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峽谷交兵擒叛將 囚車審賊問妖狐
旗牌官道:「張都尉反了!」耿照雙眼火紅,叫道:「是張定國?」旗牌官道:「不
錯,他冒稱奏事,刺死元帥,縱火焚衙,現在已帶領叛兵出城去了,」原來這張定國乃是耿
京心腹將領之一,身居步兵都尉要職,他入衙奏事,耿京自是未加防備,不料就遭了毒手,
這張定國也就是蓬萊魔女那晚來見耿京之時,曾用快刀伸量過蓬萊魔女的那個軍官。
蓬萊魔女頓足歎道:「咱們又中了那妖狐調虎高山之計!」不必蓬萊魔女解釋,耿照心
中已經雪亮,連清波今日約他相會之事,若不足連清波與張定國早有勾結,預先說給他知
道,張定國怎敢發難?張定國就是趁著耿照、蓬萊魔女與珊瑚等人離開了府衙,這才敢大膽
行兇的。
耿照道:「辛將軍呢?」旗牌宮道:「辛將軍出城追反賊去了。」耿照道:「走哪道
門?」旗牌官道:「走的西門。」耿照無暇多問,立即要了四匹坐騎,說道:「先擒拿反
賊,再料理妖狐!」跨上坐騎,立即馳出西門,直追下去。
大色漸漸入黑,他們快馬疾馳,終於到了一座山邊,只見前面火把蜿蜒,大軍正靠著山
邊列陣,原米辛棄疾也已經追上了張定國。張定國據險扼守,兩軍隔著山谷對峙,眼看就是
一場大大的廝殺!
耿照這幾騎與大軍會合,軍士都認得他是元帥的侄兒,讓開了路,耿照走到最前一列,
只見辛棄疾正在馬上揚鞭,指著那邊叛軍的陣地大喝道:「反賊張定國出來!」
叛軍據著山頭,黑壓壓的一大片,人數竟似比辛棄疾的隊伍還多。忽聽得號角齊鳴,叛
軍打出一面大旗,旗上斗大的一個「張」字,張定國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走出不前,也在馬
上揚鞭,指著辛棄疾喝道:「你我多年袍澤,問苦萁豆相燃?不如彼此合兵,共圖大事!」
辛棄疾大怒罵道:「你跟了元帥多年,元帥待你不薄,為何將元帥殺了?如今還與我論
袍澤之情麼?」他越說越是激昂,驀地提足了氣,大聲叫道:「那邊兄弟聽看,張定國弒主
帥,叛國投敵,你們都是有血性的好男兒,怎可以跟隨反賊?你們想是一時糊塗,受了張定
國的煽惑,如今悔過,也還未遲。快來吧,咱們仍是手足!」
耿照加了一句:「罪在張定國一人,倘有誰殺了張定國,重重有賞,就讓他替張定國做
步兵都尉!」
張定國是軍中第一員勇將,他的部下都知道他的厲害,誰敢殺他?可是辛棄疾義正辭
嚴,確實也打動了不少人的心,有一隊叛軍,忽地嘩變,果然縱馬奔了過來。
張定國把手一揮,前排的弓箭手繃緊了弓弦,張定國喝道:
「斃了他們的坐騎!」一聲令下,箭如雨落,那隊叛軍個個都跌下馬來,變了滾地葫
蘆。原來張定國訓練的這三百名神箭手,人人都有百步穿楊之能,一排箭射出去,箭無虛
發,但卻只是射斃馬匹,沒有傷及馬上的人。張定國大喝道:「快回來,可免處罰,若敢抗
令,這一次就要射人了!」那隊叛軍見神箭手如此厲害,只得垂頭喪氣地重行歸隊。
張定國哈哈笑道:「幼安,你捏造謠言,意圖搖動我的軍心。
這未免太卑劣了吧?」辛棄疾大怒道:「你殺了主帥,叛國求榮,銑證如山,人所共
睹,還能夠抵賴麼?」張定國也驀地提足了氣,大聲叫道:「那邊兄弟聽著,不錯,我是殺
了元帥,但你們可知道我為何殺他嗎?這都是為了你們的緣故!」辛棄疾這邊的士兵紛紛罵
道:「胡說八道!」「放屁,放屁!」但也有許多人覺得出奇,擠上來要聽他說些什麼。
張定國內功雖未到達上乘境界,功力亦頗不弱,提足中氣將聲音遠遠地送出老,在無數
人的喝罵聲中,他的說話仍是字字清楚,只聽得他接著說道:「咱們為什麼要跟隨元帥,一
來是為了咱們不願忍受韃子的氣,元帥可以率領咱們抗擊韃子:二來咱們也是圖個『有福同
