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身無綵鳳雙飛翼 心有靈犀一點通
珊瑚心頭一凜:「這人來得好快!」她正扭拄碧綃,一時間無暇閃避,就把碧綃往
前一送,只聽得「嗤」的一聲,碧綃的衣裳被長鞭撕去了一幅,鞭勢未停,仍然向前揮
出,捲向珊瑚。
這人的鞭法端的是到了輕重隨心,收發自如的境界,那麼兇猛的鞭勢,誤碰著碧綃,
竟然絲毫沒有傷著她的皮肉,便能立即變招追擊敵人,連珊瑚也覺意外。可是珊瑚的輕
功也極了得,那人的鞭勢雖然未衰,但究竟是給碧綃阻慢了少許,珊瑚身形疾起,已鍾
竄出三丈開外。
她落腳之點正在一叢玫瑰花的旁邊,立足未穩,忽覺微風颯然,幸而矚瑚耳音聰敏,
立時察覺,急忙往前一個滑步,說時遲,那時快,花叢中已竄出一人,卻原來是個身長
不及三尺的矮冬爪,他伏在玫瑰叢中,就是準備突施襲擊的。
這矮冬瓜身手卻是十分矯捷,他使的是一對判官筆,珊瑚滑步急退,他居然不即不
離,如影隨形,便即跟上。珊瑚早已取出拂塵,一揮一拂,將那矮冬瓜的雙筆盪開。就
在此時,只聽得鞭風呼呼,先前那人的長鞭又已追蹤捲到。
這人卻是個身長七尺的高個子,他人高鞭長,居高臨下,以遠攻配合矮冬瓜雙筆的
「近襲」,鞭法更見凌厲!
碧綃驚魂未定,扶著孟釗,嬌喘吁吁,不敢上前參戰,孟釗也樂得袖手旁觀。碧納
定了定神,叫道:「高、林兩位大哥,這女賊擅闖本堡,意圖劫人,你們務必把她擒
了!」那高矮二漢齊聲答道:「姑娘放心,她走不了!」
原來這高矮二漢乃是堡中有數的好手,高個子就姓高,叫做高出雲,矮冬瓜名叫林
深淵,他們二人是一對老搭檔。
高出雲的長鞭越展越快,呼呼風響,使出了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捲起
了一團鞭影,向珊瑚上三路打來,珊瑚使出蓬萊魔女授的獨門輕功,雙肩一晃,腳尖一
滑,身子旋風似的,隨著鞭梢直轉出去,鞭梢離她三寸,沒有打著。矮冬爪林深淵一個
虎跳,雙筆齊出,點她兩足膝蓋的「環跳穴」。
珊瑚怒道:「你也看我的點穴!」拂塵一揮,運上內勁,塵尾竟是聚而不散,形如
鐵筆,與林深淵的判官筆碰個正著,竟然發出「噹」的一聲,林深淵也不禁心頭一凜:
「這女娃子不但輕功絕妙,內功也這麼了得!」他的一雙判官筆竟給拂塵震歪,珊瑚用
力一抖,塵尾倏地又再散開,恨根如刺,萬縷千絲的塵尾,倏然間好似變成了無數利針,
齊刺林深淵的渾身穴道。這拂塵刺穴的家數,乃是公孫奇的父親、蓬萊魔女的師父公孫
隱所獨創的,林深淵雖是公孫奇的手下,卻也從未見過。
只聽得「咕咚」一聲,林深淵倒在地上,但卻並非給珊瑚刺著了穴道,原來他因身
材的便利,練成了一套巧妙的「滾地堂」的功大(矮子最適宜練這種功夫),和身臥倒,
一滾就滾出了兩丈開外,脫開了拂塵籠罩的範圍。
高、林二人,高矮配合、訓練有素,高出雲一見同伴遇險,立即邁前一步,「則」
地一鞭打出,他人高腿長,一邁就是數尺,一招「神龍出海」,長鞭「呼」的一聲,已
打在珊瑚的前頭,截住了珊瑚的去路,不讓她追擊林深淵。他的鞭法收發隨心,一越過
珊瑚的前頭,將她阻了一阻,立即又倒捲回來,變為「枯膝纏樹」,鞭梢向珊瑚的下三
路捲到。珊瑚拂塵一展,纏上了他的長鞭。
高出雲氣力很大,但給珊瑚用上了一個「纏」字訣,再暗運內力一粘,他的長鞭竟
然擺脫不開。高出雲用勁一奪,反而越纏越緊,竟然給珊瑚扯得又向前奔出兩步,幾乎
立足不穩。
說時遲,那時快,那矮冬瓜林深淵又已滾了回來,雙筆貼著地面平伸,珊瑚一起步,
他的判官筆就點向珊瑚腳跟的「湧泉穴」,點穴講究是「迅速準確」四字,平常人臥倒
地上,點穴法實難施展礙開,但這林深淵與眾不同,他以一身巧妙的「滾地堂」功大,
在地上滾來滾去,比站起來更靈活,那對判官筆專點珊瑚膝蓋以下的「陽維」「陰矯」
兩大經脈的十八處穴道,更是防不勝防。珊瑚抬腿一踢,險險給他點中「趾突穴」,珊
瑚急忙變為「十字擺蓮」,腿力跌蕩,向旁邊橫掃,林深淵隨勢滾動,筆尖一翹,義幾
乎戳著了她腳跟的「湧泉穴。」珊瑚無可親何,只得把拂塵一抖,放開了高出雲的長鞭,
仍以「刺穴」之法,再來對付這矮冬瓜,林深淵哈哈一笑,迅即滾開,高出雲的長鞭立
即配合,又打來了!
這高矮二漢,倘若是與珊瑚單打獨鬥,那是必敗無疑。但現在他們二人聯手,配合
得絲絲人扣,卻是把珊瑚纏得毫無辦法,時間過一分,她的氣力就多消耗一分,漸漸只
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只聽得喔喔雞啼,東方天際微露曙光,天色快要亮了。天
亮之後,堡中高手起來,珊瑚就更難逃脫了,
珊瑚正在著急,忽見一條人影,疾奔而來,高聲叫道:「咦,瑚妹,是你嗎?」轉
瞬之間,那人已是聲到人到,珊瑚抬頭一看,也不禁「咦」了二聲,叫道:「照哥,是
你!」
原來耿照練了邢大衍八式,打通了十二重夫,功力已平增數倍。桑青虹也未料到他
成功如此之速,她本來計劃在天亮之時,來打開地牢,與耿照一同私奔的,她預算耿照
在天亮之時,方可大功告成,哪知耿照在五更時分,便已功行完滿了。
這時正輪到那鷹鼻漢子劉彪看守,劉彪有意令他多吃苦頭,巡視牢房之時,將他百
般凌辱,耿照:一怒之下,便將劉彪擊暈,順手奪回了寶劍,逃出牢房。他本來不想多
事,但聽得這邊廝殺,免不了看它一眼,卻不料這一眼就看見了珊瑚。
耿照吃了一驚,再看一眼,這一眼又看見了孟釗和碧綃。耿照更是驚魂不定,連忙
叫道:「孟大哥,你怎麼不上去幫忙她?」話猶未了,只聽得孟釗大吼一聲,已是振臂
向他撲來!孟釗昨日與他平打,吃了點虧,但這時有碧絹在旁,他已是有恃無恐。
耿照一個「游身滑步」,閃開了孟釗的一拳,惱道:「盂大哥,你這人怎的如此不
分青紅皂白,不分緩急輕重?玉姑娘一心前來會你,她遭受圍攻,你卻袖手旁觀,置之
下理,反而要來打我!
你即使對我有所誤會,也該先止住你的同伴,讓玉姑娘出來說話呀!」孟釗越打越
凶,耿照大叫大嚷,他卻是一拳重過一拳,啞聲不響地接連打了一十三拳,耿照雖然沒
有給他打著,但由於不想還手,一味退讓。他本是想衝過去援救珊瑚的,連讓一十三拳,
離開珊瑚更遠了。
珊瑚大為著急,叫道;「耿大哥,你趕緊自己走吧,不必管我!」她不知耿照已練
成了上乘內功,估量他勉強可以應付孟釗,但倘若碧絹出手,那麼,他就一定逃跑不了。
碧絹發了一聲冷笑,得意揚揚地笑道:「孟釗,你聽見了嗎?
你這位心上人,她的心可並不是向著你,而是向著這姓耿的小子!你放心打他吧,
他跑不了!」她身形一晃,截住了耿照的後路,手中扣著暗器,只待孟釗一個不敵,她
就要放暗器傷人。
珊瑚與那高矮二漢對敵,本來就己處在下鳳,這時又在擔心耿照的安危,一個疏神,
那高個子的長鞭,已是乘虛而入,只聽得「唰啦」呼響,長鞭刷過,把珊瑚的衣裳撕去
了一幅,幸而她閃避得快,要不然這一鞭就是皮破肉綻之災。
珊瑚著急,耿照更急,就在這時,孟釗大吼一聲,又是一拳打到。耿照叫道:「好,
你不救她,我去救她!你讓不讓開?」一掌平推,只聽得「砰」的一聲,孟釗跌了個四
腳朝天!
耿照這一掌,只用了三成功力,他新練成上乘內功,自己也不知道氣力有多大,想
不到這輕輕一掌,竟把孟釗摔得個頭破血流,不禁呆了。
耿照正想說幾句道歉的言語,說時遲,那時快,碧絹把手一揚,五枚指環,已是連
珠價的向耿照打到,這指環是她所練的獨門晴器,專打人身大穴,耿照手忙腳亂,只避
過了兩枚指環,還有三枚都打在他的身上。碧絹惡狠狠地喝道:「躺下來吧!」
哪知耿照非但沒有應聲躺下,反而向前衝上了兩步,原來他剛剛練成了上乘的內功,
體內真氣鼓蕩,那三枚指環碰著他的身體,立刻給反彈回來,反彈回來的力道比碧綃發
出去的力道更急,碧綃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跳過一邊,只聽得叮叮叮連珠密響,那三
枚指環打中了一塊太湖石,火星迸現,石屑紛飛。
那三枚指環打中耿照的穴道,但打來的勁道給他本身的真力全擋了回去,自是毫無
傷損,個過等於給小孩子抓癢一般,只是略微感到一陣酸麻。他向前猛衝幾步,氣血運
行加速,這酸麻之感也立時消失了。孟釗只道他要衝過來施展殺手,嚇得連爬帶滾,遠
遠躲開。耿照根本就不是想對付孟釗,他雙臂一振,腳步不停,就向那高個子撲去。高
出雲見他一個照面就摔倒孟釗,又震飛碧綃的暗器,也是不敢輕視,長鞭一抖,用了十
成氣力,反手一鞭「回風掃柳」,打到了耿照的面前。珊瑚嚇得慌了,疊聲叫道:「耿
大哥,快走,快走!」拂塵一起,要搶上去纏高出雲的長鞭,矮冬瓜林深淵早已滾到她
的腳邊,雙筆平伸,點她腿彎的「鼠蹊穴」,珊瑚迫得將拂塵一拂,盪開他的雙筆。
高出雲的鞭法迅如閃電,一招「回風掃柳」,連環三鞭,一鞭狠過一鞭。耿照內功
雖已練成,臨敵的經驗還很幼稚,招數也很平庸,而且他所會的只是劍法掌法,對這種
精奇的鞭法卻是見所未見,不知如何招架。他仗著家傳的「躡雲步法」,閃開了兩鞭,
第三鞭卻是再也閃避不開,只見那鞭梢抖動,恍如一條籐蛇,堪堪就要纏上他的頸項。
這一鞭正是高出雲得意的殺手鞭法,名為「鎖喉嚨」!
耿照心中一凜,倘若給他的長鞭纏上喉頭,豈不是要立時氣絕?百忙中無暇考慮,
霍的一個「鳳點頭」,伸出手臂,硬抓長鞭。他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寧可讓對方的長鞭
打斷手臂,也絕不能讓它纏著喉嚨。
他這一來正巧應付對了,高出雲鞭法精妙,當然不會給他抓著,長鞭見物即繞,倏
地就纏上他的手臂,轉了十幾匝,將他的臂膊纏得結結實實。可是這一來耿照的內功立
即有用武之地,高出雲猛力一拉,耿照分毫未動,高出雲卻反而給他帶動了幾步。
高出雲與林深淵本是一對配合得極好的老搭檔,這時高出雲的長鞭纏上了耿照,既
不能將他拉倒,急切間又不能解開,只剩下林深淵一人對付珊瑚,卻怎是珊瑚的對手?
不過數招,珊瑚拂塵一展,塵尾散開,宛如千萬根利針,將林深淵罩住,一齊刺下!
林深淵將身子縮成一團,使出「滾地堂」的功夫,活像一個皮球,剎那間就滾出數
丈開外。可是他沒有高出雲的長鞭呼應,珊瑚可以毫無顧忌地放膽追他。林深淵的滾轉
雖然迅速,怎也快不過珊瑚的輕功,珊瑚身形一掠,塵尾如影隨形,輕輕一拂,已拂中
了他尾龍骨的「尾閭穴」。林深淵登時變作了一灘爛泥似的,再也不能動彈了。
珊瑚轉過身來,正要相助耿照。只見耿照與高出雲業已分開,高出雲身似陀螺疾轉,
在地上直打圈圈,越轉越快,忽地「咕咚」一聲,倒在地上,原來高出雲拉不倒耿照,
反而給耿照的內力牽動。他是個武學行家,情知不妙,急忙鬆手,可是身上所受的那股
力道,急切之間卻是不能化解,由於運動中「慣性」的作用,身子兀是轉個不休,終於
支持不住。
珊瑚又驚又喜,急忙走上前去,替耿照解開纏在臂上的長鞭,問道:「耿大哥,你
受了傷沒有?」耿照道:「沒有。」珊瑚吁了口氣,說道:「好,那麼咱們走吧!」
耿照道;「瑚妹,你怎麼走?」珊瑚道:「我為何不能走?」耿照道:「孟大哥在
這兒呢,要走你也該和孟大哥一同走。孟大哥,我剛才摔了你一跤,並不是有意的,望
你不要見怪。」碧綃正扶著孟釗,遠遠地躲在一邊,孟釗見耿照向他走來,又氣又怒又
是驚慌,「哼」了一聲,退後幾步,卻不敢罵。
珊瑚心中酸楚,又說了一聲:「耿大哥,咱們走吧!」眼光從孟釗身上移開,從此
再也不瞧他一眼。耿照驚疑不定,問道:
「瑚妹,他、他不是你要找的那位孟大哥嗎?」珊瑚搖了搖頭,說道:「不錯,他
的名字叫做孟釗,但己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孟釗了。」話聲低沉,無限淒涼。
耿照莫名其妙,一片茫然。珊瑚又道:「耿大哥,咱們走吧!」這是她第三次催促
了,耿照茫然地只好跟著她走;剛走得幾步,忽聽得有個冷峭的聲音說道:「耿照,你
好呀!就想走了嗎?」只見花叢中走出一個白衣女子,正是那公孫奇的小姨桑青虹!
桑青虹在他們的前頭一站,冷冷說道,「耿照,你昨晚說過什麼話來?你說和這位
玉姑娘不過是兄妹之誼,哼,哼,好一個兄妹之誼!你要帶她到哪裡去?」珊瑚道:
「你胡說什麼,我們是兄妹也好,不是兄妹也好,你管不著!」
桑青虹面似寒霜,冷笑說道:「我管不著你卻管得著耿照,耿照,你學了我的武功,
是用來和孟釗搶女人的嗎?」耿照又羞又氣,說道:「又不是我要學你的武功,是你迫
我學的。」桑青虹冷笑道:「真是笑話,手腳長在你的身上,你不練那大衍八式,我怎
能強迫你練?好一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珊瑚柳眉微蹩,問道:「照哥,你當真跟他練了什麼功夫?」心想:「照哥真糊塗,
豈不知學了別派的功大,即算未曾正式拜師,也得算是那一派的記名弟了,從此就要受
那一派長輩管束的了?」
耿照急得大叫道:「不是的,她是用詭計騙我上當的。」當時桑青虹是用「封穴逆
息」的邪派手法,令得耿照真氣逆行,渾身發熱,神智迷糊,不知不覺之間,自自然然
地就要練那大衍八式以求自解。但倉促之間,耿照卻哪能說得明白?
