似小時候那樣合得來?」這一剎那,她自己也分辨不清,究竟自己對孟釗

的思念,是少女的愛情?還是僅僅對童年好友的惦記?

  她與耿阻分手之後,即一路快馬疾馳,一路上又是胡思亂想,想至此處,不知不覺

地就放鬆了馬韁,讓那匹馬緩緩而行。

  忽地發現背後也有兩騎,不疾不徐地和她一路。

  珊瑚對這兩騎馬起初並沒留意,她放緩了馬步,準備讓那兩騎馬越過她的前頭,哪

知走了一會,那兩騎馬卻仍然落在她的後面。珊瑚心頭一動,試又催馬疾馳,跑了一程,

回頭一望,只見那兩騎馬還是在她後面,保持著原來的距離。

  換是別人,也許不會感到特別,但珊瑚是個江猢經驗豐富的女子,不由得疑心大起。

她目光尖銳,這時動了疑心,一瞥之間,已發現了兩個可疑之處:第一,那兩匹馬都是

罕見的駿馬,照理盡可以越過她的前頭,但在她策馬緩緩而行的時候,那兩匹馬也總是

落後二三十丈。第二,那兩個騎客粗眉大眼,腰問漲卜卜的顯然藏有武器,以珊瑚的經

驗,一看就知道他們準是黑道上的人物。

  珊瑚怒氣勃發,心裡想道:「這兩個傢伙決不是好東西,九成是他們見我單身女子,

想來欺負我。哼,說不定是採花淫賊。」

  蓬萊魔女威震綠林,珊砌也不知會過多少著名巨盜,那些盜魁連正眼也不敢望她,

想不到今天竟給兩個強盜釘梢,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珊瑚越想越氣,忽地撥轉馬頭,大喝道:「瞎了眼的狗強盜,給我滾下馬來!」柳

清瑤以姿容美艷,出手狠辣,嫉惡如仇,得了「蓬萊魔女」之名,珊瑚追隨蓬萊魔女多

年,性情行事,樣樣與她相似,也是不出手則已,出手便絕不留情。她回馬之時,早已

將護身的拂塵取在手中,內力一運,塵桿一抖,十幾根細如游絲的塵尾,向前射出。

  她用這種細如游絲的塵尾作為暗器,無聲無息,防不贓防,比梅花針更為厲害。只

聽一聲大叫,先頭的那個漢子,給一根塵尾射瞎了左眼:後頭那個漢子,肩井穴附近也

給兩根塵尾插入。這兩根塵尾經珊瑚以內力發出,勁道不亞於短箭,幸而沒有正中要害,

倘若向上挪過半寸,只怕連琵琶骨也要射穿。

  那兩個漢子又驚又怒,一個大喝道:「好狠的妖女,膽敢出手傷人,老子要你的

命!」另一個卻在叫道:「姑娘,有話好話,有話好話!」兩人的態度顯然不大相同。

  說時遲,那時快,瞎了一跟的那個漢子,早已衝到,兩匹健馬就要碰上,那漢子一

刀使斬過來,珊瑚看他這一刀斬下,內含三招七式,看來刀法已是得了「洪家刀」的真

傳,不敢怠慢,拂塵一抖,也使出了殺手招數。

  珊瑚騎術精妙,纖足一勾馬鞍,身形斜掛,就在即將碰上的那一剎那,硬生生的把

自己這匹坐騎向旁拉開了幾步,避開了那漢子的一刀,珊瑚驀地長身而起,足蹬馬鞍,

居高臨下,拂塵疾捲下未。

  她這一招,乃是蓬萊魔女親授的「天罡三十六路拂塵」中最厲害的一招,這漢子的

武功雖非泛泛,卻也禁受不起,她橫刀上截,一下子就給捲住了刀柄,珊瑚喝聲:「滾

下!」那漢子果然應聲面倒,鋼刀脫手,摔得個頭破血流。

  另一個漢子狡猾得多,一吃了虧,便知道對方的本領遠勝於己,暗暗叫苦,不敢逞

強,不待珊瑚出聲,便先跳下馬來,說道:「玉姑娘,這是誤會,小的怎敢對你老人家

無禮!」

  受傷倒地的那個漢子性情暴躁,聽得同伴求饒,越發大怒,厲聲喝道:「童進,你

不但是丟了自己的臉,還丟了主人的臉!」他一手按著自己受傷的眼睛,睜著獨眼,仍

然惡狠狠的向珊瑚吼叫:「好個妖女,你知道我是誰?有膽的你敢殺我!哼,蓬萊魔女

見了我的主人也不敢無禮,你敢傷我。」

  珊瑚冷冷一笑,飛身下馬,談淡說道:「我本來可以不取你的性命,你這麼說,我

就非成全你不可。好,你回老家去吧,免得你受苦了。」飛起一腳,登時把那漢子踢翻,

從山坡上直滾下

  山腳下傳來裂人心魄的呼號,由強轉弱,終而寂靜,顯然那漢子已是力竭聲嘶,斷

了氣了。

  名叫童進的那個漢子見同伴慘死,嚇得面如土色,抖抖索索地顫聲說道:「王姑娘,

這是誤會,這是誤會,我可並沒有冒犯你老人家,請你老人家高抬貴手。」

  珊瑚冷笑道:「什麼誤會?」拂塵一拂,登時把童進的上衣撕破,腰間露出一圈鋼

環,鋼環上插有幾柄匕首,珊瑚把拂塵一卷,將那幾柄匕首都捲了過來,只見每柄匕首

都發出藍艷艷的光芒,顯然是在毒藥中淬煉過的匕首。珊瑚冷笑道:「你能用這種奇門

兵刃日月環,還會使毒匕首,哼,就憑這兩種兵刃,你便不是好人!」

  童進連忙分辯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小的確是在於沒本錢的買賣,這次是想去

劫一支鏢銀,這兩樣兵刃是準備用來對付鏢師的,可不是用來對付姑娘的。」

  珊瑚道:「哪個鏢局保的鏢銀?」童進道:「長安的震遠鏢局,我們己探聽清楚,

明日要從商河縣經過,姑娘下信,可以和小的一道去,倘若仰仗姑娘之力,劫到鏢銀,

小的分文不要,都給姑娘添妝。」

  珊瑚忽地又是一聲冷笑,說道:「好個狡猾的惡賊,商河縣是你的巢穴所在是不是?

你是想把我引到你們的巢穴?」童進道:

  「小的不敢,小的說的都是真話。」珊瑚「哼」了一聲,柳眉倒豎,冷冷說道:

「真話?那麼你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我也告訴你真話吧,長安的震遠鏢局上月已經關

了門了,早已不做保鏢的生意啦。」

  童進面色慘變,雙臂一張,就向珊瑚撲來,珊瑚身形一晃,冷笑聲中,拂塵已搭著

他的背心。童進登時覺得腹內如絞,似有千百條小蛇在裡面亂鑽亂咬,痛得冷汗直流,

斷斷續續地叫道:「姑娘饒命,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不敢對姑娘說謊了!」珊瑚略略

放鬆,冷笑說道:「你這點狡詐伎倆如何何瞞得過我?我也不怕你不說真話,你不說真

話,我慢慢地來消遣你,叫你腸穿肚爛,三日三夜之後才斷氣!」

  童進叫道:「小的再也不敢了,你老人家要問什麼,儘管問吧。」珊瑚道:「你們

兩人暗地裡跟蹤我,意欲何為?」童進道:

  「小的是奉主人之命差遣,身不由已,望姑娘恕罪/珊瑚道:

  「你主人是誰?」童進道:「我主人是公孫奇。請姑娘看在我主人份上……」珊瑚

冷笑道:「我不識誰是公孫奇,公孫怪,你主人要你跟蹤我作什麼?」童進道:「這我

可不知道了,哎喲,姑娘,你手下留情,小的委實是不知其中原故。」珊瑚道:「你主

人住在什麼地方?」童進道:「他住在商河縣城東六十里的孤鸞山下。」

  珊瑚心頭一動,問道:「你主人家的門前,是不是有七株松樹。左邊四株,左邊三

株?」童進喜道:「一點不錯,姑娘,你,你想起來了。」

  他以為珊瑚是一時忘記,現在方始想起他的主人是誰。要知公孫奇武功極高,但因

行蹤詭秘,武林中人知道他的名字的卻是很少很少。不過,在江湖上經常走動的人,雖

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卻知道孤鸞山下,有這樣一位大有本領的神秘人物。珊瑚能夠清楚

