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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俠、天驕、魔女》第4章
第十七回 欲求知己簫聲咽 為救紅妝劍氣騰

  那人正吹到最後一個音節,似是連自己也沉醉在這樂聲之中,被蓬萊魔女閃電般的疾攻

幾劍,不知不覺地退到了懸崖邊緣,蓬萊魔女心想:「你還不揮簫招架,那就是自尋死路

了!」一曲已終,餘音裊裊,那人的洞簫仍是放在唇邊。蓬萊魔女出手何等快捷,就在那人

正要將洞蕭移開來招架的時候,已又是「唰」的一劍刺去。她面臨強敵,一有了制勝之機,

本能地就使出最厲害的殺手,劍勢如虹,隱隱帶著風雷之聲,那人的掌力封閉不住,明晃晃

的劍尖,倏然間就刺到了他的胸口。

  那人一步踏空,忽地似斷了線的風箏,飄飄蕩蕩,墜下懸崖!蓬萊魔女剛才和他惡鬥之

時,一心一意想的就是如何制他死命,但卻想不到勝利來得如此容易,這一瞬間,她卻禁不

住大吃一驚,只覺心中一片茫然,竟是帶了幾分惋惜的情緒,險險叫出聲來:「呀,他就這

麼死了?」

  幸而她沒有叫出聲來,就在這一瞬間,但見那人在半空中一個鷂了翻身,右腳在左腳腳

背一踏,已是平平穩穩地落下來踏著了實地。只聽得他朗聲吟道:「我自飄零湖海去,嗟君

此別意何如?告辭了!」亢聲長嘯,展開了絕頂輕功,轉瞬之間,背影在荒煙蔓草之間,月

色迷濛之下,已變成了一個模糊的黑點,再過片刻,連那模糊的影子也不見了。但那嘯聲仍

是遠遠傳來,宛如神龍夭矯,飛出天外!

  蓬萊魔女一片茫然,良久,良久,才定過神來,心裡想到:「此人武功實在我之上,看

來他是有意讓我的,卻不知是何用意?

  哎,完顏亮有了此人相助、我是絕不能再去刺殺他了。嗯,此人究竟是何等樣人,真是

難以猜測!」

  蓬萊魔女獨自沉吟,正要離開,忽又聽得有輕微的聲息隱隱傳來,一聽就知是有輕功高

明的夜行人到了。蓬萊魔女翟然一驚,沉思:「難道是這怪人又回來了?怎的卻是兩個人的

腳步聲?」不暇思索,便即躍上一棵樹上,細觀動靜。

  月光下果然看見兩個軍官並肩而來,但剛才那人卻並不在內。這兩個人,一個是金國的

御林軍統領檀道清,另一個蓬萊魔女叫不出名字,只認得是剛才也和她交過手的金國勇士之

一。

  武功之強,僅在鳩羅上人、檀道清和北宮黝之下。在完顏亮那群武士中,也算得是出類

拔萃的了。

  這兩人來到了蓬萊魔女剛才和那人惡鬥的場所,察看地上留下的打鬥的痕跡,檀道清朗

聲說道:「萬歲有請,請公子容許我們拜見。」荒林寂寂,只有檀道清自己的回聲。

  檀道清歎了一口氣,說道:「呀,看來他還是不肯奉詔!」那武士卻忽地驚叫起來!

  檀道清道:「何事大驚小怪?」那武士道:「擅將軍,你看這裡,這崖邊只有半個足

印,這塊土塊缺了半邊,是剛剛掉落的,哎呀,我看不妙,莫非是那人業已遭了蓬萊魔女的

毒手了!」原來他正在懸崖的邊緣察看剛才的打鬥的痕跡,崖邊只有半個足印,看得出不是

女子的足印,故此他推想那人已被蓬萊魔女迫得墜下懸崖。

  這推想本來不錯,但檀道清卻哼了一聲,根本就不去察看,就冷冷說道:「胡說八道,

咱們的武林天驕,怎會輸給別人?」蓬萊魔女這才知道那人號稱「武林天驕」,心想:「這

稱號倒是新鮮得很,口氣卻未免太大了。」

  那武士很不服氣,但檀道清是他頂頭上司,他卻不敢反駁,半晌問道:「檀將軍,你見

過這位武林天驕嗎?」檀道清道:「見過一面。」那武士道:「我只是聽說過他的事跡,檀

將軍,他的武功是否真有別人傳說的那麼厲害?依你看,鳩羅上人比他如何?」擅道清道:

「那就如溪流之比大海,螢火之比月光,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你別以為那魔女勝得過鳩羅上

人就天下無敵了,咱們的武林天驕定然可以將她制服。」那武上仍是疑惑不已,忍不住又

道:「但是你看這崖邊的足印……」檀道清打斷他的話道:

  「足印安能據以推斷,武林天驕武功深不可測,做事每每出入意外,你又焉知不是他符

那魔女殺了,或是將那魔女擒去了。」

  那武士道:「這麼說來,他現在已是去向皇上報功領賞啦,咱們還在這裡等待甚麼?」

檀道清冷笑道:「武林天驕若是要向皇上領賞的人,他也就不會被稱為『天驕』啦!你不知

道——」說到一半,突然停止,那武士道:「不知道什麼?」檀道清道:「不必說了,這些

事情,你知道了反而不好。」那武士道:

  「我也有點風聞,聽說皇上是想用他而又怕他,這……」檀道清喝道:「皇家的事情不

是咱們可以議論的。」隨即歎了口氣,說道:「武林天驕不肯露面,那咱們只有回去了。」

  蓬萊魔女正想從這二人口中,探聽那武林天驕的來歷,如今見這二人就要回去,怎肯放

過他們?當下一聲冷笑,從樹上一躍而下,說道:「你們看我是誰?我還沒有死哩!武林天

驕是什麼人,快說?」那武土嚇得面如上色,心道:「果然是她把武林天驕殺了。」

  檀道清身為御林軍統領,武功膽量當然都是遠在那武士之上,蓬萊魔女雖是突如其來,

大出他意料之外,他卻也並未慌亂,倏地拔出長劍,唰唰兩劍就向蓬萊魔女刺去,蓬萊魔女

拂塵一絞,檀道清的長劍居然能夠及時變招,避開蓬萊魔女拂塵奪劍的絕招,隨即和蓬萊魔

女展開迅速的對攻。

  那名武士拔出了月牙彎刀,也上來助戰,他自料必死,反而忘了害怕,高呼猛搏,竟然

每一刀都是豁了性命的進手刀法。

  蓬萊魔女賣個破綻,讓他一刀砍進來,待他砍到跟前,驀地倒侍拂塵,當作判官筆使,

塵桿一點,點中了那武士膝蓋的「環跳穴」,那武十的月牙彎刀停在半空,登時不能動彈。

  檀道清一口長劍遮攔擊刺,兀是酣鬥不休,轉眼又和蓬萊魔女斗了二十餘招。鬥到緊

處,蓬萊魔女劍決一領,突撲空門,檀道清反手一劍,只覺微風颯然,蓬萊魔女已自變招易

位,劍尖在左側晃動,指著他左肋的要穴,檀道清回劍一格,蓬萊魔女又到了他的右方,一

縷青光,劍尖又已指向他的有肋要穴。檀道清運用幾種身法,幾種劍法,始終擺脫不開,蓬

萊魔女總是搶快一步,劍尖指著他的要害穴道。

  原米蓬萊魔女為的是留個活口,否則焉能容得檀道清拆到三十招開外?這時檀道清已被

她完全克住,她的劍尖只要往前一送,便可要了檀道清的性命,檀道清喝道:「你要殺便

殺,卻不下手,意欲如何?」蓬萊魔女笑道:「檀將軍,你服輸了吧?看你也是一條漢子,

我不想殺你.那武林天驕究竟是什麼人,你把他的來歷說了,我便放你回去。」檀道清怒

道:「大丈夫寧死不辱,我豈能在你劍底求饒?你要殺我容易,要我吐露半句卻難!」忽地

便要回劍自插丹田,蓬萊魔女拂塵一倦,把他的長劍奪出手中,但他的劍尖業已劃破了自己

的小腹,鮮血涔涔滴下。

  蓬菜魔女見他如此剛烈,對他倒有幾分敬意,有心讓他逃走,便轉過了身,不再理他,

拂塵一拂,解開了那武土的穴道,劍尖指著他道:「你雖未見過武林天驕,也聽過他的許多

事情,只要你將你所知道的對我說了,我便饒你一命。」那武士有了一線生機,心中動搖,

躊躇片刻,囁囁嚅嚅地說道:「我,我說……」剛吐出兩個字,忽聽得嗤嗤兩聲,蓬萊魔女

拂塵一揮,將一枝袖箭拂落,但另一枝袖箭從不同的方向射向那個武十,蓬萊魔女卻來不及

扑打,只聽得那武士一聲慘呼,那枝袖箭已是穿過他的喉嚨,活不成了。

  蓬萊魔女罵道:「豈有此理,我放你逃走,你卻來壞我之事!

  你以為我當真不敢殺你麼?」把眼望時,只見檀道清有如風中之燭,搖搖晃晃,斷斷續

續他說道:「大金國不能留這等沒骨頭的人,我是要你知道大金國也有好漢!」驀地一口鮮

血噴了出來,「撲通」便倒,原來他在射殺了那個武士之後,自己亦自震斷經脈而亡!

  血雨腥風之後,荒林又歸於靜寂,只留下地上兩具屍骸。蓬萊魔女想要知道的武林天驕

的來歷,仍然是一個難解的謎!

  蓬萊魔女這次登上泰山,本是為了追蹤「笑傲乾坤」狂俠華谷涵而來,卻不料碰上個

「武林天驕」,一場激鬥,倒把華谷涵暫時拋之腦後了。此際,激鬥已過,華谷涵的影於重

又泛上心頭,蓬萊魔女不知不覺把兩人連想起來,「武林天驕知道笑做乾坤華谷涵的名字,

不知他們是不是相識的?他們二人的武功也不知孰高孰下?」「武林天驕縱使不是金朝鷹

犬,也是要保護完顏亮的人。聽檀道清剛才和那武士的談話,這『武林天驕』多半是金國的

貴族。嗯,笑傲乾坤華谷涵是大宋男兒,江湖奇俠,他們兩人決計不是一路的了。」但隨即

又想到:「他們兩人雖然不是一路,但想必華谷涵也會知道這武林天驕的來歷,可惜華谷涵

卻不知在哪兒?」

  想至此處,蓬萊魔女不由得一陣惆悵,她自己的身世之謎,父母存亡之謎,以及武林天

驕來歷之謎,這種種疑團,都要等待華谷涵來給她解開,但卻偏偏無緣相見。蓬萊魔女尋

思:「檀道清也知道尋聲覓跡,尋到此處,倘若是華谷涵在此山中,他聽到武林天驕的嘯

聲,豈有下引起好奇之念?豈有還不出來之理?想未定是不在泰山的了。」

  蓬萊魔女悵悵惘惘,不知不覺已是天色破曉。她這時站在泰山之巔,只見一團團白雲,

聚集在一起,雲中閃發白光,東方天色由朦朧逐漸變紅,轉眼間天際出現了一條閃動發亮的

銀線,那是數百里外的東海,眩目的半輪紅口,突然從雲霧中露出來了,映起了半天紅霞,

大地一片金黃的顏色。在泰山頂上看東海浴日乃是世上罕見的奇景之一。端的是:水面霞

光,燦爛萬道;旭輪突現,霄漠頓清。令人豁然開朗,胸襟頓廣!

  雲霧散開,曙光一現,從山顧望下去,也見到了旌旗招展,螞蟻也似的軍隊在山坡上移

動。蓬萊魔女心想:「原來完顏亮還帶有御林軍護駕的。想必是他受了昨晚的驚嚇,要調動

御林軍搜山了。昨晚行刺不成,今後要想刺殺他,那更是千難萬難了。」

  蓬萊魔女並不畏懼御林軍的搜索,但見了完顏亮軍容之盛,也不禁翟然一驚。這時,她

浴在金色的朝陽之中,目注東海,莽蒼蒼的祖國大地山河,奔來眼底,她心中那一些個人的

煩惱,也就像雲霧一般在陽光之下消散了。她翟然一驚,忽地想到:「金國要興兵侵宋,這

是何等緊要的大事!我怎能儘是想著自己的事情?嗯,這件大事,須得設法報個訊給南宋的

朝廷才好。」她最初的計劃,本是準備若在泰山尋不著華谷涵,就出東海訪東園望,探聽華

谷涵的消息的,這時則在想道:「東海之行,暫緩也罷。耿照、珊瑚正在前往江南,我得先

追上他們。要是見不著他們,我就自己往江南一趟!」

  蓬萊魔女心意已央,煩惱即消,將什麼笑傲乾坤、武林天驕都拋過一邊,胸中坦然,立

即施展絕頂輕功,翻過了泰山的最高峰「玉皇頂」,從南面下山。那些螞蟻似的御林軍,還

未曾爬到二天門。

  蓬萊魔女趁著清晨時分,行人稀少,一口氣跑了幾十里路。

  過了泰安縣境,將近祖陽,不知不覺已是日頭近午,蓬萊魔女漸覺腹中有點飢餓,這才

放慢了腳步。

  到了一處三岔路口,忽見彩旗招展,嗩吶沸揚,一隊吹鼓手隨著一頂花轎,「的的打

打」的鬧得正歡,但花轎中傳出的哭聲卻極淒涼,吹吹打訂的樂聲也掩蓋不了,組成了極不

諧和的合奏。

  蓬萊魔女心道:「原來是娶親的。新娘子怎的兀是哭個不停:

  晤,敢情她是不樂意這頭婚事?」要知按照民間的習俗,新娘子出嫁之時,為了表示捨

不得離開父母,總要大哭一場,但上了花轎之後,哭聲就得停止,否則就犯了男家的喜慶之

忌。這新娘子在花轎裡大聲號陶,哭得又那麼淒慘,絕不似是故意裝出來的;故此,蓬萊魔

女就不免覺得出奇了。還有幾件出奇的是,按照當地的風俗,新郎應該騎馬來迎親,女家的

親人也應該有人護送,但卻只見吹鼓手和撐彩旗的人護送花轎。花轎前面,既沒發現披紅掛

彩,騎馬前導的新郎,花轎後面,也沒有發現女家的人跟隨。而那些吹鼓手和撐彩旗的個個

都是健碩的漢子,連那四個轎大,也是健步如飛。蓬萊魔女一看,就知道他們是練過一點功

夫的人。山東向來「響馬」(強盜)很多,民風好武,而且又是世局混亂的年頭,鄉下人多

多少少練過一點功夫,這也不算奇怪。但吹鼓手、轎夫之類的人,在當時的民間。卻是一向

被視為「賤民」的,尤其是吹鼓手,多半是沒氣力或者弱的人才肯擔當,而這一隊吹鼓手,

卻個個都是壯漢,這就有點出奇了。

  按照蓬萊魔女的脾氣,若在平時她非得問個明白不可。但此際她心中有事。雖然覺得有

點出奇,隨即想道:「八成是搶親的吧?鄉下習俗,男家出不起彩禮,或者女家拖延不肯嫁

女,新郎派人去將新娘搶回來,那也是常有的事。至於新娘於樂意不樂意,那又是另一回事

了。呀,女孩兒家命運總是操在別人手裡,本來就很難找到稱心如意的新郎,你哪管得了這

許多?她樂意不樂意,正是一池春水,干卿底事?」蓬萊魔女這麼一想,就自顧自地趕路,

那隊迎親的行列,也走過去了。

  蓬萊魔女和他們所走的道路不同,走了一會,經過路邊一家茅屋,忽聽得屋子裡也有哭

聲,是個老婆婆的聲音哭道:「老漢啊,咱們的閨女被人搶去了。咱們都活不成啦。呀,不

如就死了吧!」

  隨即聽得「哆哆」兩聲,是拳頭捶奇板壁的聲音。一個老漢喘著氣說道:「可恨!可

恨!可恨俺有病在身,眼睜睜看著閨女被人搶去,如今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伴,我沒氣

力上吊,你找條繩子來把我勒死吧!」那老婆婆尖聲叫道:「喜兒她爹!」抱著老漢放聲大

哭。

  這茅屋千穿百漏,牆上裂開一個拳頭般大的畝窿。蓬萊魔女從路邊經過,不但可以聽到

屋內的哭聲,還可以看得見屋中的情形。蓬萊魔女再也按捺不住,「砰」的一掌就推開板

門,闖進屋內。

  那老婆婆嚇了一跳,叫道:「大王,你走錯了人家啦。」她只當未的乃是強盜,定睛一

看,始知是個美貌的女子,但這女子又帶有寶劍,不禁驚疑不定,哭聲也不知不覺地停止

了。

  臥在炕上的那老漢說道:「女大王,你來得正好,我早就不想活啦,不怕你笑話,我窮

得買不起砒霜,屋內連繩子也找不到一根,就請你大發慈悲,將我一劍殺了吧!」

  蓬萊魔女微笑道:「我沒有走錯人家,你們卻看錯人了。我是來救你的,不是來殺你

的。」那老漢怔了一怔,半晌說道:

  「你是來救我的?呀,多謝你的好心。可是誰也救不了我啦!我的閨女被人搶去,我怎

麼還活得成?」

  蓬萊魔女道:「你別著急,你先告訴我,是誰搶了你的閨女,我馬上給你要回來!」那

老婆婆道:「哪有這樣容易的事情,她是給活間羅搶去的,要不回來的啦!」

  蓬萊魔女道:「活閻羅是什麼人?」那老婆婆道:「他是個做過大官的人,養有許多打

手的。姑娘,我不想連累你,你、你不用管啦。老婆子死了也感激你,」蓬萊魔女道:「你

不用怕,活閻羅碰上我,我也要剝他一層皮!你說清楚些,他姓甚名誰,家住哪裡,怎的搶

了你的女兒?我才好去找他算帳呀!」

  那老婆婆聽蓬萊魔女口氣如此之大,嚇得呆了,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還是那老漢有點

見識,看出蓬萊魔女不是常人,心想:「不管她有無辦法,姑且一試,那也無妨。反正我是

要死的了,出口怨氣也好。」於是說道:「這活閻羅姓嚴,名叫佛庵,以前做過萊州的知州

的,他名字中有個『佛』字,對老百姓可是殘暴不堪,因此人人都叫他活閻羅。」他喘著氣

一口氣說了這麼些話,咳個不停。那老婆婆倒了一碗水給他喝了,蓬萊魔女道:「你歇歇再

說。」那老漢道:「不,你讓我都說了,我這口氣已經忍了許久了,這活閻羅家裡有幾千畝

田,不做官了,回到鄉下,仍是作威作福,我家種了他幾畝田,大旱失收,交不起租,利上

滾利,他,他就硬要把我的女兒搶去做他的小老婆。我又得了病,不能做工。唉,唉,你說

怎麼還活得成?」

  蓬萊魔女心中一動,說道:「我剛才在三岔路口碰到一頂花轎,轎裡那個新娘子哭哭啼

啼,想必就是你的女兒了?」那老婆婆道:「不錯,就是那殺千刀的活閻羅剛才派了打手來

搶去的。唉,苦命的女兒啊!」兩夫妻抱頭又哭起來。

  蓬萊魔女道:「別哭,別哭,這活閻羅住在哪裡?」那老漢道:「住在白沙村,就是三

岔路左邊那條路,大約走七八里,村子裡最大的那座青磚屋,有圍牆的就是了。」蓬萊魔女

道:「好,知道了。我這就去把活閻羅殺掉,接你的閨女回來。」那老婆婆嚇得叫起來道:

「姑娘,這可不是當耍的,這,這要闖大禍的呀!