享,有禍同當,大稱分金,小稱分銀』,快快活活地過一個下半世,對也不對?」耿京所糾
集的義軍固然有許多是愛國的志士,但也有許多本來就是各處的草寇,隨意搶掠,快活慣了
的。張定國這番話說中他們的癢處,心想:
「他說的倒也不錯呀!」罵聲就漸漸地減弱了。
張定國得意洋洋地接下去說道:「元帥率領咱們舉義,這事做得很對,可是他也要率領
咱們投奔起宋官家,這事你們想必也早已風聞了。他是準備明天就頒發軍令,要咱們渡過長
江,聽候趙宋官家的收編的。這件事依我張某之見,那就是做得大大錯了!咱們現在可以免
了受韃子的氣,卻又為何要自鑽圈套,受那趙宋官家的氣?做一個不受拘束的綠林好漢,大
碗酒、大碗肉、大稱分金、小稱分銀,不好得多麼?我就是因為屢次勸告,元帥不肯依從,
為了兄弟的緣故,這才迫不得已將他殺了的!」
辛棄疾大喝道:「胡說,胡說,朝廷縱有不是,但現在是什麼時候,咱們豈能不同赴國
難,共抗金兵?你投降敵人,這就罪該萬死!」辛棄疾是主張率兵投奔南宋共赴國難的,但
這些大道理一時卻難以對士兵解釋得清清楚楚,倒是他指摘張定國投敵叛國這幾句話,簡單
有力,可以說動人心。但他話聲未了,張定國也已在大聲喝道:「胡說,胡說!」
張定國提高嗓干將辛棄疾鈉聲音壓了下去,「胡說,胡說,有什麼證據說我叛國投敵?
不歸順趙宋官家就不能殺敵了嗎?哼,趙宋官家還正在向金人求和呢,他們又何嘗是真正抗
敵?岳飛那麼一個忠肝義膽的大忠臣,不也是被奸臣害了?弟兄們跟我走吧,我帶你們打韃
子,而且又可以不受拘束!」
耿京部下本來良萎不齊,但愛國之心卻是人人有的,一聽張定國仍是主張要打韃子,對
他殺主帥之事,就寬恕了幾分。尤其那些原是草寇出身的,自從接受了耿京的指揮之後,對
軍紀的束縛,平素已經很不習慣,隱隱不滿,聽了此話,都不禁暗自想道:「張定國說的可
真不錯呀,跟了他可以不受拘柬,一樣是打韃子,何樂不為?」竟然有一小隊士兵就跑了過
去。這還是因為耿京生前以忠義服人,辛棄疾在軍中也甚有威望,有些人心裡雖然動搖,但
總覺得這樣過去對不起死去的元帥,對不起辛棄疾,這才欲走還留,要不然跑過去的只怕更
多。
辛棄疾的親軍都動了怒,張弓搭箭,也要射那些叛變的士兵,辛棄疾暗暗歎了口氣,擺
了擺手,止住那些弓箭手,心裡想道:「這都怪我平日未能好好教導士兵,以致他們受了張
定國的煽惑。」
辛棄疾明知張定國包藏禍心,說的一片假話,但苦於沒有證據,張定國又能說會道,卻
是無奈他何。本來辛棄疾文武全才,要辯論也絕不至於輸給張定國,但在戰場上又豈能容你
從容辯論,士兵對大道理也沒有耐心去聽。而張定國卻摸透了草寇出身的士兵心理,三言兩
語就打動了他們。就在辛棄疾躊躇之際,又有一小隊上兵跑到張定國那邊去了。辛棄疾大為
著急,看眼前的形勢,除非是能夠立即拿出張定國叛國投降的證據,否則只怕過去的人越來
越多,軍心也會瓦解。
就在此時,忽聽得張定國那邊,驀地有個人暴雷似的一聲大喝,斥道:「妖賊花言巧
語!」舉起了大斫刀一刀就向張定國劈下,辛棄疾認得此人是騎兵統制秦浩。這人乃是辛棄
疾的好友,辛棄疾對他的依附張定國本來大惑不解,這時方始恍然大悟,原來秦浩正是要伺
機揭破張定國的好謀,並將他殺掉的。
秦浩突如其來,在張定國背後舉刀劈下,眼看那一刀就要將張定國劈個身首異處,辛棄
疾也正在歡呼,那料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聽得「噹」的一聲,張定國身旁的另一個軍官
忽地一舉手就把秦浩的大斫刀,奪了過來,擲落山谷,說時遲,那時快,秦浩還來不及和他
扭打,已給他一把抓仕,高高地舉了起來,一個旋風急舞,摔到了對面的石巖上,只聽得一
聲厲叫,秦浩已是變成了一團肉餅!