珊瑚一時間也想不通何以用「詭計」可以使一個人練別派的武功,但她相信馱照,
耿照說是「詭計」,那就定是詭計無疑。
當下說道:「你向這位姑娘發個毒誓,以後絕不使用從她這兒學來的武功。」珊瑚
只道這「大衍八式」乃是武術的招式,故此按照武林規矩,叫耿照發一毒誓,永不再用,
那也就等於宣告與那一派脫離關係,可以不再受她管束的了。
她哪知道「大衍八式」不是武術的招式,而是邪派的內功中「導氣歸元」的八個日
式,內功練成之後,舉手投足,便會自然而然地運用出來,要制止也制止不了的。
耿照又是羞慚,又是氣急,訥訥說道:「這個,這個……」桑青虹笑道:「這個毒
誓你是發不出來的。」耿照憤然說道:「好,你把我的功夫收回去吧!」桑青虹笑道:
「除非我把你殺了。否則焉能只收回你一部份的功夫,再不然,另外就只有一個法子—
—」耿照忙道:「什麼法子?」桑青虹道:「你留下來,從此永遠不能離開我。在我管
束之下,你就不能擅用本派武功了!」說至此處,頓了一頓,回過頭來,又對珊瑚說道:
「玉姑娘,你擅入本堡,按說我也不能任你要來便來,要去便去:但現在耿相公已是本
派弟子,看在耿相公的份上,我賣個人情,放了你吧。
你一人走,或若和孟釗同走,都行!」
孟釗叫道:「二小姐,你殺了我,我也決計不能再要這個賤人。二小姐,這小子也
不是好人,你不要上他的當!」桑青虹微笑道:「孟釗,多謝你的好心,我不必你來給
我打算。好,玉姑娘,孟釗既然不要你了,你就自己走吧。」珊瑚見耿照不肯發誓,心
中很是不滿,這時也是氣怒交加,拂袖便走。
耿照大叫道:「你憑什麼把我留下,你殺了我也不留!瑚妹,咱們一同走。」珊瑚
見他堅決要與自己同行,不知怎的,心中感到一陣喜悅,想道:「對,和這種妖女,講
什麼武林規矩?照哥不肯發誓,其中定有道理。我答應過保護他的,豈能讓他陷身魔
窟?」她本是個有幾分男子氣的巾幗英雄,想到自己有保護耿照之責,豪氣頓生,不自
覺地拉著耿照,便要硬闖過去。
桑青虹冷冷說道:「好,你們要作比翼雙飛,那就一個也走不了!」忽地伸手朝珊
瑚面上一抹,珊瑚輕功已得蓬萊魔女的五六成功夫,早有防備,但桑青虹這一掌無聲無
息地突如其來,珊瑚側身一閃,鬢角已給她冰冷的手指觸了一下,登時頭暈目眩,幸而
她應變還算機警,一個「鷂於翻身」,立即倒縱出三丈開外,未曾給桑青虹的指力透入
她的穴道,尚可支持。但如此一來,她與耿照也不得不分開了。
桑青虹這一抹不中,也覺有點意外,冷笑道:「果然是個美人胎子,怪不得男人都
看了你的迷湯!」妒火中燒,如影隨形,又是一掌向珊瑚面門摑去,這一掌若然給她摑
中,登時就可毀了珊瑚的月貌花容。
珊瑚大怒,拂塵一展,一招「千絲萬縷」,也向桑青虹的面門拂來,這時兩人距離
不過爬尺之地,桑青虹也小敢讓她拂中,當下張口一吹,塵尾登時飄散,可是由於她要
運氣抵禦,那一掌的勁力就減了幾分,珊瑚也從容地格開了。
桑青虹笑道:「好,讓你也見識見識我的點穴手法!」五指一攏,倏地疾彈而出,
將珊瑚的「天璇」「地闕」「玉門」「玄機」「委中」五處大穴,都籠罩在她五指可及
的範圍之內,她五指伸縮不定,難以捉摸,饒是珊瑚的點穴本領也得了蓬萊魔女的真傳,
急切間也不知該如何防禦。她的拂塵被桑青虹一口氣吹散,急切間也聚攏不來,難以防
身。
耿照本來不想與桑青虹動手,但這時見珊瑚已是危在旦夕,一急之下,也就顧不得
這麼多了,當下大喝一聲:「撒手!」一掌就向桑青虹劈去。
桑青虹面色鐵青,冷笑道:「耿照,你好啊!你可知偷來的技藝打不到師父嗎?」
五指一收,化指為掌,也是一掌拍出,只聽得「蓬」的一聲,雙掌相交,耿照只覺手心
一涼,一股陰柔之極的力道,已被他的掌力化開,身不由己地倒退幾步。
桑青紅也黨掌心一熱,上身也不由得晃了一晃,這一拿未能把耿照擊倒,也是大出
她意料之外。原來耿照從小練的是正宗的內功心法,一練了那「大衍八式」,打通了經
脈之後,真氣流貫全身,內功的基礎已是比桑青虹更為紮實。不過,桑青虹的上乘內功
早已練成,論到運用之妙,那當然是比耿照勝過不知多少,所以較量之下,耿照還是要
稍吃點虧。
桑青虹心中後悔:「早知他如此負心,不該傳了他大衍八式。」愛恨交並,追上去
對耿照又是一掌。珊瑚喘過口氣,立即轉過身來,拂塵襲擊桑青虹的後心大穴,桑青虹
長油向後一甩,右掌揮舞,仍向耿照疾攻。
耿照拚命檔了幾招,越來越覺應付為難,急得連忙叫道:
「瑚妹!你快走吧!」桑青虹冷笑道,「你們兩人彼此愛護,好得緊啊:」瞬息之
間,攻出七招,每一招都是指掌兼用,指尖點穴,掌心拍擊,掌拍指戳,都是攻向耿照
意想不到的方位。耿照內功雖然練成,招數的精妙卻是遠遠不如對方,他雙掌齊出,抵
御桑青虹單掌的攻擊,兀是給迫得手忙腳亂。珊瑚這時要走,本來可以全身而退,但她
又怎肯捨棄耿照,一走了之?那支拂塵,也政得更急了。
桑青虹頭也不回,反手揮舞長抽,抵敵那支拂塵,衣袖拂塵都是柔軟之物,雙方使
出剛柔兼濟的功夫,打得難分難解。但桑育虹以一掌一抽,分敵二人,仍佔上風。耿照
見形勢危急,猛的張開雙臂,便要抱住桑青虹的纖腰,原來他情知不敵,急之下,索性
使用出這「奮不顧身」的「笨法子」,只要一給他抱住,珊瑚就可以逃走了。
桑青虹面卜一紅,喝道:「你找死麼?」掌心倏地往他胸膛印下,掌力將發未發之
際。耿照的手指已觸及她的纖腰,桑青虹忽地心頭一軟,按著掌力不發,改用指尖一戳,
點中了耿照的麻穴。但她給耿照的手指觸了一下,身形不免稍稍遲滯,只聽得「嗤」的
一聲,背心一幅衣裳,已結珊瑚的拂塵撕破。
桑青虹大怒,回過頭來,全力對付珊瑚,珊瑚雖得了蓬萊魔女的四五成功夫,卻怎
是她的對手?桑育虹雙袖齊飛,一條衣油與拂塵相抗,另一條衣袖,倏地從下面捲上來,
捲著了塵柄,衣袖一甩,塵柄撞中了珊瑚脅下的麻穴,珊瑚也不能動彈了。
孟釗剛才給耿照摔了一跤,頭破血流,血雖止了,氣還未消,氣呼呼地過來,便要
毆打耿照。桑青虹雙眼一翻,冷冷說道:「你要打他,我就放開了他,讓你們再打!」
孟釗道:「二小姐,你不可上了這小子的當!」桑青虹道:「我自有主意,不必你為我
操心。」孟釗大是尷尬,只好汕訕退下。
桑青虹恨恨地盯了耿照一眼,一時間卻是心亂如麻,打不定主意。忽聽得她姐姐的
聲音說道:「妹妹,你幹的好事!」只見一個婦人分花拂柳而來,正是她的姐姐桑白虹。
桑青虹不怕姐夫,對她的姐姐卻是有幾分顧忌,只好垂下手來,聽她姐姐斥責。桑
白虹面挾寒霜,冷冷說道:「妹妹,你以往怎麼胡鬧,我都可以任由你的性子。但這次
你卻是太過膽大妄為啦,你怎麼可以把咱門傳家之寶的大衍八式私傳了外人?
你可知道這大衍八式,我是連你姐夫也不傳的?」桑青虹低下了頭,說道:「我違
反家規,業已做了出來,隨便姐姐責罰吧……」桑白虹歎了口氣道:「論理我本該廢了
你的武功,誰叫你是我的親妹子?好吧?事到如今,我不殺你,就只好殺這小子了!」
桑白虹緩緩舉起手掌,慢慢地向前推進,逐漸接近耿照的腦門。桑青虹忽地將姐姐
抱住,說道:「姐姐,你還是責罰我吧!」桑白虹道:「你不肯讓我殺這小子,你寧願
讓我廢了你的武功?」桑青虹道:「過錯在我,是我迫他練這大衍八式的。殺了他那未
免太不公平!」珊瑚心道:「耿大哥果然沒有說謊,是這妖女迫他練的。」她剛才未明
真相,對耿照肯學桑家的功夫不免有點不滿,現在聽得桑青虹自己招認出來,是迫耿照
練的,她這一點點不滿,也就煙消雲散了。
桑白虹笑道:「你居然也講起公平二字,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好吧,只要你想得
出一個恰當的處置辦法,我就饒了他吧。」其實桑白虹也並不想殺耿照,她那一掌故意
緩緩落下,就是準備讓妹妹求精的。
桑青虹卻想不出恰當的處置辦法,一時惱怒,說道,「這麻煩都是這妖女帶來的,
我先把她斃了!」一掌便向珊瑚擊出,她這一掌快如閃電,與剛才桑白虹擊向耿照的那
一掌大不相同。
哪知她姐姐比她更快,她手臂一抬,掌力尚未發出,桑白虹已將她一把拉開。桑青
虹詫道,「姐姐,你怎麼也不論我殺她?」桑白虹道:「是你姐夫不許。這裡發生的事
他都已知道了,他要我提這兩個人去問話,你若殺了這個女的,他一定殺那男的。」桑
青虹道:「哦,原來你早就打定主意,要交姐夫處置,那你還間我做什麼?」桑白虹道:
「反正你也想不出恰當的處置辦法,那就不如讓你姐夫去發落吧。再說,你姐夫總是一
家之主,你也不該太過拂逆他的意思。」桑青虹冷笑道:「人人都說姐夫怕你,依我看
來,卻是你越來越怕姐夫了。」桑白虹道:「胡說八道,我與你姐夫和敬如賓,說不上
誰怕誰。」桑青虹暗暗冷笑,桑白虹又道,「你倘要保全這小子的性命,我勸你在你姐
夫面前,還是不要胡亂說話的好。」桑青虹冷笑道:「好,你既然幫定了姐夫,那我就
一聲不響。」
孟釗聽得她們姐妹的口氣,對耿照都似頗為偏袒,心裡又驚又惱,要想跟去,卻又
不敢。桑白虹道:「孟判,你也不必著急,主人總不會虧待你。你受了傷,讓碧絹替你
好好料理吧。」她交代了這麼幾句,隨手一招,喚來了另外兩名丫鬟,便扶著耿照、珊
瑚二人走了。
公孫奇正在大堂裡獨自徘徊,見她們來到,笑道:「很好,玉姑娘,你也來了。」
他向珊瑚說話,腳步卻朝著耿照走去,忽地一掌拍下,這一掌事先毫無徵兆,突如其來,
桑青虹想要攔阻已來不及,不禁失聲驚呼。
耿照忽然覺得手足能夠活動,原來公孫奇那一拍並非取他性命,而是替他解開穴道。
可是由於這一掌突如其來,耿照卻怎知他的用意?穴道一解,本能地便揮掌抵禦。
雙掌相交,毫無聲響,耿照觸著對方的掌心,只覺一團綿軟,他所發出的那麼剛猛
的掌力,竟似泥牛入海,剎那間便都溶化在大海之中,公孫奇哈哈一笑,信手又點了耿
照的穴道,說道:「夫人,你們桑家的大衍八式,果然是神奇無比,這小子再練上十年,
不難與你我比肩。他得了你們桑家的不傳之秘,怪不得你要感到為難了。嗯,是殺他呢
還是不殺?」原來公孫奇解開耿照的穴道,正是要試他的功力,一試就試出了耿照已練
成上乘內功,雖然目前還未能給他傷害,但已是委實不容輕視。他聰明絕頂,當然也就
立即猜到了,這是桑青虹私下傳授耿照,而他的妻子則正在為此感到為難。
桑白虹心裡暗暗叫苦,原來公孫奇當年受她誘惑,寧願捨棄老父,與她私奔,這固
然是由於他貪圖外面的享受,不甘老父的拘束,但另一方面卻也是為了想學桑家的武功。
桑自虹姐妹的父親桑見田是邪派中數一數二的人物,生前與公孫奇的父親公孫隱並駕齊
名,但若論到功夫的歹毒,桑見日尚在公孫隱之上。公孫隱少年時候曾受過桑見田的凌
辱,自此與桑家結仇,桑見田雖然死了,他這口氣尚未曾消。因此公孫奇與仇人之女私
奔,他才會那樣生氣。
公孫奇想學桑家的武功,這心思他妻子當然知道。也正因此,桑白虹隱瞞了大衍八
式,不肯教他,目的就是為了留著一手,以作為俠持丈夫之用。要知公孫奇的天資勝於
妻子,他本身又有家傳的武功,倘若再學全了桑家的功夫,桑白虹就再也不能制服丈大
了。公孫奇的手下人人以為公孫奇懼怕妻子,其實是為了這個原因,這原因也只有桑白
虹自己明白。如今大衍八式的秘密已經洩露,桑白虹自是覺得不妙,只怕公孫奇要學,
那就難以砌辭推搪了。
桑青虹道:「姐夫……」公孫奇笑道:「這小子心不向你,你還是要為他求情麼?」
桑白虹道:「妹妹,聽你姐夫處置。」桑青虹嘟著嘴兒,卻也不敢不依。
公孫奇轉過身來,說道:「玉姑娘,你跟隨柳清瑤不過四年,居然能夠和高出雲、
林深淵二人打個平手,確實不錯。你的功夫我是不用再試了。孟釗呢?」桑白虹道:
「盂釗正在養傷。」公孫奇道:「玉姑娘,是你將他打傷的嗎?」珊瑚閉口不答,桑白
虹道:「是這姓耿的小子將他打傷的。」公孫奇哈哈笑道:「孟釗的一片相思要付之流
水了。如今我才知道,原來玉姑娘愛的不是孟釗,而這位照相公,也願意為玉姑娘拚命,
看來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了。」
耿照要想辯解,苦於口不能言,珊瑚啞穴未封,可以說話,但她卻不願意說話。
桑白虹笑道:「這只是你惴測之辭,玉姑娘心意如何,還應該問過她才好。」公孫
奇道:「不錯,昨日我本來想把這小子交給孟釗,任由孟釗處置,如今玉姑娘親自來了,
事情又有了出乎意外的變化,對這小子的處置,當然應該由玉姑娘親自決定了。」珊瑚
正在心亂如麻,為耿照擔憂,聽了這話,不覺大為奇怪,「這魔頭安的是什麼心思?為
何他對我似乎頗為尊重,屆然肯讓我處置此事?」桑青虹聽了,卻是大為著急。
只聽得公孫奇接著說道:「玉姑娘,這裡有兩條路任你選擇,這位耿相公的命運,
也就要看你如何選擇而定了。」珊瑚這才知道,原來公孫奇所說的由她處置,也還是附
有條件的。
公孫奇笑了一笑,接續說道:「第一條路,你要是當真喜歡這位耿相公,我也可以
讓你們成親,不過,你們成親之後,卻不能擅自離開本堡。也即是說,從今之後,我就
是你們的主人,你們一切都得依從我的命令。你意下如何?」珊瑚一直默不作聲,這時
忽然抬起頭來間道:「第二條路又是如何?」耿照望了珊瑚一眼,他滿腔優憤,在眼光
中表露無遺;但珊瑚卻似心底有了主意,神情反見鎮定了。
公孫奇道:「第二條路是讓你嫁給孟釗,這麼樣,這姓耿的就不能留在這兒。」桑
青虹喜道:「這樣最好。你不殺他?」公孫奇道:「我廢掉他的武功,保留他的性命,
讓他逃出本堡。不過,這兩條路要由玉姑娘選擇,與你無干。你不必多出主意。」桑青
虹叫道:「姐夫,你這是分明要迫玉姑娘嫁給這姓耿的小子!」依她想來,珊瑚本來就
已移愛耿照,與耿照成婚,又可保全他的武功,那豈不是正遂了他們心頭之願?珊瑚當
然是要選擇第一條路了。
哪知珊瑚卻咬著嘴唇,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說道:「我願意嫁給孟劊,但你們也得
依從我一個條件。」公孫奇頗出意外,但他的用意只是想留下珊瑚,她嫁給誰人,公孫
奇都是無可無不可。當下便立即問道:「好吧,什麼條件,你就說吧。」珊瑚道:
「不要廢掉耿相公的武功,讓他走吧。」公孫奇面色一沉,道:
「你可知道,他學了我岳家不傳之秘的武功?我豈能讓他帶了這武功出去?」珊瑚
冷笑道:「我知道了,你們是懼怕他在十年之後,武功勝過你們!」
公孫奇極為自負,聽了這話,縱聲大笑道:「我本是非廢掉他的武功不可,但聽了
你這話,我倒可以重新考慮了。不過,夫人,這是你家的事情,我還得聽聽你的意思。」
桑白虹望了妹妹一眼,說道:「我聽憑夫君的處置。」公孫奇道:「好,那麼我就讓這
位耿相公保存武功,不傷他一絲毫發。只是他從今以後,可不許再踏進本堡一步!」
公孫奇隨即解開了耿照的穴道,淡淡說道:「這兒沒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耿
照本來盼望珊瑚與孟釗「有情人終成眷屬」,如今得到這樣的結果,自是滿意不過,但
他回頭一望,忽見珊瑚眼眶紅潤,淚光瑩然,卻不禁心頭一震,腳步登時似有千斤之重,
再也踏不出去,不覺呆了。
耿照避開了珊瑚的目光,定了定神,心裡想道:「不對,珊瑚剛才不肯認那孟釗,
對他似是甚為厭惡,她為了什麼原因不愛孟釗,我不知道;但我總可以看得出來,她是
不願意嫁給孟釗的了。然則,她何以如今又突然改了主意?嗯,莫非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麼?」
珊瑚見他舉步躊躇,大為著急,連忙說道:「耿大哥,咱們從今之後,各走各路,
你有你的去處,我有我的歸宿,你還不走,留在這裡做什麼?」
耿照聽了這話,登時明白,「呀,她果然是一片苦心,完全為我!」原來珊瑚情知
不是公孫奇的敵手,她若選擇第一條路,她與耿照就都要陷身魔窟,在他們看管之下,
只怕插翼難飛!她想到耿照負有使命,要將父親的遺書攜到江南,豈可令他受自己的連
累?因此,她為了成全耿照,只好佯允嫁給孟釗。她與耿照說的那幾句活,就是點醒耿
照,叫他記得他有他的奎處。
公孫奇笑道:「咦,你們兩人怎麼還是依依不捨?」耿照心中悲苦,咬了咬牙,轉
身便走。桑青虹忽地攔住門口,叫道:
「且慢!」耿阻愕然道,「你要怎麼?」桑青虹向公孫奇道:「姐夫,堡中之事,
由你作主。但這姓耿的不是堡中之人,他的大衍八式是我私相傳授的,我有過錯,我要
補救,我可不能讓他這樣容易出去!」公孫奇道:「哦,你要廢掉他的武功?」桑育虹
柳眉一豎,道:「不廢他的武功也行,他可得由我處置!」
珊瑚叫道:「公孫堡主,你說的話不算數?」公孫奇見她如此著急,大大起疑,冷
冷說道:「也好,耿相公,你且待一會兒。」珊瑚又叫道:「公孫堡主,你出爾反爾,
算得什麼英雄?」公孫奇淡淡說道:「玉姑娘,你別忙,我還有幾句話要問,問清楚了
就放他走。咄,姓耿的,你是什麼人?何方人氏?父親是誰?師父是誰?」
原來公孫奇派出手下跟蹤耿照之時,雖對耿照也曾有過調查,但只打聽到他的姓名,
知道他曾在蓬萊魔女山寨中作過客,其他有關耿照之事,卻是未曾打聽清楚。當時公孫
奇只是想以耿照為餌,將珊瑚引來,對耿照並不放在心上,所以也未曾仔細盤問。如今
公孫奇見珊瑚如此著急地要耿照離開,不由得暮地起了疑心。
耿照心頭一震,暗自想道:「這魔頭不知與金人有無勾結,但總之不是好人,我的
來歷,豈能說與他知道?」要待措辭搪塞,但一來他不慣說謊,二來公孫奇問及他的父
親,父親的名字豈能胡亂捏造?正在躊躇,盤算該如何回答,珊瑚忽道:「公孫堡主,
我有一事,先要請教。」公孫奇道:「請說。」珊瑚道:「這位耿相公是你答應讓他走
的,那麼,你是不能將他當作囚犯的了?」公孫奇道:「我是好好問他,也沒動刑,誰
說我將他當作囚犯?」珊瑚又道:「你的命令,是不准他今後再踏進貴堡半步,那麼,
你當然也是不把他當作朋友的了?」公孫奇傲然說道:
「不錯,半今之世,夠得上與我朋友相稱的,本來就沒有幾人!」珊瑚道:「著呀,
那麼,他與你非友非敵,毫不相干,你何須問他來歷?」
公孫奇怔了一怔,哈哈笑道:「玉姑娘,你辭鋒銳利,果然不愧是柳清瑤親手調教
出來的女中豪傑!好,我就不盤問他了。
但你們之事,與我無關,與孟釗卻大有關係,你如今已答應下嫁孟釗,那麼理該將
孟釗叫來,三面言明,耿相公才好離開。」珊瑚又羞又惱,亢聲說道:「公孫堡主,你
是存心羞辱我嗎?這活,你剛才可沒有說過。」公孫奇道:「我剛才一時思慮未周,如
今補救,還來得及。你和孟釗已定了夫妻名份,夫妻之間何事不可明言?何況耿相公是
你的好友,也就應當是你丈夫的好友,你們夫妻倆送他一程,也是應該,此事光明磊落,
焉能說是羞辱?」
公孫奇說至此處,便不再理珊瑚,逕自向妻子問道:「孟釗傷得重嗎?」桑白虹道:
「摔破了頭,並非很重。」公孫奇道:「好!」立即吩咐一個僕人:「你給我將孟釗叫
來,叫他順便將冀州的卷宗帶來。」
原來孟釗頗通文墨,替公孫奇掌管文書。公孫奇曾叫手卜將各地的成名人物編成名
冊,附有事跡;各地所發生的大事,也多有記載,與現代間諜組織所必備的檔案差不多。
他聽出耿照是冀州口音,所以便叫盂釗將冀州的「檔案」調來,看一看冀州有沒有
姓耿的武林人物,希望從這檔案中可以查到耿照的來龍去脈。
枝節橫生,風波疊起,珊瑚、耿照均是忐忑不安,但既然還在公孫奇掌握之中,公
孫奇執意如此,他們亦是無可奈何。桑青虹在一旁偷偷歡喜。
那僕人接了命令,匆匆便走。哪知剛走到門口,外面忽地有個人也匆匆跑進來,
「砰」的一聲,撞個正著,那僕人跌了個四腳朝大!