他說出他主人家門前的標誌,想來不是自己到過,也是聽人說過的了。

  卻不知珊瑚想起來的卻是西門業說過的一番話。那日她向西霸天西門業打聽孟釗的

消息,西門業告訴她孟釗在孤鸞山下一個魔頭家中,當時西門業不肯說出這魔頭的名字,

但卻告訴她這魔頭的所在和門前的標誌。

  珊瑚心頭劇跳,連忙問道:「有一個叫做孟釗的人,你認得嗎?」童進忙道:「認

得,認得。他是主人的心腹親信,主人對他青睞有加,還傳授了他不少武功呢!在同伴

中我和他的交情是最好的了。」

  珊瑚道:「你主人叫你跟蹤我,沒有說出原由?」童進道:

  「我怎敢瞞騙姑娘?主人委實沒有向我透露,我也不敢問他。」珊瑚道:「他差遣

你的時候,總會有些說話吩咐你吧?快說!」童進訥訥說道:「主人吩咐,叫我們跟蹤

姑娘,倘若姑娘不是向商河這條路走,就將姑娘『請』來;倘若姑娘是向商河這條路走,

那就,那就……」珊瑚冷笑道:「那就不必動手,只是跟蹤便行。

  倘若我在半途再改路線,那時你們便要馬上報訊。是否這樣?」重進道,「姑娘,

你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什麼都瞞不過你,正是這樣。」原來童進在公孫奇手下只是二流

角色,不如劉彪之被看重,公孫奇為了孟釗的原故,要將珊瑚尋獲,這個秘密,童進確

是未曾知道,他也確是將他所知道的都說出來了。

  童進吁了口氣,又道:「姑娘,現在你都明白了。我們只是奉命而為,並非對你老

人家存有歹意。」珊瑚冷冷說道:「你本人雖無歹意,但你膽敢跟蹤於我,我也非給你

一點懲戒不可。好吧,死罪免了,活罪難饒!」拂塵一展,封了他的三處穴道。附近有

棵大樹,恰好被白蟻至蝕中空,珊瑚就將他提起,塞在樹窿之中。她用的是重手法拂穴,

要過了十二個時辰,穴道方能自解,而且在穴道解開之後,武功最多只能剩下一成。珊

瑚是恨他狡猾,又恨他使圍的兵器太過歹毒,才這樣嚴厲處置他的。

  珊瑚處置了童進之後,冷冷一笑,說道:「我的馬經過長途,早已累了,正好換

馬。」

  當下就換了童進那匹馬,這匹馬是大宛名種,比珊瑚原來的坐騎更為駿健。珊瑚快

馬加鞭,繼續前行。但卻又不禁思如潮湧,心亂如麻。

  珊瑚心裡想道:「西門業那日連公孫奇的名字也不敢向我透露,可見這公孫奇一定

是個十分兇惡的魔頭,以西門業這等武功,也不能不對他忌憚,西門業說到釗哥一切都

要聽這魔頭的話,那魔頭肯不肯讓釗哥見我,西門業也難以預料。但依今日之事看來,

那魔頭卻是巴不得我上他那兒,這是什麼緣故?內中會不會另有陰謀?」

  珊瑚是個有江湖經驗的女子,江湖上的鬼域伎倆,她也見過許多,想到此處,不覺

疑雲暗起,接著想道:「聽那賊人所說,釗哥竟是那魔頭的心腹,很得那魔頭喜愛;他

是甘心情願跟那魔頭,還是受到強迫的呢?幾年不見,彼此的遭遇大不相同,他是變得

好了,還是變得壞了呢?」

  珊瑚雖是諸多考慮,但對童年好友渴望一見的心情,仍是絲毫未減,依然快馬加鞭,

一直往前趕路,不知不覺,已是天色黃昏,珊瑚騎木精妙,黑夜中仍是快馬前行。

  星橫斗轉,不覺已是三更時分,珊瑚抬頭一看,只見前面一座山峰,形似一頭張開

雙翼的怪鳥,在黑暗中俯瞰獵物,原來已經到了孤鸞山下。珊瑚忽地感到不祥之兆,心

中想到:「這山名孤鸞,莫非主我此行不吉?我與孟釗難成良配?」

  珊瑚忽地得了一個主意,跳下馬來,走進樹林,將馬繫在樹上,心裡想道:「我本

來不喜歡喬裝男子,今日姑且試扮一遭。」

  依照珊瑚原來的計劃,是本想光明正大到西門業所說的那家人家去求見孟釗的,但

她遭遇了今日之事,隱隱感到公孫奇可能安排有什麼圈套,不能不戒備三分。

  珊瑚行囊裡有男子衣裳,她隨身帶有幾張人皮面具,當下挑了一張普普通通下會引

人注意的面具戴了起來,換過衣裳,月光下在山澗旁邊一照,水中現出的影子,幾乎連

自己也認不出來,珊瑚心裡笑道:「我戴上這張面具,釗哥決計認不出是我。我正好可

以去偷偷探望他,試試他是否變了?不,我還不必急著就和他相見,先在暗中看看他的

動靜,那也許更好一些。哎,要是他當真已變壞了,那我還見他不見?」想至此處,她

自己也不禁驚詫起來,孟劊留在她心中的印象,一直是美好的,是她所敬愛的人。然而

她今夜卻忽然會有這個念頭,竟會懷疑孟例可能變壞。她暗暗譴責自己這個念頭,「不

會的,下會的。釗哥閂小就是個懂事的孩子,他不會變壞的,他跟隨那個魔頭,一定是

另有內情,出於不得己的。」但她雖然如此給孟釗辯解,心頭上畢竟已蒙了一層陰影。

  珊珊棄馬步行,施展輕功,不久就到了公孫奇的門前,只見門前果然是有七株松樹,

左邊四株,右邊三株。公孫奇的家似個堡壘,粉牆百仞,密佈蒺藜。

  珊瑚仔細觀察那座堡壘形的建築,中間是一座大門摟,金碧輝煌,氣象萬千,兩扇

大鐵門關得緊緊的。牆頭總有一丈來寬,城樓上隱隱現出刀槍劍戟,顯然是有武上把守。

珊瑚心想:

  「想不到這魔頭竟有如此氣派,看來比咱們的山寨防備得還要緊嚴,要從正門進去,

那是決不可能的了。」

  珊瑚畢竟是個行家,眉頭一皺,立即得了一個主意,索性避開正面,繞道走上山去。

這座堡壘,依山建築,恰巧在一座陡巖之下,要從後爬進、必須從這座陡巖下來。陡巖

峻峭,猴猿也難攀援,大約是因山勢太險,從陡巖峭壁上望下去,是座花園,城牆上卻

沒有武士把守。

  珊瑚打量了一下形勢,只見峭壁有一株倒掛的蒼松,根深枝密,形如蒼龍探海,丹

鳳朝陽,滿樹蟠著枝籐,籐梢枝枝下垂,隨鳳飄拂。珊瑚解下束腰的綢帶,捲住一技長

籐,打了個結,手執綢帶的一端,使出超妙輕功,蕩了幾蕩,便騰身飛起,但長度還夠

不上達到牆頭,她在空中打了個轉,暮地鬆手,便似大鳥般撲下,恰恰落在花園裡的一

塊假山石上。

  珊瑚的輕功雖然超妙,但因是從很高的地方落下,仍是不免弄出一些聲響,卻也湊

巧,恰好有一頭夜梟,藏在附近的樹上,被她驚起,「嘎嘎」地叫了兩聲,在空中打了

一個盤旋,飛出園子。

  只見兩個黑衣漢子,突然現出身形,幸好珊瑚在他們轉身之時,早已藏到假山石後,

沒有給他們瞧見。只聽得其中一個笑道:「我給這扁毛畜生嚇了一跳,以為是有夜行人

來了。」另外笑道,「哪有這樣大膽的賊人,敢到這裡來捋虎鬚。」他的夥伴道:「你

不可太大意,主公的仇家也不少呢。」先頭那個道。

  「主公的仇家都是大有身份的人,倘若要找主公的晦氣,也必定是從正門光明磊落

地進來,哪有這樣偷偷摸摸的。若是普通人物,那就決不能從峭壁上飛下來。咱們在這

裡巡夜,其實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他的同伴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說實在的,

要是主公的大仇家真的來了,憑咱們這兩個三腳貓的功夫,那也只好乾瞪著眼睛,一點

辦法也沒有。」

  珊瑚心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後園的防守鬆懈。」珊瑚還有一點不知,公孫奇接

到消息,知道珊瑚要來找孟釗,但卻料不到她半夜裡偷偷地來,而公孫奇也正是要她來

的,所以並沒有嚴加防備。

  先頭那個漢子道:「主公的仇家雖多,但主公最忌憚的則是笑傲乾坤華谷涵,我聽

得劉彪說,那華谷涵與主公訂有約會,確切的日子劉彪不知,恐怕就在這幾天了!」

  珊瑚聽他們提起狂俠華谷涵的名字,不禁心中一凜,暗自想道:「公孫奇這魔頭敢

與半谷涵作對,果是非同小可!」又想:

  「小姐要去回拜華谷涵,華谷涵卻與這魔頭有了約會,小姐豈不是要白走一趟了。」

  只聽得後頭那漢子道:「怪不得主公這兩天老是眉頭打結,脾氣很壞,似乎心事重

重。」

  前頭那漢子道:「華谷涵雖然厲害無比,但主公夫妻聯手,也未必一定就輸給他,

何況主公也早已有了準備。主公愁煩的不單是華谷涵的事情。」他的同伴間道:「主公

還有何事愁煩?」那漢子道:「還不是為了孟釗這小子的糊塗事?」

  後頭那漢子道:「對啦,聽說孟釗今天與人爭風呷醋,打了一架,可是真的?」前

頭那漢子笑道:「這件妙事,府中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你現在才知道嗎?」他的同伴道:

「我來不及仔細打聽,和他打架的那小子是個什麼人,你知道嗎?」

  先頭那漢子道:「什麼來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被劉彪擒來的,姓耿名照,哈,

這小子的硬份(本事)倒還不小呢,盂釗的鼻子都給他打破了。」

  珊瑚聽得大吃一驚,暗暗叫苦:「耿大哥怎的被他們擒到這兒,又和釗哥打起了架

來?哎呀,這可真是糟透了!」

  後頭那漢子道:「且慢,且慢,我可給你弄糊塗啦。姓耿這小子既然是俘虜身份,

怎麼卻又與孟釗打架?」

  前頭那漢子道:「幸虧你問著我,我剛好向劉彪探聽了這件事情。你猜孟釗為什麼

要和這小子打架,原來孟釗有個心愛的姑娘,給這小子勾搭上啦,想必是劉彪想替孟例

出氣,故此將這小子捉來。卻想不到主母對這小了頗為偏袒,說男子漢爭風呷酯,就應

該讓他們自己去拚個你死我活,因此她就迫主公給那小子解了穴道,讓他和孟釗打起來

啦!」

  說話的這個漢子,只是公孫奇手下的三等腳色,他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當耿照

是被劉彪捉來替孟釗出氣的,卻不知是出於主人之意。但他所說的事實經過,倒是不差,

珊瑚越聽越驚。

  那漢子又道:「當時,我也恰巧在場,哈,打得可真精采。

  起先孟釗吃了點虧,後來主公出言指點,姓耿的這小子一連吃了他重重的幾拳,吃

虧更大。可是有一件事你更想不到,孟例有主公暗中幫他,那小子卻也有人相助。」他

的同伴詫道:「什麼人這樣大膽?」那漢子笑道:「你想還有什麼人這樣大膽?就是咱

們的二小姐呀!也幸虧有二小姐出頭,要不然這小子早沒了命啦。」當下將他當時目擊

的情形仔細說了一遍,又嘻嘻地笑道:「看來二小姐對這姓耿的小子很有點意思呢!」

  珊瑚心裡想道:「耿大哥的運氣倒真不壞,處處都能得到女孩兒家的歡心,以前有

個玉面妖狐,現在又有個什麼二小姐了。

  但願這個二小姐是個好心腸的女子,不要像那個玉面妖狐存心害他才好。」她與耿

照千里同行,意氣相投,結為兄妹,兩人都是胸襟坦蕩,不拘小節,珊瑚也未曾想到男

女私情。可不知怎的,如今聽到了這個消息,心裡卻看實有點不安,也不知是出於對耿

照的關懷,還是由於對那個二小姐的疑忌。

  只聽得那個漢子笑了一笑,接著又說道:「姓耿這小子長得比孟釗還俊,難怪二小

姐看上了他。可是他雖然得了有力的保鏢,性命卻還是捏在孟釗的手上。」他的同伴詫

道:「孟釗惹得起二小姐嗎?」先頭那漢子道:「那小子有二小姐替他出頭,但孟釗卻

有主公給他撐腰,這回主公是下了決心,連主母也不得不順從他,主公已下了命令,將

那小子交給孟劊處置,要殺要剮都聽隨孟釗的便。二小姐再驕蠻,也總不能拗過她的姐

夫姐姐。」他的同伴道:「然則孟釗何以不當場殺了他?」那漢子笑道:

  「他也總得給二小姐一點面子呀。聽說孟釗的那個舊情人明天便會到來,主母的意

思是要盂劍見過了他的舊情人,待事情更加清楚之後,再去處置姓耿那小子。其實事情

早已清楚了,即使主母有心維護,最多也只能讓那小子多活一天。」

  他的同伴道:「怎見得事情已清楚了?」那漢子道:「據劉彪說,那小子和孟釗的

舊情人可要好得緊呢,他們同行同宿,劉彪曾暗中窺伺,親眼見到,半夜三更,那女的

還和他同在一個房中,小聲說,大聲笑,連燈火都沒有。要說沒有男女私情,準能相

信?」後頭那漢子笑道:「哎呀,這麼說來,孟釗這頂綠帽於是戴穩了。」先頭那漢子

道:「可不是嗎?所以我說,主母要他明天見過那個女的,再去處置姓耿這小子,這簡

直是給孟釗出了一個難題啦!你想:他怎好意思問那女子:『喂,你是不是和邢臭小子

有了姦情?是不是半夜三更還在和那臭小子打情罵俏?』不過,我想孟釗也沒有這樣笨,

他盡可以不必同那女的。」

  就把那小子殺了。回頭稟告主母,就說已問出真情,料想主母也不會為那小子伸

冤。」他的同伴笑道:「孟劊殺這小子容易,但如問應付他那個舊情人,那倒是為難了。

依你看,他還要不要她?」那漢子笑道:「我又不是孟釗肚裡的蛔蟲,怎能知道他的心

意。如果是我,我就不要!」他的同伴道,「哈,這件事真是有趣,那女的可漂亮嗎?

劉彪還看到什麼他們偷情的勾當,說來聽聽。」

  珊瑚聽他們污言穢語,將自己說得如此不堪,早已氣炸心肺,這時她所要知道的,

都已知道了,便猛地裡從假山石後躍出來,手出如電,點了那兩個漢子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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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該聽信我的話!,唉,就不知他是不是變了?」這時她已進了院子,正自胡思亂

想,忽聽得有個嬌滴滴的聲音叫道:「劊哥!」這聲音正是從一間房子裡傳出來的,房

中有搖曳的燭光,紗窗上映出兩個人影。珊瑚心上似墜了一塊石頭,直在下沉,她偷偷

繞到後窗,只見房中男女二人,男的果然是她多年來日夕思念的「釗哥」,女的似個丫

鬟裝柬的少女,相貌到很俏麗,只是帶著幾分妖氣。

  只聽得那丫鬟嬌笑道:「釗哥,我道你有這樣好心,約我到此私會,卻原來是向我

探聽消息,哼,要是我回去稟報小姐,就說是你引誘我背叛她,哈,我看你縱有主公撐

腰,你也吃不了兜著走。」

  孟釗左一個揖,右一個揖,嘻皮笑臉地對那丫鬟道,「姐姐一向對我很好,我知道

姐姐定會幫我的忙的。」那丫鬟道:「那也要看是什麼事情。」孟釗道:「我也決不是

要你背叛小姐,我只想知道小姐剛才做了些什麼事情?她、她、她偷會了那小子沒有?」

  那丫鬟「噗嗤」一笑,說道:「孟釗,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現在後悔了吧!小

姐本來對你很有意思,你卻愛理不理的,怎怪得她看上別人?好啦,現在她愛上了別人,

你又急了,依我說,你也別三心兩意啦,我聽小姐說,你的心上人明天就會來的,你何

必還要管小姐的閒事?」孟劊道:「唉,難道你還不知鄧小予,他、他……」那丫鬟笑

道:「他把你的姑娘勾搭上了,所以你恨不得把他置之死地,是嗎?」

  孟釗尷尬笑道:「姐姐,你既然知道,那我也不必瞞你。不錯,我以前是有過一個

我心愛的姑娘,但那時彼此年紀都小,尚未曾談到婚嫁之事。現在,她做下這樣下賤的

事情,你想我還能要她嗎?」珊瑚在門外偷聽,氣得七竅生煙,幾乎忍不住就要闖進去

打他的嘴已,但終於還是忍住了,心裡想道:「且聽聽他們再說什麼。」

  只聽得那丫鬟笑道:「我想,你也是不能要她的了,哈哈,這麼一來,你豈不是兩

頭都落了空了。」孟釗道:「姐姐休得取笑。我給你說心裡的話吧,那賤人我是決計不

要的了,但這小子是我的仇人,我卻不能任他逍遙自在,你想二小姐倘若真的給他騙上

了手,豈不是給我留下了一個心腹大患。碧絹姐姐,你告訴我吧,二小姐是不是偷偷去

會過他了?」

  那丫鬟道:「瞧你這麼著急,我就告訴你吧,只怕你聽了更要著急。二小姐不但到

牢房裡會過這小子,還準備明天就和他私奔呢!」孟釗吃了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那丫鬟道:「小姐一回就叫我幫忙她收拾衣物,說是明天一早要出遠門。她雖然沒有和