  我們死不足惜,別連累了姑娘你呀!」

  蓬萊魔女正要跨出門檻,聽了這話,又走回來,說道:「對了,我還應當為你們安排一

下。」說罷就在囊中掏出了一把銀子來,那老漢只道蓬萊魔女不敢去了,要拿銀子來救濟

他,心中雖然感激,可也有點失望,說道:「姑娘,多謝你憐貧惜老,但老漢多活幾年,也

沒什麼意思了。還是請你將銀子收回去,讓老漢死了算數。」

  蓬萊魔女道:「你死了,你閨女回來可依靠誰呢?我又不能一直帶著她的,你忍心讓她

再落到壞人手裡嗎?」那老漢怔了一怔,道:「什麼,你,你還是要去殺活閻羅,將我的女

兒接回來嗎?」

  蓬萊魔女笑道:「當然,我幾時說過不去了?這裡有三個元寶,另外五兩碎銀,老婆婆

你趕快雇定一輛騾車等我,你閨女一回來,馬上上騾車就走,走得越遠越好。剩下的銀子,

你們留著醫病,還可以做點小買賣,不必再種財主的田,受財主的氣了。」說罷,扔下銀子

就走。那老漢見蓬萊魔女說得好像極有把握,似乎殺那活閻羅竟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不禁

半信半疑。

  哺哺說道:「當真如此,那我們就是遇上了活菩薩了。老伴兒,那你就聽菩薩的吩咐,

去雇騾車吧。」

  蓬萊魔女找到了嚴家那座青磚大屋,只見門口張燈掛綵,果然是辦喜事的模樣,大門兩

邊還貼有一副紅紙對聯:「喜有小星來伴月,愧無旨酒可迎賓。」這是將通用的娶新婦的喜

聯:「喜有香車迎淑女,愧無旨酒奉嘉賓。」改換了幾個字,便成了納妾的「喜聯」。蓬萊

魔女心道:「可恨,可恨,強搶人家黃花閨女做小老婆,還居然這樣開心,貼出這等臭氣薰

天,不倫不類的對聯來。好,等會兒我看你是喜是悲?」當下,不通名,不送禮,一使勁兒

的就往裡闖。嚴家是個宮宦人家,交遊很廣,家主納妾,賀客盈門。蓬菜魔女衣飾不壞,更

有一種威嚴高貴的氣度,在門外迎賓的知客,見一個單身女子背插拂塵,既不似道姑,也不

似富家小姐,很是覺得奇怪,但心想,「老爺所結交的什麼人都有,這女子昂然直入,看來

大有來頭……」這麼一想,竟是不敢阻攔。

  蓬萊魔女徑行闖席,只見賓客滿堂,紅男綠女,好不熱鬧。

  這時恰正定好席位,賓客大致就坐。蓬萊魔女一眼望去,但見首席上都是蟒袍玉帶的官

員,坐在卞位的則是個頭髮斑白年近花甲的老頭,襟上插著一朵紅綢花,笑得合不攏嘴,想

必就是那滿心歡喜,等著做新郎的「活閻羅」嚴佛庵了。

  蓬萊魔女目光向嚴佛庵那邊射去,嚴佛庵的目光也正對著她射來,不由得驀地一驚,他

平生見的女子也見得多了,卻幾曾見過如此花容月貌的美人兒?暗自想道:「這卻是誰家的

女子?比我搶的那個可要勝過百倍千倍!只不知是什麼身份?」

  金國的風俗,男女間的關防並不很嚴,男女客人混雜一堂並不稀奇,不過座位卻是分開

的。嚴佛庵見蓬萊魔女向他行來,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有點奇怪,忙站起來道:「請恕老夫

記性太壞,記不起是在哪兒見過的了?令尊可有同來麼?」

  蓬萊魔女心裡暗暗好笑:「你不是活閻羅,是活見鬼了。」有心作弄,信口說道:「嚴

大人,你貴人事忙,怎還記得我這個小丫頭?你在萊州的時候,家父曾在你眼前當差,哈,

你想起來啦?」嚴拂庵搔了搔頭,突然作個恍然大悟之狀,說道:「哦,我記起來了,你是

楊參將的女兒?」蓬萊魔女道:「不錯,老大人你的記性還不算太壞。」嚴佛庵手下只有個

楊參將有個小女兒,自幼姿容出眾,他不知是也不是,姑且一撞,想不到一撞就著,大為高

興,笑道:「你那時還是梳著兩條辮子的小丫頭,現在呀,是越長越標緻了,要不是你提醒

來,我當真還不敢認呢。令尊大人呢?」蓬萊魔女道:「最近天氣不好,他的舊傷復發,起

不了床。聽說老大人納妾,只好叫我代他前來道賀。」她心想做武官的人總難免受過傷,便

信口開河,胡說一通。

  這時僕人已在旁邊等候上菜,嚴佛庵道:「哦,原來如此。

  請到那邊就座吧,難得姑娘你來,可要多住兩天才好。管家的,你帶這位姑娘到夫人那

一席。叫夫人好生招待。」

  蓬萊魔女心想:「新娘子還未出來,我又正在肚饑,好,反正他是我手心上的螞蟻,隨

時都可捏死他,且吃他一頓再說。」

  嚴佛庵也並不是完全沒有疑心,他也看得出蓬萊魔女身上藏有兵刃,但心想她是武官的

女兒,年頭不好,藏有兵刃防身那也不足為怪,何況她一個孤身女子,縱是刺客,那也濟不

了事。因此,他卻是唯恐蓬萊匿女走了,心中在暗暗盤算,怎生把這美貌嬌娥也弄到手中。

  大客坐在另一邊,嚴佛庵的正室是首席主人,陪著許多官方太。管家的把蓬萊魔女的座

位安排在主座旁邊,嚴夫人有點詫異,心裡很不高興,蓬萊魔女卻不理三七二十一,大馬金

刀的就坐下了。

  嚴夫人扁了扁嘴,冷冷說道:「我家老爹專愛弄一些騷蹄子上門,去年剛討了一個,今

年又討了這個,現在又不知看上哪個了,真是缺德!」有個官太太勸道:「你家老爺富貴雙

全,做了這麼大的官兒,不多討幾個小的,也配不上他的身份。夫人,你就看開一點吧。我

家老爺,官還沒做得那麼大,也討了七個小的呢。」又一個官太大道:「俗話說『老尚風流

是壽征』,但得你家老爺長命百歲,就讓他多討幾個小的,服侍服侍你,也是你的福氣

呀!」這些官太太既要討好嚴佛庵,又要奉承嚴夫人,說的都是一派肉麻的話。蓬萊魔女聽

得不耐煩,端起杯子說道:「嚴夫人,你的話說得不錯,真是缺德!我敬你一杯。」嚴夫人

那幾句冷言冷語,本是指桑罵槐,暗裡諷刺蓬萊鷹女的,她心裡也確是害怕她的「名爺」看

上蓬萊魔女,想不到蓬萊魔女卻抓著她一句話柄,就向她敬酒,一句「真是缺德」,既罵了

嚴佛庵,又似罵了她。嚴夫人滿肚子是氣,但她又要維持官太太的身份,卻也不便發作,只

好忍著氣和蓬萊魔女乾了這杯。

  男客那邊也正在起哄,原來是催「新狼子」出來敬酒,嚴佛庵拈鬚微笑道:「小妾是個

小戶人家的女兒,不懂禮儀,等會出來,倘有禮貌不周之處,還要請列位大人多多包涵包

涵。」那些官員轟然笑道:「嚴大人果然是疼惜如夫人,還沒出來,就先幫著她說話了。」

嚴佛庵微笑揮手,吩咐管家道:「既然各位大人這樣賞面,你就催新姨太快點出來給各大人

磕頭吧。」

  嚴夫人在席上氣得吃不下東西,揉著心口說心氣痛。蓬萊魔女心想,「『新娘子』出

來,我可就要動手了。這會兒可得多吃點東西。」她可不管什麼禮貌不禮貌,端起杯子,提

起筷子,旁若無人,就那麼大吃大喝。同席的官太太們嚇得呆若木雞,心裡都想:「這麼美

貌的姑娘,卻簡直像個女強盜!」她們哪裡知道,蓬萊魔女本來就是個強盜。

  過了一會,那管家的出來,咕咕嚕嚕的在嚴佛庵耳邊說了幾句,嚴佛庵面上變了顏色,

原來那「新姨太」在新房裡哭哭啼啼,抵死也不肯出來。嚴佛庵忍著氣沉聲說道:「你再會

傳我的命令,還不聽話,就把她拉出來。」

  嚴佛庵正在生氣,忽聽得有人報道:「楊參將來了。」嚴佛庵怔了一怔,道:「請他進

來!」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隨即想到:

  「也好!待他揭開了我的謊話,我便提前動手。」匆匆忙忙地喝了幾杯,又吃了一條雞

腿。

  那楊參將來到嚴佛庵面前,行了一個官禮,說道:「聽得老大人納妾,我特地從城裡趕

來。來得遲了,請老大人恕罪。」嚴佛庵道:「你不是舊傷復發了麼?聽說起不了床,怎的

就好得這麼快了?」

  那楊參將呆了一呆,訥訥說道:「老大人是聽誰說的?」嚴佛庵知道事有蹊蹺,悄聲問

道:「你家小姐呢?」楊參將莫名其妙,說道:「小女現在家中,改日再帶她來拜見老大

人、新姨太。」

  嚴佛庵吃了一驚,心道:「好個大膽的女賊,竟敢冒充楊參將的女兒,莫非是意圖對我

不利?」但他老奸巨滑,隨即又道:

  「此時若戳破她,在這喜筵之上,動起手來,未免大殺風景。」就在這時,只聽得又有

人高聲報道:「耿將軍派辛大人送賀禮來了!」

  嚴佛庵這一喜非同小可,連忙說道:「快打開中門迎接!」心想:「這女賊孤身一人,

有何可慮?我還要納她作新寵呢,可不能令她太難堪了。再說耿將軍的人來了,要是在這個

當口鬧出笑話,那更不妙。反正她是個送到口的饅頭,慢慢我再把她吞掉,還怕她飛了不

成?」當下向那楊參將說道:「我也記不起是聽誰說的了,想是誤傳。好,好,你既然安然

無事,那就恭喜了,就在這兒替我陪客吧!這位辛大人你也是相熟的。」

  那管家的又來桌道:「新姨太還是不肯出來敬酒。」嚴佛庵面色一沉,那管家的小聲說

道:「她哭哭啼啼,便拉出來,恐怕不好看。」嚴佛庵道,「你告訴她,她若還執拗,不肯

敬酒,我馬上就派人把她父母殺了,看她還敢不敢抗令!」那管家應了一聲「是」,嚴佛庵

道:「且慢,還有一件事情,你先去辦。」在那管家耳邊說了幾句。

  這時外面正奏起迎賓的鼓樂,賓客們聽說「耿將軍」派人送來賀禮,也都轟動起來,紛

紛說道:「嚴大人好大的面子!」鼓樂聲中,嚴佛庵和那楊參將說的話,除了他們同席的客

人之外,誰都沒有聽見。

  蓬萊魔女正準備事情發作,卻見那楊參將坐在嚴佛庵旁邊,連看也不向自己這邊一眼

看,顯然嚴佛庵還沒有時他說破。蓬萊魔女藝高膽大,心想:「這活閻羅不知打什麼鬼主

意?好,且不管他。這耿將軍卻不知是什麼人物,他只是派手下人送禮物來,就弄得那麼轟

動,要是他親自來了,那還了得?」

  席上一位官太太道:「嚴夫人,你家老爺真是天大的面子,娶個小老婆,居然驚動了耿

將軍送禮來,而且還派了他最親信的記室(書記)辛大人親來道賀!」另一位官太太道:

「這辛大人又是誰?」那官太太道:「這位辛大人你不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辛棄疾呀,

聽我家老爺說,他文武全才,填得非常好的詞,甚至什麼詞呀詩呀,我可不懂,但他們男人

人人讚好,想來一定是了不起的了。又聽說他年紀輕輕,還未定親呢,可不知誰家的小姐,

有那福氣屍嚴夫人笑道:「可惜我沒有女兒,工太太,你有幾位千金,可不要錯過此人。」

那些官太大們相互笑濾,蓬萊魔女聽了,可是吃了一驚。

  原來辛棄疾(字幼安,號稼軒)的確是當時最有才華的北國詞人,人們將他和北宋的一

代文豪蘇學士東坡相提並論,合稱「蘇辛」。蓬萊魔女不但久聞其名,而且也很喜歡讀他的

詞,心中想到:「他的河沉雄豪放,時懷故回之思,例如最近流傳的他的一首新同:『郁孤

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

止愁余,山深聞鷗鴿。』一片忠憤填膺之氣,躍然紙上。如此之詞,如此之人,他卻怎樣會

替什麼耿將軍來到此間,向這個活閻羅送禮?

  這豈非不可思議之事?」

  心念未已,只見那辛棄疾已走了進來,果然年紀很輕,大約只有二十多歲的樣子,劍眉

虎目,英氣勃勃,背後跟著一個武士,比他還要年輕。再後面就是一隊扛著賀禮的兵了。那

些官太太們噴噴稱賞,「這位辛大人果然儀表非凡!」「難得他有潘安之貌,又有子建之

才!」有的官太太甚至連帶稱讚他的從人,說道:「你們瞧,他這個隨從武土也長得挺俊

的,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

  人人都注目辛棄疾,蓬萊魔女卻更注意他那個隨從武士。辛棄疾在這樣一個場台出現,

蓬萊魔女已是大大詫異,而那個青年武士隨著他來,更是令蓬萊魔女驚奇不已!

  你道這個武士是誰?原來正是耿照!蓬萊魔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暗自尋思:

「這事定有蹊蹺!耿照懷著父親的遺書,投奔南宋,他幾次險死還生,報國之心,始終不

改。他怎肯也來向一個偽官獻媚?哎,看來他們定然是有所為而來了。」又想:「我那珊瑚

妹子是和耿照一道的,可不知她現在如何,等下倒要問問耿照。嗯,他來得正好,可以省得

我多跑一起江南了。」那嚴佛庵眉開眼笑的連忙站出來迎接,同席的一個現任知府湊趣說

道:「幼安兄來得好極了,嚴大人今日納寵,新娘子遲遲未肯出來,請幼安兄寫首新詞代為

催妝,那豈不炒哉!」那嚴佛庵連忙搖手道:「張大人說笑了,豈敢,豈敢勞動幼安兄的大

筆。」

  辛棄疾道:「耿將軍聽說嚴大人納寵,有點薄禮送來,這是張禮單,先請嚴大人過日。

至於催妝詞麼,那不是別人好越俎代庖的,請恕我不能從命了。」那些官員掩著嘴笑,笑那

知府附庸風雅,不懂避忌。但因他是現任大官,卻也不敢笑得大聲。

  耿照將那張禮單棒過頭頂,依著官場禮節,屈了半膝,獻給嚴佛庵。嚴佛庵道:「承耿

將軍厚賜,真是太不敢當了!惶恐,惶恐!」正要接過禮單,耿照忽地大叫一聲,禮單撕

破,化為片片蝴蝶,空中飛舞,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大喝聲中,他已揪著嚴佛庵。一舉

手就將他擒了!

  辛棄疾喝道:「都不許動!哪個跑的,就把他一刀斫了!」他帶來的那隊兵丁,早已放

下「賀禮」,掣出兵器,守著門口,監視全場。這「石破天驚」的意外事變突如其來,滿堂

賓客都嚇得呆了!

  那位「知府大人」抖抖索索他說道:「辛、辛大人,這,這是什麼意思?」另一個膽子

較大的武官試探道:「可是嚴大人有什麼事得罪了耿將軍了?但我們只是賀客,不該牽連我

們吧?」辛棄疾冷笑道:「耿將軍說,你們平日魚肉百姓,和這嚴佛庵一樣,都是一丘之

貉,你們還想走麼?」那軍官大叫道:「怎麼,我們也被捕了?」辛棄疾道:「不錯,從此

刻起,你們不再是什麼『大人』,是犯人了!來人,將他們都綁起來!」立刻有四名健卒應

聲而出,兩個持刀,兩個持索,分頭去綁那些官員。

  席上有個金國大官,官居「兵備道」之職,大怒說道:「耿京雖然是節度使,但也總得

守點王法吧?他未有聖旨,豈能擅捕朝廷的地方大員?這樣胡作非為,敢情是想造反麼?」

  辛棄疾哈哈大笑道:「不錯,正是造反,我們雙人的地方,豈能任你們金狗來蹂躪?耿

將軍今日起義啦!」那個「兵備道」又驚又怒,手按劍柄,尚未拔出,辛棄疾已是「唰」的

一劍刺出,喝道:「先把你這金狗祭旗!」這一劍從前心穿入,後心穿出,登時將那個「兵

備道」刺了個透明窟窿!

  這時賓客們才明白是這麼一回事情,人人嚇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原來耿京以前本是

金人在中原所立的傀儡劉裕手下的一個中級軍官,劉裕後來失寵,被金同四太子兀朮所廢,

耿京收容了劉裕手下一部份軍隊,又招集了許多草莽豪傑,自成一軍,自封為「天平節度

使」,金國為了籠絡他,承認他這「官銜」,但要他奉金朝正朔。耿京其時勢力未大,也只

好對金人虛與委蛇,做名義上的金國大官。這次是辛棄疾極力勸他歸宋,他最後才下了決

定,高舉義旗的。

  嚴佛庵家中的武士不少,但見主人已落在對方之手,投鼠忌器,都是不敢輕舉妄動。至

於那些來喝喜酒的文武官員,更是面面相覷,做聲不得,只好任從捆縛。

  但就在此時,卻忽地有個軍官把桌子一掀,一個酒盅飛出,朝耿照面上一潑,辛棄疾一

劍刺去,「卡嚓」一聲,劍尖嵌入桌子。說時遲,那時快,那軍官早已放出腰刀,唰的一刀

就向耿照斬下!