公孫奇喝道:「穆弘,你不在大門把守,失魂落魄地跑來幹什麼?」這穆弘抬起頭
來,滿面鮮血淋漓,叫道:「主公,不好了!」正是:
才傷情海風波起,又見尋仇怪客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豪氣干雲來禦敵 師恩深重護同門
珊瑚心中一動,暗自想道:「莫非是笑傲乾坤狂俠華谷涵來了?」只聽得公孫奇問那穆
弘道:「何事大驚小怪,是什麼人來了?」他竭力裝作神色自如,但聲音亦已微微發抖,原
來他也疑心是華谷涵來到,心想:「為何沒聽見他的笑聲?」
穆弘叩了個頭,說道:「外面來了個陌生漢子,要見主公,我們攔著他向他討取拜帖,
那人哈哈大笑,說道:『我平生從來不具拜帖!』大踏步便要硬闖進來,我們當然將他攔阻
。他忽地冷笑道:『你們當真定要拜帖?好,那你就給我帶去吧!』話聲來了,反手便打了
小的一記耳光。」
公孫奇驚疑不定,聽穆弘所說的這人行徑,有幾分似是笑做乾坤華谷涵,當下也顧不得
生氣,連忙問道:「那麼拜帖呢?」穆弘道:「他說拜帖已印在小人面上。」
公孫奇道:「你抬起頭來。」仔細端詳,只見穆弘面上傷痕遍佈,縱橫交錯,公孫奇細
心審視,看了好久,才看出那些傷痕雖然縱橫交錯,但卻有軌跡可尋,似是順著筆勢,在他
臉上剜出來的草書,隱隱現出「東園望」三字!
公孫奇吃了一驚,問道:「他只打了你一掌?」穆弘道:「不錯,只是一掌。」心想:
「再打一掌,那還了得?」不解主人何以如此問他。原來穆弘自己尚未知道,那人只是一掌
打下,在這極短促的時間之內,已用指力在他臉上劃出了三個草字!
武功中本來有金剛指之類的功夫,指力剛勁的人,在石頭上書寫並不困難,但在一個人
的臉皮上劃出三個草字,那卻是比在石頭上書寫,要難過十倍百倍。臉皮不比石頭,其薄如
紙,即使用刀劍劃過,要劃出三個草字,而又不傷及眼睛鼻子,已極困難,何況是用指力,
又何況是在這麼短促的時間之內?
不過公孫奇雖然暗暗吃驚,卻也鬆了口氣,心道:「原來不是華谷涵,而是四霸天之首
——東海龍東園望這老匹夫來了!」當今之世,公孫奇最最害怕的是華谷涵,對東海龍倒並
不怎樣恐懼,不過,東海龍露了這手神奇奧妙的功夫!公孫奇卻也不敢有絲毫輕視。
穆弘又磕了個頭,說道:「求主公替小人出一口氣。」公孫奇「哼」了一聲,說道:「
你有眼無珠,滾下去自己敷藥吧。」話雖如此,他心中亦自有氣,心想:「俗語說得好,打
狗也看主人面,你傷了我僕人的顏面,那也就是存心損我的面子了。」
當下提一口氣,朗聲說道:「原來是東海龍王駕到,請恕下人無知,切莫見怪。公孫奇
在此恭候了!」他用的是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聲震屋瓦,遠遠的傳了出去。
忽聽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心神不安,公孫奇夫婦與耿照等人
,功力深厚,還不覺得怎麼,珊瑚已自覺得有點兒暈眩,幾個僕人,更是禁受不起,不由自
主地隨著嘯聲起舞。公孫奇心道:「果然不愧是四霸天之首,他這長嘯遠勝於西歧風的高吟
,但若比起笑傲乾坤華谷涵的狂笑,卻還似乎略遜一籌。」當下在每個僕人的身上拍了一下
,說道:
「這裡用不著你們伺候了,都給我退下去吧。」這幾個僕人受了公孫奇這輕輕一拍,心
頭一震,登時恢復清醒,身形也穩定下來,立即退人後堂,遠遠避開。公孫奇順手又點了耿
照的穴道。
嘯聲起時,遠在堡門外面,嘯聲一停,只見一個虯鬚大漢,已大踏步走了進來。桑白虹
起立說道:「東園叔叔,許久不見了啊,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原來桑白虹父親桑見田在生
之時,東園望曾經到過,那時桑白虹還是十多歲的小姑娘。
東園望道:「桑大小姐,恭喜你嫁得個好夫婿,可惜我事後方知,沒趕得上喝你這杯喜
酒,今日特來補賀。嘿嘿,慚愧得很,我可沒有什麼好的禮物帶來啊。」
公孫奇道:「東園前輩,不必客氣,你賞賜我僕人這份厚禮,已是給了我天大的面於,
我還不知道怎樣報答你呢。」
東園望道:「是麼,我還嫌出手太輕了呢。我這不過是禮尚往來而已。比起你對我那個
小徒的厚賜,那是自愧不如了。」眼看唇槍舌劍,已是箭在弦上之勢,桑白虹笑道:「東園
叔叔遠道而來,縱有天大的事情,也請先坐下喝一杯茶再說吧。青妹,倒茶,嗯,東園叔叔
,你上次到我家來,我這妹妹尚在襁褓之中,大約你未見過吧。」
說話之間,桑青虹已倒了滿滿的一杯茶,她心中有氣,暗自想道:「我倒要試試你這老
龍有什麼本領,膽敢欺上門來。」她有意賣弄功夫,籠了雙手,長袖一拂,已把那個盛滿了
熱茶的茶杯捲了起來,說聲:「叔叔,請用茶。」茶水沒有濺出半點,平平穩穩地送到東園
望面前。
東園望道:「不敢當,不敢當。」把手一招,手指並未接觸茶杯,茶杯已是緩緩落下,
他這一招,暗中已與桑青虹較上了內功,桑青虹猛地被他那股內功招引,不由自主地身向前
傾,跨出一步,桑白虹連忙將妹妹扶住,笑道:「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東園叔叔,你不必
與她一般見識。請用茶吧。」
東園望將茶杯輕輕一放,說道:「這茶麼慢慢再喝不遲,我是個急性子,心中有事,可
得先向公孫世兄請教。」他只是那麼輕輕一放,茶杯已是深陷桌內,杯口與桌面相平,茶水
也沒有濺出半點。雖說那是只銀杯,但這份功力亦已足以震世駭俗了!
公孫奇道:「東園前輩有何見教?」東園望「哼」了一聲,說道:「不敢當,東園望無
德無能,怎配做你的前輩!」公孫奇淡淡說道:「東海龍王言重了。」武林中人將東園望稱
為「東海龍」,有些人還加上一個「王」字,那是表示對他尊敬之意;但公孫奇從稱他「前
輩」而改呼綽號,雖然加上一個「王」字仍是表示尊崇,卻總是有失敬意了。東園望更是心
中暗怒,冷冷說道:「公孫先生,你口稱前輩,眼中何嘗有我東園望這個人?
要不然你也不會將我的兩個徒弟打得重傷了。」他改口稱公孫奇「先生」,正是針鋒相
對。
公孫奇道:「哦,原來你是指那回事情,當時晚輩遭受圍攻,出手難免稍重,不過對令
徒已是留情的了。」言下之意,若不留情,你那兩個徒弟焉能活著回去?
東園望面色鐵青,正要發作,桑白虹說著:「東園叔叔,這件事是他魯莽了些。但你也
不能怪他,他動手之時,並不知道其中有兩位是你徒弟。事後知道,他很是懊悔。」桑白虹
深知東園望之能,雖然並不怕他,但心想還是留著精神對付華谷涵的好,因此意圖調解。
桑白虹又道:「我們本該早早向叔叔請罪的,但叔叔遠處海外,先父又沒有留下叔叔的
地址,以至拖延下來。直到上月西歧鳳叔叔來了,我們才知道叔叔在東海的飛龍島納福,當
下即已遣人送信至飛龍島向叔叔道歉,這封信叔叔還沒有見到嗎?」
桑白虹已盡力轉圈,哪知東園望的性子是老而彌辣,那封信他其實是早經過目的了,但
他惱恨公孫奇出言不遜,卻佯作不知,說道:「有這回事麼?我飛龍島的規矩是這樣的:別
處遣下人送信來,我這裡也由下人收閱,是主人送信來,那才由我收閱。不過這點小事,現
在也不必追究了,反正我現在已到此地,那封信內容,公孫先生,你口述一遍。」這意思明
顯得很,那是怪公孫奇沒有親自登門賠罪,現在要他親口道歉。
公孫奇怒氣暗生,心想:「我不過看在岳家份上,尊你一聲前輩,你當我就當真是怕了
你麼?」盯了妻子一眼,對她的示弱表示不滿,再轉過頭向東園望道:「這封信是我一個下
人起草的,底稿不在我這兒。東海龍王,你今日在我僕人面上,印了一張拜帖,這拜帖上只
有尊姓大名,似乎也未合拜帖的規矩。請前輩另送一張拜帖來,然後我再叫下人將那封信的
底稿與你交換,咱們的梁子也就可以哈葉一笑而罷了。前輩意下如何?」公孫奇的話意也很
清楚,那是要東園望先向他送帖賠罪,他才肯向東園望道歉。
來園望長鬚抖動,霍地起立,大聲說道:「好,你嫌一張拜帖不夠,我就再送一張給你
!」
眼看雙方如箭在弦,一觸即發,桑白虹忽地輕移蓮步,在東園望面前憧在一揖,嬌滴滴
他說道:「東園叔叔別生氣,侄女給你賠罪來啦!」這一揖用的正是「大衍八式」中的。一
式「童子拜觀音」,一股怪異陰柔的掌力,倏然間無聲無息而來。原來桑白虹到底是愛護丈
夫,情勢既是難以善罷甘休,她便意圖速戰速決了。
東園望何等人物,焉能容得她的掌力襲上身來,他立時警覺,雙掌一翻,一股純陽的剛
猛掌力也發了出去,哈哈一笑,說道,「不敢當,還禮!」
雙方掌力一交,桑白虹鬢邊的玉蝴蝶微微顫動,心中一凜,想道,「這老匹夫果然不愧
是四霸天之首,掌力好生了得!」原來東園望的劈空掌力無孔不入,桑白虹的防禦圈已給他
突破了一絲空隙,波及了鬢邊的玉蝴蝶。
東園望更是驚詫不已,他雖然略勝一籌,但這麼剛猛的掌力發了出去,卻被對方陰柔的
掌力包住,就似陷入了一團棉花之中,竟是難以發揮,好不容易才能突破一絲毫空隙,但對
方的掌力一分,立即又彌補了這個漏洞。東園望暗暗吃驚,也在心中想道:「桑家的大衍八
式,果然是奧妙神奇,人所難測。幸虧她還沒有練到最上乘境界,要不然我當真要給她以柔
克剛了。」
兩股劈空掌力無聲無息無影無形地暗鬥,兩人都有顧忌,一步一步後退,距離拉開了一
丈有餘,但雙方仍是感到對方掌力的重壓,呼吸也漸漸緊張了。
公孫奇笑道:「東園前輩,你如此多禮,我夫妻倆怎當得起?
我這廂也給你賠禮了!」雙拿一合,遙遙一揖,只聽得「波」的一聲,有如炸裂了什麼
東兩,原來他用的也是陽剛掌力,兩股剛猛的掌力碰撞,旗鼓相當,登時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
桑白虹的壓力一鬆,神色恢復自如,笑吟吟他說道:「東園叔叔是長輩,長輩不肯收禮
,晚輩只好奉陪了。」她吸了口氣,襝衽又是一揖。
這時她和丈夫已是各自佔了有利的方位,兩股力道一剛一柔,分向兩邊襲來,東園望的
功力比桑白虹稍勝一籌,與公孫奇則是半斤八兩,但若論到內力的運用之妙,公孫奇夫妻卻
又都在他之上。公孫奇的剛猛掌力、似是大海潮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重重的力道不
斷地加上去,漸漸壓得東園望透不過氣來。桑白虹的陰柔掌力則如游絲裊空,水銀瀉地,逢
隙即鑽,侵襲穴道。東園望忽覺一股涼氣直透心頭,不由得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顫。他若是
和公孫夫妻單打獨鬥,或者可以打個平手,但如今力敵二人,那是強弱懸殊,決難應付的了
。
公孫奇道:「娘子,東園前輩是你世叔,請你作主,是送他回去,還是留他多住兩天?
」桑白虹笑道:「東園叔叔遠道而來,哪能讓他立即回去,當然應該多留幾天!」公孫奇道
:「好,東園前輩,那就請你容我稍盡地主之誼,留下來吧!」左掌一劈,右掌一推,掌力
有如排山倒海而來,前推後擠,將東園望的退路全都封住。
原來他們夫妻倆的話,話中有話,「送他回去」的意思即是要取東園望的性命:「留他
住下」的意思則是將他打傷,然後再給他醫好。桑白虹主張採用後者,那是因為照江湖的規
矩,似東園望這等大有身份的人,倘若受傷之後給敵人醫好,那就是受了對方的恩惠,以後
決不能向對方報復的了。要知東園望是四霸天之首,倘若公孫奇夫妻殺了東園望,其他三人
定不肯善罷干休,公孫奇夫妻縱然不怕,也總是麻煩,因此桑白虹一想,還是將他收服的好
。
東園望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當然知道他們夫妻的用意,不禁心頭一凜:「好陰狠的手
段!」以他的身份,倘若真的給對方打傷,又讓對方醫好,以後就永也不能抬頭做人,這當
真是比殺了他還難過了。
東園望情知不敵,咬了咬牙,就想自斷經脈而亡,但對方的掌力催迫甚緊,他的真力已
全發了出去應付敵人,急切之間,要將真力撤回自斷經脈,也不可能。
再過一會,東園望所受的壓力越來越重,一股腥味衝上喉頭,一口鮮血就要吐了出來,
東園望不肯在敵人面前出醜,緊緊咬住牙關,把那口鮮血又吞下去,正待把真力慢慢收回,
自斷經脈,就在此時,忽聽得一陣幽微的笑聲似在遠方搖曳而來。
聲音雖細,卻是清亮之極!
笑聲忽地拔高,宛若從天而降,倏地變為大聲狂笑,當真是山鳴谷應,響遏行雲。公孫
奇面色大變,剎時間,只聽得四面八方都是笑聲,明明是一個人的笑聲,卻好似同時從許多
不同的方向進了城堡,隨著那笑聲起處,四面八方,人聲腳步聲亂成一片,不問可知,那是
因為各處的守衛都以為發現了敵人,傾巢出動了。
公孫奇夫妻心裡一驚,劈空掌力不免稍稍減弱,東園望緩了口氣,好生詫異:「這是誰
人?竟有如此超凡入聖的神通!」
公孫奇面色鐵青,喝道:「華谷涵你搗什麼鬼,要來便來吧!