辛棄疾又驚又怒,又覺得奇怪,要知秦浩也是一員勇將,武藝高強,在耿京軍中,僅次
於張定國而在其他將領之上,但現在不過一個照面,就給那個軍官殺了,連還手也來不及,
這當然大大出乎眾人意料之外。辛棄疾暗自想道:「看來此人武功,還遠在張定國之上,軍
中有這麼一個人,怎的我以前從不知道?」他和張定國雙方各佔一個山頭,中間隔著一條山
谷,雖有火把照明,看得畢竟不很清楚,那軍官摔死了秦浩,已退入人叢之中,一聲也沒作
響,辛棄疾凝神看他的背影,似乎在他所認識的同僚中並沒有這麼一個人。
張定國哈哈大笑,揚起馬鞭,指看辛棄疾道:「你在我身邊埋伏了奸細,就以為可以暗
算我嗎?哼,那不過是白送一條性命罷了!哼,誰敢意圖加害我的,秦浩就是你的榜樣!」
辛棄疾心傷好友慘死,氣得怒髮衝冠,掄起一桿長槍,騎著無鞍烈馬,就衝出去,大怒
喝道:「奸賊下來與我決一死戰!」張定國笑道:「你不是我的對手,我也不想傷你性命,
你還是過來與我合夥吧。」辛棄疾舞動長槍,已衝過了山谷的中央,將張定國的幾個前哨士
兵挑開。張定國笑道:「幼安,你不聽良言,我只好對你不客氣了,放箭射他!」一聲令
下,千箭齊發。辛棄疾的衛兵大隊衝來,保護主帥。但張定國佔了地利,居高臨下,他的那
一營神箭手,又個個有百步穿楊之能,箭無虛發,辛棄疾這隊衛兵還未衝到山邊,已是傷亡
過半。
辛棄疾舞動長槍,水潑不迸,倒沒有受著箭傷,可是他護人難護馬,坐騎卻給射翻了。
張定國喝道:「幼安,你悔已遲矣!」親自擲出一支梭標,他腕力沉雄,梭標擲出,呼呼風
響,眼看就要把辛棄疾釘在地上。
驀地銀光一閃,只聽得「噹」的一聲,原來是耿照及時趕到,一劍將那支梭標打落。耿
照換了匹馬,將辛棄疾扶上馬背,說道:「幼安,不必和這奸賊硬拚。柳女俠自有辦法對付
他。」辛棄疾見衛兵傷亡過半,情知自己不退,他的衛兵也絕不肯退,只有累他們更受傷
亡,只好按下怒氣,下令退回原來陣地。
耿照與辛棄疾並轡同行,低聲說道:「幼安,你可聽得秦浩的那句話麼?他罵張定國花
言巧語,看來已是知道他與金虜勾結的內情。」辛棄疾歎口氣道:「可惜他來不及揭露那惡
賊的奸謀,己是以身殉國了。」耿照道:「柳女俠已決意去查個水落石出,吾兄不必擔
憂。」辛棄疾聽了一喜,但仍是不敢放心,說道:
「柳女俠雖然武功卓絕,但對方千軍萬馬,她卻怎近得張定國身邊,要衝過這條峽谷就
很困難,莫要累她也送了性命!」
耿照沉吟道:「柳女俠這麼說,想來一定是有她的辦法。」話猶未了,忽聽得對面山頭
喊聲如雷,那是驚惶失措、詫異之極的一片喊聲。辛、耿二人抬頭看時,只見一團黑影,流
星殞石一般,正自從對面山峰墜下,又儼如一頭大鳥,突然張翅撲了下來!
原來這正是蓬萊魔女憑藉她的絕頂輕功,繞過一座山頭,到了張定國那邊山上,從一處
峭壁上突然躍下,這麼一來,就可以避免通過峽谷,正面衝鋒,但卻也是險到了極點!
張定國等人正在那峭壁之下,那層峭壁拔地而起,不下二二十丈,從頂至底,毫無借力
攀援之處,莫說下面尖石如筍,又有敵人狙擊,即算只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從這樣高處跳下
來,只怕也要摔成肉餅。張定國做夢也想不到,蓬萊魔女竟有這麼大膽,屆然敢從這個猿猴
也難攀授的峭壁上跳下來!
張定國那一營神箭手久經陣仗,雖驚不亂,在周圍軍士一片驚叫聲中,那一營神箭手的
三百枝弓箭是一齊射出。好個蓬萊魔女,在半空中施展絕技,左足在右足腳背上一踏,突然
斜掠出去,避開了亂箭的攢射,十枝箭倒有九枝落在她的後面,但三百枝箭畢竟未能盡數避
開,仍然有二三十枝射到她的身邊,但也給她展開拂塵全部打落了!