  耿照霍的一個「鳳點頭」,避開了那被當作暗器的酒盅,但已潑了一臉酒,眼睛睜不開

來。這軍官出手如電,那一刀倏地就斫了到來。他竟然絲毫不把嚴佛庵的性命放在心上,根

本就不理會嚴佛庵尚在耿照手中。

  這一劍來得凶狠之極,耿照聽那金刃劈風之聲,心頭也下禁微微一凜:「想不到在此處

竟也碰著一流高手!」在那人不顧一切的狠劈猛斫之下,耿照倘若把嚴佛庵當作盾牌,嚴佛

庵自是難保性命,但那一劍劈下,餘力未盡,耿照也難免受傷。在這瞬息之間,耿照無暇思

索,只好先行避開。

  那軍官出手快極,竟是如影隨形,跟蹤追到,唰唰唰連環三劍,狂風暴雨般的猛攻過

來,有一劍幾乎貼著嚴佛庵的頸項刺到耿照的手眈,耿照連退三步,這才騰得出一隻手來拔

出寶劍,迎禦敵招。

  耿照是用右手抓緊嚴佛庵的,就在他騰出左手拔劍,縮回右手避招的哪一剎那,右手的

碗力稍鬆,嚴佛庵猛地掙扎,對面那軍官的劍招又到,耿照一時之間難以兼顧,竟給嚴佛庵

掙脫了他的掌握。

  說時遲,那時快,那軍官抖起一朵劍花,一招「白虹貫日」,劍鋒徑刺耿照胸膛,耿照

橫劍一封,同時舉足猛蹴嚴佛庵的腦袋。不料那軍官的劍法虛虛實實,變幻莫測,忽地中途

變招,劍鋒一轉,倏然間改削耿照的雙足,耿照急忙一個「游身滑步」,避招還招,腳尖踢

那人的手肘,左手劍也橫削那人的腰肋,好不容易才比解了那人的攻勢,但嚴佛庵在地下一

滾,早已鑽入了人叢之中。

  耿照左手使劍不便,被那軍官迫得連退幾步。耿照大怒,也學對方的辦法,掀翻了一張

桌子,擋了那軍官一擋,立即劍交右千,一聲大喝,便和那軍官以攻對攻。

  只聽得「噹」的一聲,火花飛濺,那軍官的劍刃損了一個缺口,可是卻也未曾脫手。那

軍官喝道:「好一把寶劍!」劍法絲毫不松,唰唰唰又是連環三劍,劍劍指向耿照的要害穴

道,竟是以強攻抑制強攻。他的劍法輕靈翔動,耿照再想用寶劍來削他的兵刃,己是不能。

  這一來雙方都是暗暗吃驚,也都知道了彼此的優劣。耿照練了桑家的「大衍八式」之

後,內功已到一流境界,功力要比對方高出一籌;但那軍官的劍法卻是比他更為精妙。那軍

官顧忌他的寶劍,不敢和他硬碰;耿照被他輕靈迅捷的劍法所制,要仗著寶劍護身,也不敢

全力和對方搶攻,如此一來,一方是仗著寶劍之利和功力深厚,一方是仗著劍法精妙和經驗

宏豐,恰恰是八兩半斤,旗鼓相當,打得難分難解。

  耿照和那軍官固然是各自暗驚,但還有一個暗暗吃驚的則是蓬萊魔女。這倒不是因為那

軍官的本領令得蓬萊魔女吃驚,而是由於他那一手精妙的劍法,蓬萊魔女驀地想起一個人

來!正是:

  喜席筵前騰殺氣,畫堂紅燭劍光寒。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將軍妙計除奸賊 妖女迷人脫楚囚

  蓬萊魔女想起的不是別人,正是昨晚那個在泰山絕頂和她較量過的「武林天驕」!當時

「武林天驕」是用一支洞蕭和她比劃,使出了許多種兵器的招數,其中有判宮筆的點穴手

法,也有長劍的擊刺招數。

  現在蓬萊魔女看這軍官的劍法,其中幾招竟是武林天驕的家數,而且看得出他的身法步

法也有與武林天驕相似的地方。雖然,拿他來與武林天驕相比,那是如小溪之比大海,如螢

火之比皓月,但從這兩者之間的類似,卻是可以確定他與武林天驕定有淵源。蓬萊魔女心

想:「難道他是武林天驕的弟子?不對,武林天驕比他還要年輕。但若是同門,何以兩人的

武功又相差得如是之遠?嗯,或者他是得過武林天驕指點的吧?嗯,不管他與武林天驕關係

如何,看來他或多或少總會知道一些武林天驕的來歷。」

  嚴佛庵一掙脫了耿照的掌握,他手下的武士再無顧忌,登時與辛棄疾帶未的那幫人混戰

起未。那楊參將拔出腰刀與辛棄疾打在一起,嚴佛庵則被那幾個「扛禮賀」的兵丁攔住,嚴

家的教師爺和幾個護院搶來保護,雙方展殲了激烈的惡鬥。嚴家的教師爺原是江湖大盜出

身,揮舞雙刀,出手極狠。但那幾個兵丁也不是尋常的士卒,他們都是經過辛棄疾訓練出來

的隨從,武功底子固然不弱,對辛棄疾尤其忠心耿耿,雖然眾寡懸殊,其中且有兩個受了教

師爺的刀傷,但仍然是浴血惡鬥,誓死不退。

  那嚴夫人嚇得慌了,坐在席上,渾身發抖,不停地念道: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蓬萊魔女忽地一聲長笑,霍地站了起來,拿起

了一碗紅燒蹄子,「啪」的打在嚴夫人的面上,喝道:「臭婆娘,看你還敢不敢亂罵人騷蹄

子。你趕快給你丈夫念倒頭經吧,我去超渡他了!」在那些官太太的尖叫聲中,蓬萊魔女已

是離席而起。

  忽聽得有人喝道:「女賊休得逞兇!」嗖、嗖、嗖,三支飛鏢射了過來,那是兩個護院

所發的暗器,原來剛才嚴佛庵吩咐那個管家,就是要他如此佈置,安排了兩個武功最強的護

院來監視蓬萊魔女的。

  蓬萊魔女怎會將他們放在心上,把手一抄,三支鏢接在手中,反手一抄,品字形的部插

在桌上,那些官太太嚇得屁滾尿流,一個個變了滾地葫蘆,有的四腳朝天,有的鑽進了桌子

底下。那嚴夫人更是嚇得暈過去了。

  蓬萊魔女哈哈大笑,那兩個護院,一個掄槍,一個揮刀,急奔上來,蓬萊魔女不想取他

門性命,懶得出手、只是滴溜溜一轉,引得那兩個護院跟著她直打日日,拿刀的那個護院給

他同伴刺了一槍,他也一刀斫穿了同伴的額角,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倒在地上。

  那教師爺大吼一聲,手舞雙刀斫來,喝道:「好個大膽的女賊,你可知道我是誰?」蓬

萊魔女笑道:「不知道啊,貴姓大名?」那教師爺雙刀指著蓬萊魔女,傲然說道:「鎮三山

仇彪在此,快快束子受擒,嚴大人喜歡你,決不傷你性命。」蓬萊魔女笑道:「什麼鎮三山

仇彪,我可從沒聽過。」這仇彪在未入嚴府當教師之前,本是個江湖大盜,自以為名頭甚

響,哪知蓬菜魔女絲毫沒把他放在眼內。

  那教師爺大怒,喝道:「你還想動手麼?」雙刀霍霍,立即便斫過來,一刀上手刀,削

蓬萊魔女的肩膊;一刀下手刀,卻是翻轉刀背,磕蓬萊魔女的膝蓋。意圖斬傷蓬萊魔女非要

害的部位,將她生擒,獻與主人。

  蓬萊魔女冷笑道:「憑你這樣的草包,也配與我動手?呸!」拂塵一起,噹的一聲,已

把那教師爺的上手刀卷脫了手。那教師爺武功也還算不弱,一覺不炒,下手刀連忙縮回,他

虎口酸麻,一條右臂已是不能動彈,大驚失色,顫聲叫道:「你是誰?」

  耿照已看見了蓬萊魔女,大喜叫道:「柳女俠,你也來了!

  你來得正好!」那教師爺近年雖已脫離黑道,但綠林中的朋友仍有來往,蓬萊魔女柳清

瑤名震綠林,他如何能不知道?一聽得耿照說出「柳女俠」三字,更是嚇得面無人色,失聲

叫道:「你、你是蓬萊魔女?」

  蓬萊魔女笑道:「不錯,鎮三山仇大爺竟也知道我的匪號麼?

  真是不勝榮幸之至!」只聽得「咕咚」一聲,那教師爺已跪倒地上,向她磕頭,連忙說

道:「我有眼不識泰山,求、求柳女俠饒、饒命!」

  蓬萊魔女斥道:「你不過是活閻羅的一條看門狗,也敢稱做『鎮三山』,沒的丟盡綠林

好漢的面子!我最看不起軟骨頭的狗東西,你求我饒命,我偏偏不饒。」拂塵一擊,那仇彪

還未叫得出聲,已是頭顱碎裂,一團爛泥似地倒下去了。

  嚴佛庵這時當真是嚇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縮低了頭,舉抽遮面,意欲從人叢之

中溜走。蓬萊魔女笑道:「活閻羅,這次是真閻羅有請你啦!你既然也號稱閻羅,就去見見

陰世的閻羅吧,還害怕什麼?」一伸手就把他揪了出來。辛棄疾叫道:

  「別忙把他弄死。」蓬萊魔女哈哈一笑,將「活閻羅」摔倒地上,自有兵了過來,將他

綁了。那楊參將倒是一員勇將,和辛棄疾打得旗鼓相當,有幾個糊里糊塗的官兒不明就裡,

還在叫道:

  「楊參將,這女子不是令千金麼?怎麼反而幫了敵人?你趕快制止她吧!」話猶未了,

蓬萊魔女已是一掠而至,冷笑說道:「我可不能讓你佔這個便宜,對不住,也只好讓你去見

閻羅王了!」拂塵一展,登時把那楊參將的穴道封閉,打得他七竅流血而亡。

  蓬萊魔女道:「耿相公,你去收拾那幾條看門狗吧,讓我來對付這廝。」那軍官「唰」

的一劍刺來,蓬萊魔女笑道:「你的劍法很不錯啊,但我要你三招之內,長劍脫手!」那軍

官也知道蓬萊魔女的名頭,最初聽她一讚,心裡甚為得意,暗自想道:「怪不得這魔女名頭

響亮,倒真是個識貨之人。」哪知篷萊魔女接著說的,卻是要在三招之內奪他兵刃。

  那軍官勃然大怒,喝道:「好個狂妄的妖女!好,你就試吧!」用足了勁道,長劍一

抖,登時劍光閃閃,恍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灑落下來!蓬萊魔女拂塵一展,說道:

「好,這是第一招星漢浮搓!」拂塵到處,如湯潑雪,那軍官的劍光被拂得四面流散,虎口

也給震得隱隱作痛。

  那軍官大吃一驚,趕忙側身一劍,使出了一招「彎弓射鵰」,劍直如矢,劍尖上嗡嗡有

聲,劍勢比第一招更見凌厲。這一次蓬萊魔女倒持拂塵,只用塵桿一點,只聽得「錚」的一

聲,那軍官的長劍反彈回去,幾乎傷了自身。蓬萊魔女笑道:「小心,只剩下一招了!」

  那軍官腳跟一旋,劍勢劃成了一道圓弧,劍光如環發出。這是他最後的一招劍法,名為

「籠罩六合」,攻守咸宜,將周圍一丈之內封閉得風雨不透,心裡想道:「看你如何能奪我

的兵刃?」

  蓬萊魔女見他連輸兩招,劍法仍是絲毫未亂,最後仍能使出這樣精妙的劍招,心裡也不

禁暗暗讚了一個「好」字,想道:

  「看他這三招劍法,他與武林天驕定有淵源,可無疑義了!」

  那軍官心念未已,只見蓬萊鷹女拂塵一舉,突然就插入他的劍光圈中。拂塵是極柔之

物,那軍官怎也想不到她竟敢如此硬打硬拚,當下劍光一合,正要絞斷他的塵尾。哪知蓬萊

魔女的拂塵忽地變得如同鐵筆,就在這剎那間,只聽得噹的一聲,那軍官的手腕寸脈下的

「關元穴」突然似被利針刺了一下,說時遲,那時快,長劍已是「噹啷」墜地。蓬萊魔女信

手就用重手法封了他的穴道。原來蓬萊魔女用的是「天罡神拂」的武林絕學,拂塵雖是極柔

之物,經過她的玄功運用,至柔也變成了至剛,同時她又飛出了一條塵絲,當作梅花針用,

刺進了那軍官的關元穴,那軍官雖是本領高強,卻怎禁得起蓬萊魔女雙管齊下的武林絕頂功

夫?

  這時耿照早把嚴府那幾個護院擊倒,其他的家丁見主人已落在對方手中,教師爺和楊參

將又都已被殺了,人人心驚膽戰,哪裡還敢再為嚴佛庵賣命,個個舉手求饒。辛棄疾指揮隨

從,將嚴府的家丁驅過一邊,又把赴宴的文武官員全都綁了,蓬萊魔女無暇盤問那個軍官,

先來與辛、耿二人相見。

  說將起來,蓬萊魔女這才知道,原來起兵抗金,自封「天平節度使」的耿京,便是耿照

的叔叔。辛棄疾和耿照也是幼年同學,彼此知心,辛棄疾便是由於耿照的推薦,這才到耿京

幕下,當了耿京的「記室」(書記)的。

  耿照路過濟南,順道去探望叔叔和好友,這次見面,決定了耿京起義之事,耿照自是義

不容辭,只好將行程暫為耽擱,留卜來幫忙他們。他們打聽得嚴佛庵已定好日子納妾,濟

南、萊州的高級文武官員,十之七八,都會到嚴府道賀,遂定下計劃,就在這日舉事,分頭

進行,一方面由耿京進兵濟南,發出討金榜文,一方面由辛棄疾充當耿京的代表,到嚴府送

禮,趁此機會,把嚴佛庵和那些大小官員,都拿下來。這樣一來可削弱金軍偽軍的力量,二

來可以抄沒嚴佛庵的家財,移充軍費。無巧不巧,恰遇蓬萊魔女,一舉成功。這時辛棄疾正

忙於處置那些被俘的官員,蓬萊魔女無暇和他多談,當下笑道:「你們是為著這老無恥的

『新郎』來的,我卻是為著那可憐的『新娘』來的。

  你們在這裡上演『拷新郎』,我可要去見『新娘子』,上演『救佳人』了。」

  蓬萊魔女闖進內院,嚇得狗走雞飛,但卻不見人影,原來那些丫鬟婢僕,都已躲起來

了。蓬萊魔女一個個房子搜查過去,到了一個房子,隱隱聽得哭泣之聲,蓬萊魔女趕忙一腳

踢開房門,只見一個穿著新娘衣飾的少女,正在上吊。原來這可憐的少女,不知外面發生了

什麼事情,難得服侍她的那班伴娘和丫鬟們都逃跑了,無人看管,她本來可以乘機逃走,但

她自思逃不出活閻羅的掌握,又怕連累了父母,左思右想,無計求生,因此在大哭一場之

後,找到了一條繩子,便即懸樑自盡。

  蓬萊魔女叫聲「好險!」幸而那少女剛剛打好活結,正將脖子伸進圈中,蓬萊魔女連忙

將那繩子扯斷,將她解了下來。

  那少女罵道:「你也是女人,為什麼卻要幫那活閻羅來折磨我?我要死你也不許我死

嗎?」她還以為蓬萊魔女是活閻羅的家人。蓬萊魔女笑道:「活閻羅倒是快要去見閻羅了。

活閻羅死了,你就不用死了。快快抹了眼淚,隨我出去,你爹娘在等著你呢。」

  那少女吃了一驚,一時之間,還不敢相信,訥訥問道:「你是誰?」蓬萊魔女笑道:

「你不認識我,我卻知道你。你是西頭村的喜兒不是?我已經見過你的爹娘了,我是來救你

出去的。」那少女半信半疑,蓬萊魔女道:「你還不相信,你隨我出去看一看就明白了。」

拖著她走,一踏出大堂,果然便見著辛棄疾的手下正在拷打那「活閻羅」。

  原來他們正要查抄嚴佛庵的家產,他們事先已打聽清楚,嚴家有個埋藏金銀的寶庫,

此際將他拷打,就是要迫他供出這個寶庫的所在的。嚴佛庵視財如命,抵死不肯透露。蓬萊

魔女笑道:「待我來治他一治。」舉起拂塵,在嚴佛庵身上只是輕輕一拂,嚴佛庵登時似覺

有千百條小蛇鑽進他的身體,到處亂嚙,備處關節又痛又癢,全身骨頭都似要鬆散一般。這

種痛苦,實在是超過世上任何一種毒刑。嚴佛庵一向養尊處優,哪能禁受得起,登時痛得他

在地下打滾,顫聲叫道:「我、我願招了。求、求女俠免刑。」蓬萊魔女道:「你把地點說

出來,叫你的管家帶他們去搬運。待他們確實找到了金庫,我再免你的刑。」嚴佛庵不敢不

依,只好一一遵辦。

  蓬萊魔女對那少女笑道:「你看見了吧,活閻羅現在快變成死泥鰍啦。你相信了吧?」

那少女將「活閻羅」恨得如同刺骨,但這時見他在地下打滾嘶號,心中固然痛快,卻也掩目

不敢多看。

  蓬萊魔女笑道:「你放心回去吧,活閻羅今後是再也不能為害你們了。」那少女驚魂稍

定,這才跪倒地上,給蓬萊魔女磕頭,說道:「多謝女俠救命之恩,請女俠賜示姓名,讓小

女子一生供奉女俠的長生牌位。」

  蓬萊魔女大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要將我當作菩薩一般來拜,那我可吃不

消。免了,免了!」

  蓬萊魔女一看,卻不見耿照在場,那些被俘的官員也都不在。辛棄疾道:「我們要自在

這裡查抄活閻羅的家產,恐怕要費一些功夫。因此我叫耿兄先把這班官兒押回去。這班官員

當中,有幾位是現任的統兵官員,耿將軍正有用得著他們之處呢。」蓬萊魔女有兩件事情掛

在心頭,一是要與耿照敘敘別後的情形,間間珊瑚是否還和他同在一起;二是要盤問那個軍

官,想從那軍官的口中,探聽「武林天驕」的來歷。當下問道:「剛才使得一手好劍法,被

我所擒的那個軍官呢?」辛棄疾道:「也一同押解去了。」

  蓬菜魔女吃了一驚,但隨即心想:「那廝已被我用重手法點了穴道,諒他武功雖高,也

決難自己解開。耿照武功已是今非昔比,又有寶劍在身,想來也不至於路上失事。」但雖然

如此,她仍是有點放不下心,本來她是想親自送那少女回家的,這時也只得改了主意,向辛

棄疾道:「我想請你幫個小忙,派兩名兵土送這位姑娘回家,可以嗎?」辛棄疾道:「當然

可以。」問了那少女的住址,便選派了兩名健卒,送那少女回家。

  那少女還未出門,查抄嚴家金庫的一個人已帶了那管家出來報喜,說是果然找著了金

庫,而且庫藏之多,還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就在此時,忽聽得駭人心魄的一聲尖叫!