愚夫婦已在此恭候多時了!」話聲未了,只聽得那笑聲已到門前,宛如萬馬奔騰,千軍
赴敵,饒是東園望這等功力,也自覺得神搖魄動,暗暗吃驚。
忽地笑聲嘎然而止,就在餘音裊裊之中,一個丰神俊秀的白衣書生走了進來,正是那笑
傲乾坤狂俠華谷涵!
在桑白虹發掌之時,夫妻倆心意相通,公孫奇已料到他妻子發的是何種掌力,也料到華
谷涵必定閃過右邊,他這雙掌就正是朝著華谷涵迎面打來,雙掌齊發,掌力有如排山倒海。
桑白虹身形不動,雙掌一招,招數已變,掌力分成兩股從背後包過來,分襲華谷涵兩脅要穴
。
華谷涵哈哈笑道:「江湖傳言,賢伉儷聯手,天下無敵,今日見識了!」倏地一個盤旋
,長袖一揮,將桑白虹所發的兩股掌力卷在一起,單掌拍出,又接著了公孫奇雙掌的掌力。
只見他掌油翻飛,狂飆驟起,公孫奇那麼剛猛的掌力洶湧而出,卻竟如泥牛入海,一去
無蹤,面桑白虹所發的掌力,卻感到似乎是碰在鋼牆鐵壁之上,竟然給反彈了回未。
原來華谷涵竟是在同一時間,發出剛柔兩種截然不同的內力,對公孫奇的是用「以柔克
剛」,對桑白虹的卻是「以剛破柔」,公孫奇還好一些,雖是被對方克住,尚足自保:桑白
虹的武功雖然神奇,但內力修為,與對方相差甚遠,卻感到有點吃不消了。
桑白虹退了兩步,笑道:「笑傲乾坤,果然名下無虛,好厲害的金剛掌力!」華谷涵見
她忽然穩住了身形,言笑自如,心裡也好生詫異,仔細一瞧,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桑白虹退
了兩步,後背已靠著一根柱子,上乘武學中有一種「借物傳功」,「移花接術」的功夫,可
以將本身的內力傳到一件物體之中,用以傷害敵人,是為「借物傳功」:也可以將己身所受
的敵方力道轉移到另外一件物體上,是為「移花接木」。桑白虹自知功力不及對方,因此只
能施用「移花接木」的功夫,背靠木住,將華谷涵攻來的金剛掌力,轉移到木柱上。這種功
夫,華谷涵當然也懂,但卻不及桑家秘傳的神妙,心裡想道:「這妖婦可惜資質較差,內功
始終練不到最上乘境界,功力比不上她的丈夫;但若論到武學的造詣,她卻要勝過丈夫許多
了。怪不得公孫奇當年受她誘惑,寧願捨棄家庭,與她私奔。」
桑白虹以「移花接木」的本領,按去了華谷涵六成以上的內力,公孫奇登時轉守為攻,
相持片刻,兩人的頭上都冒出了熱騰騰的白氣。看來是半斤八兩,哪一方想要取勝,都是不
易。
桑青虹踏卜一步,正要拍出一掌,助她姐姐,但她手掌剛剛揚起,東園望已攔在她的面
前,說道:「賢侄女,叔叔剛才接了你一杯茶,尚未還敬啊!」桑白虹喝道:「青妹,退開
,不用你多事!東園叔叔,請你也不要以大欺小。」東園望笑道:「你們夫妻和華大俠比武
,旁人自是不該插手。但倘若你們恃多為勝,那我也就顧不了以大欺小啦。」言下之聲,只
要桑青虹不插手,他也不插手。桑青虹自忖打不過東園望,只好訕訕退下。
其實此時東園望已受了相當嚴重的內傷,正憑著本身深厚的內功運氣自療,倘若真打起
來,他還未必是桑青虹的對手。而華谷涵此時正全力與公孫奇夫婦相持,哪一方有人相助,
哪一方便可以取勝了。但桑青虹卻看不出東園望已受內傷,被他嚇住。
再過片刻,忽聽得「喀喇」一聲,那根柱子當中斷折,屋頂也塌了一塊,瓦片紛落,塵
土飛揚,隨即又聽得「叮」的一聲,桑白虹頭上的玉釵墜地。原來木柱已斷,失了憑藉,她
身上所受的內力,無可轉移,便波及了頭上的玉釵了。
公孫奇自忖內力比不過對方,說道:「華谷涵,咱們再領教你兵器上的功夫。你遠道而
來,咱們理該陪你打一場痛痛快快的。」華谷涵笑道:「不錯,我也很想打一場痛痛快快的
,客隨主意,你們要如何便如何吧!」
公孫奇虛拍一掌,錚的一聲,解開了腰帶,卻原來他的腰帶,乃是一柄軟劍。與此同時
,桑白虹也拔出了佩劍,她的佩劍更為古怪,劍尖上透出一層墨綠的光華。
華谷涵見多識廣,一看就知是把淬過毒藥的寶劍,卻也不懼,當下哈哈一笑,取出一把
扇子,輕輕一搖,說道:「客不僭主,請賢伉儷進招吧。」
武林中原有「折鐵扇」這門兵器,但華谷涵這把扇子卻並非鐵扇,而是一把雅致的湘妃
竹扇,扇骨極薄,看來似乎吹彈得破。華谷涵書生打扮,丰神俊秀,配上這把扇子,自是更
增幾分「雅」氣,但用來禦敵,卻是匪夷所思。東園望雖然已知道他的武功超卓,也不免為
他暗暗擔心。
公孫奇夫妻站好方位,布成倚角之勢,公孫奇左手持劍,桑白虹右手恃劍,說道:「恭
敬不如從命,華大俠接招!」雙劍同時刺出,劍尖晃動,激動氣流,嗤嗤聲響,儼如兩條毒
蛇,突然竄出,擇人而嚙。劍氣縱橫,華谷涵全身的穴道經脈,都在他們劍勢籠罩之下。
原來公孫奇夫妻這套劍法是專為對付華谷涵而設的,他們一持左手劍,一持右手劍,雙
劍合壁,可以同時在一招之內,遍襲敵人的奇經八脈,劍尖可以刺穴,鋒刃可以切削、同時
具有判官筆與寶劍的功能,當真是厲害無比。
華谷涵凝神應敵,一飄一閃,就在這瞬息之間,公孫奇的軟劍倏地伸長,儼如一條白練
,襲擊華谷涵的陰維、陽維、陰矯、陽矯四脈;桑白虹的招數更為奇妙,短劍盤旋飛舞,宛
如一條墨龍,凌空伸爪,疾刺華谷涵的任、督、沖、帶四脈的奇經大穴。華谷涵是個武學大
行家,知道只要他門夫婦雙劍一分,雖然未必能制自己死命,但要解拆,那就難得多了。當
下也不敢怠慢,折扇一揮,長袖飛舞,也同時發出兩招,將公孫奇兩夫妻隔開,不讓他們雙
劍台壁。
只聽得「叮」的一聲,公孫奇的劍尖觸著他的折扇,竟然穿不進去,反而給他的扇子輕
輕一引,帶過一邊。
原來華谷涵的內功深奧神奇,早已到了隨心所欲,運用自如的境界,他使出上乘的卸力
消勁功夫,扇子一撥,便已輕描淡寫地將對方的勁力化開。公孫奇的劍鋒雖利,但觸及扇子
之時,勁力已消,也不過等於柔枝輕拂而已,還焉能將他的扇子刺穿?但公孫奇也好生了得
,一覺不妙,立即收回,擺脫了華谷涵扇子上發出的粘黏之勁。
桑白虹的毒劍則被華谷涵的短袖盪開,華谷涵對付桑白虹的方法又有不同,他經過了剛
才那一場比試內力,已知桑白虹武學的造詣頗深,招數也很奇妙,但內力卻是較差。因而華
谷涵也就不必用卸力消勁的功夫,乾脆就來個硬打硬接,使出鐵抽神功。
衣袖本是柔軟之物,但經過華谷涵的內力運用,登時堅逾精鋼,只聽得「咱」的一聲,
竟如金屬交擊,把桑白虹的寶劍盪開。他的「鐵袖神功」已練到剛中有柔,柔中有剛的最上
乘境界,與寶劍一碰,立即又趁勢反彈,天矯如龍,倏地又變成軟鞭招數,橫捲桑白虹的腳
踝,桑白虹躍起閃避,寶劍下撩,噹的一聲,又碰了一下,這一下桑白虹身體離地,氣力自
是不能全部使出,只覺虎口發熱,寶劍險些就要脫手飛出。
公孫奇大喝一聲,長劍一指,一招「星海浮搓」,疾刺華谷涵帶脈四穴,同時劍中夾掌
,發出剛猛異常的金剛掌力。
這一招「星海浮搓」極為奇妙,劍花朵朵,宛如灑下了滿天星雨,四面八方都是劍光人
影。原來公孫奇領過一次教訓學了一次乖,這次改用了游身晃鬥,閃縮不定的劍法對付華谷
涵,同時以剛猛的掌力盪開他的扇子,目的在不讓他的扇子粘上自己的軟劍,乘暇抵隙,有
隙即鑽。
豈知華谷涵的內功輕功俱臻佳妙,打法也是不拘一格,他先讚了一聲「好劍法」,隨即
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看看我的點穴功夫!」身形一晃,竟在劍光籠罩之中,倏地
欺到了公孫奇身前,折扇挾著一股勁風,疾點公孫奇頂門的「百會穴」。這「百會穴」是人
身死穴之一,公孫奇的長劍已攻出去,急切間撤不回來,只得將捏著劍訣的手指彈出,明知
功力不如對方,手指可能斷折,但為了救命,那也顧不得了。
桑白虹在半空中倒翻了一個觔斗,一招「鷹擊長空」,毒劍向華谷涵背心插下,她剛剛
受了華谷涵內力的震盪,居然立即又能使出如此凌厲的攻擊招數,華谷涵也不禁暗暗喝彩:
「這婆娘果然了得!」桑白虹這一招攻得恰是時候,華谷涵反手揮袖,對正面敵人公孫奇的
攻擊就不能不略略放鬆,公孫奇霍的一個鳳點頭,在間不容髮之間,避開了華谷涵的一擊,
連手指也保全了。
這幾招兔起鶻落,驚心動魄,旁邊觀戰的東園望一生不知經歷過多少驚險的大場面,這
時也看得目眩神搖,矯舌難下。但見華谷涵的身法宛如行雲流水,忽攻忽守,倏進倏退,雖
在凶險絕倫的搏鬥之中,仍是不減其瀟灑從容之態,東園望放下了心上的一塊大石,暗自想
道:「笑傲乾坤已是勝算在握,看來最多半個時辰,公孫奇夫妻定然落敗!」
哪知心念未已,忽見華谷涵眉頭一皺,身法略見遲滯,若非東園望這樣的高手也看不出
來。公孫奇夫妻登時轉守為攻,劍光大熾!但華谷涵長油揮舞,仍然把他們隔開,不讓他們
夫妻倆雙劍合壁。不過這時主客之勢已變,華谷涵已漸漸落在下風,是否能將他們夫妻一直
隔開,那卻是難以逆料了。
再過片刻,只見華谷涵的眉心隱隱現出一絲黑氣,淡得似有如無,若非東園望這樣經驗
豐富、目光銳利的人,當真還不能發現。東園望不覺大為奇怪,他知道桑家有使毒的功夫,
桑白虹現在所用的這把短劍就是毒劍,但他一直在旁邊凝神觀戰,雙方任何微細的動作都瞞
不過他的眼睛,桑白虹用的雖是毒劍,卻從未接觸到華谷涵的身體,她也一直是憑著武功博
鬥,並未發過暗器,也未撒過毒粉、放過毒煙,但華谷涵卻又分明似有中毒的跡象,東園望
百思不得其解。桑青虹冷笑道:「東園叔叔,你緊張什麼?你說過的話算不算數?」原來她
是怕東園望上前插手。東園望「哼」了一聲道:「你們縱有千般伎倆,華大俠也未必會輸。
你瞧著吧!」
華谷涵雖然眉心隱現黑氣,但雙眼仍是神光奕奕,顯然並未受到多大損傷,功力還是深
湛之極。原來桑白虹擅於「隔物傳功」,她的毒劍雖然未碰過華谷涵的身體,但卻觸著他的
衣袖,她一口氣吹去,將衣袖上所沾的毒吹得向上蔓延,沾著了華谷涵的肌肽,本來以華谷
涵的深厚內功,皮膚縱然沾毒,也決計侵不進他的體內,但桑白虹又用「隔物傳功」的本領
,內力從毒劍的劍尖上迫出,透過華谷涵的衣裳,催那股毒氣向華谷涵身體侵襲,如此一來
,華谷涵同時要應付兩方面的進攻、又要運功御毒,縱有天大神通,也難照顧周全,終於侵
進了一絲毒氣。
華谷涵內功卓絕,侵進這絲毒氣當然不能制他死命,但也總是受了一點影響。他以一敵
二,本來只是稍佔上風,如此一來,此消彼長,形勢逆轉,就變成是他屈居下風了。
東園望空在一旁著急,卻是無計可施。一來他有話在先,只要公孫奇夫婦這邊沒人幫手
,他也決不插手。他是何等身份,豈能自毀前言?二來他現在的功力,不過恢復三四成,還
未必是桑青虹的對手,若是雙方添人相助,對華谷涵反而不利。因而東園望只有希望華谷涵
在功力未曾怎樣耗損之前,速戰速決,將公孫奇夫妻任何一個擊倒。
但華谷涵卻並不採取速戰速決的方法,反而將招數放慢,但見他的折扇東指兩劃,宛如
挽了千斤重物,舉步維艱。公孫奇趁勢狂攻,劍招有如暴風驟雨。東園望正在為他著急,忽
聽得「錚」的一聲輕響,華谷涵的折扇已搭著了公孫奇的長劍,公孫奇連用幾個手法都擺脫
不開,轉眼間雙方的兵器——長劍與折扇便似膠在一起,彼此都不能移動。
原來華谷涵漸漸感到喉乾否燥,亦知不妙,久戰下去,必會吃虧。但他經過了這兩場激
戰,對公孫奇夫妻的武功深淺摸得比東園望更為清楚,深知雙方相差不遠,速故速決,決不
可能。
要知單以功力而論,華谷涵單打獨鬥,自是可以勝過公孫奇或桑白虹,但他們夫妻聯手
,雙方的實力便已相差不遠,何況他們夫妻練成了這套劍術,乃是專門對付華谷涵的,只因
華谷涵武功超卓,始終將他們夫妻隔開,這才削減了他們雙劍合壁的威力:但倘若華谷涵全
力搶攻,防守方面勢必露出破綻,這就很可能給對方以可乘之機,一旦他們夫妻倆雙劍合壁
,華谷涵就更難支持了。華谷涵深通武學,想到了這層道理,決定了採用「半守半攻、個別
擊破」的戰術,先行示弱,誘公孫奇來攻,然後突然以閃電的手法,用折扇膠著廠公孫奇的
長劍,加上了幾分內力,令他再也擺脫不開。
桑白虹暗叫不妙,揮劍急攻,劍劍指向華谷涵的要害穴道,華谷涵施展鐵袖神功,長袖
飛舞,呼呼風響,將桑白虹擋在離身一丈之外。片刻之間,只見華谷涵、公孫奇兩人的頭頂
都冒出熱騰騰的白氣,一顆顆黃豆般的汁珠從額角上滴下來,顯然兩人的內力都在一點一滴
地消耗,所不同的是公孫奇以全力與華谷涵比拚內功,而華谷涵除了要損耗內力應付公孫奇
之外,還要應付桑自虹的毒劍猛襲。
這樣激烈的拚鬥當真是危險非常,華谷涵對公孫奇主攻,對桑白虹主守,他七成功力用
來對付公孫奇,可以穩佔上風;但只剩下三成功力來應忖桑白虹,卻是微嫌不足,鐵抽神功
發揮得淋漓盡致,也只有招架之功。
桑白虹加緊運用「隔物傳功」的本領,內力透過劍尖,將毒氣迫入華谷涵體內,過了片
刻,華谷涵的一處穴道被她攻破,又侵進了一絲毒氣,迫得將用來對付桑白虹的三成功力又
移了一成來抗毒療傷,桑白虹一步一步迫近,到了他身前七尺之內。
但另一方面,公孫奇亦已顯出不支之象,汗下如雨,身子也似矮了半截,原來他以全力
支撐,雙足己把方磚踏碎,陷入泥中。
這形勢擺得鮮明:倘若公孫苛的內力先被耗盡,華谷涵再對付桑白虹就可以輕易取勝;
但倘若華谷涵抵禦不住桑白虹,先中了她毒劍的話,那麼就要一敗塗地了。這勝敗之間,相
差不過毫釐,就看誰先得手了。東園望一生縱橫湖海,膽氣豪雄;號稱「四霸天」之首,這
時在旁邊觀戰,卻也不禁膽戰心驚。
雙方越迫越緊,眼看勝負就可分明,忽聽得外面金鐵交鳴之聲,如雷震耳,不問可知是
堡中來了強敵,公孫奇心中一凜,心念未已,只聽得「砰」的節、那是板門破裂倒塌的聲息