神箭手的第二輪弓箭還未射出,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蓬萊魔女頭下腳上一個觔斗將身
形翻轉過來,霎眼間已抓著了張定國那支二丈多高的帥旗旗桿,避免了從高處落下的反震之
力。
那營禪箭手發一聲喊,第二輪弓箭射出,但業已錯過時機,遲了片刻,就在此時,只聽
得「卡嚓」一聲,蓬萊魔女已騰出手來,拔出寶劍,將旗桿當中碩斷,腳踏實地,就將那面
大旗揮舞起來,經過她內功的運用,這面大旗,就似一面碩大無朋的盾牌,亂箭一碰到大
旗,紛紛四下盪開,倒把張定國的隨從親軍,傷了不少。
蓬萊魔女旋風似的撲到了張定國身邊,大旗一卷,把他的衛士卷翻了十幾個,忽地一條
長鞭卷地掃來,蓬萊魔女將大旗一拋,騰身跳起,長鞭從她腳底掃過,她己到了那個軍官身
邊,冷冷地「哼」了一聲:「原來是你!」
這軍官正是摔死秦浩的那個人,他這時已認出是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但明知不
敵,也要死裡求生,他的長鞭急切之間,撤不回來,立即一個「魁星踢斗」,雙足連環踢
出,左掌又橫掌如刀,一招「玄鳥劃砂」,疾切下去,這雙足一掌,具見功力,的確是上乘
功夫。但碰上了蓬萊魔女,卻比他更要高強,只是一飄一閃,他的連環飛腿已是僕空,蓬萊
魔女一聲喝道:「還想逃麼?」只一抓就抓著了他的虎口,他那招「玄鳥劃砂」還只使到一
半!
就在此時,張定國的快刀正自劈來,他料不到那軍官只是一個照面便已落在蓬萊魔女掌
握之中,這一刀劈來,勢捷力沉,收不住手,眼看就要斫在那軍官身上。
蓬萊魔女好不容易才擒得一個活口,哪肯讓這軍官被他斫死,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驀
地將那軍官一拋,拂塵一展,噹的一聲,將張定國的長刀捲出手中,倒轉拂塵,塵桿一點,
已是點中了張定國的麻穴。
這幾招快如電光石火,蓬萊魔女抓著了張定國,被她拋起的那個軍官還未落地上,蓬萊
魔女搶上兩步,恰好將那軍官接住,周圍雖有張走國的十來個衛士,都已嚇得慌了,哪敢阻
攔?
那一營神箭手散成扇形圍著了蓬萊魔女,正自張弓搭箭,第三輪弓箭還未射出,蓬萊魔
女已把張定國舉了起來,冷笑說道:
「你叫他們射吧!」張定國嚇得魂不附體,連忙叫道:「快快放下弓箭,退出十步!」
蓬萊魔女一手抓著一個,飛身一躍,足尖在一處凸出的石筍一點,再一躍飛上了一座三
丈多高的石台之上,她一手提著一人,少說也有二百來斤,居然還能施展這等精炒絕倫的
「登雲縱」輕功,把張定國的部下看得目瞪口呆!張定國雖有幾個心腹武士,但莫說他們投
鼠忌器,即算他們毫無顧忌,要想救人,也是沒有這樣的本領了!