  原來那「活閻羅」抵受不了身上的奇癢奇痛,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半死不活了。這

時他聽得一生擅刮的金銀財寶,都已落在別人手中,痛上加痛,一聲尖叫,等不及蓬萊魔女

給他「免刑」,已是心臟爆裂而亡。

  蓬萊魔女笑道:「這是你自己趕著去見閻王,可怪不得我言而無信。」那少女目睹「活

閻羅」慘死,雖然也有點害怕,但禍根已除,卻可以更安心地回家了。

  蓬萊魔女放心不下耿照,當下便對辛棄疾說道:「這裡沒我的事了,我先走一步,趕上

耿照,幫忙你們押解那些官兒吧。」辛棄疾道:「我正擔心耿照人單力薄,得女俠相助,那

是最好不過。咱們到城裡再敘吧。」回頭便吩咐隨從給蓬萊魔女備馬,蓬萊魔女急著要走,

笑道:「不必坐騎!」身形一晃,已是出了大門,轉瞬之間,不見蹤跡。辛棄疾又是吃驚,

又是佩服,心裡想道:「怪不得耿賢弟常常稱讚她本領了得,說是那些江湖大盜,遇見了

她,就如同耗子遇見了貓,我最初還不大相信,卻原來果然是名不虛傳!想不到巾幗之中,

竟有如此人物!」但可惜蓬萊魔女輕功雖然卓絕,卻終於還是慢了一步,耿照已經在路上碰

到意外了!這是辛棄疾和蓬萊魔女都想不到的事情。

  且說耿照押解那輛囚車,車中有十幾個職位頗高的文武官員,那現任知府和那使得一手

好劍法的軍官也在其內。走了一程,忽聽得前面馬鈴聲響,一騎駿馬,絕塵而來,不一會

兒,就看得出坐在馬上的是個剛健婀娜的少女。就在這一時間,他和那少女同時叫了出來:

「連姐姐!」「耿賢弟!」

  原來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義姐連清波。這剎那間,耿照不禁暮然一震,心如亂

麻。這連清波對他曾有救命之恩,但後來他又曾聽到許多關於連清波的壞話,說她壞話的

人,包括他所佩服的蓬萊魔女和他近日最親近的珊瑚在內。他也知道了連清波在江湖上被人

稱為「玉面妖狐」。但耿照隨即想道:「連姐姐和蓬萊魔女的身份相同,都是強盜頭子。她

們利害衝突,結下冤仇,也難怪她們各自說對方壞話。而且蓬萊魔女指摘她的種種,也只是

捕風捉影之辭,至今還未找到真憑實據。至於說到她那『玉面妖狐』的綽號,那柳女俠不是

也被人叫做『蓬萊魔女』嗎,妖狐、魔女都是不好的名稱,但『蓬萊魔女』其實卻是個巾幗

英雄,焉知連姐姐也不是如此?無論如何,她總是對我有救命之恩,也與我有八拜之交,別

人可以誤會她,我卻怎可以將她冷淡?」

  心念未已,連清波已到了他的面前,勒住了坐騎,說道:

  「照弟,你沒有遭那魔女的毒手嗎?唉,自從那日遭逢意外,我無時無刻不在懸掛著

你!好在終於還是見著你了!」

  耿照道:「好在咱們都平安無事,我也可以放心了。」他正在暗自思量,要不要將別後

的遭遇告訴連清波,連清波已在間道:「照弟,看你這身裝中,你是當了軍官麼?還是做了

強盜?

  你押的這輛車子裝的是贓物還是犯人?」要知囚車的式樣和普通的車子大不用同,封閉

得密不通風,駕車的又是兩個兵士,所以連清波一眼就看得出來。

  耿照說道:「說來話長,我先問你,你去哪兒?」連清波道:

  「前面那村子裡有個做過大官的土霸,名叫嚴佛庵,人稱『活閻羅』,他今日娶小老

婆,我就是要到這活閻羅家裡去的。」耿照吃了一驚,說道:「去做什麼?」連清波笑道:

「當然是去做生意啦!你忘記了我是個強盜頭子嗎?那活閻羅今日大宴賓客,這正是難得的

機會,我要去洗劫嚴家,還要符他請未的那些貴客,都擄了去作肉票。」

  耿照連忙說道:「使不得,使不得!」連清波道:「為什麼使不得?那『活閻羅』作惡

多端,我就是把他一刀殺了,也不為過。你卻為何要勸阻我?哦,是不是你已當了金國的官

兒,所以要保護嚴家,和我作對了?」耿照連連搖手道:「不是,不是!

  你所想幹的事情,早已有人在嚴家動手了。」連清波道:「是誰?」耿照道:「乃我的

叔叔耿京派去的人。」連清波詫道:「天平節度使耿京是你的叔叔?這麼說,你是剛剛從嚴

家出來的了?」耿照道:「不錯,在嚴家動手的我也是其中之一。還有,還有一位,你、你

大約不想碰見的人,也在其中。」連清波眉毛一揚,尖聲說道:「你說的是誰?」耿照道:

「是蓬萊魔女!」連清波面色倏變,說道:「哼,原來這女魔也插了一隻手進來嗎?照弟,

你,你和她……」耿照道:「其實蓬萊魔女並不是你們所說的那等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依我

看來,她還算得是個俠盜。」連清波喘著氣問道:「照弟,你,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歸順了

她,做了她的手下了。」耿照道:「這卻不是。但那次我被她所擒,倒反而因禍得福,這是

真的。」連清波道:「哦,竟是這樣嗎?她和你說了些什麼話,怎麼對待你,你這樣幫她說

話?」耿照道:」說來話長,我此刻要趕著押這輛囚車回濟南城去。不如咱們再另外約個地

方,我和你細談。」連清波道:「這女魔頭也要到濟南嗎?」耿照道:「我也是剛在嚴家和

她碰上的,還未來得及和她交談。不過,她的一個心腹侍女現在濟南,多半她也是會去的。

所以我不敢現在就請你和我一同去。依我猜想,你和蓬萊魔女之間,多半是彼此有所誤會,

其實不應該敵對的。不過在誤會未消除之前,雙方還是避免見面為宜。」耿照這是完全為連

清波著想,怕蓬萊魔女一見著連清波,就會動手傷她。連清波何等聰明,當然也明白了耿照

的用心。她暗暗鬆了口氣想道:「還好,還不如我想像的那樣糟糕。」

  連清波道:「這麼說來,我所要擄的肉票,都已在你這輛囚車中了?」耿照道:「我叔

叔起兵抗金,連姐姐,你願意助一臂之力麼?」連清波道:「這是應該的,但有那魔女在

此,我卻怎能與她共事?你不是也說我不宜與她見面嗎?」耿照道:「你們二人若能解開梁

子,敵愾同仇,那固然最好;倘若暫時不能,那就留待以後再說。總之,我當稍盡綿力,為

你們排解就是。不過,此刻你也可以助我叔叔一臂之力的,就不知你願不願意?」連清波

道:「怎麼助法?」耿照道:「囚車中這班官兒,我叔叔有用得著他們之處。連姐姐,我要

向你討一個情了。」連清波笑道:

  「哦,你繞著彎兒說話,原來是要我放棄這些肉票。好,別說是為了抗金大事,就是單

看你的情面,我也應該答應的。我做姐姐的難道還好意思向你做弟弟的來一套黑吃黑嗎?」

耿照聽了,心中大為欣慰,想道:「連姐姐果然是我道中人,也是中華的好女兒。柳女俠曾

懷疑她是我們的敵人,這真是毫無根據的猜疑了。」

  連清波道:「但我也要向你打聽一個人,你在活閻羅家裡,曾否見到這麼一個軍官,三

十歲上下年紀,身材修長,眉毛很濃,使一柄長劍的。要是他曾經出手的話,你可以看出,

他的劍法還算得是很不錯的。」耿照聽了她的描繪,立即知道便是那個曾和他交過手的軍

官,怔了一怔,問道:「不錯,是有這麼一個人,他是誰?」連清波道:「他是我的哥

哥。」耿照吃了一驚,道:「是你的哥哥?怎麼從未聽你提過?」連清波道:「不是一母所

生的同胞,是我一個疏堂兄弟,他現在也是我的副寨主。」耿照更是吃驚,說道:「這、這

是怎麼回事?他既然是你的兄弟兼副寨主,又怎會變成了金狗的軍官?」連清波笑道:「他

這個軍官是冒充的,是我派他到活閻羅家裡『臥底』的,你懂得了嗎?

  我們經常俘虜有偽軍的軍官,服飾甚至印信都是現成的,要冒充一個軍官,這還不容易

嗎?況且嚴家今日賀客盈門,想那活閻羅也不會仔細盤問。」

  耿照吁了口氣,說道:「哦,原來如此,你是準備與他裡應外合的。」心想:「怪不得

我捉著活閻羅的時候,他絲毫沒有顧忌,要來強搶肉票。」連清波道:「這個軍官是不是你

們也將他綁了?」耿照道:「是啊,我不知他是你的哥哥,我還曾和他交過手呢。後來便是

蓬萊魔女將他擒了。」連清波皺了皺眉,說道:

  「這你不能怪他,他只知聽我的命令。是我吩咐他務必要將那活閻羅捉回來的,他大約

也不敢相信你叔叔的起義是真的,因此就只當作是兩幫綠林中人,在互搶肉票了。好,現在

我已向你說明底細了,這些肉票都讓給你,可是我的哥哥,你總應讓我帶走吧?」

  耿照好生為難,訥訥說道:「這、這個,這個……」連清波面色一沉,嗔道:「什麼這

個、那個的?乾脆他說,你現在翅膀硬了,又有了那個魔女,眼中早沒有我這個姐姐了,是

嗎?」歎了口氣,聲音漸轉悲涼:「你可還記得我從前是如何看待你麼?

  我哥哥現在在你的囚車上,你從前也曾在過我所駕的騾車上,囚車騾車,那當然大不相

同,不過,那次你若不是上了我的騾車,就要上了北宮黝的囚車了。這些事你還記得嗎?

唉,想不到你這樣無情無義!」

  囚車在向前行進,車輪滾動如飛,耿照的一顆心也似乎隨著輪子滾動,眼中有淚如珠,

淚水模糊中,眼前那輛堅固的囚車,變成了一輛破爛的騾車,一幕往事,再次在他心頭閃

過、那次他被「北神鞭」北宮黝打得重傷,幸虧連清波救他,給他打走了北宮黝,又向農家

買了一輛騾車,帶他同走,三天三夜,目不交睫,小心地照料他……

  耿照心裡想道:「要是沒有連姐姐,我早已活不到今天了。

  既然他的哥哥,只是個冒牌的軍官,放了他也沒什麼打緊。」又想:「連姐姐的武功遠

勝於我,其實她要強劫囚車,我也沒有辦法。可見她還是顧念著姐弟之情。」想至此處,心

意已決,抹了眼淚,說道:「連姐姐,你別說這些傷心的話啦,做兄弟的怎能忘記你的好

處。咄,停車!」最後這一句命令,卻是向那兩個駕車的士兵說的。

  那兩個兵士神色驚疑,說道:「耿相公,這、這恐怕不大好吧?」話猶未了,那兩匹馬

忽地屈下前蹄,伏地不動。連清波到了囚車旁邊,躍下馬來,喝道:「耿相公的話你也不

聽,快打開囚車!」

  耿照道:「你們放心,有甚關係,我來承擔便是。耿將軍決不會怪責你們。」那兩個兵

士,知道他是主帥的侄兒,又見連清波出手便將兩匹健馬制服得個能動彈,也是好生駭異,

心想:「既是有他出頭擔承,放就放吧,我們又何必得罪了這個女魔頭?」當下其中一人抖

抖索索地摸出了鎖匙,打開了囚年。

  連清彼「噫」了一聲,一伸手就將那軍官抓了出來,有幾個也想跟著出來,都被她推倒

了。那兩個兵士隨即關上車門。耿照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想道:「她果然只是要她的哥

哥。」在此之前,他雖然相信連清波的說話,但總還有點兒不大放心,現在則是毫無懷疑

了。

  那軍官雙目怒視,卻說不出話。連清波臉上也有詫異之色。

  原來那軍官運氣自解穴道,毫無效果,連清波試了兩次,也解不開蓬萊魔女的重手法點

穴。連清波恨恨說道:「好狠的魔女!」耿照心中抱歉,說道:「真是對不住了,我剛才實

在不知,請大哥休要見怪。待我試試吧。」

  耿照練成了「大衍八式」之後,內功已進入一流境界,一指點去,嗤然有聲,力透指

尖,只見那軍官張開嘴已,「啊呀」一聲,手足已能活動。原來那軍官也正在運氣沖關,兩

股內家真力,裡應外合,果然把蓬萊魔女的重手法點穴解了。

  連清波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幸虧我早已知道桑青虹曾把桑家的『大衍八式』私傳給

他,剛才沒有魯莽從事。這『大衍八式』當真非同小可。現在看來,他的功力果然是大勝從

前,只怕只有在我之上,決不會在我之下了。」

  那軍官穴道雖解,手足也能活動,但仍是感到筋骨麻軟,渾身乏力,對蓬萊魔女的點穴

功夫,也是好生驚異。當下向耿照施禮說道:「多謝耿相公相救。我怎敢怪你,我是恨那魔

女。」連清波笑道:「你們都不必客氣了。他是我的義弟,你是我的哥哥,你們二人也就是

兄弟一般。」那軍官道:「照弟要趕回濟南,咱們不可再耽擱他了。」他臉上有幾分惶惑而

又焦急的神色,說了這幾句話,便即匆匆上馬,但他手足無力,一跨竟是跨不上馬背,還是

連清波把他拉上去的。

  連清波道:「照弟,你剛才說要另約個地方與我相會,那麼就三天之後,我在大明湖畔

的那座道觀等你吧!」隨即向那兩匹駕車的健馬各踢了一腳,那兩匹馬本是伏在地上不能動

彈的,被地踢了一腳之後,長嘶一聲,立即便能起來,又拉著囚車走了。

  耿照雖也懂得一些點穴解穴的法門,但論到「雜學」的廣博,他當然是遠遠不如連清

波,例如連清波將這兩匹健馬制服得妥妥帖帖,這一手點馬匹「暈穴」的功大,他就完全不

懂。心裡想道:「幸虧連姐姐不是敵人,她只要是釋放她的哥哥,井非截劫囚車。」他一直

以為連清波的武功遠勝於他,卻不知道他自己的內功早已在連清波之上,要是當真打起來,

一個招數高明,一個功力深厚,當真坯不知鹿死誰手。

  連清波與那軍官合乘一騎,她那匹坐騎是大宛良駒,馱著兩個人仍是四蹄如飛,片刻之

間,走得無蹤無影,耿照悵然遙望,心裡有幾分歡喜,喜的是連清波安然無恙,今日又得重

逢:

  但也有兒分惶惑,惶惑的是他這次違背軍中紀律,私自將那軍官釋放,這件事不知是做

得對了還是做得錯了?

  心急未已,忽見一條人影,疾奔而來,耿照定睛一看,卻原來是蓬萊魔女趕來了。耿照

心想:好在連姐姐已經走了,要不然倒是一場麻煩。連忙迎上前去,說道:「柳女俠,你來

了?

  珊瑚也正在惦記你呢。」蓬萊魔女腳步一停,急不可待的便問道:「路上沒有出事

麼?」

  耿照面上一紅,訥訥說道:「沒,沒什麼事。」蓬萊魔女起了疑心,兩道眼光如利剪、

如寒冰,緊緊盯著耿照問道:「當真沒什麼事嗎?車中的囚犯一個也沒有走失嗎?」耿照給

她盯得心裡發毛,只好半吞半吐他說道:「這囚車中有一個是不相干的人,經小弟查明之

後,已把他放了。」蓬萊魔女詫道:「有哪一個是不相下的人,你又怎麼知道?」耿照道:

「就是那個、那個軍官……」蓬萊魔女趕忙問道:「究竟是哪個軍官?」耿照好半天才說得

出來:「就是那個被你所擒的軍官。」

  蓬萊魔女大吃一驚,沉聲說道:「你查明了什麼?你怎麼知道他不相干?」耿照倒不是

想瞞騙蓬萊魔女,只是意欲拖延時刻,到了此時,無可再拖,只好咬著牙根依實說道:「適

才我、我碰到一個人,她是我平素相信的人,她說這個人,其實不是軍官……」蓬萊魔女打

斷他的話道:「且慢,你碰著的那個人是誰,怎麼不說?」耿照漲紅了臉,顫聲說道:「是

小弟的義姐連清波。

  她、她……」蓬萊魔女又驚又怒,跳起來道:「什麼,是玉面妖狐連清波!咳,耿照,

你、你好糊塗!」

  耿照訥訥分辯道:「連姐姐其實也是咱們同道中人,她只是帶走了她的哥哥,並沒有截

劫囚車。我看你們多半是誤會了。」蓬萊魔女哪有閒心聽他分辯,再一次打斷他的話道:

「你說什麼?

  那軍官是玉面妖狐的哥哥?」耿照道:「不錯,他是連姐姐派他到嚴家臥底的,並非真

的軍官。」蓬萊魔女「哼」了一聲,板了面孔說道:「耿照,你真是不識天高地厚,不懂分

別黑白是非,你又上了那妖狐的當啦!」她斥了耿照幾句,逕自上前向那兩個駕御囚車的兵

士道:「那妖女走的是哪個方向?」那兩個兵士指著同一的方向道:「那兩個人合乘一騎,

是剛剛走的。」蓬萊魔女是怕耿照不肯實說,才問那兩個兵十的。如今見這兩個兵士所指的

方向相同,情知屬實,心裡想道:「那軍官被我用重手法點了穴道,諒那妖狐無法解開。時

間一久,他就要受傷。那妖狐豈能置之不理?儘管這是她力所不及,她也定要設法救治,在

路上必然受到耽擱。我立即去追,未必就追趕不上。」蓬萊魔女想得不錯,可惜她卻不知,

耿照早已把那軍官穴道解開了。

  蓬萊魔女面色稍稍緩和,說道:「耿照,你現在還是糊里糊塗,待我將那妖狐拿了回

來,再和你細說。」身形一晃,去勢如風,逕自向連清波逃走的方向,追蹤去了。

  耿照呆若木雞,心中隱隱感到恐懼,心想:「連姐姐當真是壞人嗎?」「蓬萊魔女追上

了她,會不會就把她傷了?哎,她們兩人為什麼要彼此敵視,誤會得如是之深!」可憐他一

點也不知道自己上當,還在替連清波害怕擔憂。正是:

  不識妖狐真面目,畫皮未揭意迷茫。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聽鼓依稀聞歎息 追舟隱約見伊人

  耿照沒精打采地押解囚車前往濟南,暫且按下不表。且說蓬萊魔女施展絕頂輕功,向連

清波逃走的方向追去,追了一程,前面是一條泥濘的小路,馬蹄痕跡分明。蓬萊魔女心中暗

喜,想道:「那匹馬馱著兩個人,在這種稀爛的泥路上,一定跑得不快、跟著這蹄印追下

去,何愁追不到他們。」

  蓬萊魔女提一口氣,使出「八步趕蟬」的本領,腳不沾地,幾乎是御風而行,轉瞬間就

走過了那條泥濘小路,弓鞋上不過沾了幾片泥土。蓬萊魔女揩拭乾淨,再向前行,前面是比

較乾淨堅實的黃土路,但那匹坐騎剛從泥濘的路上走過,所以仍是一步一個腳印,十分清

楚。

  可是蹄痕雖然分明,她卻碰到了一個難題,原來前面還有一條岔路,而且兩條路上都有

馬蹄痕跡。蓬萊魔女到了路口,仔細審視,兩條路上的蹄印也是一般大小,看得出是同一騎

馬踩出來的。蓬萊魔女甚為納罕,尋思:「這妖狐不知弄什麼玄虛?