,敵人已攻入向院,公孫奇冷笑道:「華谷涵,你好啊,真是英雄,真是好漢!原來還埋伏
了這許多人!」話猶未了,只見一大群人已一高蜂湧入。正是:
虎鬥龍爭猶未已,腥風血雨又吹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欲圖霸業揮神劍 初識佳人奏玉蕭
這群人中有「風火輪」宋金剛;青海三馬:馬奔、馬馳、馬行;彝山雙雄,婁師陀、盤
大王;「關東鐵漢」鐵大鼎:東園望的大弟子杜永良等人,個個都是身懷絕技的成名人物。
原來這些人都是公孫奇的仇家,他們從杜永良處得知消息,趁著東海龍來向公孫奇尋仇的機
會,大舉而來。無巧不巧,恰值華谷涵也是今日來到,其實華谷涵之來,這班人事先是並不
知道的。
堡中的守衛因為華谷涵剛才一鬧,四處聽得笑聲,疑神疑鬼,也不知來了多少敵人,早
已四處分散,搜索敵人,因此宋金剛這班人從正門攻入,竟然勢如破竹,很容易就攻到了內
院。
這時形勢非常明顯,勝負無待卜龜,公孫奇夫妻已被華谷涵累得筋疲力倦,再加上這一
大群龍精虎猛的生力軍來到,公孫奇夫妻縱有天大神通,三頭六臂,那也是性命難保的了。
宋金剛等人本以為這個時候東海龍大約還在與公孫奇激戰之中,誰知到來一看,東海龍
卻站在一邊,和公孫奇夫妻激戰的卻是一個少年書生,而叵看來雙方正是功力悉敵,都不禁
大為詫異。
就在此時,華谷涵忽地哈哈一笑,說道:「華某豈是以多為勝之人,公孫奇,咱們彼此
同時收招吧!」公孫奇哪敢相信,心念方動,陡然間忽覺壓力一鬆,華谷涵的扇子忽地移開
,撥開了桑白虹的毒劍、躍出了圈子。公孫奇因為不敢相信,內力尚未來得及撤回,身向前
傾,立足不穩,正好碰上馬奔的長劍,「嗤」的一盧,肩頭的衣裳已被挑碴,只差半寸,險
些就要穿過他的琵琶骨,幸而公孫奇內功精純,沉肩一引,這才把馬奔凌厲的劍招化解了。
公孫奇夫妻又喜又驚,喜者是勁敵華谷涵竟不乘人之危,反而在勝利唾手可得之際走開
;驚者是他們已累得筋疲力倦,而來的這群人,又個個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
桑白虹長袖一揮,遮攔著立足未穩的丈夫,毒劍倏地從袖底刺出,指東打兩,劍尖刺向
馬奔的穴道,劍身平削馬馳的手腕,倏地收劍,劍柄又撞到了馬行的脅下。三馬之中,馬行
本領最弱,「咚」的一聲,肋骨已被劍柄撞析一根,翻了一大觔斗,幸而劍柄無毒,肋骨雖
斷,尚非致命之傷,公孫奇早已趁此機會,吸了口氣,稍稍調勻了紊亂的內息,「呼」的一
掌打出,碰著了盤大王的開山掌,雙方都退後三步。
盤大王的掌力有開碑裂石之能,被公孫奇一掌震得幾乎跌倒,吃驚非小。但他卻不知,
公孫奇比他吃驚更甚,原來公孫奇這一掌打出,發覺自己的內力,剩下的已不到三成了。
鐵大鼎手持獨腳銅人,一招「泰山壓頂」,向著公孫奇的天靈蓋猛磕下來,銅人的於臂
,又插到了公孫奇脅下,中指尖對著他的「愈氣穴」。鐵大鼎號稱「鐵漢」,這銅人用力磕
下,沒有千斤,也有六八百斤氣力,而且不單是兵器沉重,他還可以用銅人點穴,兼有武學
中「重、拙、巧」三者之長,當真是厲害非常,公孫奇挺劍一擋,「哇」的一口鮮血,噴了
出來,搖搖晃晃,又退二步,看來已似步法凌亂,但卻剛好避過了鐵大鼎的銅人點穴。桑白
虹搶上兩步,揮油拂開馬馳的斫山刀,一劍刺出,刺中了鐵大鼎的銅人,「噹」的一聲,火
星蓬飛,銅屑紛落,這一劍將鐵大鼎的猛勁引過一邊,鐵大鼎收勢不及,身子傾側,蹌蹌踉
踉地奔出兩步,也幾乎跌倒。宋金剛雙輪平舉,擋住了桑白虹的毒劍,喝道:「公孫奇,你
已是網中之鳥,釜底之魚,快快扔劍求饒,或者我們還可以從輕發落!」公孫奇厲笑道:
「大丈夫死何足懼,嘿嘿,只是你們這一班下三流的腳色,想要取我項上人頭,只怕也
沒那麼容易!」他嘴角滿是血污,這一笑牽動臉上的肌肉,猙獰可怖,宋金剛也不覺心頭微
凜。只聽得「嗤」的聲,公孫奇出劍如電,在杜永良的手臂劃了一道傷痕,回劍又削到宋金
剛的左肩,宋金剛雙輪攻出,急切間未及回防,幸而他功夫老到,百忙中用「鐵板橋」身法
,雙足釘牢地面,腰軀後彎,幾乎貼著地面,只聽得「涮」的一聲,公孫奇的劍鋒削過,將
他的衣裳削去了一幅,卻沒傷著他的皮肉。
華谷涵道:「東園前輩,我看這裡的事,不必咱們理了。」東園望點了點頭,叫道:「
永良,咱們走吧!」要知東園望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他當然也不願意做出有失身份的
事情,趁此時機,以多欺少,故此叫他的大弟子隨他回去。
杜永良中了公孫奇一劍,如何肯退?說道:「弟子已與宋大俠他們相約,生死與共,患
難同當,臨陣退縮,捨棄朋友,是為不義。請恕弟子不能遵命了。」來園望道:「好,那你
自己可要小心了,」心裡暗暗歎了口氣。原來他已看出目前的形勢,公孫奇夫妻在惡鬥華谷
涵之後,力竭筋疲,固然是性命難保;但困獸之鬥,仍是極為凶狠,只怕群雄也難免死傷慘
重。這杜永良是得了他衣缽真傳的大弟子,他實在不願見他喪命,但江湖上以義氣為先,杜
永良說的也是正理,東園望不願勉強他,心裡暗暗歎氣,只好轉過了身,低聲說道:「華大
俠,咱們上吧!」就在這時,只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耳欲聾,原來是宋金剛與鐵大鼎
聯手夾攻桑白虹,宋金剛的日月輪已鎖著了桑白虹的劍尖,鐵大鼎的銅人又在她的劍身上猛
力一撞,桑白虹在連場惡鬥之後,功力亦已削減了一半有多,擋不住兩人的猛力,毒劍竟被
震落!
宋金剛雙輪推出,他綽號「風火輪」,出手自是快到極點,只聽得「嗤」的一聲,他日
輪的輪齒,勾破了桑白虹的裙帶,可是仍然給桑白虹避開了。宋金剛叫道:「鐵大哥,並肩
子上啊!」
忽聽得杜水良大叫道:「鐵大哥,你怎麼啦!」只見鐵大鼎狀如醉酒,打了一個盤旋,
銅人忽然脫手飛出,婁師陀。杜永良心知不妙,連忙搶來扶他,公孫奇一掌拍出,婁師陀給
他打中,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幸而公孫奇功力只剩三成,要不然這一掌就能送他性命。
盤大王氣力最大,連忙接下銅人,免得誤傷同伴。宋金剛隨即飛步上前,擋住公孫奇,
就在這時,只聽得鐵大鼎一聲厲呼,忽地拔出一支匕首,左手持刀,「卡嚓」一聲,將右手
手腕斬斷,原來他與桑白虹硬拚了幾招,被桑白虹用「隔物傳功」之術,毒氣已攻入他的腕
脈,他只好採用「毒蛇嚙臂,壯士斷腕」的方法,以阻止毒氣向上蔓延。
「隔物傳功」甚是耗損真氣,桑白虹雖然迫得鐵大鼎「壯士斷腕」,但她的功力又已減
了一成,而且失了毒劍,形勢更是不利。兩夫妻背靠著背,抵擋群雄的圍攻。
華谷涵、東園望二人見他們廝殺得如此慘烈,也覺目不忍睹。但以他們的身份,絕不能
乘人之危,何況又已有話在前,自是不便相助宋金剛這一班人。華谷涵心中想道:「這一班
人除了宋金剛算得是俠義道外,其他諸人都是介於邪正之間的人物,也罷,就讓他們自相殘
殺吧!」東園望心懸徒弟的安危,卻是欲行又止,舉步躊躇。
華谷涵道:「東園前輩,還是走吧。」兩人剛走到門口,忽聽得背後有人叫道:「華大
俠救我!」卻是個女子的聲音!
原來珊瑚懂得「沖關解穴之法」,但公孫奇獨門點穴的手法何等厲害,她運氣沖關,穴
道始終不解,不過已能開口說話。
桑青虹在旁監視他們,她正想加入戰團,助她姐姐,聽得珊瑚叫嚷,猛地起了殺譏,一
聲獰笑道:「已經遲啦!」倏地便是一掌擊下,她正站在珊瑚的身邊,華谷涵距離尚遠,回
身來救,已是不及。
眼看這一掌就要擊碎珊瑚的天靈蓋,忽聽得呼的一聲,耿照一拳搗出。原來耿照練了那
「大衍八式」之後,功力已是勝過珊瑚,他雖然也是同樣的被公孫奇點了穴道,但公孫奇點
他的穴道用的是隔空點穴的功大,內力並未深透,耿照的解穴本領雖然不及珊瑚,卻比珊瑚
先解開了穴道。
拳掌相交,「蓬」的一聲,耿照給震得倒退幾步,但在他倒退之時,也把珊瑚拉開了。
桑青虹大怒,上前追擊,華谷涵身形一晃,已攔在她的面菌。
桑青虹正自一掌擊出,眼看就要拍中珊瑚的後心,華谷涵忽地打開扇於,隔在當中。桑
青虹這一掌,立心要取珊瑚性命,用盡渾身氣力,即使是碰看一堵牆也會給她打塌,哪知華
谷涵這一把薄薄的湘妃竹扇,竟勝似鐵壁銅牆,桑青虹的掌心被扇於一按,竟不能再向前推
動分毫,幸而華谷涵沒有運勁反擊,只是將她的內力卸開,否則桑青虹不死也得重傷。
桑青虹知道厲害,又驚又怒,急忙將掌力收回,斜躍一步,怒聲說道:「華谷涵,你說
過袖手不管的,這話算不算數?」華谷涵笑道:「這一場打鬥我說過絕不插手,但這兩個人
是局外之人,你要加害他們,我可不能不管。」
桑白虹叫道:「青妹,讓他們走吧!」就在這時,只聽得「唰」的一聲,杜永良一劍削
去,桑白虹霍地一個「鳳點頭」避開,但頭上的一縷青絲已被他劍鋒削斷,隨風飄散,有幾
條沾上了桑青虹的頭面。
桑青虹雖然是捨不得讓耿照離開,對珊瑚也是抱著滿懷妒恨,但眼看姐夫姐姐已是發炭
可危,何況此際華谷涵又已出頭庇護他們,自己亦是無計可施,權衡輕重,審度利害,只好
抑下刁蠻的性子,恨恨地盯了耿照一眼,轉過身相助姐姐。
公孫奇夫婦這時已是強弩之未,在群雄圍攻之下,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桑青
虹加入戰團,也幫不了多大的忙,群雄分出馬家三兄弟來阻截她。馬家三雄的功夫,雖然沒
有一個及得上桑青虹,但他們兄弟配合有素,三兄弟市成了犄角之勢,使用三種不同的兵器
,同進同退,互相呼應,三兄弟聯手合鬥,三種不同的兵器,配合礙絲絲入扣,登時將桑青
虹圍在當中,桑青虹無法突圍,根本不能與姐姐姐夫會合。
青海三馬攔住了桑青虹之後,群雄對公孫奇夫妻更是加緊進攻。鐵大鼎裹好斷臂的傷口
,婁師陀調勻了內息,又再加入戰團。這兩人雖然是受了傷,但他們功力深湛,頑強之極,
受傷之後,滿腔怒氣,切齒報仇,打得更猛,去了三馬,補上這兩個人,圍攻公孫奇夫妻的
主力,不是削弱,而是更加強了。
華谷涵扇子一指,解開了珊瑚的穴道,無暇間她來歷,轉身便走。耿照想起桑青虹對他
到底是有過好處,這時眼見桑青虹性命難保,卻不禁有點惻然,多看了一眼。珊瑚低聲說道
:「耿大哥,不管你心意如何、此間之事,你我都是無能為力的了!」耿照默然不語,也只
好轉過了身,拉著珊瑚便走。
尚未走出大門,忽見一條人影,來得快極,華谷涵眼光銳利,看出是個背插拂塵的白衣
少女,不覺心中一震,「是她來了!」
華谷涵心念未已,這少女已是閃電般地進了大門,眼看就要和華谷涵碰上,華谷涵迅即
一個「移形換位」,巧妙閃開,只覺香風撲鼻,那少女輕輕「噫」了一聲,已是擦肩而過。
東園望在武林中輩份極高,是介於邪正之間的人物,脾氣古怪,一向倚老賣老,心裡卻在想
道:「豈有此理,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娃兒竟敢橫衝直撞,不把老夫看在眼裡。我偏不讓路,
看你如何?」念頭剛動,只覺微風颯然,陡然間一股力道湧來,原來是那少女的長袖揮出,
貼著東園望的腰身輕輕一帶,憑著東園望這等老練的功夫,竟然給她攻個措手不及,未能避
開。少女那股力道用得恰到好處,東園望身不由己地轉了一圈,讓開了路。東園望轉了一圈
,身上所受的勁道也登時消失,穩了身形,毫無傷害。東園望心中明白,這少女只是要他讓
路,並未用內力震他五臟,否則自己早受重傷了。東園望的功力雖然未曾完全恢復,但也是
一等一的功夫,竟禁不住這少女衣袖的輕輕一帶,心中好生駭異!
華谷涵已看出來者是誰,剎那間心中轉了幾個念頭,尋思:
「且看她如何?不必忙著招呼,她終須要找我說話。」華谷涵冷眼旁觀,珊瑚則已失聲
叫道:「小姐,小姐,你來了呀!」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蓬萊魔女柳清瑤。
蓬萊魔女這時已看見珊瑚和耿照站在一道,心中也有點奇怪,但無暇多說,揮揮手道:
「你們且站過一邊!」腳步不停,向前直走,前面宋金剛這班人圍著公孫奇夫婦,激戰正酣
。
宋金剛認得蓬萊魔女,叫道:「柳女俠,你來得正好。這魔頭困獸猶鬥,請你助一臂之
力,早點收拾了他。」
公孫奇忽地也大聲說道:「師妹,你來得正好,快把愚兄殺了,一來成全你的威名,二
來也省得愚兄受這班鼠輩的凌辱。愚兄死在你的手下,死也瞑目!只是我的爹爹,以後可得
拜託你照顧他的晚年了。」
蓬萊魔女在這一瞬間心情激盪之極,她明知師兄作惡多端。
但念及師父對她的教養深恩,念及師父對這不肖師兄又恨又愛的心中隱痛,再聽了公孫
奇這番激憤而又辛酸的言語,她又焉能投井下石,與師兄作對?
宋金剛等人並不知道蓬萊魔女與公孫奇的關係,陡然聽得公孫奇叫她「師妹」,都不禁
吃了一驚。公孫奇也因心神不定,又給婁師陀刺了一劍,雖非要害,卻是血流如注!
蓬萊魔女忽地緩緩說道:「諸諸位看在我的份上,各自回去吧!」
蓬萊魔女雖然名震江湖,但這一班人也非等閒之輩,其中只有宋金剛一人是和蓬萊魔女
相識,其他人眾,只是聽過她的名字而未曾見過她的功夫,焉能給她一言嚇退?人人心中均
是想道:「殺虎容易放虎難,公孫奇夫妻比猛虎凶狠百借,今日放過他們,日後禍患無窮!