蓬萊魔女先把張定國放下,張定國叫道:「柳女俠,有話好說。」蓬萊魔女冷笑道:
「等下自然要與你好好說的,現在還未輪到你呢。」她把張定國放在石台上,一足踏著他的
胸口,教他絲毫也不能動彈。騰出手來,搜那軍官,搜出了一面金光燦爛的腰牌,於是一手
拿那金牌,一手提那軍官,高高舉起,朗聲說道:「你們看,這是什麼?這是在金國內廷可
以通行無阻的金牌!這人是誰?這人是金國狗皇帝的御前侍衛北宮黝!」她內功深厚,將聲
音遠遠送出,兩面山頭的士兵都聽得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全軍沸騰,有的喝罵,有的議論,有的驚詫,有的還在表示懷疑。但一班比
較高級的軍官,都知道金國的御前侍衛,人人有這樣的一面金牌,而且北宮黝是大名鼎鼎的
「四霸天」之一,他們雖然沒有見過,也曾聽過他的名字。
蓬萊魔女把北宮黝高高舉起,讓兵士們都看清楚了,這才說道:「你們有誰以前可曾見
過他麼?他是不是你們的長官?」士兵們都不認得北宮黝,心裡俱是想道:「奇怪,這人的
確不是咱們的長官,他是怎麼來的?他冒充軍官,混到這兒,即使不是金國狗皇帝的御前侍
衛,那也一定是敵人的奸細了!」這麼一想,兵土們都停止喧嘩,對蓬萊魔女的說話信了幾
分。
蓬萊魔女解開了北宮黝的穴道,將他推到石台前面,抓著他的背心,喝道:「北宮黝,
你來這裡做什麼?快說!」北宮黝身為「四霸天」之一,自思必死,不想辱沒了身份,硬起
頭皮充作好漢,傲然說道:「我落在你這魔女手中,早已不打算活著回去了。要殺要剮,隨
你歡喜,三刀六洞,俺絕不皺眉,大丈夫寧折不彎,你想套出我的話來,那是休想!」說
罷,胸脯一挺,倒頗有點視死如歸的氣概。
蓬萊魔女冷笑道:「你當真絕不皺眉?好,我倒要試試你是怎麼樣一條好漢?」五指輕
舒,在北宮黝的背心一拂,這是蓬萊魔女「罡氣刺穴」的絕技,一拂之下,北宮黝只覺體內
有如千萬條小蛇亂竄亂嚙,渾身穴道刺痛難當,四肢百骸,也似就要鬆散一般。這痛苦難以
形容,慘不堪言,賽過任何一種酷刑!饒是北宮黝銅皮鐵骨,也禁受不起,野獸般地曝叫起
來:「你好狠毒,這樣來折磨我?快,快一刀把我殺了吧!」他痛苦難熬,說到後來,已是
上氣不接下氣,聲音斷斷續續,蓬萊魔女笑道:
「你說不說,你不說我還有比這更厲害的毒刑,叫你一套一套地消受!」北宮黝實在硬
不下去,只得呻吟叫道:「柳女俠,你高抬貴手吧,我說,我說了!」
蓬萊魔女在他的背心拍了一下,稍稍減輕他的痛苦,喝道:
「說!倘有半句虛言,管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北宮黝汗流滿面,苦笑說道:
「柳女俠,在你的面前,我還敢不說實話嗎?」當下面向下面的士兵,說道:「實不相瞞,
我是來這裡做監軍的。」蓬萊魔女道:「奉誰之命?」北宮黝道:「奉金主完顏亮之命。」
蓬萊魔女道:「張定國如何與你們勾結?是誰替他接頭,你這監軍,完顏亮吩咐你如何做
法,都給我詳細說!」北宮黝道:「是誰接頭,我委實不知。我只負責監視張定國的行動,
要他遵守金主的命令,執行計劃。」蓬萊魔女道:「什麼計劃?」北宮黝道:
「我們要張定國刺殺耿京之後,仍然准許他打出抗金的旗號,號召各處與朝廷(指的是
金國朝廷)作對的綠林前來歸附,然後開到金國大軍埋伏之地,一網打盡,願意投降的可以
收編,不願投降的盡殺無赦。大功告成之後,金主答允封張定國做山東的藩玉!」
士兵們聽了這一番話,個個都又驚又怒,罵聲四起:「狗娘養的張定國,如此毒辣,竟
想斬盡殺絕,用咱們的頸血染紅你頭上的烏紗!」「這狗賊不是人,一刀將他殺了吧!」蓬
萊魔女道:
「暫且留他的狗命,待祭了元帥,再開刀給元帥報仇!」放下了北宮黝,將張定國抓了
起來,喝道:「張定國,你還有何話說?」
張定國慘然一笑,亢聲說道:「大丈夫不能留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我是成則為王,
敗則為寇,如今落在你們手中,還有何話可說!」忽聽得「勒」的一聲,只見他嘴已張開,