  究竟她是向哪條路走了?」

  蓬萊魔女略一猶疑,先向左邊那條路追去,走出了六七里地,忽然不見了馬蹄的痕跡,

就似那一騎馬到了此地突然消失了似的。蓬萊魔女更為納罕,心想:「我且回去向另一條路

再追,我就不信那妖狐當真就會妖法。」她回到來的路口,向右邊那條小路再迫,不料走了

一程,又是如出一轍,馬蹄的痕跡忽然又不見了。蓬萊魔女究竟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她呆

了一呆,驀地恍然大悟:「我上了這妖狐的當了!」原來連清波在一條路上走了一程之後,

便用厚布裹住馬蹄,從路旁的草地回到原來的路口,冉解開厚布,又從另一條路走了一程,

然後再如法施為,一去無蹤。待蓬萊魔女想出個中道理,她已是白費了許多時間,而且也還

未知道連清波究竟是向哪條路走,當然是無法再追上連清波了。

  蓬萊魔女大為懊惱,只好放棄追蹤,心想:「我且到了濟南,見了耿照再說。」她白白

走了幾十里冤枉路,到得濟南,已是二更時分。這時濟南剛被耿京的義軍攻佔,防守得極為

嚴密,四面城門都市滿了兵士,每一個進出的行人,都要受到仔細的盤查。蓬萊魔女急著要

見耿照,不願多耽擱時候,她情知耿京叔侄和辛棄疾那些人,在攻佔了濟南之後,定是駐在

府衙,心想:

  「我且和他們開個玩笑,逕自到府衙去作個不速之客。」當下施展絕頂輕功,飛身掠上

城頭,從一間間的民房上踏過,直撲府衙。守在牆頭的那些兵士只覺微風颯然,從他們身邊

掠過,連蓬萊魔女的影子也未瞧見,只是覺得這陣風來得奇怪,卻怎知已有人在他們眾目睽

睽之下,業已進城。

  府衙裡燈火通明,鬥酒喧鬧的聲音喧騰於外,原來耿京正在大堂擺下慶功宴,大宴今日

有功的將士。蓬萊魔女很容易就找到宴會的所在,在屋頂上望下去,只見一眾軍官划拳賭

酒,笑逐顏開,好不熱鬧。當中坐著的是個中年將軍,甚為威武,辛棄疾就坐在此人身邊。

蓬萊魔女心想:「此人想必就是耿照的叔叔、義軍的統帥耿京了,但卻怎的不見耿照?」

  心今未已,只見耿京站了起來,哈哈笑道:「今日旗開得勝,攻下了濟南,又抄沒了那

活閻羅的萬貫家財,俘獲了金虜的許多官兒,這都是靠了幼安(辛棄疾之字)的策劃,功勞

簿上,應該記上幼安兄的首功!」眾軍官紛紛舉杯向辛棄疾祝賀。耿京又道:「幼安兄文才

武略都是出色當行,各位喝了這杯酒,請聽聽幼安兄剛剛填好的新詞!」眾人意興更豪,紛

紛道好。

  耿京把手一招,喚來了幾條關西大漢,各抱鐵板銅琶,高聲唱道:「渡江天馬南來,幾

人真是經綸手?長安父老,新亭風景,可憐依舊!夷甫諸人,神州沉陸,幾曾回首?算平戎

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

  一曲未終,已是喝彩聲四起,蓬萊魔女也忍不住大聲讚道:

  「壯哉,此詞!」就在銅琶鐵板聲中、自屋頂一躍而下!

  眾軍官嘩然大呼,有幾個膽子較小的,還未看得清楚,就在高叫:「刺客!」說時遲,

那時快,蓬萊魔女腳尖剛剛著地,便聽得金刃劈風之聲,有個軍官已是拔刀向她斫來。

  蓬萊魔女微微一凜,心道:「耿京帳下果然人才甚多,這人的武功,就不在耿照之

下。」辛棄疾連忙叫道:「張都尉,住手!

  這位就是我剛才所說的柳女俠了。」那軍官怔了一怔,立即收招。

  但僅僅在辛棄疾說這一句話的時候,也已連斫了六六三十六刀,刀法之快,實是難以形

容。不過他的刀鋒連蓬萊魔女的衣裳也未沾上,他心中的駭異也是更在蓬萊魔女之上。座上

那一眾軍官,幾曾見過蓬萊魔女這等美妙的身法?在蓬萊魔女閃避那六六三十六刀的那一瞬

間,個個都是目眩神搖,緊張得幾乎閉了呼吸,直到那軍官收刀之後,眾人才不約而同地吐

了口氣,突然間爆出了如雷的喝彩聲!

  辛棄疾從嚴家回來之後,早已把蓬萊魔女相助之事,對耿京以及同僚說了,這時他們知

道來的就是蓬萊魔女,都是不勝歡欣。耿京親自出來迎接,蓬萊魔女笑道:「我無禮闖席,

還望將軍恕過。」耿京哈哈笑道:「柳女俠是請也請不來的。多承相助,難得到來,請讓我

先敬一杯。」蓬萊魔女與耿京乾了一杯,剛才那個與她交手的軍官,也上來與她相見。

  辛棄疾道:「這位是步兵都尉張定國,張將軍。」那張定國伸出手來,哈哈笑道:「久

聞女俠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勝似聞名!」他伴出手來,這是要和蓬萊魔女拉一

拉手,表示親近的意思。雖說江湖兒女,脫略形骸,而這種禮節,也很普遍,但一般都是行

於兩個男子之間,若是一男一女,山男的先伸出手來表示親近,這在江湖上卻也是很少見

的。

  蓬萊魔女心中一動,暗自想道:「是了,我剛才只是閃避他的快刀,未曾還過一招,想

是他要試探我的武功深淺來看。」蓬萊魔女性情豪邁,也不放在心上,就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去,與他一握,果然感到對方的內力,透過掌心,攻擊過來,試探的虛實。蓬萊魔女玄功默

運,將他攻過來的內力化解於無形,但見他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動,神色似是驚疑不定,還

自不肯放手。蓬萊魔女不覺有點不悅,心道:「這人怎的如此不識進退?」當下略顯本領,

指尖在他掌心輕輕一顫。張定國登時似感到有一根細如游絲的熾熱火線,從他的虎口鑽人,

又似一根無形的銀針似的,剎那間就從虎口上升到時端的「曲池穴」,刺了一下,張定國的

一條臂膀登時酸麻,熱辣辣的好不難受,嚇得他慌不迭地鬆手,滿面通紅,連忙說道:「柳

女俠真好本領,佩服,佩服!」蓬萊魔女一笑說道,「張將軍的快刀,我也是佩服之至。」

旁人見他們互相客氣,還只道他們是為了剛才之事,各表惺惺相惜之意,蓬萊魔女美若天

仙,有不少人還暗暗羨慕張定國,羨慕他得到蓬萊魔女的垂青。卻不知他們已暗中又較量了

一次內功,而且要不是蓬萊魔女手下留情,不願他太難堪的話,只怕張定國已是不能動彈

了。

  坐定之後,蓬萊魔女便問耿京道:「耿照回來了嗎?怎的不見?」耿京道:「他回來之

後,又出去了。」蓬萊魔女道:「有什麼緊急的軍情嗎?」耿京道:「這倒不是,他是為了

一點私事。」蓬萊魔女怔了一怔,說道:「私事?恕我冒昧,不知可以讓我知道麼?」

  耿京喝了杯灑,笑道:「這私事和柳女俠倒有點關係,當然應該讓柳女俠知道。」蓬萊

魔女更是詫異,不禁問道:「是為了他私放那軍官的事情嗎?」這回輪到耿京有點詫異,問

道:「怎麼,他放那軍官的事情和柳女俠有什麼相干嗎?」蓬萊魔女道:

  「這軍官是我擒獲的,只怕是一個相當重要的人物。耿照在路上碰到一個從前相識的女

賊,渾名玉面妖狐的,他上了這妖狐的當,將那軍官放了。這妖狐也是與我有點過節的。」

耿京搖了搖頭,說道:「這件事他已向我稟告過了,不過我卻不知其中還有這些內情。」原

來在耿照的敘述中是把連清波說成個好人的,耿京不知相信難的話好,只是心裡想道:「照

侄說他們各不相容,這倒是真的。看來孰是孰非,只有待照侄回未之後,再查個水落石出

了!……」

  耿京接著說道:「他放走那個軍官之事,處置失宜,柳女俠責備他是應該的。但他這次

回未之後,又再出去,卻不是為了這件事情,確是完全為了私事。」這回輪到蓬萊魔女大感

意外,說道:「哦,不是為了這件事情?哪還有什麼事情是與我相干的?」

  耿京笑道:「我那照侄是和一位姑娘同來的,這位姑娘名叫珊瑚,聽說是曾服侍過柳女

俠的。」蓬萊魔女正自掛念珊瑚,連忙說道:「不錯,這位珊瑚姑娘是我的義妹,是我叫她

送耿相公前往江南的。她在這兒嗎?」耿京道:「就是因為她今日突然離開,所以我那照侄

去找尋她了。」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問道:「為什麼這樣巧,我一到來,她卻又離開了?她是怎麼走

的?」耿京道:「我也弄不清楚他們之間的事情。耿照和珊瑚姑娘住在同一個院子、他將囚

犯點交給我之後,就口去看望珊瑚姑娘,珊瑚姑娘還沒走了多久,聽說他就匆匆忙忙地追著

出去了。」辛棄疾道:「這事我曾經查問過,聽說在耿照未回來之前,有個人送一封信來給

珊瑚姑娘,珊瑚姑娘就隨著那人走了。耿照回來之後,知道這件事情,很是著急,他還帶了

那頭虎頭靈英去追蹤呢!」耿京笑道:「也不知他們年輕人鬧什麼彆扭,一個走一個追的,

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倒叫我們給他擔心了。」蓬萊魔女詫異不已,心想:「珊瑚為人爽

朗,從那日在桑家堡的情形看來,她對耿照已是一往情深,縱然她和耿照鬧了什麼彆扭,也

決不會趁著耿照不在,一句話也沒有圖下便悄悄的離開的。嗯,這件事可真是有點古怪

了!」因此間道:「給珊瑚送信是什麼人?」卒棄疾道:「我也不清楚,我是聽得伺候珊瑚

姑娘的丫鬟說的。聽說衣裳破爛,倒像個乞丐的模樣。起初守門的衛兵不肯放他進去,他大

叫大嚷,才驚動了珊瑚姑娘的。」蓬萊匿女更是奇怪,心想:「珊瑚和丐幫的人可並不相熟

呀?」又同道:「虎頭靈菜獒又是什麼東西?」耿京道:

  「是西域異種獵犬,我得了兩頭,分了一頭給耿照的。這種獵犬鼻子最靈,善於跟蹤氣

味去追尋獵物。要是耿照將那位姑娘的一件衣物給它嗅了,帶著它追下去,那一定是可以追

到的。他去了這麼些時候,按說也應該早已經追上了。」

  可是過了許久,耿照還是未見回來,己是三更時分了,一眾軍官都喝得酩酊大醉,慶功

宴也宣告結束了。耿京皺了皺眉,說道:「奇怪,怎麼這個時候,還未見他們回來。柳女

俠,你先歇息去吧。我和幼安在這裡等候他們。」蓬萊魔女道:「我不睏,我陪你們等候

吧。我不見著我那珊瑚妹子我也不能安心呢?」耿京道:「也好,那咱們就再聊聊。」眾軍

官陸續散去,耿京叫下人撤去酒席,換上清茶,大堂中就只剩下他和辛棄疾和蓬萊魔女三

人,三人心裡都是有點怔仲不安。

  耿京道:「我這侄兒年紀輕、見識少,有時難免糊塗,心地倒是很純厚的,就不知珊瑚

姑娘看不看得上他?」蓬萊魔女笑道:

  「這個麼,元帥就不必為他們擔心了,珊瑚是我的妹子,她的脾氣我是知道的,要是她

不歡喜的人,她半句話也懶得多說。但對於令侄麼,我本來只是要她送到山東境內的,她卻

要一直送到江南呢!她為了令侄,連我都拋棄了,說起來我倒真要妒忌令侄了。」耿京哈哈

大笑,說道:「這麼說,我這侄兒倒是福氣不淺,但也得多謝柳女俠。」蓬萊魔女道:「多

謝我作什麼?」耿京笑道:「一來多謝女俠調教出這樣一位好姑娘;二來多謝女俠對舍侄的

好意,讓珊瑚姑娘與他同行,給了他一個好機會;三米,這是我要預先多謝的了,待他們回

來之後,我還要請柳女炔從中撮合,讓他們早日成親,成親之後,小夫妻鬧鬧彆扭,那就無

傷大雅了。」蓬萊魔女人笑道:「原來元帥是要我作個現成的媒人,別的媒我不會做,做這

個媒卻是容易不過。」

  他們故意找些開心的話來說,想沖淡不安的心情。但三更過去了,不久,四更的更鼓也

敲起來了,耿照和珊瑚仍是未見回來,這時連蓬萊魔女亦已有點心慌,心想:「不知出了什

麼意外的事情?不如待我親自去走一趟。」

  耿京黯然說道:「這時候還未回來,大約今晚是不會回來的了。柳女俠先歇息吧。」蓬

萊魔女道:「元帥還有一頭虎頭靈獒,請借來一用。」耿京道:「柳女俠是要帶虎頭靈獒前

往追蹤?這個,這個——」正自沉吟,話猶未了,忽聽得「汪汪」的犬吠之聲,耿京大喜

道:「他們回來啦!」

  蓬萊魔女卻是好生詫異,暗自想道:「怎麼只是耿照一人的腳步聲?腳步又是這麼沉

重,難道是耿照受了傷了!」心念未已,只見耿照已大踏步走了進來,懷中抱著一個少女,

正是珊瑚。原來不是耿照受傷,而是珊瑚受了傷了。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上前看時,只見珊瑚雙目緊閉,面如金紙,眉心卻現出一團

黑氣。蓬萊魔女是個大行家,一看就知珊瑚是中了毒,吐了口氣,說道:「還好,中的毒還

不算很重。」連忙從耿照手中接下珊瑚,一掌貼著她的背心,將本身真氣貫輸進去,助她驅

毒,過了一炷香時刻,珊瑚面色漸見好轉,蓬萊魔女又取出一顆藥丸,叫耿照拿來一杯熱

茶,撬開她的牙關,塞了進去,珊瑚喉頭咯咯作響,手足微微顫動,蓬萊魔女說道:「好

了,好了,不久她就會醒了。幸虧她的功力已大有增進,拔毒清血之後,對身體不會有什麼

妨礙。」

  眾人放下了心上的石頭,蓬萊魔女也才有餘暇向耿照問話,當下問道:「這是怎麼一回

事情,我的珊瑚妹子,遭了誰的毒手?」

  耿照顫聲說道:「桑家的小妖女桑青虹。」蓬萊魔女很是奇怪,沉吟說道:「怎麼是桑

青虹?好端端的她為什麼向我的珊瑚妹子下了毒手?你碰上了那妖女沒有,把經過的情形說

給我聽聽。」耿照與桑青虹的一段糾紛,蓬萊魔女尚未曾知道,耿照面上一紅,也不好意思

向蓬萊魔女細說,當下只是簡簡單單地將他到場之後的情形約略說了出來。耿照到場的時候

亦已是桑青虹與珊瑚的一場惡鬥將近結束的時候,桑青虹被珊瑚刺傷了好幾處,但珊瑚也被

桑青虹的毒掌擊中,傷得更重,正自支持不住,幸虧耿照來得及時,才救了她的一命。桑青

虹見耿照抱起珊瑚,不惜用身子來掩護她,氣得面色鐵青,但她這時受傷不淺,情知奈何不

了他們,只好悻悻地大罵了耿照一場,便即走了,耿照念及她以前的一番情義,也不願與她

計較,一聲不響,抱了珊瑚便即回來。可憐珊瑚受傷之後,又遭刺激,在他的懷中早已暈過

去了。所以耿照對於珊瑚何以會被桑青虹騙來相會,也是毫不知情。

  蓬萊魔女聽了耿照的敘述,很覺奇怪,心裡想道:「這桑青虹是我師哥的小姨子,那日

他們遭受圍攻,還是我給他們解救的。她難道不知珊瑚是我的侍女?真是莫名其妙,豈有此

理!」

  心念未已,忽見珊瑚翻了個身,星眸半啟,呻吟說道:「水,水,我要喝水。」耿照正

要給她拿來,蓬萊魔女道:「且慢!」攔住珊瑚的右手,取出一枚銀針挑破她的中指,只見

一股黑色的血箭噴射出來,腥臭僕鼻,過了半晌,血色漸漸鮮紅,珊瑚的眼睛也張開來了。

原來是蓬萊魔女用上乘內功給她推血過宮,將毒血都擠了出來,兔留後患。

  珊瑚眼睛一張,就看見蓬萊魔女,喜出望外,叫道:「姐姐,這不是作夢麼?」蓬萊魔

女道:「不是作夢,我和耿相公都在你的身邊呢,妹子你吃了苦了。」耿照將煎好的一碗參

湯給她端來,珊瑚失血甚多,身體虛弱,喝了參湯,精神這才漸漸恢復。

  珊瑚說道:「姐姐,我真是慚愧礙很,我跟了你這麼多年,自以為已熟悉江湖各種門

道,哪知個次還是上了那桑家小妖女的大當。」蓬萊魔女道:「你是怎麼上她的當的。」

  珊瑚道:「那妖女派一個冒充丐幫弟子的人前來,帶給我一個口信,說是耿相公在路上

遭受敵人圍攻,受了重傷,剛好他們路過,將耿相公救了出來,耿相公說出我的名字和地

址,要我趕快去接他回來。」說到這裡,蓬萊魔女插口道:「你這麼容易就相信了?」珊瑚

道:「那個人帶有耿相公的信物,不由我不信。」耿照奇怪之極,問道:「我有什麼信物在

他手裡?」

  珊瑚將衣袖一抖,「噹」的一聲,一件環狀的飾物落在几上,乃是一枚玉塊。耿照大呼

奇怪,原來這枚玉塊正是他的東西,當時的風俗,據說戴上玉製的飾物可以辟邪,這枚玉塊

還是他的母親在他幾歲大的時候就給他佩上的,一直沒有離開過,卻不知怎的會落在那人手

上?珊瑚笑道,「我還以為是你送給那小妖女當作定情之物的呢。現在看來,這枚玉塊是幾

時失落的,你敢情也還未知道呢?」。耿照在身上摸了一摸,說道:「我沒有送過東西給桑

青虹,她倒是送過一樣東兩給我,那是一顆夜明珠,我也不是想要她的,只在當時我是被囚

在石窟之中,要藉它的光華,練那石壁上的大衍八式,後來就隨手放在身上,準備還給她

的。哪知隨後就發生了群雄圍攻公孫奇夫婦事,而我又被公孫奇點了穴道不能動彈,直到柳

女俠來了,方才給我解開穴道,我一直沒有機會還給她。」珊瑚詫道:「這些事情我早知道

了,現在我和你說的是這枚玉塊,你卻為何要連帶提起她的那枚夜叨珠?」蓬萊魔女忽地笑

道:「我猜到了幾分了,是不是這顆夜明珠和那枚玉塊都不見了?」耿照一片茫然訥訥道:

「是呀!