」
彝山雙雄婁師陀、盤大王性情最為暴躁,婁師陀「哼」了一聲道:「我們割了公孫奇的
首級自然會走,不必你催!」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唰的一劍,就向公孫奇刺去;盤大
王更是連話也懶得說,呼呼風響,金刀夾掌,早已是左攻公孫奇,右擊桑白虹,其他各人,
見他們二人動手,也一窩蜂地湧上,而且人人使出殺手絕招,意欲一舉便將公孫奇殺了,那
時造成定局,料蓬萊魔女也無可奈何。哪知蓬萊魔女出手更快,她一聲冷笑,淡淡說道:「
諸位既然不賣我的面子,那就請恕我也不客氣了。」話猶未了,拂塵一展,只聽得當當兩聲
,盤大王的金刀,婁師陀的長劍,同時給她捲去,盤大王那柄金刀,重七十二斤,飛上空中
,「轟隆」一聲,將屋頂撞穿,飛出了屋外。宋金剛大驚,慌忙後退,杜永良卻還來不及收
勢,一劍刺到了蓬萊魔女胸前,蓬萊魔女心道:「看他是東海龍弟子的份上,讓他知難而退
吧。」倒轉拂塵,桿尖一點,正中杜永良的腕脈,杜永良虎口一麻,青鋼劍也登時墜地。
蓬萊魔女滴溜溜一個轉身,又殺入了青海三馬那群人中,長袖一揮,「啪」的一聲,打
落了馬馳的大斫刀,拂塵一展,捲去了馬奔的長劍,纖足一起,又踢落了馬行的判官筆。但
見她衣袂飄飄,宛如穿花蝴蝶,舉手投足,揮袖揚塵,無一不是恰到好處,只聽得叮叮噹噹
之聲不絕於耳,轉瞬之間,群雄的兵器,盡都被她打落,公孫奇也看得好生驚駭、心中想道
:「我縱然沒有受傷,也決不能似她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這班人都打敗了。她所使的
功夫,有許多我也未曾學過,想來是我父親晚年所創。哎,原來我家的武功,如此奇妙,其
實並不輸於桑家,可歎我見異思遷,反而讓她一個外姓女子,全得了我家的真傳了。」再看
蓬萊魔女月貌花容,不知比他的妻子桑白虹勝過多少,心中不覺暗暗後悔。
桑青虹剛才被馬氏三雄殺得香汗淋漓,如今一得解圍,怒氣未洩,唰的一劍,竟向失了
兵器正在狼狽不堪的馬奔刺去,蓬萊魔女喝道,「住手!」拂塵一揮,桑青虹的劍尖被她一
拂,歪過一邊,但她的武功在群雄之上,蓬萊魔女那一拂,只用了三分功力,卻還未能將她
的青鋼劍拂落。桑青紅使出「大行八式」的上乘功夫,劍鋒一顫,居然又刺過來。蓬萊魔女
心中著惱,加了幾分內力,拂塵一招「倒捲天河」,這才聽得「噹啷」一聲,桑青虹的青鋼
劍,終於脫手墜地了。
桑青虹面色灰白,做聲不得。桑白虹道:「柳姑娘,我妹子不懂事,你看在她姐夫面上
,擔待些兒。多謝你解開了這場紛爭,今日之事,過了便算。只要這裡的列位英雄不再來找
碴子,我夫婦倆也決不向他們算帳便是。」原來桑白虹早已看出蓬萊魔女的心意,知道她只
是為了同門的情誼,才保護公孫奇的,卻並非完全站在公孫奇這邊。桑白虹這番活其實是言
不由衷,她已打定主意,只待過了今日之難,待他們夫婦養好了傷,便要一個個地報復。
蓬萊魔女道:「師兄,你怎麼說?」公孫奇聲音枯澀,叫了一聲:「師妹……」底下的
話未曾出口,忽地便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子晃了幾晃,突然倒地。原來他內力消耗過甚,
已呈油盡燈枯之象。惡鬥一停,精神鬆散,便再也支持不住了。
蓬萊魔女大驚,連忙扶起她的師兄。就在此時,忽聽得一陣狂笑之聲,華谷涵朗聲吟道
:「彈劍狂歌過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在?俠骨柔情總惹愁!」吟聲清越,
到了最後那一個「愁」字,聲音已似在數里之外,原來當蓬萊魔女打落了群雄的兵器之時,
華谷涵與東園望已飄然走了。這笑聲、詩聲,是華谷涵用「傳音入密」的上來內功,遠遠送
來的。
珊瑚叫道:「小姐,這人就是你要找的那人,笑傲乾坤狂俠華谷涵!」蓬萊魔女呆了一
呆,心頭悵惘之極。她入門之時,早已看出華谷涵武功卓絕,心中已自思疑,如今聽到了這
笑聲、詩聲,不必珊瑚說明,她也已經知道是「笑傲乾坤」華谷涵了。
聽他這一首詩,內中實似含有許多難言的情意。蓬萊魔女聰明絕頂,過耳即能背誦,她
心中再次默念這一首詩:「彈劍狂歌過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在?俠骨柔情
總惹愁!」第一句似是說華谷涵之所以「彈劍狂歌過薊州」,也正是為了尋覓她;二、三兩
句則是華谷涵自己慨歎「紅豆空拋」、「知音難覓」:第四句以一個「愁」字了結,更是寄
意遙深,似有無限衷情待訴,蓬萊魔女想起華谷涵送給她的那三件東西,想起了其中的那對
聯體同生的紅豆,不禁臉上泛起一片紅暈。再想起自己的身世之謎,自己父母究竟是誰,是
否還活在世上,這種種疑團,也只有向華谷涵才同得明白,她幾乎就要追出門去。
可是就在這一瞬間,她也發覺她扶著的師兄,手足已經冰冷,她師父只有這個兒子,她
又怎忍在這樣危險的關頭,坐視師兄死去?蓬萊魔女想起師父待自己的恩情,終於抑制下追
華谷涵的念頭。她扶起了師兄,手掌貼著他的背心,一股真氣從她的內心大穴透了進去,過
了半晌,公孫奇才睜開雙眼,低聲說道:「師妹,多謝你啦!」
桑白虹在一旁默默地看著蓬萊魔女力她丈夫運功療傷,內心卻似一鍋煮沸了的開水,十
分激動,又似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混在一起,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驚惶、妒忌
、感激、憂慮……種種情緒,互相糾結,刺得她的心頭隱隱作痛。為丈夫的受傷而驚惶;為
丈夫對蓬萊魔女所流露的情意而憂慮:對於蓬萊魔女的盡心盡力為她丈夫療傷,則是又感激
又妒忌。但此際她自己的功力尚未恢復三成,決無本領為丈夫運功療傷,卻只有倚靠蓬萊魔
女了。
蓬萊魔女的心思卻是單純,她只是為了感激師父之恩,要救話師父的獨生愛子。她根本
就沒有想到什麼避嫌,更想不到師嫂會對她存有敵意,她全神貫注地為公孫奇運功療傷,待
到公孫奇甦醒過來,能夠開口說話了,她才吁了口氣。
宋金剛這班人早已走了,公孫奇道:「師妹,我真是慚愧,我、我不知從哪裡說起……
」蓬萊魔女道:「師兄,你能夠知錯就好。你在不必思想太多,靜心調治吧。我這裡有幾種
藥丸……」桑白虹道:「我們有自練的大還丹,柳姑娘你不必操心啦。」蓬萊魔女笑道:「
不錯,我一時忘記了,你們桑家的大還丹是最好的補中益氣的靈藥。嫂子,請恕我不能久留
,我把他交給你料理了。」公孫奇道:「師妹,你就要走了?我爹爹他,他老人家怎麼樣?
我想知道他的消息。」蓬萊魔女道:「他老人家很好。
師兄,我也有許多活要和你說,不過,不必急在此時,待你養好了傷,我會再來探望你
的。」她治好了師兄的傷,心中想的已是另一件事情,華谷涵的影子在她腦海中重現,華谷
涵的笑聲在她耳邊縈迴,她是急著要去追趕華谷涵了。
珊瑚叫道:「小姐,等一等我!」拉著耿照緊緊跟著蓬萊魔女,轉瞬間已走得無影無蹤
。桑白虹冷冷說道:「你的好師妹說過要回來探望你的,你不必呆呆地望出去的!」公孫奇
翟然一驚,連忙說道:「娘子,你是從哪兒說起,我是感激她解救了今日之難,這乾醋你吃
得好沒來由。」桑白虹冷冷一笑,心中自打主意。
蓬萊魔女走出了城堡,在孤鸞山下停下腳步,珊瑚追了上來,說道:「小姐,我有事稟
告……」蓬萊魔女道:「你先回山去吧,你們的遭遇,待我回去再聽你說。耿公子,我看你
的武功已大大精進了,我不知道你何以得罪桑家,但我可以擔保他們不會再與你為難了。我
那枝令箭,還在你身上嗎?」耿照道:
「已給你師兄拿去了。」
蓬萊魔女無暇追究,另給了他一技令箭,說道:「憑你現在的武功,再有這枝令箭,此
去江南,大約沒有什麼災難了。好,祝你一路平安!」
珊瑚忽道:「小姐,慢走!我要請你恕罪……」聲音有點咬咽,蓬萊魔女愕然止步,回
頭說道:「珊瑚,你有什麼心事?」珊瑚道:「小姐,請恕我不能服侍你啦,我,我不想回
山了。」蓬萊魔女怔了一怔,望了耿照一眼,微笑說道:「不是想和耿相公一道走嗎?」珊
瑚道:「倒不是為了這個緣故,耿相公現在無需我來護送的了,但我已打聽得我殺父之仇的
消息,此人現在江南。」蓬萊魔女道:「是誰?」珊瑚道:「是四霸天中的南山虎——
南宮造。求小姐允許我到江南報仇。」
蓬萊魔女與珊瑚名為主僕,情如姐妹,聽了這話,既為她歡喜,也為她擔憂,說道:「
南山虎的武功委實不弱,只怕你不是他的對手。」珊瑚說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縱然
打不過他,也是要拚一拚的。」蓬萊魔女想了一想,說道:「珊瑚,多謝你這幾年來一直陪
伴著我,現在你要為父報仇,我不能攔阻你,我沒有什麼東西送你,這本小書你帶去吧。」
珊瑚按過來一看,原來是蓬萊魔女手抄的「天罡拂塵十八式」和「柔雲劍法三十六式」
,雖然不是蓬萊魔女的全部武學,卻是她武學精華所在。拂塵本是柔軟之物,但夭罡拂塵十
八式卻是用的陽剛功夫,練成之後,可以把拂塵當作刀劍;「柔雲劍法」則恰恰反其道而行
之,練成之後,可以把百練精鋼的寶劍化為繞指柔,這樣剛柔互易,端的是武學中罕有的功
夫。蓬萊魔女道:「你練了這兩樣本領,雖然也未必就一定勝得過南山虎,但料想他要傷你
,那也很不容易的了。」
珊瑚喜出望外,但歡喜之中卻帶了幾分感傷,不禁潸然淚下,說道:「小姐,你待我這
樣好,我實在捨不得離開你,真不知如何報答你的恩情。」蓬萊魔女強笑道:「傻丫頭,天
下無不散之筵席,但願你了卻平生大事,一去報了父仇,再找個如意郎君,將來你與妹夫同
來見我,做姐姐的就歡喜無限了。」珊瑚忍了眼淚,也強笑說道:「小姐,我也祝你早日了
卻心願,見著送你紅豆的人,小姐,我走啦!」
珊瑚與蓬萊魔女含淚告別.耿照意想不到珊瑚又與他同行,心頭卻是不由自己地感到喜
悅,走到山坳,低聲說道:「瑚妹,我只道要與你分手了,誰知咱們又同往江南。你這次冒
險而來救我,我粉身碎骨無以報答,將來你報仇的時候,有用到我的地方,我赴湯蹈火亦所
不辭。」珊瑚嫣然一笑,說道:「這些話到了江南再說吧,讓小姐聽見了,她會取笑咱們的
。」蓬萊魔女沒聽見他們的話,但她從珊瑚、耿照的神情眼色之中,已然可以察覺他們二人
互萌愛意,眼看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不由得一陣歡喜,又是一陣惆悵。
蓬萊魔女心中想道:「珊瑚的身世和我同樣可憐,但是她卻比我幸運多了,她有耿照陪
他同往江南,我還在獨自探索我的身世之謎。嗯,卻到哪兒去尋覓笑傲乾坤華谷涵?」想至
此處,臉上不覺微微發熱,珊瑚臨走時那句祝辭:「祝你早日了卻心願,見看送你紅豆的人
。」似是一顆石子投進她的心湖,餘波蕩漾,久久未能平靜。珊瑚這句活也揭破了她心底的
秘密,這秘密是她自己也不敢觸及的。——她去尋覓笑做乾坤華谷涵,只是為了探索身世之
謎嗎?還是為了也要找個知心的人兒,就像珊瑚找到耿照一樣?
「今日本來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意外地碰見了他,卻誰知又當面錯過
了。」華谷涵的詩句:「彈劍狂歌過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又一次地觸動了她的情
懷,「不論如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著他。我要向他查詢我的身世之謎,我還要向他
問個明白,他送還紅豆,臨走狂歌,這、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蓬萊魔女尋思:「他是和東海龍一同走的,東海龍元氣未曾完全恢復,我未必就追他們
不上?」
走了一程,地上發現許多凌亂的足印,這是宋金剛這班人留下的。蓬萊魔女心想:「華
谷涵決不會與這些人同行。」於是改了一個方向,又走了一程,這回果然發現了一個異乎常
人的大足印,但卻沒有發現另外的足印,這大足印決不會是華谷涵的。但蓬萊魔女一想,即
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華谷涵輕功卓絕,踏雪無痕,焉能在地下留下足印?東海龍身材高大
,他的輕功雖也很好,但卻是受了點傷,落步難免沉重,這大足印一定是東海龍的了。只要
追上了東海龍,那就一定可以見著華谷涵。」這推論似乎不錯,但蓬萊鷹女卻未想到,華谷
涵和東園望也只是萍水之交,東園望雖然受了點傷,武功卻早已恢復了六七成。
亦無需乎華谷涵保護。她只道他們二人是同來同去的,便下了決心,跟著這大足印追蹤
。
可惜蓬萊魔女先後為了救治師兄以及和珊瑚談話,已耽擱了不止一個時辰,她的輕功雖
然遠勝於東園望,但急切之間,卻怎能追上?
蓬萊魔女跟著足印,穿山過嶺,一口氣跑了幾十里路,足印到了平地,不久又到了大路
。大路上來往人多,車輪的軌跡,健馬的蹄痕,行人的腳印,重重疊疊,早已把東園望的腳
印掩蓋了,哪裡還能分辨出來?
蓬萊魔女不肯死心,想道:「聽說東海龍每年要到泰山一次,他這次離開了海島,很可
能也要到泰山去住幾天。我索性追到泰山去,若還不見,再出海找他。總要在他的身上追查
出華谷涵的下落。」
蓬萊魔女一路追蹤,不到兩日功夫,己從商河縣來到泰山腳下,走了七百里路程。這時
已是暮靄蒼茫,瞑色四合、夜幕初降的時分了。蓬萊魔女在山腳歇了一會,正自尋思要不要
待到明日上山,忽聽得隱隱似有笑聲,宛如游絲裊空,若斷若續,隨著山風送來,雖然不很
響亮,但卻甚為清晰,從這麼高的山峰上傳來的笑聲,山下居然可以聽到,顯然是一個內功
極其深厚的高人所發。
蓬萊魔女精神一振,心想:「難道華谷涵已知道我追來了,發這笑聲引我?嗯,若然不
是笑傲乾坤,旁人也無如此功力。」於是不再躊躇,立即上山。
山間明月冉冉升起,抬頭望去,峰巒隱約,儼如蒙上了一層薄霧輕綃,泰山夜景,在朦
朧的月色之下,更顯得幽美無倫。
過了「岱宗坊」,仰望泰山頂,浮雲奇幻,變化萬千。古人把它形容為「雲以山為體,
山以雲為衣」,有時朵朵白雲倏然飛出,似是把山峰攔腰切成兩段,看上去好像山上有山,
更屬罕見的奇景。但蓬萊魔女卻無心觀賞,心中只是想道:「雲海茫茫,不知他藏身侗處?