我講明,但我瞧她的柳色,她一面收拾衣物,一面笑個不停,我又知道她是剛從牢房裡

回來的,她想做些什麼,我還有猜不中的嗎?」

  孟釗面色鐵青,忽地咬了咬牙,向那丫鬟又作了一個長揖,說道:「碧絹姐姐,請

你幫我一個大忙,事成之後,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好處!」那丫鬟斜著眼睛,盯著孟釗,

似笑非笑他說道:

  「你要我幫你什麼忙呀?」

  孟釗道:「這是一包毒藥,請你放在茶水之中,偷進牢房,將那小子毒死!」那丫

鬟道:「哎喲,原來你是要我殺人,這個忙我可幫你不得,給小姐知道了,我還能活命

嗎?」

  孟釗笑道:「我當然早已想好了,決不會連累你。事成之後,我馬上去見二小姐,

就說我是為了喜歡她才主使你下這毒手的,她要殺要剮,我獨自擔當。我知道她的脾

氣……」那丫鬟笑道:

  「不錯,小姐的脾氣,可能一時發怒,打你幾記耳光,但隨後一想,反正姓耿那小

子已是人死不能復活,你在旁邊又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向她求饒,討她歡心,她不得已

而思其次,多半就會與你覆水重收了。哈,你這個算盤倒是打得如意。」孟釗道:

  「依你看,行得通嗎?」那丫鬟冷笑道:「行得通之至,但於我有什麼好處?我犯

得著幫你這個大忙?」孟劊涎著臉孔說道:「姐姐,我早已說過,事成之後,我決不會

忘了你的好處。我的心事,你還不知道嗎?」那丫頭伸出小指頭輕輕戳了他一下,嬌嗔

道:「你的心事,留著對小姐去說吧,我是下人,不配聽你訴說心事。」孟釗忽地將她

摟在懷中,在她的臉上就香了一下。

  那丫鬟滿面通紅,甩開了孟釗的手,嗅道:「你纏我作什麼?

  給人看見了,那,那……」孟釗哈哈一笑,說道:「姐姐,你擔心什麼?三更半夜,

怎會有人到這裡來偷偷看你,來、來、來,讓我再香你一下。」那丫鬟道:「你這樣偷

偷摸摸的,把我當作什麼人了?我不來啦!」作勢便要離開。

  孟釗看出她似怒實喜,身形一晃,攔住她的去路,又作了一個長揖,笑道:「碧絹

姐姐,你現在知道了我的心事了吧?我歡喜小姐是假的,歡喜你才是真的。你給我辦了

這件事,我絕不會負你。我和小姐說去,將你也一併討過來,那時你和小姐『姐妹』相

稱,平起平坐,那就不再是偷偷摸摸啦!你是小姐的心腹,她一定會答應我的。」那丫

鬟「哼」了一聲道:「原來你是打這個主意,要我做小。」孟釗道:「這是委屈了你,

但只要我歡喜你,你做我的側室不勝於隨便配給一個下人麼?」那丫鬟本來私戀孟釗,

心中一想:「男子漢一妻一妾,事屬尋常,如今他為了除掉仇人,迫得娶小姐為妻,我

總不能越過小姐,爭正室的名份。他說得不錯,只要他歡喜我,做大做小,又有何相干?

總勝過於隨便嫁給一個臭小子。」這麼一想,心中已是願意,低下頭來,默然不語。

  孟釗鑒貌辨色,知道這丫鬟已給自己說動了心,當下就把那包毒藥,塞到她的手中,

又親了她一下,說道:「事不宜遲,你趕快去吧。」

  那丫鬟稜過了毒藥,說道:「我假裝送茶水,要是那小子不肯喝呢?」孟釗笑道:

「你不會灌他嗎?你武功比他高明,冷不防點了他的穴道,還不任你施為?」那丫鬟遲

疑了片刻,又道:

  「這個時候,正是輪著劉彪看守牢房,要是他不買我的帳,不讓我進去呢?」孟釗

冷冷說道:「把他殺了!」那丫鬟吃了一驚,道:

  「把他殺了?他可是主公寵信的人啊!」孟釗笑道:「你看主公對劉彪好些,還是

對我好些?」那丫鬟道:「府中這麼多人,以你最得主公寵愛,那還用說?」孟釗道:

「對啦,有我和小姐給你撐腰,那你還怕什麼?再不然就給他捏造一個罪名,說是他受

了那小子的賂賄,要放他私逃,給你撞破,故此將他殺了。」那丫鬟道:「這豈下太冤

枉了劉彪?」孟釗笑道:「你當劉彪是好人嗎?他為了要那小子的寶劍,暗殺了丁立,

這事情我早已知道了。咱們殺了他,既可以替丁立報仇,又可以將寶劍拿過來,正是一

舉兩得。不必再猶疑了,去吧,去吧!」

  珊瑚在外面聽得毛骨悚然,要不是她親自聽到孟釗的這番話,真是做夢也想不到,

她曾經愛過的一個大好青年,竟會變得如此歹毒!心念未已,只聽得丫鬟的腳步聲,已

走了出來。

  珊瑚焉能容得她帶了毒藥去害耿照,立即從暗處一躍而出,伸指點她的肩井穴。那

丫鬟的武功本來不弱,但她一來是作賊心虛,神思恍惚;二來她也做夢料不到會有人在

暗中伏擊,冷不防的就看了珊瑚的道兒。只聽得「咕咚」一聲,那丫鬟已被點中穴道,

倒在地上,不能動彈。

  孟釗聽得外面聲響,正想出來察看,說時遲,那時快,珊瑚先已進了房間,孟釗這

一驚,非同小可,只道陰謀已經被人識破,登時動了殺人滅口的袁頭,呼的一掌,便向

珊瑚擊下。珊瑚單掌一立,劃了一個圓圈,將孟釗的掌力化開,隨手一帶,孟釗身不由

己地踉踉蹌蹌奔出幾步。

  孟釗站穩腳步,定神一看,珊瑚與他分別多年,且又戴上了人皮面具,倉卒之時,

孟釗哪能認出,越發驚疑,「咦」了一聲,連忙問道:「你是誰?」

  珊瑚捏著嗓子,陰陽怪氣他說道:「你幹的好事,我是來拿你的!」孟劊道:「喂,

你是新來的嗎?你認不認得我?我是孟釗,我與你到主公面前分辯,主公也絕不會相信

你的話。我與你無冤無仇,你何必與我為難?咱們交個朋友,只要你守口如瓶,以後總

有你的好處。」原來孟劊見她「面貌」陌生,只道她是新近投到堡中的高手,堡中武士

如雲,有一兩個新來的人自己不認得,那也不足為怪。堡中防備森嚴,孟釗根本就沒想

到能有外人偷進,更想不到就是珊蝴。

  孟到心裡想道:「堡中誰不知道我是主公最寵信的人,這廝新來,不認得我,也該

聽得夥伴說過我的名字。」他剛才與珊瑚交手一招,已知對方的本領勝過自己,要想殺

人滅口,那是很難的了,因而便改了主意,曉以利害,只望此人不聲張開去,然後徐圖

後計。

  珊瑚冷冷說道:「我認得你是孟釗!」這時她心中痛苦已極,眼淚幾乎掉下,只覺

一片茫然,急切之間,竟不知該如何處置。

  孟釗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孟釗,你賣不賣這個交情?」忽見對方似乎呆了一呆,

孟釗心裡暗暗得意,「好,原來你也有點發慌了。」但見對方的眼光冷森森地盯著他,

又似乎並不想賣這個交情,孟釗給她盯得心裡發毛,陡地殺機又起,心想:「這小子此

際尚在猶疑不決,我可得先下手為強。」突然呼的一掌,又當頭擊下,這一掌用了十成

功力,他是想趁著對方未曾防備,一掌就將對方了結。明知此舉冒險,也顧不得了。

  掌風撲面,珊瑚恰似在惡夢中給人驚醒,就在孟釗的掌風堪堪切到她的肩頭的時候,

她猛一倒身,雙掌相交,「蓬」的一聲,孟釗給震退兩步。

  這還是珊瑚手下留情,僅用了五成功力,孟劊不知厲害,心裡想道:「此人本領是

比我高明,卻也高明下了多少。碧絹懂得運氣沖關之術,我只要支持一會,待她解了穴

道,合兩人之力,間愁對付不了這不知好歹的小子?」他已然偷襲在前,情知不能善罷

甘休,當下橫起心腸,又再施展公孫奇教會他的殺手招數。

  珊瑚一來還未打定主意,二來也想看看分別之後孟釗到底學了些什麼本領,於是不

急於求勝,使出了一套護身掌法,一言不發,與孟釗啞鬥。

  孟釗也頗了得,一退一晃,把珊瑚眼神往上一領,連環步往前一衝,突然飛起一腳,

珊瑚左掌一個「伏地斬虎」,孟釗右腿一收,左腿又起,連環飛腳兇猛非常,珊瑚也不

由得退後一步。孟釗得理不饒人,快步搶進,足尖一勾,右臂一彎,呼地打出一拳。

  這一拳是五行拳中的龍拳,拳力極猛,珊瑚橫掌一擋,拳掌相交,掌心也微微感到

疼痛,珊瑚隨掌一撥,把孟釗的右拳黏出外門,順掌一推,孟釗煞是溜滑,一個「獅子

搖頭」,突然改用「鑽拳」,上擊對手面門,這一拳有個名堂叫做「沖天炮」,珊瑚掌

背一揮,改推為「掛」,用「崩掌」往外一掛,盂鍘的拳頭又給掛開。但孟釗的招數變

化也極迅捷,驀地翻身,雙拳齊出,搗脅擊肋,使出了五行拳中的虎拳和豹拳,珊瑚滴

溜溜的一個轉身,全避開了。孟釗打得性起,五行拳拳招全取攻勢,一招未收,二招又

到,連用「劈、鑽、炮、橫、崩」五字決,腳踏五門八卦方位,著著進迫,他這套拳法,

五行生剋,疾如狂風,一拳接著一拳,端的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也委實不可小覷。

珊瑚暗暗喝彩,又是歡喜,又是感慨,暗自想道「他的武功確是比以前強得多了,可惜

心術也變得壞了。」

  孟釗久戰不下,心中焦躁,霍地一個「鳳點頭」,兩枝短箭忽地從衣領內射出來,

這也是他從公孫奇那裡學來的暗器絕技,珊瑚不知他有這門本領,距離又近,淬不及防,

險險給他射中,幸虧珊瑚輕功超卓,身手矯捷,就在間不容髮之際,驀地身軀後彎,雙

足釘牢地上,使出了「鐵板橋」的上乘功夫,只聽得「嗖嗖」兩聲,那兩枝短箭幾乎是

貼著她的面門射過,珊瑚眼光一瞥,只見那兩枝短箭,箭簇黑油油的,鼻端還聞到一股

腥味,顯然是毒箭無疑!說時遲,那時快,孟釗趁她還未能長身而起,倏地就是一招

「彎弓射鵰」,五指如鉤,逕向珊瑚胸膛插下,他五指一伸,骨節格格作響,珊瑚一聽,

就知是邪派中一種厲害功夫,倘若給他五指插下,馬上就是開膛破腹之災!

  這一剎那,珊瑚也不由得怒氣暗生,心裡想道:「他懷疑我是堡裡的人,憧破他的

私情,但即使如此,也不該這麼凶狠,競要取夥伴的性命!唉,他真是變得太壞了!」

正是:

  容顏未變心腸變,可堪重對舊時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往事辛酸情若夢 新愁淒苦友成仇

  說時遲,那時快,孟釗的指甲已觸及珊瑚的胸膛,珊瑚心念電轉,主意亦已打定,

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之間,使出了蓬萊魔女所授的「彈指神通」,中指一彈,彈中孟

釗的虎口,孟釗的一條手臂登時酸麻酸軟,指尖雖然點中了珊瑚的胸膛,內勁已是使不

出來。珊瑚倏地長身而起,雙掌迅如疾風,施展大擒拿手法,把孟釗的胳膊扣著一扭,

捉將起來,向前一擲,恰恰將他擲人那張有扶手的紅木倚中,冷冷說道:「你還要再打

嗎?

  還是歇一會兒吧!」

  孟釗氣喘吁吁,又驚又妒,心裡想道:「他是一個新來的人,怎的這樣快便得到了

主公寵信,居然傳授了他這門功夫?」原來這「彈指神通」功夫乃是公孫奇的看家本領

之一,孟釗幾次想學,公孫奇尚未肯傳授給他。孟釗見珊瑚會使「彈指神通」,便以為

她是公孫奇新近收錄特加寵信的人,自不免驚妒交並,卻不知珊瑚是蓬萊魔女所授,而

公孫奇卻正是蓬萊魔女的師兄。

  但如此一來,孟釗認定了珊瑚是「堡中的自己人」,料想他不敢將自己殺害,心神

倒也定了許多,當下喘著氣說道:「兄弟,你對主人忠心耿耿,我不怪你。剛才我在屋

子裡和碧絹所說的話,想必你已聽到一些了。」珊瑚道:「不錯,都聽到了。」孟釗道;

「然則你應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老實告訴你吧,姓耿那小子是主公有令由得我處置

他的,這小子意圖誘惑二小姐與他私奔,我為了不讓二小姐上當,故此要提早將他除掉。

你向主公告密,主公也決不會怪我。再說一一」珊瑚冷冷的插口說道:

  「再說你除掉那姓耿的,你就可以和二小姐成婚,變作主人的連襟了,是嗎?」孟

釗道:「是呀,所以你實在犯不著與我作對,這於你有害無益。咱們不如交個朋友,以

後彼此提攜,我有好處,也決不會忘你。」

  珊瑚淡淡說道:「多謝,多謝。可惜我也是奉了主人之命,沒法賣你這個交情。」

孟劊道:「你奉了什麼命令?」珊瑚道:

  「奉命來拿你這不義之徒。」孟釗叫道:「我不相信!」珊瑚道:

  「你知道我的主人是誰?我的主人嫉惡如仇,公孫奇他尚且要拿,何況於你?」

  孟釗這一驚非同小可,顫聲問道:「你,你主人是誰?」珊瑚緩緩說道:「你聽著,

我的主人正是你的主人的剋星,笑傲乾坤、狂俠華谷涵是也!」原來珊瑚剛才偷聽了園

中那兩個巡夜漢予的談話,知道華谷涵已與公孫奇訂下約期,不日就要到來,因此她靈

一動,便用華谷涵來嚇嚇孟釗,用意是想問出盂釗和公孫奇之間的關係。

  孟釗見她武功如此高強,對她的謊話不由得不全然相信,心裡倒抽了一口冷氣,暗

自想道:「原來他是華谷涵的手下,怪不得他能偷進堡中,如入無人之境。」

  珊瑚緩緩說道:「我主人是個俠義為懷,寬宏大量的人。他這次到來,只要捉拿首

惡公孫奇和公孫奇幾個最寵信的心腹爪牙,你自己也承認你是公孫奇眼前最得寵的紅人,

而且還準備和他的小姨成親的,那你還有何話說?」

  孟釗叫道:「冤枉,冤枉!」珊瑚盯著他問道:「怎麼冤枉?

  難道你剛才和那丫鬟說的都是假話?公孫奇若不寵信你,又怎會傳授你的功夫?」

孟釗道:「好漢有所不知,我跟隨公孫奇並不是甘心情願的。」珊瑚道:「難道是他強

迫你做他的手下不成?」孟釗道:「那也不是,但我是另、另有用心的。請好漢容我分

辨。」珊瑚說道:「好吧,反正我也不急,你就詳細分辨吧。說說,你何以要跟從公孫

奇,懷的什麼用心,隨他做了些什麼壞事?但你可得放明白些,我主人對你的來歷已調

查得一清二楚,你若有半句謊言,可休怪我手下無情!」

  孟釗道:「好漢請聽,孟某決不敢有半句虛言。這事得從五年之前說起。五年之前,

我是登州蓬萊鄉下的一個鄉民,我爹爹是個退休的鏢師,我的鄰家姓玉,玉老頭也是一

位退休的鏢師。玉老頭和我爹爹從前是同在一個鏢局做事的,交情很好,兩人同時退休,

比鄰而居。這玉老頭沒有兒子,只有一位姑娘。我與她情如兄妹,唉,我就是為了她才

投到公孫奇門下的。」珊瑚道:「這位玉姑娘就是你們剛才罵她作『賤人』的,說她明

天就要來找你的那位姑娘嗎?」孟釗頗是尷尬,點點頭道:「不錯。但那時我怎會知道

她後來會變得如此下賤?」珊瑚道:「好,那位姑娘下不下賤,咱們暫時可以不必討論。

你只說,你何以為了那位姑娘而自願作公孫奇的爪牙?是她要你這樣做的嗎?」

  孟釗道:「我爹爹退休之後,不久就死了。玉老頭待我如同親生兒子一般,教我武

藝。有一天晚上,突然來了一夥強盜,把玉老頭殺了,將他的家也放火燒了,我家和他

家相鄰,也被波及,一同燒了。」珊瑚道:「那時你在哪裡?」孟釗道:「那時我還年

小,心裡害怕,我想倘若玉老頭也打那強盜不過,賠上我一條小命,那也沒有什麼用處,

我,我在鄰家殺聲沖天的時候,我,我就悄悄逃跑了。」珊瑚心裡暗暗罵了一句:「膽

小鬼」,問道:「後來又怎麼樣?」孟釗道:「後來我回來一看,兩家都已被燒成一片

瓦礫,玉姑娘也不見了。我很是傷心,我就打算——」珊瑚問道:「你打算怎麼樣?」

孟釗道:「我一來要找尋玉姑娘的下落,二來也打算為玉老頭報仇。於是我就流浪江湖,

意欲尋訪名師,學成武藝。」珊瑚稍覺欣慰,心道:「這小子倒還有點良心。」問道:

「就是因此,你投到公孫奇門下麼?」

  孟釗道:「最後只能這樣。」珊瑚道:「你爹爹是著名的老鏢師,生前交遊廣闊,

你的父執輩也不乏有本領的高人,你要求師習技,盡可以投入名門正派,卻何以定要跟

隨公孫奇?難道你不知道他是個九惡不作的魔頭?」其實珊瑚也是絲毫不知公孫奇的來

歷,但見他的手下人個個行事狠毒,而且狂俠華谷涵又是他的對頭,因此料想他絕不會

是個好人。

  孟釗歎了口氣,說道:「你有所不知,我當時何嘗不是像你這般想法?你可知道殺

害玉老頭的強盜是什麼人?」

  這正是珊瑚幾年來夢寐難忘,急欲查訪的事情,連忙問道:

  「是誰?」孟釗道:「我先把我兩次投師碰壁的經過說給你聽,你就知道這強盜的

厲害了。我爹爹有兩個最要好的朋友,一個是南陽名武師霍恭,一個是長安震遠鏢局的

總鏢頭鐵拐仙婁子義。」

  我先到南陽求見霍恭,我還未說,霍恭早已知道玉老頭被害的事情,也知道了我的

來意,他不但不敢收我為徒,而已還勸我切不可動報仇之念,後來我到長安去找婁總鏢

頭,婁子義也是這麼說,當時我一著急,就口不擇言他說道:『婁伯伯,你和玉老前輩

也曾是八拜之交,你以信義兩字馳譽江猢,如今玉老前輩被害,你卻置之不理,還勸我

不要為他報仇,這對於江湖道義恐怕有點說不過去吧?』婁子義登時變了面色,過了好

久才長長地歎了口氣,低聲說道:『你跟我來。』珊瑚詫道:「他要你到什麼地方?」

孟釗道:「不是去什麼地方,原來他對那個殺害玉老頭的強盜恐懼之極,生怕隔牆有耳,

洩漏風聲。因此他將我帶人內室,將門窗緊緊關閉,這才敢對我說出那個強盜的名字。」

珊瑚聽得呼吸緊張,迫不及待地又連忙問道:「究竟是誰?」

  孟釗見珊瑚如此著急的神氣,也覺得有點奇怪,緩緩說道。

  「你是狂俠華谷涵的手下,見聞必廣,想必知道江湖上有四個大名鼎鼎的人物,合

稱『四霸天』?……」珊瑚吃了一驚,失聲叫道:「是四霸天中的哪一霸?」

  孟釗出奇地瞅了珊瑚一眼,說道:「是南霸天,綽號南山虎的南宮造。這南官造本

是一個獨腳大盜,有一次玉老伯和我爹爹等七家鏢頭合保一支鏢,被他所劫,當時七家

鏢頭都給他打得大敗,那支鏢銀也結他劫去了。可是那南宮造卻也中了玉老伯的一枚暗

器,南宮造生平從未吃過一次小虧,玉老伯和我爹爹已經因此退休,他還是不肯放過,

尋到了鄧萊鄉下,來報此仇,幸虧我爹爹早死,得以壽終正寢。玉老們卻在暮年,遭此

大劫了!」

  珊瑚本是戴著人皮面具,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可是她露出來的那對眼睛,眼中淚光

瑩然,孟釗卻星瞧見了。不禁起了疑心,問道:「足下可是與玉老頭也有甚淵源麼?」

  珊瑚嚥著眼淚說道:「玉老鏢頭一生正直,義聲久播,遭此橫禍,識與不識,誰不

悼念?」孟釗方始釋然,心裡想到:「原來他們也是欽敬我們的玉老伯的,那麼想來對

我大約也不會怎樣為難了。」

  孟釗接著說道:「那婁子義倒還念在世交之誼,見我飄泊無依,遂我把薦到洛陽龍

門鏢局裡去做事,那是洛陽最大的一家鏢局。我最初很不明白,他何以不肯將我收留在

他的鏢局,後來年紀稍長,懂事一些,也就明白了。」珊瑚道:「不錯,婁子義對那南

山虎實在是畏懼得緊,他與玉老鏢頭義曾是八拜之交,已是怕受牽累的了。再收留你,

不怕更惹出麻煩嗎?不過這人雖然浪得俠義之名,他肯照顧你,倒也還算得有點良心。」

孟釗聽珊瑚的語氣,似乎是越來越對他同情,心裡暗暗歡喜。

  珊瑚道:「你既在龍門鏢局做事,做得好好的,何以又會投到公孫奇的門下呢?」

孟釗歎了口氣,說道:「看來這是命運注定了的,要是我不在龍門鏢局做事,也不會遇

上那公孫奇了。」他接下去說道:「我在龍門鏢局學師學了兩年,第一次被派出去保鏢,

就碰上了一樁意外的事。」珊瑚道:「是公孫奇劫鏢?」孟釗道:「不是,說起來是我

們自己惹出來的。我第一次出師,當然還不能獨負重責,我是跟副總鏢頭尹衝去歷練的,

尹沖交遊廣闊,武功很強,只是脾氣有點暴躁。」珊瑚點點頭道:「他為人鯁直,嫉惡

如仇,這我是知道的。」孟釗道:「可是也正因為他性情如此,那次就惹出麻煩來了。

我們保那趟鏢,一路平安無事,有一日到了南陽,忽然碰到一班江湖俠客,帶頭的人名

叫宋金剛,他是南陽武學名家雲仲玉的好朋友。他對尹沖說出了一樁駭人聽聞的事情。

雲仲玉有個女兒名叫雲紫煙,是峨嵋無相神尼門下,劍法精絕,也是江湖上一位有名的

女俠。想不到竟有一個人敢迫她作妾,那個人登門造訪,向雲家父女出言侮辱,雲家父

女竟給他打得大敗,那人聲言非要雲仲玉將女兒送給他作妾不可!」這件事情,蓬萊魔

女曾對珊瑚說過,當年雲紫煙就曾派了師妹,來求蓬萊魔女相助的。不過蓬萊魔女不願

說出公孫奇是她的師兄,故此略去了「那人」的名字。

  珊瑚道:「這事我也略有所知,敢情那人就是公孫奇?」孟釗道:「不錯,正是公

孫奇。不過當時那班俠客卻無一個知道公孫奇的姓名來歷。要是知道,只怕他們也沒有

這麼大膽了。」珊瑚眉頭一皺,對他的想法很不以為然,卻不作聲。孟釗接著說道:

「這件事雲仲玉本來不欲張揚出去,但任何秘密,總是不能遮蓋的,他的幾個最要好的

朋友終於還是知道了。這宋金剛激於義憤,遂瞞過了雲仲玉,糾集了一班朋友,來給他

幫忙。」

  孟釗在下說道:「那魔頭給了雲仲玉十天期限,到期就要強討他的女兒為妾。宋金

剛得知這個消息,義憤填胸,連夜發出了英雄帖,邀請了許多江湖豪傑,到時埋伏在那

魔頭必經之路,攔途截擊。我們來到南陽那天,正巧就是限期的前夕。」

  「我們的副總鏢頭尹沖和宋金剛見了面,聽了這樁駭人聽聞的事情,激於義憤,不

待宋金剛出言邀請,便自告奮勇,願為助陣。我和另外兩個隨行護鏢的鏢頭,也只好唯

他馬首是瞻,隨同大夥兒前往。」

  「在這班人中,有兩個本領最高的人,是東海龍東園望的弟子,有好些人就是因為

有他們二人助陣,才放心接下英雄帖的。」

  「到了那日,我們埋伏在一處險要所在,等候那魔頭,從午時直到黃昏,兀是未見

那魔頭的蹤跡,宋金剛正想派人去雲家探聽,那魔頭忽然來了,只見他衣衫破碎,面有

傷痕,垂頭喪氣,活像一個鬥敗的公雞。」

  眾人見他這副神氣,均是心想:「莫非雲仲玉另外還有好手,早已給了他重創。那

正好打落水狗了!」於是在宋金剛一聲號令之下,群起而攻!