  真是奇怪,我記得昨晚臨睡的時候還在身上的,真不知怎的忽然不見了?」珊瑚心中一

動,問道:「姐姐,你怎麼一聽見他說起這顆夜明珠,就想到這夜明珠也失落了呢?」蓬萊

魔女道:「我還想到了偷他這兩件東西的是什麼人。不過,還是請你把經過先說出來,然後

我才可以知道我的猜疑對是不對?」

  珊瑚急著要打破這個悶葫蘆,於是便接下去說道:「照哥以前在咱們山寨裡養病的時

候,我曾服侍過他,知道他有這枚玉塊,因此當我看見那個冒充丐幫的人,拿得出這件信

物,就深信不疑。我急著要見照哥,就勿勿隨他走了。

  哪知走到一處荒林,桑家的小妖女突然出現,指看我冷笑道:『你搶走了我的耿照,現

在卻要到我這兒來我回他嗎?哈哈,你要再見到他,那除非是來世了。』話猶未了,立即便

對我施展殺手。」說到這裡,珊瑚固然是杏臉飛霞,耿照也是面紅過耳。但蓬萊魔女卻已是

心中雪亮,明白了桑青虹何以向珊瑚下毒手的緣故。

  珊瑚呷了一口參湯,接著往下說道:「那妖女的武功本來高我許多,幸虧這個多月來,

我勤練柳姐姐你傳給我的柔雲劍法和天罡拂塵三十六式,也頗有點進境,這才能和她打個平

手。倘若不然,只怕等不到照哥趕米,我已喪在她的手上了。那妖女給我刺傷了好幾處,終

於用毒掌打傷了我,照哥業已趕到,石來的事情,想來照哥已經對你說了。」

  蓬萊魔女聽完了珊瑚的說話,笑道:「我己猜到了八九分了。

  耿照,你還未知道嗎?」

  耿照呆了一呆,訥訥說道:「知、知道什麼?」蓬萊魔女道:

  「是誰從你的身上取去了玉塊與夜明珠?是誰指使桑家那小妖女來害珊瑚?」耿照忐忑

不安,避開了蓬萊魔女的目光,一時間竟不敢回答。

  珊瑚聽說還有個主謀害她之人,心中驚詫之極,急不可待,便即叫道:「到底是誰?姐

姐你就說了吧!」她還以為耿照確未知情。

  眾人的眼光都集中在蓬萊魔女身上。蓬萊魔女卻看了一下耿照,然後緩緩說道:「這人

是玉面妖狐連清波!耿照,事到如今,你還相信她嗎?」

  其實耿照也已經猜疑是連清波了。昨晚臨睡的時候,這兩件東西還在身上,可知那不是

很久以前失落的而是今天失落的了。要從他的身上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去他的東西,除非是一

個曾靠近他的身子而又是他毫不提防的人,而且這個人還得是個武林高手。具備這些條件而

又是他今日所接近的人那就只有一個連清波了。連清波曾和他並轡同行,曾在他手上接過囚

車的鎖匙,當他全神貫注給那軍官解穴的時候,她又一直是緊靠在他的身邊。有這許多機

會,以連清波的身手,又在他毫不提防的情況之下,要偷走他身上的東西,當然是有如探翼

取物。

  珊瑚歎了口氣,憂形於色地對耿照說道:「我早說過這妖狐不是好人了,偏偏你卻不肯

信我的話!你是怎樣碰見她上了她的當的?」耿照面紅耳赤,只好將遭遇又說一遍,這一次

是說得詳細多了。

  蓬萊魔女道:「這妖狐正是因為珊瑚識得她的底細,怕有個珊瑚在你的身邊,你就不會

上她的當,因此使用借刀殺人之計。

  她將夜明珠拿去見桑青虹作為信物,又代桑青虹定計,叫人冒充丐幫弟子,將那玉塊拿

來見珊瑚作為信物,她卻躲藏起來,避免出頭,以便以後在耿照面前還可冒充好人。她以為

桑家那小妖女定可將珊瑚殺掉,哪知珊瑚的武功已是今非昔比,而耿照又得虎頭靈英之助,

及時趕封,她的好謀也終於給我們識破了。

  哼!這妖狐實在是一個最陰險的敵人,只怕其志不小,還不單單是想除掉珊瑚呢!」

  蓬萊魔女這一番推測合情合理,又有那玉塊作為證據,不由得耿照不信,但心裡仍是想

道:「連清波知道珊瑚是蓬萊魔女的侍女,她和蓬萊魔女是勢不兩立的仇家,因此意欲加害

珊瑚,只怕也是有的。但若說她是和金虜勾結的一個陰險敵人,似乎還未能找到真憑實

據。」

  蓬萊魔女接著說道,「那軍官是什麼人現在我還未十分清楚,但我知道他決不是那妖狐

的哥哥。我不妨告訴你們一件事情。」

  當下蓬萊魔女將在泰山上碰見金主完顏亮的事情說了出來,聽得眾人目瞪口呆。辛棄疾

拍案而起,憤然說道:「豈有此理,完顏亮狼子野心,竟敢口出大言,要進兵江南,將中國

滅了?哼,哼!咱們偏叫他不能如願!他能夠投鞭斷流,咱們也就能夠叫他喪身魚腹!」珊

瑚卻連聲歎道:「可惜,可惜!給那金狗皇帝逃了性命。」

  蓬萊魔女道:「要不是有那『武林天驕』暗中作完顏亮的保鏢,我早已將這狗皇帝一劍

殺了。」接著說道,「那軍官的身份來歷,我雖然全無所知,但從他的武功家數看來,他和

『武林天驕』定有淵源,殆無疑義。我正要從這軍官身上,查個水落石出,誰知你卻又上了

那妖狐的當,將他放了。那妖狐為什麼要編造謊言,救這軍官,現在你總可以明白了吧?妖

狐、軍官與那武林天驕,身份高下,各有不同,但那是一條路上的人!」

  耿照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心中難過已極,暗自想道:「難道連姐姐當真是金虜的鷹犬?

卻為什麼她當日又從北宮黝的鞭下救了我性命?但蓬萊魔女說得這樣確實,卻又不容我還有

懷疑,」蓬萊魔女看耿照眼光流轉不定,心頭一動,說道:「耿相公,你也不必太難過,只

要以後不再上當,那就好了。你在想些什麼?」

  耿照愧悔交迸,終於咬了咬牙,說出來道:「柳女俠,事情是、是我做錯了,但、但還

有一點希望,可、可以補救。」蓬萊魔女同道:「怎麼?」耿照道:「那、那,那連清波與

我相約,三口之後,在、在大明湖畔的一座道觀與我相會。」蓬萊魔女道:

  「三日之後,大明湖畔?咦,這大明湖不就是在濟南城中的?這妖狐竟有如此膽量?」

  耿照道:「大約她、她是相信我不會傷害他的。但,但家國之仇是件大事,我也顧不得

她對我有過好處了。事情是應該查個水落石出才行。柳女俠,到時我想請你同去,你先躲在

一邊,讓我問她。」原來耿照還是有一兩分懷疑,未敢全然相信連清波就是敵人。所以他沒

有跟著她們叫連清波做「妖狐」,而且又擔心蓬萊魔女一見面便殺掉連清波,因此才要如此

安排。

  蓬萊魔女知他心中之意,笑道:「耿相公,你放心,我不是胡亂殺人的。當然要問個明

白。怕就怕那妖狐又是說謊,到時不來。」

  珊瑚道:「這妖狐只怕還有黨羽,這幾日耿將軍只怕還得多加小心。」蓬萊魔女明白,

珊瑚說的妖狐黨羽,主要就是指那「桑家小妖女」桑青虹,但礙於她的面子,所以不好明

說。蓬萊魔女心中也是難過之極,卻不是為了桑青虹,而是為了她的師哥。「桑青虹與那妖

狐有所勾結,唉,我的師哥不知是不是也與她們一路?」

  耿京說道:「玉姑娘說得是,我當然要多加小心,嚴防刺客,我也已經有了周密的佈置

了。」回過頭來,忽地對辛棄疾說道:

  「幼安,我與你相約一事,你意下如何?」辛棄疾道:「請元帥示下。」耿京掀須笑

道:「這不是公事。我知道你酒量甚豪,我平日也愛喝兩杯。從今日起,你我都不喝灑,到

了臨安,咱們再開懷痛飲如何?」「臨安」乃是南宋的國都,辛棄疾聽了,大喜說道:「元

帥願意南歸投宋了?」原來辛棄疾早就勸過耿京歸宋,只是耿京頗想擁兵自重,割據一方,

不受南宋的約束,故此遲遲未決。

  耿京說道:「幼安,你的話我已反覆思慮過了。你說得很有道道:『皮之不存,毛將焉

附。』咱們舉義,雖很順利,但這點兵力,還不足以應付金同的大軍,如今完顏亮已如箭在

弦上,即將大舉進犯江南,咱門率部南歸,止可以更好地為國效力。我準備自請防守江防,

倘若胡馬渡江,我就當先打頭陣。」辛棄疾道:「南宋自岳少保(飛)被害之後,人心消

沉,元帥起義南歸,不但國家多了咱們這支軍隊,而且還可以大大振奮士氣,當真是最好不

過。」耿京接著說道:「我還想請你代我寫幾封信,給與咱們有來往的義軍首領,請他們早

日準備,一到完顏亮興兵侵宋之時,他們就在各處起事,或切斷敵人的糧道,或騷擾敵人的

後方,總之要配合人中,打得金狗手忙腳亂。這麼一來,說不定咱們還可趁反攻,收復中原

失地。」辛棄疾大為興奮,說道:

  「元帥策劃周密,我預祝元帥成就千秋功業!這些信我馬上就去寫好。」耿京笑道:

「也無須如此急迫,天就快要亮了,天亮再寫不遲。」歇了一歇,又笑道:「所以我要與你

相約戒酒,以免喝得糊里糊塗,誤了軍情。我就只是怕你沒有酒喝,寫不出好詞。」辛棄疾

笑道:「我只怕沒有豪情壯志,有豪情壯志,就可以寫得好詞,與酒何干?元帥放心,未到

臨安,我滴酒不沾便是!」耿京哈哈大笑。

  蓬萊魔女也是大為高興,說道:「我若不碰見你們,本是準備前往江南報訊的,如今元

帥親自率部南歸,那比只是派人報訊又強得多了。好,我也可以少走一趟了。」辛棄疾道:

「柳女俠與我們同去,豈不更好?」蓬萊魔女說道:「我留下來,也還有些事情可以做

做。」耿照說道:「柳女俠是冀魯綠林領袖,各處山寨,都聽她的號令的。」耿京說道:

「那麼柳女俠留下來是更好了。你已經知道我們的計劃,我也就不必另外給你發信了。」

  蓬萊魔女之所以不往江南,其實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為了她的帥哥公孫奇。她要探究

個明白,公孫奇是否和金人也有勾結?

  蓬萊魔女正自心事如潮,忽地感到外間似有輕微的聲息,悚然一驚,正擬悄悄出去察

看,耿照已在小聲說道:「外面似乎有人!」原未他也聽見了。

  辛棄疾喝道:「外面是誰?」那人立即應聲道:「是我。」走了進來,原來就是那個曾

和蓬萊魔女交過手的張定國。

  耿京詫道:「張將軍還未睡麼?」張定國道:「咱們剛剛打下濟南,今晚大家喝酒,又

都喝得醉了,未將放心不下,不敢安眠,是以陪同十兵巡夜。」耿京道:「哦,你一夜都未

曾睡過覺麼?太辛苦了!」張定國道:「元帥都未曾安寢,未將怎敢辭勞?」

  耿京大為感動,拍拍張定國的肩膊笑道:「我有這樣忠心耿耿的好部下,何愁金虜不

平。張將軍,你放心,有柳女俠在這兒呢,還怕刺客麼?」張定國道:「總是多些小心,著

意提防的好。」耿京哈哈大笑道:「諸葛一生唯謹慎,咱們當軍人的,往往有勇無謀,更要

記著這謹慎二字。」大大的誇耀了張定國一番。

  蓬萊魔女本是有點疑心。但見張定國是耿京的愛將,耿京又正在對他誇讚,蓬萊魔女也

就不方便再說什麼了。心裡想道:

  「張定國武功高強,他怕守衛防守不周,故而親自守夜。今晚的慶功宴,軍官們十之八

九又是都喝醉了,他放心不下,這也是情理之常。」

  耿京抬頭看看天色,笑道:「天已發亮了,你辛苦了一晚,現在可放心去睡覺啦。」張

定國打了個「千」,說道:「是,請元帥也早點安歇。」

  當下各人散去安歇,蓬萊魔女與珊瑚同住一間房間,就在耿照的隔壁,到得房間,己是

天光大白。耿照喃喃自語道:「又是一天啦。」珊瑚笑道:「不錯,再過兩天你就可以見到

你的連姐姐啦!你數著日了,當真是這麼渴望見她麼?」耿照滿面通紅,說道:「瑚妹說笑

了。」其實他的確是在想著連清波,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他的心頭就似墜了一塊鉛塊

似的沉重,既怕連清波真是敵人,又怕萬一只是誤會,蓬萊魔女卻把連清波傷了。他的心中

似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日子過去一天,他的心情就多沉重一分。

  兩天的時間,轉眼即過。這兩天中,金兵沒有來攻,營中安然無事,珊瑚的傷也部完全

好了,武功恢復如初。耿照與連情波之約,是這日中午時分,在大明湖畔相會,這日吃過了

早飯,珊瑚笑道:「你可以動身了,咱們不必同路,免得嚇走了你的連姐姐。」耿照怔了一

怔,道:「你也去麼?」珊瑚笑道:

  「怎麼,你怕我去礙你事麼?」耿照紅了臉道:「瑚妹,別這樣開玩笑啦,我是怕你精

神不濟。」

  珊瑚笑道:「這次又用不著我動手,我和柳姐姐同去,精神再差,也不至於遭受那妖狐

的毒爪,不必你替我擔憂。」蓬菜魔女道:「你先走一步,我們隨後就到。那妖狐約你中午

時分相會,你就依時進那道觀,也不必到得太早。以免有什麼意外,彼此照應不及。」耿照

應了聲:「是!」心裡卻想:「柳女俠和珊瑚她們也未免太多疑了,清波若是有意傷害於

我,早已不知有多少次機會可以下手了,還等到今天嗎?」要知耿照如今雖然對連清波的身

份已有所懷疑,但始終仍認定連清波是他的救命恩人,央非意圖謀害他的兇手。

  大明湖在城的南邊,千佛山下,耿照屹了早點,步行到鵠華橋邊,雇了一隻小船,向對

面劃去。千佛山的梵字僧樓、蒼松翠柏,高下相間,倒映湖心,又有那初夏的丹楓,在朝陽

下將湖水映得金碧,賽過工筆畫圖,端的是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但耿照有事索懷,卻是無心欣賞。

  時間尚早,且又剛是戰事過後,遊湖的客人極少,偌大的湖邊,只有寥寥幾隻小船,在

這美妙的畫圖中作為點綴。耿照悠然存思,茫然若夢,在船邊看湖心的倒影,心頭悵觸,暗

自想道:「清波,清波,但願你名副其實,是澄明似大明湖水的一片清波。唉,到底是清波

還是濁流,等一會兒,也就可以全然分曉了。」正自胡思亂想,忽有櫓聲咿呀,一隻小船,

風帆疾駛,過了他的前頭。耿照眼光一瞥,隱隱看見艙中一個少女的背影,很是眼熟,心間

一震,那小船已去得遠了。那少女背向著他,兩人都沒有打照面。耿照驚疑不定,心裡想

道:「這是誰呢?怎的這樣眼熟?該不會是她?是她吧?」轉瞬間那小船已變成了一個黑

點,在他目光所及的範圍中消失了。連清波的影子也重新佔據了他的心頭,這是他今日最關

心的事情,他已無暇去思索那似曾相識的背影是誰了。

  小舟橫過了大明湖,耿照打發了船錢,走上岸來,時間尚早,距離正午,大約還有半個

時辰。耿照漫步從湖邊走去,走到了歷下亭前,亭子裡懸有一副對聯,寫的是:「海右此亭

古,濟南名士多。」這本是唐詩人杜甫「陪李北海宴歷下亭」詩中的兩句,本地人士覺得這

兩句詩正是合用,便拿來作了歷下亭的對聯。這歷下亭是濟南一處名勝,遊人多喜在亭中歇

息,欣賞山色湖光。耿照到了此地,也到亭中暫時駐足。

  忽聽得「咚咚」的梨花鼓響,原來有幾個說書的江湖藝人,在亭子旁邊擺開了攤子,敲

起鑼鼓,招徠觀眾。遊客雖然不多,但過了一會,也有三二十人圍攏了來,將清靜的氣氛破

壞了。

  耿照見時間還早,便也去聽說書。說書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瓜子臉兒,長得倒還

秀氣。旁邊給她彈弦子的卻是個滿臉疙瘩的山東大漢,弦了錚錚淙淙彈起,這姑娘便丁丁冬

冬地敲響了梨花簡,律呂調和,忽地響鼓一聲,歌喉遽發,如新鸞出谷,乳燕歸巢,聲聲宛

轉,字字清脆,抑揚頓挫,人耳動心。唱的是紅拂慧眼識英雄,逃出相府,追隨李靖的故

事。紅拂是隋未太師楊素的婢女,李靖向楊素獻策,楊素不受,紅拂其時恃立在旁,愛上他

的軒昂氣概,識得他是個英雄人物,當晚就女扮男裝,逃出相府與李靖私奔,後來又結識了

虯髯客,結為兄妹。李靖得虯髯客之助,終於成了唐朝的開國功臣,佐李世民成就帝業。這

段故事,就是流傳千占的「風塵三俠」的佳話。耿照聽了,頗有感觸,他雖然不敢自比李

靖,但想起珊瑚的身份卻與紅拂有相似的地方,而珊瑚的俠氣豪情,只怕也不在那古代俠女

紅拂之下。要知耿照並不癡呆,珊瑚與他一路同行。對他一片芳心,他也隱隱感覺到了。只

因他心中還有所牽掛,所以一直不敢明白表示情懷。近未他正是為了這些兒女私情苦惱。

  說罷了這段「紅拂傳」,這姑娘又說了一段「陳世美不認妻」的故事,這是發生在宋朝

初年的事情,時間較近,故事家喻戶曉,人人熟悉,聽起來也更加有味。這說書的姑娘賣弄

精神,將陳世美的寡情薄義,他妻了的痛楚辛酸,都刻劃得淋漓盡致,轉腔換調,百變不

窮,宛轉悲涼,曲盡其妙。弦聲一止,聽眾都大叫起好來。

  在叫好聲中,耿照忽似隱約聽得一聲歎息,遠遠傳來。耿照不覺又是心頭一震,抬起頭

來,遠遠望去,只見一個少女的背影正沒入竹林之中,正是他剛才在湖中所見的、那個似曾

相識的背影!耿照夾在人叢之中,一時擠不出來,他本來要追上去看個明白的,但見那女的

已去得遠了,而且自己也有事在身,心裡想道:「未必真有這樣巧,也許是個身材稍微相似

的人,我自己疑心生暗鬼了。」他前後左右都是男人,記礙也似乎沒有女的來聽過說書,那

似曾相識的背影,大約是個路過此地的少女,遠遠聽到幾句唱詞,勾起了自己的傷心之事,

因而發出了這一聲歎息的。

  耿照這抬頭一看,也看見了紅日已到天中,不由得驀地一驚,心裡想道:「我只顧著聽

人說書,卻幾乎忘了時間,誤了正事了。」那大漢正托看盤子向聽眾收錢,耿照等不及來到

身邊。便掏出了幾錢碎銀子扔盤中,匆匆忙忙地走了。

  走不一會,那道觀已經在望,耿照放慢了腳步,心裡又似有十五個吊桶,在七上八落

了!正是:

  舊夢塵封休再啟,此心如水只東流。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疑念冰消憐舊燕 畫皮揭破識妖狐

  因為在耿照心裡,他始終還未敢完全相信連清波就是敵人,他走近約會的地點一步,心

裡就多一分慚愧與不安,暗自想道:

  「連姐姐相信我絕對不會傷害她的,所以她才敢約我在此處會面,可是我卻告訴了她的

對頭。蓬萊魔女雖然是俠義中人,但她對連姐姐卻是一向有偏見的。她雖然答應過我不先動

手,但卻難保她怒氣一起,不就忘了?哎,要是她們一言不合,打將起來,我怎麼辦?」

「要是蓬萊魔女當真傷害了連姐姐又證實了不是敵人的話,我以後還怎能心安?」他越來越

覺恐懼不安,心情混亂之極,一忽兒希望連清波不來赴會,一忽兒卻又希望能快點見到她,

弄個水落石出。終於他還是跨進了道觀了。

  殿上有幾個小道土正在燒黃紙做法事,見有人來,便上前迎接,耿照掏出幾錢銀子簽了

香油,即道:「我是來遊湖的,到寶殿歇歇,觀光觀光。今日香客多麼?」小道士答道:

「不多,總共還不到五人。」耿照道:「可有一位小娘子麼?」那小道士好奇地看了他一

眼,耿照臉上一紅,說道:「她是我的表姐,也是今日遊湖,約好了在這裡見面的。」那小

道士向一個方向指了一指,說道:「是有一位小娘子,向水仙祠那邊去了,不知是不是你的

表姐。那邊的花卉這幾日正開得茂盛,遊客們都喜歡到那裡看花。」耿照謝過了那小道土,

心想:「連姐姐當然不會與我在人多的地方見面,對了,一定是在那一邊。」

  耿照已知道連清波來了,心裡更是「卜卜」地跳個不休,三步並作兩步,便走了大殿,

穿過迴廊,到了一個園子裡,園中珍品的花草不少,但卻不見有游入看花。耿照定了一定心

神,想道:「蓬萊魔女和珊瑚不知來了沒有?那麼,她們大約還未曾到吧?」

  園子的一角有間古廟,有個破匾,上題「古水仙祠」四千字,祠前一副破舊的對聯,寫

的是「一盞寒泉薦秋菊;三更畫船穿藕花。」耿照心道:「這道觀以前的主持倒是風雅得

很。」但他此時的緊張心情卻與對聯所表達的閒逸情趣,相差極遠極遠。

  耿照忐忑不安地走進了水仙祠,遊目四顧,卻還是未見連清波,心想:「難道地下在這

裡?」正要再到別處去看,忽見一角羅裙,在帳幔後面露出來,隨即聽得環珮叮咚,一個少

女的半邊身子也已經露出來了,可以想像,她是因為顫抖得厲害,所以發出環珮聲響。耿照

急忙叫道:「連姐姐,我在這兒!」他話聲未了,只聽得那少女已是一聲尖叫,走了出來。

耿照一見,呆若木雞,半晌才叫得出未,「是你?」那少女也喘著氣顫聲叫道:

  「果然是你!」

  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耿照的表妹秦弄五!耿照在湖上曾見過她的背影,在歷下亭前聽

說書之後,曾聽過她的唄息,背影似曾相識,聲音也似熟人,當時耿照已隱隱起了疑心,但

卻不敢相信天下有這樣的「巧事」,還以為是自己「疑心生暗鬼」,所見的只是個身材與他

表妹相似的人。哪知天下竟有這般巧事,站在他面前的是個有血有肉的入,是他所愛過的,

而又恨過的人,不是夢也不是幻影!他和他所愛過的而又恨過的表妹,在這裡陌路相逢了!

  這剎那間耿照是呆若木雞,秦弄玉也是心痛如絞。在那一聲尖叫之後,大家也都是心亂

如麻,茫然不知所措!在耿照這方面來說,秦弄玉是殺了他母親的仇人;在秦弄玉來說,耿

照是殺了她父親的仇人,現在又知道多了一件事情,知道耿照對她無情無義,舊仇加上新

恨,她又該怎麼辦呢?

  他們二人因為突然看到對方而大感意外。耿照心想:「是偶然相遇的呢?還是她已經知

道我會到這兒,因而藏在這裡等我的?聽她那聲『果然是你』,似乎她已知道了我今日的行

蹤?但也似乎是她聽得別人這麼說而她還未敢十分相信,因而到這裡來以求證實?」「為什

麼連姐姐不來,卻是她來了?」秦弄玉則在想道:「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在這裡和另一個女

人約會!他殺了我的爹爹,與我一分開就把我置之腦後,似此寡情薄義,我豈能還把他認作

表哥?」

  本來在那一場意外的慘變之後,他們二人都是同樣的矛盾心情,一方面是把對方當作仇

人,一方面卻又對舊日之情忘懷不了。因而雙方都在竭力掩蓋心底的創傷,避免想起這件

事,避免談起這件事,也避免和對方再次相逢,要在心上抹去對方的影子!

  可是,不知是造化弄人,還是有人故意安排,他們逃避不開,終於還是在這裡陌路相逢

了!剎那間心底的創傷再被撕開,他們的心頭都在流血,靈魂都在顫慄!是愛?是恨?是要

報仇?

  還是要求諒解呢?

  耿照經許多磨練,還比較冷靜一些,秦弄玉則被極度的痛苦所煎熬,已陷入了半瘋狂的

狀態了,驀地把心一橫,叫道:

  「耿照,你好,我與你一同死!」「錚」的一聲,一枚透骨釘射了出來,距離這麼近,

而且耿照又是在精神恍惚的時候,本來是非中不可、但卻不知怎的,只聽得「錚」的一聲,

微風颯然,透骨釘在耿照的身邊飛過,卻井沒有打著他。原來秦弄玉在發暗器的剎那間,終

是心中不忍,把準頭打偏了。

  耿照再也忍受不住,叫道:「弄玉,咱們是不是還可以談談?」話猶未了,只聽得秦弄

玉一聲長歎,叫道:「好,我就讓你稱心如意吧!」

  秦弄玉掌心還扣著一枚透骨釘,她這句話一出口,掌心已是移到自己的胸前,透骨釘對

准了胸口的「璇璣穴」猛地一戳!

  就在這性命俄頃的瞬息之間,猛聽得「叮」的一聲,秦弄玉的透骨釘脫手飛去!就在這

同一時候,耿照也失聲驚呼,猛地跳上來抱住了秦弄玉。

  秦弄玉叫道:「放開,放開!我死了不正是遂你所願麼?你為什麼不讓我死?」她用力

掙扎,但耿照哪肯放手?秦弄玉在他強有力的臂膊中,心情混亂之極,有說不出的痛苦,但

也似有說不出的舒服,只覺四肢乏力,身子軟綿綿地倒在耿照懷裡。

  忽聽得有人說道:「秦姑娘,你用不著死。我看,你是上了當了。」聲到人到,只見人

影一晃,屋子裡已多了兩個人,正是蓬萊魔女和珊瑚。原來她們早已伏在樑上,剛才發生的

一切,她們都已看在眼中,秦弄玉那枚拿來自殺的透骨釘,就是被蓬萊魔女打落的。蓬萊魔

女是以最上乘的內功,飛出了一條拂塵的塵尾,在她的虎口刺了一下,令她的透骨釘脫手飛

出,但秦弄玉卻不知道這是蓬萊魔女所為,還以為是耿照做的手腳。

  耿照是早已知道蓬萊魔女會來的,所以並不怎樣驚奇,但這時他正把秦弄玉抱在懷中,

突然看見蓬萊魔女與珊瑚來到,也不禁感到有點難以為情。秦弄玉可是大大驚奇,暗自想

道:「這女子是什麼人?她怎麼知道我是姓秦?她又為什麼說我上當,這是什麼意思?」她

驀然看見兩個陌生人,更是難以為情,用力一掙,耿照也正好在這時鬆手,秦弄玉身體失了

重心,踉踉蹌蹌地轉出幾步,蓬萊魔女走上前去將她扶住。

  珊瑚一聲不響地看著他們,心中有幾分驚奇又有幾分妒忌,她所見的情形令地面思不得

其解,暗自想道:「這女子最初想殺照哥,後來又想自殺,為什麼?看來她似是照哥的仇

人,但照哥卻又為什麼把她抱在懷裡?在照哥凝視看她的眼色之中,為什麼似有憤恨又似有

愛憐。」這時秦弄玉已離開耿照的懷抱了,但珊瑚冷眼旁觀,耿照的眼神卻始終未離開秦弄

玉,他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珊瑚來到他的身邊,他也似視而不見。珊瑚吸了一口涼

氣,心裡更不舒服了。

  珊瑚撿起了那枚透骨釘,送到蓬萊魔女面前,說道:「你瞧,這是一枚喂有劇毒、見血

封喉的透骨釘。」蓬萊魔女看了一眼。

  說道:「我知道,好狠毒的妖狐!」珊瑚冷冷說道:「那妖狐沒來,卻是她來了!」言

下之意,直指秦弄玉是妖狐同黨。蓬萊魔女卻笑道:「這裡面大有文章,你且少安毋躁,今

日總會查個水落石出便是了。」珊瑚將那枚透骨釘在秦弄玉面前一晃,峭聲問道:「你是

誰?你為什麼要用這樣狠毒的暗器來害耿照?」

  秦弄玉冷笑道:「你這樣關心他。想必是和他很要好的了?

  哼,哼,那你為什麼不間他去?你問問他,我為什麼要殺他?你問問他,是我狠毒還是

他狠毒?」蓬萊魔女忽地笑道:「珊瑚,你看不出她打耿照的這枚透骨釘是故意打歪的麼?

看來,她最初是想殺耿照,但最後卻還是狠不起心腸。她意圖自殺那卻是真的。」

  珊瑚回過頭來,只見耿照仍是呆若木雞,原來他也正在心裡琢磨:「為什麼弄五說我狠

毒?不錯,我夫手殺了她的父親,但她卻是先殺了我的母親的。為什麼她竟是如此這般理直

氣壯的樣子,只是一味指責我呢?她既然與我勢不兩立,卻又為什麼終於手下留情放過了

我?」

  珊瑚疑心大起,問道:「耿照,你是認識她的,她是你的什麼人?」耿照再也忍受不

住,掩面哭道:「從前我是知道她的,現在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人了。你別問了,我難過得

很!」珊瑚心中一震,想道:「難道他們的情形,也是像我和孟釗一樣?」不禁也傷感起

來,掏出手帕,輕輕替耿照拭了眼淚。

  蓬萊魔女柔聲說道:「姑娘,你聽我說幾句話好不好?」秦弄玉冷冷說道:「我落在你

們手裡,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你要審問我麼,那可是辦不到。」

  蓬萊魔女微笑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誰了,你是金剛手秦重的女兒!」秦弄玉心

想:「你們和耿照相熟,知道我的名字那也沒有什麼稀奇。」心念未已,卻忽聽得珊瑚「啊

呀」一聲叫了起來:「怎麼,她原來是秦重的女兒?」

  蓬萊匿女又道:「我還知道,在你爹爹被仇家殺害的前夕,曾接了一封書信,這是桐柏

山李寨主派人送來的,這李寨主是抗主的義軍首領之一。」

  此言一出,秦弄玉可就禁不任大吃一驚了,心想:「這個秘密是耿照也還未知道的,他

卻怎麼知道?」

  蓬萊魔女又道:「你可知道這封信是誰叫李寨主寫的嗎?」秦弄玉本來是打定主意不回

答她的任何問題的,這時卻不知不覺反問道:「難道是你嗎?」蓬萊魔女點點頭道:「不

錯,你爹爹和我的師父是老朋友,我小時候也曾見過你的爹爹,知道你爹爹的為人。李寨主

要人相助,我想起你的爹爹,他又談起和你的爹爹也是朋友,只是不知你爹爹的下落。剛好

你爹爹的下落,我的手下已訪查到了,因此我就授意要李寨主寫這封信。你要是不相信,信

中的內容我還約略記得,」

  當下將內容一一說了出來,除了幾個字眼記得不周全之外,幾乎是通篇背了出來,聽得

秦弄玉目瞪口呆。

  蓬萊魔女繼續說道:「那送信的走了之後不久,又有兩個金國軍官到你家中,是也不

是?」秦弄玉道:「不錯,這件事情,你也知道了?」蓬萊魔女道:「送信的人在路口遇上

這兩個軍官,很不放心,因此又偷偷折回去,那兩個軍官在你家逗留了一會子。

  放下了禮物,就出來了。那送信的人這才敢離開。這又是怎麼一回事情?」

  秦弄玉道:「那兩個軍官是金國皇帝的御前侍衛,他們是來請我爹爹出去做官的,他們

不知怎的打探到我爹爹就是當牢威震江湖的金剛手,要請我爹爹當他們禁衛軍的教頭。我爹

爹怕當場拒絕,會惹起麻煩,因此假意答允,收下了他們的禮物。第二天一早,就叫我的師

哥將金狗送來的金銀綢緞,散給村裡的貧民。」秦弄玉所說的那個師哥,就是耿照那天早上

所碰見的。那個挑著兩個蘿筐的李家駿,秦弄玉所說的和李家駿所說的完全相同。耿照的心

卜卜亂跳。

  蓬萊魔女問道:「那天晚上,你離開過家裡沒有?」秦弄玉此時對蓬萊魔女已是深信不

疑,蓬萊魔女問什麼她都如實回答。

  當下說道:「那晚上我和爹爹商量今後的行動,一晚都沒睡過。」蓬萊魔女道:「這麼

說,你是一步也未離開過家裡了?」秦弄玉道:「爹爹和我商量好明天一早,就棄家遠走,

隨後就收拾行裝,還要安排一些未了之事,哪有工夫離開。咦,你是誰?你為什麼要這樣

問?」

  蓬萊魔女道:「我是什麼人,等下你就會知道。我之所以要這樣問你,那是因為就在那

一天晚上,薊州城裡發生了一件大事,你可知道麼?」秦弄玉茫然說道:「什麼大事阿,我

一點也不知道。」

  蓬萊魔女所說的那件大事,秦弄玉毫不知情,耿照卻是明白的,那就是指他家中發生的

事了。他的母親和家人王安、小風,都被人暗殺,王安、小鳳中了透骨釘,母親被點了「笑

腰穴」氣絕而亡,隨後金兵就到他家裡捕人,他靠了連清波之助,這才逃了性命。

  透骨釘是秦家的獨門暗器,點「笑腰穴」的手法,也是秦家的獨門手法,而且據連清波

的說法,她那晚來到他家,看見一個少女的影子正從他家溜出,從連清波所描繪的那少女的

形貌,與秦弄玉又十分相似,因此耿照一直以為殺害他母親的兇手,就是他的表妹。

  可是現在聽了秦弄玉的說法,他以前所確信的種種證據突然都給戳破了,種種疑團,長

期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團,也突然間全都揭開了,他不禁心頭大驚,暗自想道:「怪不

得表妹她那日早上沒有赴我之約,原來是因為前一天晚上,她家裡也發生了這許多事情。他

們也正要棄家遠走。她那天晚上未離開過家門半步,那麼殺害我母親的決不可能是她了?」

  本來他那口遇上李家駿之後,心裡已隱隱起疑,但只憑著李家駿一面之辭他還不敢完全

相信。他家破人亡,這刺激實在是人大了,莫說是李家駿的話,即算是表妹當時向他剖白,

他也不敢完全相信的。但現在蓬萊魔女說出了內中的隱秘,她與秦弄玉決不能預先約好口

供,再拿她們二人所說的與李家駿所說的對證,三方面說的相符,真相也就一點一滴的顯露

出來,終於豁然大白,這可由不得耿照再不相信了。

  耿照一片茫然,猛地想道:「這麼說來,我姨父非但不是私通金虜,而且是個大節凜然

的義士了。我、我當真是殺錯了人了?」就在此時,只聽得蓬萊魔女問道,「秦姑娘,我只

有一事還未明白,殺你爹爹的究竟是誰?」秦弄玉泣不成聲,驀地一指耿照說道:「是

他!」幾乎就在同一時候,耿照也驀地站起身來,大聲叫道:「是我!」倏然拔劍出鞘,叫

道:「表妹,是我錯了,我對不住姨父,對不住你!」一劍就朝著自己的胸口猛刺!