」默念唐詩:「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兩句,不禁一片惘然。
忽聽得前面傳來幾種樂器混合的樂聲,蓬萊魔女仔細一聽,有清亮的聲音,有激越的前
聲,還有「咚咚」的銅鼓聲,蓬菜魔女大為奇怪,心想:「是誰夜間在此奏樂,若說是華谷
涵和東園望,但聽來又不止兩種樂器,最奇怪的是還有塞外的笳聲。這些人究竟是什麼人物
?」樂聲越來越高,諸聲雜作,恍如萬馬奔騰,千軍赴敵,蓬萊魔女心頭一凜,心道:「這
是一片殺伐之聲,決非心性平和的隱士高人所奏。」但亦可以料想得到.這些人也決非尋常
人物。蓬萊魔女好奇心起,不管其中有沒有華谷涵,便循著樂聲的方向尋去。
山路彎彎曲曲,過了「二天門」,遠遠望去,有五棵古松,老干蒼虯,枝條茂密,遮往
了月光。傳說秦始皇曾在這裡避過風雨,封這五棵松樹為「五大夫」,「秦松挺秀」是泰山
八大景之一。蓬萊魔女心想:「這些人在秦始皇避過風雨的松下奏出殺伐之聲,胸中抱負,
實是不凡。」這時蓬萊魔女已隱約可以看出松樹下人影幢幢,但因月色朦朧,古松的枝葉又
極茂密,人數多少,卻是看不出來。
蓬萊魔女施展絕頂輕功,借物障形,又走近了一段路,天空飛來一片浮雲,遮著月亮,
夜色如墨。樂聲倏然停止,忽聽其中一人哈哈笑道:「我又得了一首新詞,你們聽聽!」
於是朗聲吟道:「停杯不舉,停歌不發,等候銀蟾出海。不知何處片雲來,做許大通天
障礙。虯髯捻斷,星眸睜裂,唯恨劍鋒不快。一揮截斷紫雲腰,仔細看嫦娥體態。」
蓬萊魔女聽了這闋新詞,也不禁吃了一驚,心想:「好凶的口氣!只因浮雲蔽天,礙他
賞月,他就恨不得要一劍腰斬紫雲,好仔細看嫦娥體態。似他這等凶橫霸道的,普天之下,
只怕沒有第二個了。」
在剛才月被雲遮之際,蓬萊魔女施展絕頂輕功,飛身上了一棵古松。這時雲開月現,蓬
萊魔女輕輕撥開樹葉,偷望下來,只見松樹下約有十餘男子,有的武士裝束,有的文人打扮
,這些人排成兩排,當中坐著一個中年漢子,身穿圓領窄抽五色繡龍的長袍,腳登鹿皮馬靴
,頭戴一頂貂皮披風帽,相貌頗為威武,看他對這班人的神氣,似是一個身份很高的貴人。
他朗吟了這闋新同之後,哈哈大笑。
這些人拍手讚道:「好詞,好詞!」有一個文士模樣的人似是要賣弄學問,更搖頭晃腦
他說道:「一揮截斷紫雲腰,仔細看嫦娥體態!真是奇句,奇句!想古來那些腐儒,也曾有
過許多吟詠媳娥的詩同,不是為嫦娥抒發幽怨,就是為自己空寄相思,哪裡及得上主公這首
新同的立意新奇,豪邁超俗。」又一個道:
「想古來吟詠嫦娥的佳句,首推李商隱的那首『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
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他就只知憐憫嫦娥,卻不懂如何去解嫦娥的寂寞。主公
,你一劍截斷紫雲腰,仔細看嫦娥體態。嫦娥也一定很感激你了。」這些人諛辭紛進,大拍
馬屁,蓬萊魔女聽了,頗覺作嘔,但也不能不承認那人的新同,確是異想天開,奇句不凡。
那人哈哈笑道:「不嫌我太粗魯了麼?」那些人又紛紛說道:
「主公是天下第一人,主公賞識媳娥,嫦娥若是有知,也定感恩寵,說不定還要下凡來
叩見主公呢。」
那人又哈哈笑道:「你可知道朕生平有三個願望。一願國家大事,皆肉我出;二願親自
指揮將帥,討平各國,符各國的君主,都俘虜來問他們的罪:三願得天下絕色的女於做我的
后妃。如今第一個志願是已經達到了,第二個志願嘛看來也總可以做到,只有第三個志願,
那卻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尋思:「聽此人的口氣,難道他競是金主完顏亮?」
蓬萊魔女猜得不錯,這人正是金國的當今皇帝完顏亮。此人是歷史上有名的暴君,荒淫
無道,無所不用其極。但野心卻是極大,也頗有才情。
他這次來到泰山,是想學中國占代帝王的「封撣」之舉。
(羽生按:中國古代以為泰山最高。「封」力祭天,「禪」為祭地。
到泰山來祭天地,是表示帝皇至高無上的尊嚴的一種儀式。)
「封禪」既畢,這晚就在泰山賞月,蓬萊魔女恰好遇上。
那個最善於拍馬屁的文臣說道:「主公無須煩惱,依小臣之貝,美人也並不難求。」完
顏亮斜著眼睛問道:「到哪裡去求啊?」那人說道:「江南素多佳麗,主公你興兵滅了趙宋
,那時江南的女子玉帛都屬主公所有,還怕選不到絕色的美人?」完顏亮聞言意動,笑道:
「聽說西湖風景絕佳,臨安(今杭州)成了南宋京都之後又極是繁華,倘得在西湖上擁江南
佳麗,賞山色湖光,也是人生一大快事!」那文臣道:「可不是麼!南宋詞人柳永有一首『
望海潮』,把臨安的風景人物寫得美極了,主公不知可聽過麼?」完顏亮意興更豪,說道:
「你唱來聽聽。」
那文臣輕捻沙喉,裝模作態,曼聲唱道:「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
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
綺。競豪奢。
「重湖疊獻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臾蓮娃。千騎
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完顏亮哈哈笑道:「好個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自們今年就到臨安過中秋,賞桂花上也
!哈哈,我投鞭足以斷流,何愁他天塹不能飛渡!」那些文臣武將歡聲雷動,齊道:「主公
英武聖明,古往今來,無人能及,干戈一動,江南定可一鼓蕩平!」完顏亮哈哈大笑道:「
但也不可太輕敵了,左僕射,你替朕起草詔書,回大都之後,立即徵集各部精兵,剋日興師
!」
蓬萊魔女聽得大怒,尋思:「這是極難得的機會,我且把這狗皇帝一劍殺了,也免得生
靈塗炭,」猛喝一聲:「金狗看劍!」倏地從樹上跳下,劍光如練,逕刺完顏亮。
完顏亮吃了一驚,待看清楚了是個絕色女子,隨即又哈哈笑道:「美人何必到江南去求
,這個女子就勝於月裡嫦娥!你們將她拿下,卻不可將她傷了!」
完顏亮的隨身侍衛,都是一等一高手,怎容得蓬萊魔女殺到完顏亮身前,早就把她擋住
。蓬萊魔女左手飛舞拂塵,有手揮動長劍、展開了「天罡拂塵三十六式」和「柔雲劍法」,
在武士包圍之中,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那些武士不敢傷她,卻是吃虧,只聽得「當當」兩
聲,兩名武士的長劍已給她拂塵捲去,緊接著唰的一劍,又一名武士給她利劍刺穿了咽喉。
眾武士見她如此厲害,無不大驚,但蓬萊魔女要想突圍,一時間卻也不易。
忽地有個武士叫道:「我識得她,她是蓬萊魔女柳清瑤。各位小心了!」一條長鞭,矯
如游龍,倏地從蓬萊魔女下三路捲來。
正是:
驚見名山騰劍氣,蓬萊魔女遇天驕。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忍令上國遭胡辱 擬絕天驕拔漢施
這武士是四霸天中的「北芒狗」——北宮黝,他使的是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
,端的十分厲害。蓬萊魔女冷笑道:
「好,我今日先殺狗,後屠龍!」她的拂塵和長劍應付眾武士的各般兵器,已騰不出手
來,北宮黝就是覷準她這個弱點,長鞭眷地掃來,攻她下盤,叫她無法招架。
哪知蓬萊魔女的內功已練到收發隨心、摘葉傷入、飛花殺敵的通玄境界,就在長鞭捲到
的那一剎那,她運了口氣,柳腰輕擺,繫腰的綢帶忽地飛出,北宮黝的長鞭卷不著她的腳踝
,她的綢帶反而捲著了北宮黝的長鞭。
蓬萊魔女喝聲:「撤手!」移足就向鞭梢踏下。斜刺裡一柄長槍閃電刺來,這人是金國
的御林軍副統領,出名的「閃電神槍手」,只聽得「噹啷」聲響,蓬萊魔女一劍削斷他的槍
頭,但他的槍尖卻也先刺穿了蓬萊魔女的腰帶,北宮黝解了束縛,長鞭己是倏的收回。
北宮黝的武功比起蓬萊魔女當然是相形見咄,但他名列「四霸天」,畢竟也是江湖上的
一流高手,他加入戰團,一條長鞭,神出鬼沒,乘暇抵隙,配合同伴的攻擊,對蓬萊魔女也
是增加了不少威脅。蓬萊魔女獨力難支,包圍的圈了越縮越小。
完顏亮哈哈笑道:「這分明是蓬萊仙子,怎說是蓬萊魔女?」北宮黝退後數步,離開了
蓬萊魔女長劍、拂塵的威脅,說道:
「主公明鑒秋毫,說得絲毫不錯。這女子本來確是號稱蓬萊仙子,只因她心狠手辣,江
湖上才把她的綽號改了。」完顏亮笑道:
「朕不怕她心狠手辣,只要你們將她擒了,朕就重重有賞。」
那個善於拍馬的文臣侍立在完顏亮身邊,笑道:「主公詞中那兩句佳句,微臣意欲妄改
一字,那就完全切合了眼前的情景了。」完顏亮道:「改哪個字呀?」那文臣道:「將一個
『雲』字改為『裙』字,那就變成了『一揮截斷紫裙腰,仔細看嫦娥體態』,嘻嘻,這豈不
對了眼前的情景了?」完顏亮大笑道:「妙,妙,你改這個字,俗到極了,卻也有趣極了。
但不嫌唐突了美人兒麼?」
這兩君臣肉麻當有趣,越說越下流。蓬萊魔女大怒,忽地背向那個綽號「閃電神槍手」
的御林軍副統頷,背心突然向他撞去。那副統領已換過一桿長槍,這時正向蓬萊魔女刺來,
但他卻意料不到蓬萊魔女有此怪招,不由得心中一凜:「我這一槍刺去,怕不把她戳個透明
窟窿!」要知金主已有吩咐,是要將蓬萊魔女生擒,這副統領最多敢將她刺傷,卻怎敢將她
刺死?心中一凜,長槍閃電收回。哪知蓬萊魔女正是要他如此!
那副統領正待換招刺她腳跟,想叫她摔一大跤,哪知他號稱「閃電手」,蓬萊魔女的身
手卻比他還快半分,就在這瞬息之間,蓬萊魔女已是唰的反手一劍,仍然滑步倒行,頭也不
回,長劍已是從脅底穿出,向後刺去,竟似背後長了眼睛一樣,一劍就穿過了那副統領的喉
嚨!蓬萊魔女這一著看似冒險之極,其實她已是討慮周詳,副統領那一槍即算不收回變招,
刺著她的背心,她有護體神功,也下會致命,最多是受一點傷。蓬萊魔女本來就是拼著受一
點傷突圍的;現在由於這副統領心存顧忌,稍一躊躇,卻先被蓬萊魔女殺了。蓬萊魔女則毫
發無傷。
這副統領一死,登時也就打開了一個缺口,副統領兩側的武士雖然立即過來填補空當,
但他們的武功比那副統領又差得多,蓬萊魔女運劍如風,唰唰兩劍,瞬息間義殺了兩名武士
,身形一起,捷如飛鳥,人在半空,一招「倒捲珠簾」,左手拂塵,已是對準了北宮黝凌空
擊下!
北宮黝嚇得魂飛魄散,長鞭一抖,急忙使出他最得意的一招絕招——「八方風雨會中州
」,長鞭抖起了一日圈的波浪,只聽得「呼」的一聲,蓬萊魔女拂塵捲去,一下子就把他的
絕招破了。北宮黝只覺手腕突然似是給利針一刺,不由得五指一鬆,說時遲,那時快,他那
條虯龍鞭早已被蓬萊魔女捲去。蓬萊魔女喝道:「狗才納命!」身形落地,「呼」的一聲,
拂塵再展,北宮黝撲倒地上,和衣一滾,只聽得「嗤嗤」聲響,原來蓬萊魔女以上乘內功,
力透拂塵,塵尾散升,千絲萬縷,一齊罩下,那根根塵尾,都似變作了利針,把北宮黝的衣
裳刺得千瘡百孔,只是這麼一招,就在北宮黝的身上添了數十處傷口,幸而北宮黝功力也頗
不弱,他剛才那招「八方風雨會中州」,又稍稍消去了蓬萊醫女一點勁道,滾得又快,雖然
被塵尾刺傷了幾十處,卻還未曾斃命。
蓬萊魔女心念要殺完顏亮要緊,無暇追擊北宮黝,當下腳尖一點,身形再起,儼如鷹隼
穿林,掠波飛燕,來勢更疾,劍光如練,一劍就向古松下的完顏亮刺去。那些武士從背後追
來,卻哪裡及得她的快捷。
只聽得一聲慘呼,血花飛濺,眾武士大驚失色,蓬萊魔女卻「噫」了一聲,罵道:「好
狡猾的狗皇帝,看你逃到哪兒?」原來完顏亮見避無可避,急中生智,抓住那個侍立在旁的
文臣,向前一推,擋了蓬萊魔女一劍,這文臣最善於拍馬屁,這時卻變成了替死的羔羊,哼
也未曾哼得一聲,就給蓬萊魔女的利劍,從前心穿過了後心。
蓬萊魔女何等快捷,如影隨形,追上了完顏亮,立即又是一劍!
正在蓬萊魔女連環劍發之時,忽聽得霹靂般的一聲大喝:
「休得傷害我主!」斜刺裡突然飛來了一團紅雲,遮在完顏亮面前,蓬菜魔女一劍刺去
,只聽得「當當」兩聲,宛如鳴鐘擊罄,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原米是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
僧人,突然從完顏亮身旁撲出,展開雙錢擋住了蓬萊魔女這雷霆萬鈞的一擊!
蓬萊魔女心頭微凜,暗自想道:「這番僧功力不弱,看來絕不在四霸天之下,足可與我
師兄比肩。想不到這狗皇帝還伏有能人未出,倘若再多一兩個這樣的高手,只怕我今日要想
脫身也不易了。」
這紅衣僧人乃是西藏密宗教祖的師弟,法號鳩羅法師,武功之高,西域無人能敵,完顏
亮將他聘來,待以國師之禮,每逢外出,必定派他同行。他因為身份崇高,且又負有保護完
顏亮的責任,所以在眾武土圍攻蓬萊魔女之時,他依然守護在完顏亮身邊,未曾出手。
鳩羅法師雖然及時擋住了蓬菜魔女,可也嚇出了一身冷汗。
蓬萊魔女剛才閃電般的一擊,身法之快,大出乎他意料之外。要不是完顏亮抓著那文臣
作擋箭牌,鳩羅法師已是遲了一步。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轉瞬之間,蓬萊魔女
的長劍,已與鳩羅法師的銅鈸碰擊了數十下,鳩羅法師雙鈸展開,將全身護得風雨不透,蓬
萊魔女在急切之間竟是攻不進去,但鳩羅法師卻也無力反攻。
眾武士陸續趕到,又把蓬萊魔女圍在核心。蓬萊魔女自出道以來,戰無不勝,這次是第
一次遭逢強敵,精神倍振,長劍夭矯拂塵飛舞,在圍攻之下,兀是攻多守少,殺得眾武士暗
暗心驚。
完顏亮身上都沾滿了血,他自己雖然沒有受傷,亦已嚇得魂飛魄散。忽見一條人影落在
他的面前,他驚魂未定,又嚇一跳。那人說道:「奴才護駕來遲,主公受驚了。」完顏亮走
下心神,這才知道未的是他的御林軍統領檀道清。擅道清本來是參加圍攻蓬萊廈女的,只因
此際那鳩羅法師已親自出手與蓬萊魔女惡戰,完顏亮身畔無人防護,檀道清遂替代了鳩羅法
師剛才的位置。
北宮黝爬了起來,他身上受創數十處,鮮血淋漓,甚是駭人。他搖搖晃晃地走到完顏亮
跟前,跪下來奏道:「這魔女十分厲害,奴才斗膽,請皇上另傳聖旨,倘若不能生擒,也只
好將她傷了。」
完顏亮剛才因為震驚於蓬萊魔女的絕世寄顏,才下了只許生擒,不許傷她的命令,他初
時以為蓬萊魔女只是一個孤身女於,本領再強也強不過他的眾多武士,這才下了那道命令。
如今他已見識了蓬萊魔女的武功,連他自己也險些喪在蓬萊魔女劍下,他縱然是好色如命,
也不能不更改主意了。
完顏亮歎了口氣,戀戀不捨地望了蓬萊魔女一眼,心道:
「想不到這樣一個天仙似的人兒,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女,嗯,這一技長滿毒刺的鮮
花,只伯朕是無緣攀折了。」當下只好改過命令,叫檀道清宣佈。
檀道清大聲說道:「皇上有旨,這女賊最好能夠生擒,倘若不能,也准許你們格殺!」
其實這道命令即算不下,鳩羅法師也已拼著受責,要與蓬萊魔女拚個你死我活了。這道命令
一下,他更加得了一顆定心丸。
完顏亮只道鳩羅法師武功蓋世,這道命令一下,蓬萊魔女便難免玉殞香消,心中好生惋
惜。哪知看了一會,只見蓬萊魔女越戰越勇,他的那班武士,圍著蓬萊魔女,走馬燈似的亂
轉,竟然不敢迫近她的身前;鳩羅法師也似乎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完顏亮的惋惜
,登時變了驚惶。
原來那鳩羅法師武功雖然極高,但比起蓬萊魔女卻還是稍遜一籌。蓬萊魔女此時已殺了
五名武士,又重傷了北宮黝,御林軍統領檀道清又因為要保衛完顏亮而不得不退出戰團,檀
道清和北宮黝是僅次於鳩羅法師的兩大高手。這麼一來,圍攻蓬萊魔女的實力,雖然多了一
個鳩羅法師,卻少了兩大高手和五名一等衛士,兩相抵消,實力不是增強,而是反為削弱了
。
鳩羅法師的內功與蓬萊魔女相比,尚相差不遠,輕功卻是大大不如。蓬萊魔女指東打西
,指南打北,出手如電,招招凌厲,凶狠異常。鳩羅法師的銅鈸只能保護自己,卻不能兼顧
眾人。鬥到緊處,蓬萊魔女看出一個彼綻,倏地移形換位,突然間搶到了東北淆,東北角那
兩名武土本來是因為膽怯才離得她遠遠的,想不到她突如其來,來不及招架,已給她一劍一
個,都了結了。
鳩羅法師連忙趕來,蓬萊魔女閃電般殺了兩個武士,一聲長嘯,轉過身來,又和鳩羅法
師相鬥。眾武士見她如此厲害,更為膽怯,不過片刻,又給她連殺三人!
眼看包圍之勢便要瓦解,鳩羅法師咬緊牙根,拚死苦鬥。蓬萊魔女反手一劍,將背後的
幾名武上迫退,驀地喝聲:「著!」腳尖一點,身形平地拔起,拂塵一展,已向鳩羅法師的
顧門罩下,鳩羅法師也真不弱,霍的一個「鳳點頭」,立即便是一面銅鈸向上空飛去,擋住
了蓬萊魔女的拂塵。蓬萊魔女雙腿一弓,一個觔斗向斜方落下,拂塵一拖,幾根塵尾恰好從
鳩羅法師的光頭拂過,登時起了幾道血痕,還幸蓬萊魔女的拂塵先給他的銅鈸擋了一擋,只
是餘波所及,否則他早已是頭破血流。
鳩羅雖然保了性命,但失了一面銅鈸,防禦的力量又減弱了許多。
御林軍統領檀道猜仗劍守在完顏亮面前,手心裡捏著一把汗,本來他與鳩羅法師聯手的
話,足可與蓬萊魔女打成平手,但他不知蓬萊魔女是否還有同黨,要想上前助戰,又怕完顏
亮遭逢不測,心上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終是不敢離開。
完顏亮忽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可惜那人不在。那人若在,何愁此女不擒。」蓬
萊魔女「哼」了一聲,心中冷笑:
「你死在眼前,還想擒我?」唰、唰兩劍,又刺傷了兩名武士。
完顏亮叫道:「朕把江山與你平分,休總可以滿意了吧?哼,哼,你也未免太驕傲了!
」蓬萊魔女冷笑道:「我只要你的性命,誰要你的江山?」蓬萊魔女以為完顏亮這幾句話是
對她說的,一想卻又覺得有點兒不對,她眼光一瞥,只見完顏亮仰面朝天,喃喃自語,看那
神氣,不似向她發話,卻似向另一人求救,那人不肯答應,故而他許以重賞。
蓬萊魔女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除了檀道清衛護著完顏亮之外,完顏亮身邊已沒有第二
個武士,蓬萊魔女也察覺不到附近還有埋伏,心想,「難道是完顏亮急得瘋了,胡言亂語?
哼,管他是真是假,縱有埋伏,我也不怕!」當下接連施展兩招殺手,拂塵在鳩羅法師面門
一晃,引開了他的目光迅即一劍,刺向他左面空門,鳩羅法師只有一面銅鈸,遮攔不住,這
一劍正中他的肩頭,只差一寸,就要挑穿他的琵琶骨。鳩羅法師中劍受傷,血流如注,迫得
連連後退。蓬萊魔女打開了一個缺口,運劍如風,左蕩右決,不過片刻,就殺出了重圍。
蓬菜魔女正要向完顏亮殺去,就在此時,耳邊廂忽聽得一個聲音說道;「蓬萊魔女,你
武功果然不錯,但要想殺害大金皇帝,那卻是萬萬不能!」音細而清,發話的人,就似貼在
她的身邊與她耳牆!鴆羅法師與那班武士卻似全無所覺,兀國大呼小叫,趕來阻攔蓬萊魔女
。
饒是蓬萊魔女膽大包天,也不禁吃了一驚,她是個武學大行家,聽得出這是最上乘的「
傳音入密」的功夫,發話的人,運用絕頂內功,將聲音凝成一線,傳入某一個人的耳中,只
有那一個人才聽得見,他旁邊的人,即算距離很近,也是茫然不覺。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鳩羅法師已拾起了剛才被打落的那面銅鈸,退到完顏亮身旁,與檀
道清站在一起,準備蓬萊魔女來攻。
空中飛來一片浮雲,月光再被雲遮,蓬萊魔女殺退了面前的武土,正自飛身掠起,忽又
聽得那聲音在耳邊說道:「你還不罷手嗎?我與你較量較量!」忽覺微風颯然,蓬萊魔女急
展拂塵防護,只聽得「叮」的一聲,她頭上一支玉簪、已給暗器打落!