  「那魔頭雙眼一睜,驀地冷笑道:『鼠輩也來欺我,我正要殺幾個人出出氣!』獰

笑聲中,撲入人叢。看來他也不過二十多歲年紀,也不攜帶兵器,只是揮著一把折扇,

出手卻是凶狠之極,掌劈扇戮,群豪不是給他一掌擊碎腦蓋,就是給他扇柄點了穴道。

給他掌力擊斃的還好一些,給他點了穴道的,倒在地上呻吟呼號,更是慘不忍聞。霎時

間腦漿塗地,血流成渠。這一役除了我和宋金剛和東海龍那兩個弟子之外,其餘的人,

或死或傷,無一倖免!」

  珊瑚詫道:「宋金剛和東海龍那兩個弟子憑著自身本領,得以逃脫,猶有可說,你

的本事遠遠不及他們,何以也能倖免!」

  孟釗滿面通紅,說道:「我自知本事低微,當時不敢隨大伙動手,躲在一角,裝作

被點了穴道,閉上眼睛。豈知那魔頭厲害之極,打發了眾人之後,突然一把將我抓起來,

厲聲喝道:

  『想裝死麼?』」

  珊瑚正在為孟釗感到羞愧,只見孟釗面有得意之色,接著說道:「我以為是必死無

疑了,豈知那魔頭望了我一眼,忽地嘿嘿嘿的怪笑了幾聲,說道:『你是孟釗?』真是

奇怪,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那魔頭說道:『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還知道你的來歷,你是想替玉老鏢頭報仇

的是不是?玉老鏢頭有個女兒和你很要好的是不是?你的仇人是南山虎,你再學十年,

也打他不過的。不如你跟了我吧,我有辦法成全你的心願!』」

  珊瑚也不禁十分驚詫,心裡想道:「那時我跟隨小姐還未多久,在江湖上還是個無

名小卒,這魔頭怎麼就知道我的底細了?」只聽得孟釗繼續說道:「我一時糊塗,聽他

說可以成全我的心願,我就依從他了。後來我才知道,在他遭遇宋金剛這夥人圍攻之前,

已經到過雲家,宋金剛所料不差,他在雲家確是碰了勁敵,給那個人打敗了。你當然知

道那人是誰,我也不必說了。」珊瑚早就猜中,說道:「不錯,公孫奇給我主人逐出雲

家,他們就是那次結下樑子的。」孟釗了一口氣,說道:「我沒有你這麼好運道,要是

我能有機緣碰到華大俠,我也不會跟隨公孫奇了。」

  珊瑚冷冷笑道:「公孫奇對你可很不錯啊!」孟釗連忙說道:

  「公孫奇對我雖然不錯,但他每次出門,從來沒要我跟隨,我委實沒有給他當過幫

凶,幹過壞事。我在堡中,所擔當的職務只是給他掌管翰墨。」

  珊瑚聽了他的敘述,雖然相信他說的不是謊言,卻也感到其中疑竇甚多,心裡想道:

「孟釗臨陣退縮,這魔頭何以反而看得起他,對他這樣寵信?」當下問道:「你跟隨了

他這幾年,那麼他幫忙你完成心願沒有?」

  孟釗道:「南山虎在北方結怨太多,早已到江南做獨腳大盜去了。報仇之事,只好

暫且擱下。」珊瑚道:「那位玉姑娘呢?是不是他答應代你尋訪的?」孟釗道:「不錯,

堡中有人已經遇見了她……」珊瑚道:「那些人就是你的主人派出去的?」孟釗道:

  「我也是今日方知。」珊瑚道:「公孫奇何以對你的事這樣熱心?」孟釗道:「這

我就不知道了。」

  珊瑚忽地笑道:「我瞧,你投到公孫奇門下,替你玉老伯報仇倒還在其次,要借他

之力,找尋那位玉姑娘卻是真的。」孟劊給她說中心事,面上一紅,說道:「這兩樁事

情,在我都是同樣重要。但既然得知她的蹤跡,當然是想先見見她了。」

  珊瑚心中稍稍欣慰,心裡想道:「孟釗畢竟還不算變得太壞,心中還惦記著我。」

但今晚的所見所聞,她小時候從未曾注意到的,孟釗性格中卑劣的一面,卻都已顯露無

遺,珊瑚百感交集,只覺眼前這個孟釗,聲音容貌猶似當年,卻似個陌生人了。

  珊瑚想了一想,問道:「現在你還想見那位玉姑娘嗎?嗯,我已瞧出了你的心事,

你是不是正在後悔?」盂釗歎了口氣道:

  「現在是見也好,不見也罷了。不錯,我是為了她的緣故,以致誤入歧途,投到這

魔頭門下,現在已是後悔莫及。」珊瑚冷笑道:

  「你倒是推卸得一乾二淨,你自己就沒有過錯嗎?」孟釗呆了一呆,原來珊瑚一直

是捏著嗓子說話,這幾句話卻用本來的聲音,孟釗一聽這笑聲好生熟悉,不禁大大驚疑!

  珊瑚緩緩說道:「你既然對我說了真話,我也不必假冒下去啦,我的主人不是華谷

涵。」孟釗退後兩步,嘶聲說道:「你、你、你是誰?」珊瑚道:「你還認得我嗎?」

輕輕將面具揭下。

  孟釗面上一陣青、一陣紅,這剎那間兩人都似乎僵直了。這些年來,他們都是渴望

與對方重晤,也曾不止一次想像過會面的情形,但這次相逢,卻與他們想像的完全不同,

沒有擁抱,沒有歡呼,也沒有悲喜交集的眼淚。珊瑚心中所有的只是難以明說的悵惘,

孟釗則是極度的尷尬。

  過了半晌,孟釗吁了口氣,說道:「珊瑚,想不到你令晚竟會突如其來,與我開了

這麼一個大玩笑!」

  珊瑚定下心神,平靜說道:「孟釗,我不是和你開玩笑來的。

  我來求你兩件事情。」孟釗道:「請說。你我之間用不上一個求字。」

  珊瑚道:「第一件事情,耿照關在什麼地方?請你帶我上,將他放出來。」

  孟釗冷笑道:「原來你不是為我,是為了姓耿這小子來的。」珊瑚道:「隨便你怎

麼說吧,他無辜被你們囚禁,這都是我牽累了他,我不能坐視不救!」孟釗道:「他是

你的什麼人?」珊瑚道:「你管不著。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是光明磊落,絕不至

於像你們所猜疑的那樣卑鄙下流。」

  孟釗道:「此事慢一步說,第二件呢?」珊瑚道:「孟釗,我感激你要為我父報仇,

也感激你多年來尋訪我的好意。現在我已經知道了仇人的名字,這冤仇我會自己去報,

不必你費心了。

  你說是為了我而誤入歧途,好,現在我所求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救了耿照之後,你

和我們一同離開魔窟,從今之後,做一個正正當當的人!」

  孟釗冷笑道:「與你們一道離開,你是跟他還是跟我?」珊瑚抑住怒氣,淡淡說道:

「我是弱不禁風的女子,一定要跟隨男人、倚靠男人的嗎?我有我的去處,他也自有他

的去處。」孟釗道:「那麼咱們——」珊瑚道:「你改邪歸正,咱們自然還是朋友。」

孟釗道:「我與那丫鬟的說話,嗯,我說要向她小姐求婚,那是出於一時的憤激,不是

真的。嗯,你、你不會疑心我吧?」珊瑚道:「我才沒有這麼多工夫去疑心別人呢。」

孟釗道:「珊瑚,你就一點也不關心我了?」珊瑚正色說道:「我正是因為關心你,才

要你馬上離開此地。再說一句心裡的話,你是男子,將來總是要娶妻的,但我不希望你

與這魔女成親。你應該另選擇個好人家的女子。」

  孟釗道:「記得咱們小時候也玩過小夫妻的遊戲。——」珊瑚道;「那是遊戲。孟

釗,我現在方始知道,咱們的性情旨趣,其實大不相同,嗯,小時候的遊戲,那也不必

提了!」

  孟釗心思起伏不定,片刻之間,已轉了無數念頭,一時想道:「珊瑚要我離開此地,

乃是一番好意,我如今心願已了,留在這幾也的確是沒有什麼意思的了。」此念方起,

另一個念頭又生,駁斥前一個念頭:「沒有什麼意思?不見得吧?你這是言不由衷!主

人對你如此寵信,他的深奧武功,你只要學得十之一二,將來出去,就可以縱橫江湖。」

「可是主人究竟是被正派人士所輕視的魔頭,我依附於他,別人豈不是也把我當成妖邪

一路?」「管它什麼正派邪派,我學了他的武功,不做壞事,那也就是了。」「當今之

世,武功高於我的主人的,只有狂俠華谷涵一人,還有,主母的武功聽說也在主人之上,

華谷涵即使真的到來,也決計敵不過他們夫婦聯手。」

  正邪之念在胸中交戰,邪念漸漸佔了上風,終於想道:「珊瑚倘若願意嫁我,那也

罷了。如今她分明已愛上別人,我和她同走,那又有什麼好處?」「二小姐的武功雖然

不及她姊夫姊姊,想也相差不遠,珊瑚是絕不能作我的妻子的了,我不如就弄假成真,

要了二小姐吧。與她成親,我的前程無限。」

  珊瑚站在一旁,見孟釗眼光閃爍,久久不語,珊瑚心中有氣,冷冷說道:「怎麼?