  只聽得「噹」的一聲,蓬萊魔女一展拂塵,已把耿照的寶劍打落,說道:「你們都錯

了,殺你爹爹的決不是耿照。」

  秦弄玉愕然望著蓬萊魔女,心想:「這是我親眼見到的,怎說不是他?」但她心裡卻又

希望真的不是耿照,所以沒有立即反駁,只盼望蓬萊魔女說出理由。耿照卻已是陷入半瘋狂

的狀態,大聲大嚷道:「殺人償命,是我殺的,是我殺的,我殺錯了人,只有用我的血才能

洗去我罪孽!」

  蓬萊魔女道:「你靜下來,我只問你一句話。」珊瑚捉住耿照的手,把他按下禾,低聲

說道:「你就聽聽柳姐姐的話吧。」珊瑚這時也是一片茫然,心情非常混亂。

  蓬萊魔女道:「你的武功比你的姨父如何?」耿照道:「差得很遠!」蓬萊魔女道:

「那你又怎能殺得了他?你記得你從前也曾對我說過殺了秦重之事,我當時就大起疑心。不

過,當時你沒有說出秦重是你姨父,也沒有說出這許多細節。現在我不但敢確定不是你,而

且說不定我還可以給你們查獲真兇!你將當日動手的詳細經過,對我說吧。」

  耿照疑信不定,說道:「我的武功是遠不及姨父,但他卻確是死在我的劍下的。因為他

那時正要奪我的寶劍,誤撞在我的劍尖之上。」蓬萊魔女道:「他當時用的是哪一招?」耿

照道:

  「我說不上來。」秦弄玉道:「我還記得,我爹爹使的是一招拂雲手,手指已勾著了他

的劍環。」蓬萊魔女又對耿照說道:「你說不出對方的招數,你當時自己用的是哪一招,總

還記得吧。」耿照道:「我當時甩的是一招自固我圍。」蓬萊魔女沉吟半晌,說道:「破綻

就在這裡了。」

  蓬萊魔女拿了耿照的寶劍交給珊瑚,說道:「你使一招自固我圍。」隨即問耿照道:

「自固我圍是一招防身劍法,只能保護自己,不能傷害敵人的,對也不對?」耿照點頭道:

「不錯,當時我被姨父的掌法罩住,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擊之力。」蓬萊魔女道:

「好,你瞧著。」一掌打出,珊瑚橫劍一封,蓬萊魔女右手已托起她的時尖,左手的小指又

勾著了她的劍環。

  蓬萊魔女保持著這個式子,回頭問秦弄玉道:「我這招拂雲手用得對也不對?」秦弄玉

大為驚佩,說道:「一點不差。這是我們家傳的擒拿手法,你卻用得比我爹爹還好。」蓬萊

魔女道:

  「這招拂雲手是要奪對方的寶劍的,現在我已勾著劍環了,順這個勢於,我當然是要向

後拉,重心在上身,腰板也是後仰的,對也不對廣秦弄玉道:「你是個大行家,這滴拿法的

決竊,你比我說得清楚多了。」

  蓬萊魔女道:「可是你爹爹當時卻不是這樣,依耿照所說,他是憧在耿照的劍尖之上

的,照這樣說,他的身子就是向前傾跌而不是後仰的了。」耿照不禁叫道:「是啊,他當時

確是這樣。」蓬萊魔女道:「這不是很奇怪麼?拂雲手的式子是向後仰的,他為什麼突然向

前傾呢?」秦弄玉喃喃說道:「是啊,的確奇怪,為什麼會這樣呢?」蓬萊魔女道:「依我

猜想,那是因為另有高手隱伏一旁,暗中弄鬼的原故。」耿照與秦弄玉不約而同,齊聲問

道:「怎麼弄鬼?」蓬萊魔女歎口氣道:「秦姑娘,你將來去收殮你爹爹的骨殖,不妨仔細

留心,我敢斷定,你爹爹膝蓋的環跳穴上定然有一枚小小的梅花針,他是被梅花針打中了環

跳穴,膝蓋酸麻,不由自主地便向前傾跌的!」

  秦弄玉呆若木雞,過了半晌,忽地悲聲叫道:「照哥,是我錯怪了你了,你沒有殺我的

爹爹。」耿照也叫道:「玉妹,是我錯怪了你了,你沒有殺我的媽媽!」兩人都是淚眼模

糊,不知不黨的雙手緊緊相握。珊瑚在一旁又是歡喜,又覺心酸,惘惘然暗自想道:「我只

道他們與我的情形相似,哪知卻完全兩樣,耿照和這位秦姑娘是青梅竹馬之交,我和孟釗也

是自幼一同遊樂,兩小無猜的好友,這一點是相同。但孟釗長大之後,變了壞人,與我已是

情性不投,志趣不合;這位秦姑娘則仍是好人,現在他們誤會已經消除,看來更是心心相印

了!」珊瑚的性情本是開朗豪爽,但她這時心頭悵惘,固然也為耿照與秦弄玉的誤會冰消而

歡喜,但也禁不住為自己的遭遇而感傷。她們偶然看了看耿照,又看了看秦弄玉,只覺一片

空虛,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自處?

  秦弄玉忽地甩開耿照,跪下來就要給蓬萊魔女磕頭,蓬萊魔女衣袖輕揚,秦弄玉只覺一

股大力托住了她,跪不下去。蓬萊魔女道:「你有什麼話儘管說吧,我怎能受你的大禮。」

秦弄玉從耿照的稱呼中已知道蓬萊魔女的姓氏,當下說道:「柳女俠,你明察秋毫,想必知

道殺害我爹爹的兇手是誰了,求你指點迷津,讓我知道仇人的名字,我和我死去的爹爹,都

會感激你的大恩。」

  蓬萊魔女道:「你爹爹是我的長輩,你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秦姑娘,我先問你一些

事情,看我猜測對是不對。」

  秦弄玉聽她口氣,似已是胸有成竹,便凝神靜聽她問話。蓬萊魔女說道:「你遭了慘變

之後,便去投奔天寧寺,是麼?」秦弄玉道:「不錯,天寧寺的老方丈和我爹爹是方外之

交。李寨主送來的信,也是約我爹爹先到天寧寺,然後他再派人來接的。可是我卻未曾到天

寧寺——」蓬萊魔女道:「那是因為你在路上碰到一個女子,她假裝強盜,要劫你的東西,

迫你發出了透骨釘,然後對你說天寧寺的和尚都已給人殺光了,叫你趕緊離開,是嗎?」秦

弄玉詫道:「一點不錯,你怎麼知道?當時我信了她的話,因為她的武功遠勝於我,要殺我

易如反掌,無須騙我。柳女俠,你這樣問,莫非她所說的是假的麼?」

  蓬萊魔女道:「她說的話一點不假。你可知道她是誰?她是我的一個丫鬟。」秦弄玉

道:「當時她好似行色匆匆,沒有來得及和我說其中緣故。她為何要勸我速趕離開?最初又

為何要假裝強盜劫我?柳姐姐,你可以為我破此疑團麼?」

  蓬萊魔女道:「那是因為有人假冒你,把天寧寺燒為平地,將寺中的和尚殺個精光。我

那丫鬟迫你發出透骨釘,這才知道你並不是真兇。」這段故事,耿照在蓬萊魔女初會連清波

之時,蓬萊魔女叫她的丫鬢出來作證,已聽過了。那丫鬟就是名喚明珠的那一個,她和珊

瑚、玳瑁與另一個名叫絳煙的同是蓬萊魔女的貼身恃女。秦弄玉這時才知道內裡因由,驚詫

無比,叫道:「有這樣的事情?那是什麼人,為何要假冒我幹下這等十惡不赦之事?」

  蓬萊魔女道:「我現在可以斷定,這個冒充你殺害天寧寺和尚的兇手,也就是殺你爹爹

的兇手了。」說至此處,耿照心頭大震,因為蓬萊魔女是一向指責連清波就是殺害天寧寺和

尚的兇手的,耿照也曾為此事和蓬萊魔女爭辯多次,他始終不敢相信,但現在卻不能不有幾

分相信了,心裡想道:「這真是越來越離奇了,清波竟然不單是殺害天寧寺和尚的兇手,還

是殺害我姨父的兇手?唉,這可叫我相信誰的說話呢?」心念未已,只聽得秦弄玉迫不及待

地已在叫道:「這兇手究竟是誰?」

  蓬萊魔女道:「你別著急,等下你自然就會明白。你不去天寧寺,改向另一條路走,後

來在路上又碰到了什麼?」秦弄玉道:

  「碰到一個金國軍官,他知道我的姓名來歷,說我是違抗朝廷命令的秦重的女兒,要拿

我去問罪。」蓬萊魔女微有詫異神色,說道:「是個軍官麼?」似乎這件事情,稍稍出乎她

的意料之外,秦弄玉道:「不錯,是個軍官,這軍官手使長鞭,十分厲害,只一鞭就把我的

佩劍捲去,再一鞭便將我打傷。」耿照失聲叫道:

  「這軍官是北宮黝!」秦弄玉道,「咦,你怎麼知道?」耿照喘著氣急忙問道:「後來

怎麼樣?」

  秦弄玉道,「後來幸虧碰到一位女俠,她把那北宮黝趕跑,將我救了。這位女俠是——

」蓬萊魔女笑道:「這位女快是連清波。這回總猜中了吧?」秦弄玉道:「哦,這些事情你

都知道了?

  連女俠想必也是你的朋友吧?」

  蓬萊魔女道:「讓我把你後來的遭遇說出來吧,看是對也不對?連女俠給你醫好了傷,

對你十分體貼,你無家可歸,就在她的寨裡安身。」秦弄玉道:「她還與我結為姐妹。」珊

瑚忍不住叫道:「這妖狐籠絡人的手段,真是有她一手!」秦弄玉瞪了珊瑚一眼,很不高興

地問道:「你說什麼?誰是妖狐?」蓬萊魔女擺一擺手,說道:「且別岔開,後來你把你過

往的遭遇都對你的連姐姐說了?」秦弄玉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用不著瞞她。」蓬萊

魔女拿起了那枚透骨釘,說道:「你們秦家的透骨釘本來是沒有毒的,這是你的連姐姐後來

放在毒藥裡淬過的。」秦弄玉道:

  「不錯,但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這是今天早上才放在毒藥裡淬的。」蓬萊魔女道:

「為什麼她要這樣?」秦弄玉望了耿照一眼,囁囁嚅嚅一時說不出來。

  蓬萊魔女將透骨釘晃了一晃,說道:「是你連姐姐叫你到這裡來的?」秦弄玉已感到有

點不對,點了點頭,蓬萊魔女道:

  「你事前已知道耿照要到這兒?你的連姐姐叫你用毒釘打他?」秦弄玉道:「不完全

對。連姐姐並沒說明這個人就是耿照,也沒有叫我用毒釘打他。」蓬萊魔女道:「她怎麼

說?」秦弄玉道:「她說有那麼一個人,約她到此地會面,這個人對他,對她很好,但她卻

總覺得有點可疑,她怕上了圈套,因此叫我前來看看動靜。她還說這個人也許是你認識

的……」蓬萊魔女道:「你還未知道耿京起義的事情?」秦弄玉道:「哦,耿京起義了?這

我可還未知道。」接著說道:「連姐姐大約也未知道,所以她叫我用毒藥淬過的暗器,預防

在濟南城裡會碰上敵人。後來我見了他、他,一時忍不住怒氣,就發出毒釘了,唉,幸虧我

沒有真個打著他!

  咦,照哥,你、你怎麼啦?」

  耿照面色慘白,忽地向自己的胸口猛打一拳,叫道:「我該死,我該死!我當真是錯把

仇人當作恩人!」蓬萊魔女按著他的拳頭,說道:「好了,你終於明白了!」秦弄玉已隱隱

感到不對,茫然問道:「照哥,你明白了什麼?」耿照喘著氣顫聲叫道:「玉妹,你還不明

白麼?你的連姐姐也就是殺你爹爹的仇人!」秦弄玉陡然一震,呆若木雞,過了許久,才喘

著氣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知道的?」

  耿照道:「我的遭遇,有許多與你相似,我也曾碰到北宮黝,被打得重傷,也是那、那

妖狐將我救了,她也與我結為姐弟。今日是她約我到這兒來的,她要你到這裡來,使的是借

刀殺人之計!」當下將他與連清波從相識到結拜的一切經過,都說給秦弄玉聽,只聽得秦弄

玉渾身發抖,又是恐懼,又是憤恨,切齒說道:「天下竟有這樣陰險的人!要不是柳女俠在

場,只怕咱們死了還被蒙在鼓裡!」蓬萊魔女笑道:「也幸虧秦姑娘那枚毒釘,沒有真個打

著耿照,要不然就真是死無對證了。」秦弄玉滿面羞慚,噙著淚說道:「照哥,是我錯怪了

你了,你能原諒我麼?」兩人的手又不知不覺地緊緊握在一起,耿照說道:「不,都是我的

不好,是我先錯怪了你的。」蓬萊魔女笑道,「不,你們都說錯了,都是那妖狐的不好!她

使的這條借刀殺人之計毒辣無比,不論是你殺了耿照,或是耿照殺了你,都可以如她所

願!」秦弄玉回想起剛才之事,心想:「照哥的武功遠勝於我,倘若他當時一見我就立即動

手,要取我性命,實是易如反掌。他當時心中認定我是他的殺母仇人,卻還不忍下手,嗯,

原來,原來……」秦弄玉想到耿照原來對她實有深情,悲傷之中,也不禁有點甜絲絲的感

覺。珊瑚看了他們兩人的模樣,感懷身世,既為他們歡喜,也為自己悲傷。

  秦弄玉抹了眼淚,忽道:「照哥,這麼說來,邢妖狐既能冒充我去殺天寧寺的和尚,只

怕也能冒充我去殺你的母親,這一層你可想到了麼?」耿照心頭一震,猛地跳起來道:「不

錯,不用猜疑了,決然是那妖狐!玉妹,咱們是同一仇人!」

  蓬萊魔女道:「報仇之事,以後慢慢想法,好在你們都已明白,要報仇也就不是難事

了。咱們現在回去吧,耿將軍恐怕已等得心焦了。」耿照道:「玉妹,你還沒有見過我的叔

叔,他見了你一定很高興的。」

  一行人走出了水仙祠,蓬萊魔女打開角門,笑道:「好在那一錠元寶的香油錢見了效,

那道土果然沒有放進閒人米打擾咱們。」原來蓬萊魔女是預先買通了觀中的道士,要他緊閉

角門,不政閒人進來的。就在她說話的當兒,只見剛才領了她香油錢的那個道士已笑嘻嘻地

走未。

  那道士餡媚笑道:「小姐和相公們難得出來一趟,不多敘一會?」蓬萊魔女「噗嗤」一

笑,說道:「我們常常出米的,游也游了,花也賞了,還不回去,難道在你這道觀裡過夜

麼?」那道士見蓬萊魔女放言無忌,不似個大家閨秀,猜不透她的身份,心想:「一定是那

話兒了!」打了一個稽首,說道:「是,是!」接著便丑表功地獻慇勤道:「今日好在遊客

不多,有幾個要到這邊來看花的,小道推說水仙祠正在修茸,都婉轉地推辭了。」蓬萊魔女

知道他還想討賞,怕了他的囉嗦,立即便掏出一錠銀子,說道:「好,多謝你啦。再給你添

一點香油錢。我們不打擾你了。」那道士接過銀子,眉開眼笑,兀是刺刺不休他說道:「小

姐的吩啪,小道敢不盡心?這位相公高姓可是一個耿字麼?」耿照不耐煩說道:「不錯,我

是姓耿,怎麼?」心裡有點暗暗奇怪,這道士如何知道他的姓氏?道士眨了眨眼,笑道:

「有個軍爹來找耿相公,我說是有這麼一個人來過,但早已走了。那軍爹說:『好,要是這

位耿相公再來,你告訴他,叫他立刻回去。』哈,我可不敢打擾耿相公!」原來這道士以為

耿照和蓬萊魔女是在這裡幽會的,其他兩個女的大約是給他們把風。他還猜想耿照是軍中的

文職官員,蓬萊魔女多半是官家眷屬,來此私會情郎,卻怕給人發覺,故而要許他重賞,請

他莫放進閒人。他自以為替耿照掩飾得好,實在還想多討一點賞錢。

  耿照可是大吃一驚,連忙問道:「那軍官呢?」道士笑道:

  「那軍官早已走了!這話可是真的。」耿照道:「叔叔派人找我回去,不知什麼事

情?」無暇與那道士磨牙,急急忙忙便走,那道士好生失望。

  路上不便施展輕功,坐船回去要比陸路上走快一些,好在遊客稀少,湖邊歇著的遊艇很

多,耿照立即雇了一隻小船,再次橫過大明湖。

  他來的時候是一個人,現在回去卻多了三個女的,尤其是秦弄玉又已回到他的身邊,半

日之間,這變化可實在是太大了。

  耿照看看表妹,再看看珊瑚,心中百感交集,只覺人生的變幻,處處出人意表。

  秦弄玉輕聲說道:「你叔叔見你久未回來,心中掛慮,故而派人找你,那也是人情之

常,未必就有什麼緊要之事。照哥,你我分手之後,你遭遇如何,還有許多未曾講的,趁此

餘暇,我先聽聽你的吧。這位柳女俠我已知道了,這位姑娘,我還未請教。」珊瑚與她通了

名姓,耿照說道:「我多虧這位玉姑娘,方得逃脫了好幾次危難。」當下將蓬萊魔女怎樣救

他上山,後來珊瑚又怎樣護送他來到此地,等等事情,都對秦弄玉說了。

  秦弄玉熱淚盈眶,說道:「玉姐姐,你真是肝膽照人的女中豪傑!嗯,你與照哥義結金

蘭,那也就是我的姐姐了,請受小妹一拜。」珊瑚連忙將她扶起還了一禮,說道:「秦姐

姐,你受盡苦難委屈,我卻不知,適才錯怪你了!」兩人的手握在一起,只覺對方的手心都

是一片冰涼。秦弄玉心想:「這位玉姑娘千里迢迢,出生入死,護送照哥,對照哥實是恩重

如山。看她對照哥關切的神情,也似早已有了情愫?唉,縱然照哥對我仍是一片情深,但我

卻不願他做個忘恩負義之輩,我該如何自處呢?」珊瑚心想:「這位秦姑娘是他的青梅竹馬

之交,如今誤會冰消,舊燕歸來,我插在他們中間,算是什麼?」耿照心想道:「難得她們

一見如故,親如姐妹。要是我們三人,永遠都能這樣,那就好了。唉,她們為什麼忽然都不

說話了?」三人各懷心事,默默無言,不知不覺,小船如箭,已是過了湖心。

  這時已是夕陽西下的時分,那千佛山的倒影在大明湖裡,樓台樹木,格外光彩,湖面一

層蘆葦,一片蘆花映看帶水氣的斜陽,好似一條粉紅色的絨毯,做了湖裡青山的墊子,端的

是奇景妙絕,艷麗無比。蓬萊魔女忽地「咦」了一聲,說道:「這蘆花的倒影,怎麼會是紅

的?」耿照懷著心事,一直沒有注意,這時一看,果然如此,連千佛山的倒影也似蒙上一層

紅暈,茫然說道:「這是夕陽的返照吧?」蓬萊魔女道:「不對,夕陽也不會紅得這樣深

濃!」

  說話之間,小船又已走了一段,距離對岸漸漸近了,蓬萊魔女站在船頭,舉目遙望,忽

地叫道:「你們來看,那邊似是起火!」只見千佛山的一處所在,黑煙裊裊上升,雲霞染得

似一匹鮮紅的錦緞!

  耿照大吃一驚,說道:「起火的地方,正是府衙的所在!」船到了岸,一行四眾,連忙

疾跑回去,就在街道上施展輕功,也顧不得行人注目了。

  好在街上的店舖幾乎家家閉戶,行人絕少,不怕碰撞,但這樣反常的情形,更引起他們

的不安,大家都隱隱感覺定是有什麼大事發生!

  耿照等人一口氣奔到府衙的原址,不由得大家都呆了!卻原來那偌大的一座節度使衙

門,己是燒成一片瓦礫,火倒是救熄了,周圍還有許多渾身濕透拿著水桶的士兵。

  一個軍官叫道:「好了,耿相公你回來了!」耿照認得他是叔叔的旗牌官,連忙問道:

「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的叔叔呢?辛將軍為什麼也不見?」那旗牌官猛地眼淚雙流,悲聲說

道:「元帥被刺死了!」這一聲有若晴天霹靂,把耿照震得呆若木雞,蓬萊魔女道:「你緩

一口氣,這是怎麼回事?元帥是給誰刺死的?」正是:

  不防調虎離山計,變生肘腋喪元戎。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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