蓬萊魔女有生以來,從未吃過別人半點兒虧,不禁又驚又怒,只聽得那聲音又在耳邊笑
道:「怎麼樣,你敢來與我較量較量麼?」蓬萊魔女從聲音辨別方向,揮舞拂塵防身,身形
疾起,就向那方向一劍刺去。
一劍刺空,月亮又鑽出來了,蓬萊魔女已追進樹林,但見月華如練,樹梢風動,有幾隻
烏鴉似是受了驚嚇,「嘎嘎」地叫了幾聲,展翅飛起,卻哪裡有半個人影?
蓬萊魔女喝道:「鬼鬼祟祟地暗中偷襲,算得什麼英雄好漢?
有膽的就出來鬥鬥!」那聲音笑道:「有膽的你追來吧!」蓬萊魔女聽出那人不是用的
「傳音入密」功夫,距離最少在二三里外,尋思:「這人分明是想引我離開,我可不要上他
的當!」
這一瞬間,她轉了好幾個念頭,正待回轉那「大夫松」下,取完顏亮的性命,只聽得那
笑聲又在前頭,蓬萊魔女定了定神,心裡想道:「罷了,罷了,有這樣的高手暗中助那金國
狗皇帝,我今晚是難以殺他了。好,且待我看看這廝是什麼人,如此可惡。」於是又再向前
追去。
追了一會,蓬萊魔女心中又起了個疑團,這人能夠打落她頭上的玉簪,雖說一來是那時
恰巧月被雲遮,二來蓬萊魔女要分心應付其他強敵,但那人在黑暗裡發出暗器,居然打得如
此之準,這種上乘的暗器功夫,已經是罕見罕聞,蓬萊魔女心想:
「他為什麼不乘機打我要害,卻只打落我頭上的玉簪?」
蓬萊魔女又再想道:「這人不許我殺完顏亮,按說應該是金朝的鷹犬了。但以他的武功
而論,只怕未必在我之下。他若出來,與鳩羅法師、檀道清等人聯手,我央計鬥他們不過,
甚至逃脫也未必容易。他卻又為何要引我離開,約我單打獨鬥?」如此一想,似乎此人又未
必是金朝鷹犬。蓬菜魔女一路思量,那笑聲在前頭也不絕如縷。蓬萊魔女驀地心中一動:「
難道是笑傲乾坤華谷涵,故意和我開玩笑來了?」但隨即又想道:「不對,不對。華谷涵的
笑聲實大聲宏,聽得出是正宗的最上乘內功,這人的『傳音入密』功夫雖然也已到了最高境
界,但卻聽得出是帶著三分邪派的功夫。兩人的聲音也似乎並不一樣。」蓬萊魔女心中又是
失望,又是好奇。她本是追華谷涵而到泰山的,現在碰到了一個武功絕頂的高手,卻又多半
不是華谷涵。在此之前,她的心目之中,以為天下高手,撇開兩三個已閉門隱居的前輩不算
,除了華谷涵外,就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與她相比了,哪知今晚又碰到這樣一個神秘人物,看
來武功也不在華谷涵與她之下。「這是何等樣人?具有如此武功,為何又要暗助那金國狗皇
帝?」種種疑團,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好奇之念油然而生。……
好奇之念一牛,蓬萊魔女心意立決,「不管他是不是華谷涵,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於是施展輕功,繼續追趕。那人亦似是知道她已追來,不必再行逗引,笑聲也漸遠慚寂了
。
過了「五大夫松」,出了「中天門」,便是「快活三里」,這是泰山第二段路。「快活
三里」的意思是登泰山只有這三里路最好走。蓬萊魔女轉瞬走完這三里路程,仍是不見那人
蹤跡。再向上去,過「升仙坊」「朝陽洞」等處,越上越高,山勢也越來越險,走了一會,
只見兩們陡峭壁立,這是泰山最險峻的處所——「南天門」,曲徑盤旋,但從下望上,卻又
陡直如線。蓬萊魔女提防那人伏擊,提心吊膽地走過了這段路,一點事情也沒有發生,蓬萊
魔女鬆了口氣,啞然自笑,笑自己太過緊張。
登上了南天門,地勢漸轉平坦,登高縱目,四圍景色,盡收眼底。月色澄明,向西遠眺
,是一片莽莽平原、白雲深處,隱隱似有一條青白色的玉帶,那就是黃河了。蓬萊魔女心道
:「登泰山而小天下,古人這話,真是說得不錯。」默念唐詩「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
萬仞山」句,在雄偉的景色之中,胸襟也不禁豁然開朗。無風吹過,松濤發聲,蓬萊魔女翟
然一驚,「我是追蹤那人來的,怎的卻貪看景色了。」
忽聽得樹林中有琴聲傳出,蓬萊魔女悄悄走去,只見一個披著白狐裘的男子在樹下操琴
,蓬萊魔女心想:「此人在泰山絕頂操琴,倒也算得是個高人雅士,卻不知是否就是那人?
」琴聲忽而飄逸,忽而高昂,似是一個胸懷壯志卻又不得已遁跡煙霞的英雄,在藉著琴音傾
訴心曲。
蓬萊魔女聽得呆了,不覺現出身形,緩緩走去。那人卻似視而不見,仍在全神貫注地操
琴。蓬萊魔女心道:「且不要打擾他。」遂停下腳步。
那人在彈得急處,在琴音高昂之中,忽地放聲歌道:「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
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扉,匐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霓為衣兮
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動,況驚起
而長嗟!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兮何時
還?且放自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催著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這是唐代詩仙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長詩中的一段,蓬萊魔女聽得心神俱醉,眼前的
這個男子幾似幻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詩仙。忽聽得錚的一聲,琴弦斷了。蓬萊魔女如在夢中
醒來,正自心想:「此人與笑傲乾坤華谷涵,倒是一對。」那人突然把琴一樣,竟號陶大哭
起來。
蓬萊魔女倒給他嚇了一跳,心道:「難道是個瘋子?」不禁問道:「喂,你是誰?為何
在此大哭?」那人道:「我哭我的?與你何干?你又是誰?」蓬萊魔女道:「我是大宋百姓
,你意欲如何?」那人道:「你知道我是誰?」蓬萊魔女道:「你這人說話怎的如此糊塗?
我若知你是誰,還用得著問你嗎?」
那人臉上還帶淚痕,卻忽地又仰天大笑,蓬萊魔女道:「你又笑什麼了?」那人道:「
我笑你才是糊塗,你我素不相識,你既然不知道我是何人?又何必來關心我?叫我哭也不能
哭個痛快。」蓬萊魔女氣道:「呸,誰關心你了?你儘管哭吧,哭死了也沒人理你。」那人
喃喃自語道:「哭死了也沒人理你。哈哈,天下之大,果然是沒有一個人關心我的!」笑聲
一收,忽地又大哭起來。
蓬萊魔女心道:「當真是個瘋子!」要想離開,又自想道:
「卻不知他是否就是剛才暗助完顏亮的人?若然是同一個人,他引我到此,就不該自哭
自笑。」幾次想要發問,但那人正哭得「熱鬧」,蓬萊魔女怕又遭他冷嘲,只好暫且忍著,
心想:「我且看你能哭到幾時?」
那張琴摔在地上,已是片片碎裂。蓬萊魔女站在一旁甚是無聊,眼光觸及這張破琴,她
是個識貨的人,一看就看出這是一張世所罕見、難以估價的古琴,心想:「焚琴煮鶴,乃是
大殺風景之事。哼,我最初還當他是個雅士高人呢。」不禁微噫一聲:「可惜,可惜!」
那人眼淚一收,忽地又哈哈大笑,朗聲說道:「可惜什麼,一擲乾坤亦等閒,區區一張
古琴,又有什麼可惜了?哈哈,我以為你是個女中豪傑,卻原來如此小氣。好,你的東西我
還給你吧,免得你心疼!」
蓬萊魔女正自心想:「我有什麼東西落在他的手上,這不是怪話麼?」心念未已,忽聽
得暗器破空之聲,銀光一閃,一件物事已向她飄來!蓬萊魔女怒氣暗生,只當是那人用暗器
突然偷襲,當下便施展接暗器的上乘功夫,把手一招,雙指一夾,把那件東西夾住。但覺虎
口微微一震,這人的勁道確是不弱。
月光下一看,蓬萊魔女不禁又怒又驚,卻原來這人打來的「暗器」就正是她原來插在頭
上的那根玉簪。這時一切都明白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剛才暗助金主完顏亮,打落她這
根玉簪的那個人。當時他一直未曾現身,只在月被雲遮的那片刻之間,就把打落的玉簪偷走
,這份身手,當真說得是神出鬼沒!
蓬萊魔女喝道:「好呀,果然是你!你為何助那狗皇帝?」那人冷笑道:「宋朝的皇帝
就很好麼?」蓬萊魔女罵道:「我現在知道你是誰了,你是狗皇帝的狗奴才!」那人冷笑道
:「我是何人。
無需讓你知道。你目中無人,我就看不順眼!」
蓬萊魔女一怒,本來就要動手,心念一轉,卻又忍住,也自仰天長笑。那人道:「你又
笑什麼?」蓬萊魔女道:「我笑你不辨是非,不分黑自,只知責備他人。」那人道:「哦,
倒要請教。」蓬萊匿女道:「說到狂妄,完顏亮這狗皇帝才是天下第一等狂妄之人,他要興
師滅國,吞併江南;他以為大宋無人,我就要殺殺他的威風。完顏亮狼子野心,今天下生靈
塗炭,你不恨他,反來罵我,除非你真是他的奴才,否則又如何說得過去?」
那人神色黯然,忽地長歎一聲,說道:「金宋對立,干戈難免,不論是你是我,都無法
挽回浩劫的了。我剛才這一場大哭,就是為此。你要刺殺完顏亮,我不怪你,但有我在此,
卻也不能讓你得逞。」
蓬萊魔女聽了這話,對此人敵意大增,但卻也暗暗奇怪,心裡想道:「完顏亮是金國皇
帝,此人若是金朝鷹犬,何以敢直呼其之名?」當下按劍說道:「如此說來,你是決心為完
顏亮賣命的了?」
那人冷冷說道:「普天之下,誰也不能叫我為他賣命,我是但求心之所安。你我萍水相
逢,我的心事難對你言說。」蓬萊魔女嗔道:「誰要知道你的心事,我只要知道你是站在金
國狗皇帝這一邊的,那就夠了。好吧,不必多言,看劍!」
那人退後一步,忽道:「且慢!」蓬萊魔女道:「你尚有何言?」那人道:「我與你訂
個約如何?」蓬萊魔女道:「什麼?」那人道:
「你若勝得了我,任憑你去刺殺完顏亮,我撒手不管。可是倘若你輸給我呢?——」蓬
萊魔女截斷他的話道:「除非你把我殺了,否則我一有機會,還是要刺殺完顏亮。我大宋兒
女與金國狗皇帝勢不兩立。我不與你訂約!」
那人眉頭一皺,隨即大笑道:「也好。那麼咱們也就不必訂約,就按江湖規矩較量較量
。我要叫你知道,天下除了你和笑做乾坤華谷涵之外,也並非就沒人了!」
蓬萊魔女心中一動,「他也知道華谷涵的名字?」對此人身份,更覺神秘。但此時亦已
無暇多問,拂上一舉。長劍一揮,便即說道:「亮兵器吧!」
那人笑道:「不必客氣了,你是客人,先發招吧!」蓬萊魔女怒道:「你要空手與我相
鬥?」那人取出了一支洞蕭,笑道:
「你嫌我雙手空空,好,我就給你吹一支迎賓曲子。」
蕭聲清冷,響遏行雲,只吹了兩下,又放下來道:「迎賓曲子已奏,你這位貴賓還不來
麼?」
蓬萊魔女大怒,心道:「你敢如此輕視於我!」當下也就不再和他講什麼江湖禮節,身
形一起,天罡塵法發動,一招「倒捲星河」,塵尾散開,根根如刺,千絲萬縷,就向那人當
頭罩下。
這一招「倒捲墾河」乃是「天罡拂塵三十六式」中一招極厲害的殺手,塵尾散開,千絲
萬縷,那人整個身形,都已在拂塵籠罩之下,避無可避。但在這樣危急的形勢之下,他卻好
整以暇,從容不迫地把洞蕭湊到口邊,又吹將起來。
蓬萊魔女心頭一震,忽覺一股熱風迎面吹來,塵尾也登時給吹得散開。蓬萊魔女這一驚
非同小可,心想:「這人果然是已練成了登峰造極的邪派內功。」原來這洞蕭中空,那人就
是從洞蕭中吹出一般純陽罡氣,將蓬萊魔女的拂塵吹散的。
那人笑道:「我這支迎賓曲子尚未吹完呢!」蕭聲再起,如怨如慕,如位如訴,蓬萊魔
女聽出他吹的是一首唐詩譜成的小曲,正吹到後半閏,曲辭是:「少孤為客早,多難識君遲
,掩泣空相向,風塵何所期?」辭意寄托遙深,既表示了結識佳客的喜悅,又表示了各懷心
事,感傷時世的無限哀愁;最後歸結為一層無可奈何的惆悵,因而問客人「風塵何所期?」
這支曲子,極切合他們今日相遇的情景,那人借曲寄情,恰到好處。
蓬萊魔女眉頭一皺,長嘯一聲,冷冷說道:「勢同仇敵,何來主客之誼?」唰的一劍刺
去,登時把他的蕭聲打亂。
那人歎口氣道:「可惜,可惜!」橫起洞蕭一架,這支洞蕭也不知是什麼做的,只聽得
一片鏗鏘,蓬萊魔女的青鋼劍竟給他盪開,虎口微微發熱。那支洞蕭卻是絲毫未損。
蓬萊魔女這柄長劍雖非寶物,但以她深厚的內功,莫說是拿著一把劍,就是一根樹枝,
也可以將石頭打裂,但現在碰上那人的洞蕭,反而被他將長劍盪開。顯然這人的功力,只有
在她之上,絕不在她之下。
蓬萊魔女初逢強敵,精神陡振,青鋼劍揚空一閃,劍尖晃動,閃起了朵朵劍花,儼如黑
夜繁星,千點萬點,灑將下來,一招之內,連襲那人的三十處大穴,那人費道:「好劍法!
」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叮噹密響,就在這一招之內的瞬息之間,那人的洞蕭已與蓬萊
魔女的長劍接觸了一十三下。
蓬萊魔女劍鋒一轉,拂塵再次拂到,這次她拂塵聚成一束,當作判官筆用,逕刺那人的
太陽穴,青鋼劍唰的刺出,卻用了一個「粘」字決,要把那人的洞蕭引開,「粘」出外門。
那人又歎口氣道:「咱們點到即止,豈不甚好?你卻當真要與我拚命麼?」他口中說話,手
底卻絲毫不緩,洞蕭一舉,一招「舉火撩大」,將拂塵盪開,迅即換招橫掃,與青鋼劍一觸
,洞蕭一旋一絞,又把蓬萊魔女那股「粘」勁解了。蓬萊魔女同時用兩種兵器,一柔一剛,
而且又隨時可以剛柔互易,這本是武學中最上乘的功夫,卻不料竟被那人輕描淡寫地化解開
了,不覺一片茫然。
那人笑道:「投桃報李,請小姐也接我幾招。」洞蕭一揮,幻出了千重蕭影,一口氣攻
出六招,連點蓬萊魔女三十六道大穴。
蓬萊魔女以拂塵護身,以長劍攻敵,竭盡所能,將他這六招一一化解。那人讚道:「好
,蓬萊魔女果然是名不虛傳!」蓬萊魔女卻不由得暗暗宙慚,心中想道:「他從容應敵,而
我卻費了如許氣力,才解了他這六招。」
蓬萊魔女好勝之念一起,將「天罡拂塵三十六式」和「柔雲劍法」的精華盡數施展出來
,拂塵或聚或散,劍勢忽疾忽徐,身如流水行雲,步似穿花蝴蝶,劍鋒所指,嗤嗤有聲,拂
塵揮舞,颯颯風起。這兩種剛柔相濟的武林絕學施展開來,果然是非同小可。那人只憑著一
支洞蕭,似乎漸漸遮攔不住,過了一會兒,蓬萊魔女已挽回頹勢,又再轉守為攻。
那人一聲長嘯,叫道,「好,我也要拋磚引玉了!」橫蕭護胸,忽地一掌拍了出來,這
一掌看似輕飄飄的若不經意,勁力卻大得出奇,恰似暗流洶湧,突然湧來,蓬萊魔女用了千
斤墜的重身法,仍不免微微一晃。
蓬萊魔女心道:「此人功力在我之上,我必須速戰速決。」柔雲劍法一變,化為追風劍
式,配合了拂塵進攻,兩般兵器都用了陽剛之勁,招式更為凌厲,那人也一掌緊過一掌,掌
風呼呼,蕩得蓬萊魔女的拂塵飄飄,劍光四散。蓬菜侄女一陣狂攻,卻是攻不進去。
兩人越鬥越緊,直打得樹葉紛落,林鳥驚飛,只見斗轉星橫,玉兔西墜,不知不覺,已
斗了相近百招。蓬萊魔女漸覺內力不加,暗叫不妙,只好更加緊進攻。那人卻反而從容不迫
起來,又把洞蕭湊到口邊,笑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既奏了迎賓之曲,如今是該奏送
客之曲了。」一片淒涼悲感的蕭聲吹了出來。蓬萊魔女妙解音律,聽得奏的是唐詩人李商隱
的一百五言詩,詩道:「淒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黃葉仍風雨,青樓自管弦。新知遭薄俗
,舊好隔良緣。心斷新豐酒,消愁又幾千。」原詩本來不是作送客用的。但卻暗合他們二人
今晚的情景,看來那人仍是要藉此曲來表達他的心境。蓬萊魔女聽他吹到「新知遭薄俗,舊
好隔良緣」兩句,心中暗晴嘀咕,「這是什麼意思?
他是把我當作新知麼?但『舊好隔良緣』又何所指?」
那人的蕭聲吹得極為傷感,似是惋惜和一個新相識的朋友,一相識便相離,而自己今後
便似黃葉飄零,羈泊天涯了。蓬萊魔女本是對他懷看甚深的敵意,但聽了他這哀怨的蕭聲,
卻是不由自主地也感到淒惻起來。
蓬萊魔女霍然一驚,心道,「莫要被他擾亂我的心神,令我糊里糊塗的輸了。」當下一
咬牙根,唰的一劍猛刺過去。正是:
一片情懷何處托,幾多心事付蕭聲。
欲知二人勝負如問?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