你還捨不得離開這魔窟嗎?時候已經不早啦!」

  孟釗心意已決,嘿嘿的冷笑數聲,說道:「不錯,時候已經不早,你快走吧!天一

亮了,難保你不給人發現,你本領再強十倍,也決計敵不過堡中的眾多高手,那時我也

難保護你了。」

  珊瑚怔了一怔,道:「孟釗,你要我走,你自己不走?」盂釗道:「我為什麼要走?

你我已恩斷義絕,你有你的耿公子,我跟你走作什麼?」

  珊瑚氣得打抖,半晌說道:「好,人各有志,你不走,我也不能勉強你。那麼,我

求你的第一件事情呢?耿相公關在什麼地方,你能不能帶我前往?」

  孟釗冷笑道:「我沒有這個膽量,擅自帶了外人去放堡中的囚徒。看在過往的情份,

你有本領,你盡可以自己去找他,我不聲張便是。」

  珊瑚顫聲說道:「孟釗,你、你、你簡直變得不像一個人啦!」

  孟釗冷笑道:「隨便你怎麼說吧。從今之後,你走你的陽關路,我走我的獨木橋,

我不求你,你也不必求我。」

  忽聽得有人哈哈笑道:「好,盂釗,你說得好,這樣的賤人理她幹嘛?早就該趕她

走了。」原來是那個名叫碧絹的丫鬟,已經自己運氣衝開了穴道,回到房中。她吃了珊

瑚的虧,氣恨不過,笑聲未畢,一掌就向珊瑚摑去。

  珊蝴正自滿肚皮沒好氣,見碧絹一掌摑到,身形不退不閃,反而跨上一步,雙指一

伸,對著那丫鬟掌心的「勞宮穴」,這「勞宮穴」是人身十二個「殘穴」之一,倘被對

方的內力封了穴道,氣血逆流,一條手臂便要成為殘廢。碧絹這一掌倘若仍然按照原來

的方位摑來,那就等於將勞宮穴送上去讓她點了。

  這碧絹是桑青虹的貼身丫鬟,武功委實不弱,心中一凜,變招奇速,掌風一偏,改

摑為研,橫掌如刀,斫削珊瑚的小臂,哪知珊瑚早已料到她的後招,變招比她更快,雙

指一屈一伸,已是改為「二龍搶珠」的招數,倏地上移,貼近了碧絹的面門,作勢就要

挖她的眼珠。

  碧絹大驚,霍地一個「鳳點頭」,只覺頭皮一陣劇痛,她的眼珠是保全了,可是一

縷青絲,已被珊瑚扯去。這還是珊瑚手下留情,井非真想挖她眼珠,否則焉能容她避過?

  碧絹大怒喝道:「孟釗,你還在袖手旁觀?你究竟是要這賤人還是要我?」

  孟釗正在為難,心裡想道:「事情已經鬧翻,倘若任由珊瑚傷了碧綃,珊瑚固然難

以逃出堡中,我也脫不了關係。倘不當機立斷,相助碧綃,我的全部計劃,就都要毀

了。」

  在他心中,正是邪念漸佔上風,再給碧綃這麼一喝,無暇考慮,雙掌一立,立即斜

身進掌,截住了珊瑚的攻勢,沉聲喝道:「珊瑚你還不快走,在這裡鬧下去,只有你吃

虧!」他這一掌如封似閉,以守為攻,心中還是不願意真的與珊瑚動手。

  碧絹緩了口氣,趁著珊瑚一愕之際,倏地一個轉身,錚的一聲,一枚指環脫手飛出,

向珊瑚的面門疾射,原來她也想打瞎珊瑚的眼睛。

  兩人距離不過爬尺之地,這枚指環用急勁射來;本是極難避過,好個珊瑚,就在這

間不容髮之間,驀地一個彎腰折柳,身向後彎,幾乎貼著地面,硬生生的用「鐵板橋」

身法,避開了這枚指環,她雙足釘牢地上,身形未曾恢復,雙袖輕揚,又已拂開了孟釗

的一掌。

  碧絹也厲害得緊,指環一發,立即便是手腳兼施,趁著珊瑚未曾起立,一手便叉向

珊瑚的喉嚨,腳尖一起,又踢珊瑚的膝蓋。

  珊瑚見她招招狠辣,竟是立心要取自己的性命,不由得也是怒氣陡生,驀地長身而

起,一托碧絹的腳跟,內力一起,碧絹翻了一個觔斗,頭下腳上,在半空中居然又使出

「夜叉探海」的招數,雙掌斜斜劈下。珊瑚振臂一幅,碧絹身子凌空,使不出力,雙臂

都給珊瑚攔過一邊,珊瑚抽出左掌,就在她身形落下,腳下剛剛沾地的時候,用力一摑,

清脆玲瓏地狠狠打了她一記耳光!

  孟釗左右為難,既擔心珊瑚不能逃脫,更擔心碧絹為她所傷,那時桑青虹發了脾氣,

只怕還要連累及他。一聽得這一記清脆玲瓏的掌聲,不由得大吃一驚,無暇思量,「呼」

的便是一拳搗出。

  孟釗這一拳,正是公孫奇所投的龍拳殺手,用的竟是十分剛猛的拳力,珊瑚氣怒交

加,冷笑說道:「孟釗,你好!」倏地一個轉身,孟釗一拳搗空,身子前傾,珊瑚一咬

銀牙,一掌摑到他的耳根。

  這一掌正要摑下,珊瑚驀地芳心一軟:「寧可他無情,不可我無義!」心念一動,

掌鋒已移,從孟釗的肩頭斜斜削過,連他的皮肉也沒傷著。

  碧綃吃了一記耳光,氣得七竅生煙,喝道:「孟釗,你還要放這賤人逃跑嗎?哼,

來人呀。」她一面大叫大嚷,一面搶著佔了門口,與孟釗一前一後,將珊瑚夾在當中。

  珊瑚冷笑道:「你再罵一句賤人,我就再打你一記耳光!」反手一拍,將孟釗迫退,

她自己則頭也不回,逕自向前直衝,手掌高高舉起,作勢又要打碧綃耳光。

  碧綃吃過她的大虧,縱然氣怒交加,究竟不無怯意,珊瑚徑直衝來,碧綃不由自主

地向旁邊一閃,說時遲,那時快,珊瑚已搶到門外。

  碧絹緊追不捨,孟釗也只好跟她追下,但他們二人忌憚珊瑚的厲害,卻也不敢太過

接近。碧絹大聲喚人,一面施放暗器。

  珊瑚揮袖拍打,頭也不回,拍落了碧納發來的兩枚指環,三枝袖箭。這時她已將到

牆邊,眼看就可越牆而出,忽地心想:「耿想公還未救出,我怎可就一走了之?」此念

一生,主意立改,不向前奔,反而回過身來。

  碧絹吃了一驚,只聽得珊瑚冷冷笑說道:「你怕我逃跑麼?

  我還不想走呢!」身形一掠,倏地一個「游空探爪」,便向碧絹抓下。原來她是想

把碧絹抓住,迫她帶路。

  碧絹的武功本來比珊瑚也弱不了多少,因她一來對敵的經驗遠遠不及珊瑚,二來先

吃了虧,不免心怯膽寒,給珊瑚猛攻幾招,手忙腳亂,孟釗只好幫忙碧絹招架,合二人

之力,堪堪招架得住。

  珊瑚喝道:「孟劊,你再不退下,刀休怪我子下無情。」孟釗心中一凜,進退兩難。

珊瑚欺身直進,倏地一招「饑鷹撲兔」,扭住了碧綃的手臂。

  眼看碧縮就要落在她的手中,忽聽得一聲喝道:「哪裡來的妖女,膽敢到堡中放

肆!」聲到人到,端的是迅如閃電,只聽得「唰啦」呼響,一條長鞭,已向珊瑚當頭擊

下!正是:

  傷心故友成仇敵,又見強人肆虐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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