鮮血汩汩流出,竟已把舌頭咬斷了。原來他見北宮黝已和盤托出,無可置辯,自知犯了眾
怒,決計難逃一死,又怕蓬萊魔女也用酷刑來向他迫供,因此把心一橫,咬斷舌頭,意圖自
盡,免得多受折磨。他被點了穴道,四肢無力,但牙齒的勁道卻還是有的。
蓬萊魔女大怒,在他下顎一捏,張定國嘴巴大張,半截舌頭吐了出來,嘴已再也不能合
攏,蓬萊魔女冷笑道:「你想免了刑場上一刀之苦,哪有這樣便宜?辛將軍,請過來!」辛
棄疾不帶護從,單騎馳上山頭,向原來的叛軍高聲說道:「如今已是水落石出,叛賊也受擒
了,此次叛亂,罪在張定國一人。你們不願意跟我的,可以散去。」叛軍人人愧悔,齊聲呼
道:「我們願意擁戴辛將軍,請辛將軍收容我們,將功贖罪。」一場眼看無可收拾的叛亂,
就這樣出乎意外輕易地平息了。
蓬萊魔女將張定國拋下石台,說道:「辛將軍,這叛賊交給你看管。」有許多士兵跑過
來,就要咬張定同,辛棄疾連忙阻止他們,說道:「他殺了主帥,叛國投敵,理該明正典
刑,以告慰元帥在天之靈。」好不容易才把憤怒的士兵們勸阻下來,但張定國也已被咬了好
幾口了。辛棄疾冷笑道:「張定國,你現在知道了麼,你在眾人眼中不過是一條狗,你想遺
臭萬年,也還夠不上呢!」當下喚來了一輛敞蓬的糧車,權改作囚車,把張定國五花大綁,
押上囚車。
蓬萊魔女冒險成功,當然高興,但卻也有點失望,因為她有幾個疑團是想從張定國的口
供中得到答案的,但現在張定國咬斷舌頭,已是不能說話了。蓬萊魔女心想:「好在還有一
個北宮黝,可不能讓他自盡了。」北宮黝受了她罡氣刺穴的酷刑,氣息奄奄,蓬萊魔女是個
武學行家,見此情狀,已知他即欲自盡,亦已無能為力,他是連咬斷舌頭的氣力也沒有了,
但他內力深厚卻也還不至於斃命。
這時兩邊山頭的隊伍已經會合,耿照、珊瑚、秦弄玉等人也已過來,秦弄玉見了北宮
黝,大喜說道:「那日我離開天寧寺之後,在路上碰到的軍官,正是此人。」蓬萊魔女笑
道:「我正是要留著他讓你審問。」她也招未一輛敞蓬的糧車當作囚車,將北宮黝提上囚
車,耿照、珊瑚、秦弄玉等人也都坐在車上。
辛棄疾傳下將令,大軍開拔回城,蓬萊魔女迫不及待,在囚車上便抓起北宮黝問道:
「連清波是什麼人?快說!」
北宮黝翻著死魚樣的一對眼睛,顯出惶惑的神情,半晌說道:「誰是連清波,我不知道
這個人。」耿照怒道:「你還裝什麼蒜?那日你在三槐集將我打傷,正要捉我去領功的時
候,有個女子到來,將你趕跑,這件事難道你就記不得了!」北宮黝道:
「哦,原來你說的是這個女子。」耿照道:「我正要問你,你是不是和她串通了來玩這
套把戲的?」秦弄玉也道:「你睜眼瞧瞧,你還認得我麼?」北宮黝苦笑道:「認得。姑娘
你莫怪我,我追捕你那是奉命而為,不得不然。」秦弄玉道:「我不是和你算這筆舊帳,我
只是問你,那日之事,是不是你和連清波串通了的。」北宮黝叫起撞天屈來,說道:「這麼
說連清波是你們的自己人,卻怎的顛倒說是我與她串通?我罪在不赦,但求少受折磨,多一
條罪名本不在乎,但我卻實在不認識什麼連清波、連濁波!」
蓬萊魔女皺了皺眉,打量了北宮黝一下,見他一副惶惑的神情,卻不像是假裝的,心裡
道:「他已被我懲治得嚇破了膽,諒他也不敢說假話。他和張定國那樣重大陰謀都已說了,
還在乎揭露連清波的真相?敢情他當真是不知道這妖狐的秘密?這妖狐暗中給金國做奸細,
連作為御前侍衛的北宮黝也瞞過了的?」珊瑚不肯信他,說道:「小姐,他不肯說實話,你
再用刑。」北宮黝嚇得連忙叫道:「我所知道的全已說了,若然那女子就是連清波,那麼我
也就見過她兩次,兩次都在她手下吃了大大的虧。事情經過,耿相公和這位秦姑娘都是知道
的了。還有,據我所知,我們派在薊城的武士也是她殺的。」珊瑚怒道:「你這是什麼實
話,你這是替她遮瞞身份?」北宮黝苦笑道:「那麼你是強迫我編造謊話了?」蓬萊魔女
道:「珊瑚,不要迫他。這裡面只怕另有文章,那妖狐連他也瞞過了?」耿照聽了,不覺心
中又有點思疑不定,暗自想道:「若說連清波是金國的奸細,為何她又敢殺金國的武士,又
兩次折辱了北宮黝?北宮黝而且是死也不承認與她串通?」但他雖然是有這一點點思疑,究
竟與以前人不相同,從前他一直認為連清波是同一路的人,碰到表妹之後,真相一點一點揭
露,他業已明白連清波實是奸猾無比,現在所未敢完全斷定的只是她是否金國的奸細而已。
蓬萊魔女道:「好,妖狐的事我暫且撇下不問。反正這妖狐的尾巴己露出來了,不必問
這北官黝,我們也知道她是什麼東兩了。北宮黝,我現在要問你另一個人,這個人你一定應
該知道的!」北宮黝道:「誰?」蓬萊魔女道:「武林天驕!」北宮黝似乎吃了一驚,說
道:「武林天驕?你要問他?」蓬萊魔女道:「不錯,我要知道他的真名實姓,什麼身
份?」正是:
妖狐露尾何須問,只有天驕尚系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半閨新詞幾行淚 一般心事兩逃情
北宮黝再次現出迷茫的神色,喃喃自語道:「武林天驕?武林天驕!」蓬萊魔女皺眉
道:「怎麼?難道你還沒有聽過他的名字?」北宮黝道:「武林天驕的大名如雷震耳,金國
的武士只要是上得台盤的人物,私下裡都會談及這位武林天驕,他的事情我也有所聞,可
是,可是我卻不知從何說起?嗯,武林天驕,武林天驕!笑傲乾坤!」他突然把「武林天
驕」與「笑傲乾坤」連起來說,蓬萊魔女聽得莫名其妙,說道:「武林天驕與笑傲乾坤有何
關係?他們並不是同一個人呀!」
北宮黝道:「我當然知道他們不是同一個人,但他們的身份卻有一點相似的地方,因此
我就把他們連起來想了。我這麼說,可以使得你容易明白。」蓬萊魔女道:「好,那你就說
吧,他們有哪點相似?」北宮黝說話一多,精神已是有點支持不住,上氣不接下氣。蓬萊魔
女一掌貼著他的背心,真氣輸送進去,大大減輕了他的痛苦,說道:「你只要盡說實話,或
者我可以饒你一死!」
北宮黝精神一振,說道:「在你們漢人中,武林第一高手是笑傲乾坤,對不對?」珊瑚
「哼」了一聲,意似不以為然。蓬萊魔女卻道:「不錯,他的本領是比我高明,珊瑚你別打
岔。」北宮黝才翟然省起,連忙說道:「柳女俠,以前我未見過你的武功,只是聽得人家那
麼說,把笑傲乾坤抬得大高了,你別見怪。」蓬萊魔女道:「我已經自認不如他了,怎會怪
你呢?我不要你恭維,只要說實話,我就高興。」
北宮黝定下了心,繼續說道:「我聽說笑傲乾坤近年來名頭很大,中原的武林高手大概
都聽過他的名頭,對他佩服得很,但卻很少人知道他的實姓真名,對嗎?」蓬萊魔女道:
「不錯,但這與武林天驕又有何關?」北宮黝道:「武林天驕的情形也正是如此,金國武士
都公認他是武林第一高手,人人對他都是敬畏萬分,可是卻不知道他的真實名姓。」蓬萊魔
女道:「哦,原來是這一點相同。」未免有點失望,鬧了半天,連武林天驕的姓名,仍是不
知。只聽得北官黝又道:「很少人知,當然也還是有人知道的。」蓬萊魔女忙道:「是
誰?」北宮黝道:「據我所知,有兩個人是知道武林天驕的底細的,一個是金國御林軍統領
擅道清,另一個就是皇上,不、完顏亮了。」北宮黝是完顏亮的御前侍衛,稱完顏亮為「皇
上」已成習慣,一時改不了口,蓬萊魔女也不罵他,說:「好,完顏亮大約是不會對你說
的,檀道清是你的頂頭上司,總會對你說過吧。」北宮黝道:「我在檀道清眼中是個外人,
我幾次向他問及武林天驕的名字,他總是要我別多管閒事。」原來北宮黝既非漢人亦非金
人,而是奚族人,故而他自認在金主的御前恃衛中,他是一個「外人」。
那檀道清就是因為那晚(蓬萊魔女初遇武林天驕那晚)在泰山上敗在蓬萊魔女手下,蓬
萊魔女要他供出武林天驕的底細,他堅不肯說,因而自殺了的。蓬萊魔女頗為懊惱,只聽得
北宮黝說道:「檀道清已死,那武林天驕姓甚名誰,恐怕只有、只有完顏亮知道了。」珊瑚
「哼」了一聲道:「那你這番話不是白說了嗎?」
蓬萊魔女道:「名字沒有什麼緊要,你不知道,也就算了。
你的同僚既然常常談及武林天驕,那麼或多或少你總會知道一些關於他的事情,他是什
麼身份?」北宮黝道:「他們談的多半是關於武林天驕的神奇武功,至於他的來歷,也並不
怎麼清楚。」珊瑚怒道:「又不清楚,那麼你清楚的是什麼?」蓬萊魔女道:
「對,你知道多少就說多少吧。」北宮黝道:「我只知道一點,武林天驕是皇……是完
顏亮切齒痛恨的一個人。」蓬萊魔女怔了一怔,詫異已極,心想:「我那晚行刺完顏亮,功
敗垂成,都是因為有個武林天驕在暗中保護完顏亮的緣故。完顏亮卻怎的會痛恨他?」因問
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北宮黝道:「完顏亮為什麼恨他,原因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完顏亮曾幾次三番派人去殺
武林天驕。」蓬萊魔女大大驚奇,詫道:「有這樣的事?」北宮黝道:「金國武士素來佩服
武林天驕,誰都不願與他作對,可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卻又不能不去。
據我所知,已經去了三批人,說也奇怪,那些人去了之後,就如泥牛入海,杳無蹤跡,
從此音訊全無,人當然也不再回來了。
也不知他們是給武林天驕殺了,還是因為不願與武林天驕作對,因而逃到遠方,藏匿起
來了?現在的金國國師鴆羅上人,他有兩個師弟,就是因為奉命去追查這些武士的下落,連
帶這兩個人也失蹤了。鳩羅上人不是金國人,他為了兩個師弟失蹤之事,對武林天驕又忌又
恨,他自動請求派去查緝武位天驕,就在柳是有個人求見耿照,話猶未了,只見一人一騎,
已馳到跟前,原來是東海龍東園望。東園望翻身下馬,說道:「柳女俠你也在這兒,這更奸
了。」
耿照暗暗納罕,尋思:「我與他素不相識,他卻怎的突來找我?」要知東海龍是武林前
輩,耿照不過是初出道的少年,雖說不久之前,耿照在公孫奇家中曾見過東海龍,但那時耿
照已被公孫奇點了穴道,而東海龍則是向公孫奇尋仇,他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根本就未曾
與耿照交談半句。耿照知道是他,他卻未必知道當時有個耿照,所以實在說不上相識,蓬萊
魔女柳清瑤也覺他的活裡有因,頗感疑惑。當下耿、柳二人同時尊了他一聲「東園前輩」,
正要問他來意,東海龍忽地一聲喝道:「抬起頭來!」耿照不覺愕然,蓬萊魔女卻知道這一
聲就是為北宮黝而發,心裡想道:「他來得正好,我正愁不知如何處置北宮黝,不如就讓他
領去管教吧。」
原來北宮黝生平最怕的就是這位大哥,他一見東海龍來了,就立即低下頭來去,瑟縮一
旁,豈知仍是逃不開東海龍的眼睛,只好抬起頭來,囁囁嚅嚅地叫了一聲:「大哥。」
東海龍面色鐵青,「哼」了一聲,冷冷說道:「誰是你的大哥,北宮黝,你還有面見
我?」北宮黝顫聲說道:「大哥恕罪。」東海龍戟指罵道:「你的所作所為,我都己知道
了,你可知道人家叫你做什麼?人家叫你做北芒狗!把你看作一條金國的看門狗!英雄俠客
原不是人人可以做的,我也不期望你做什麼英雄俠客,但大是大非卻總是要顧的,一個人也
總得有幾分骨氣的。
你不怕辱沒祖宗,自甘作狗,我這個曾被你尊為大哥的,臉皮卻給你剝光了!」北宮黝
被他罵得抬不起頭,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低聲說道:「大哥,我知錯了。」東海龍又罵道:「我也曾有信給你,勸你回頭,又托
過朋友勸你,你卻屢勸不醒,陽奉陰違,越陷越深,你知道什麼?哼,你這次與張定國勾
結,又害死了耿元師,端的是喪心病狂,天理難容!」東海龍越罵越氣,雙眼火紅,忽地一
掌擊下,將北宮黝的天靈蓋擊碎,蓬萊魔女想要阻攔,已來不及!
蓬萊魔女本來還有些話要間北宮黝,她也料想不到東海龍突然便將把弟打死,但人已死
了,也只好算了。心裡想道:「那北宮黝之罪,實也該死。東海龍雖然暴躁了些,但他大義
凜然,卻是教人佩服!」當下叫兵士將北宮黝的屍體抬下去,與東海龍重新見過了禮,問他
來意。
東海龍道:「我這次是替華大俠華谷涵送信來的。」蓬菜魔女上次苦苦追蹤,就是為的
想見華谷涵一面,豈知連他的消息也得不到半點。如今忽然碰到了東海龍,當真是「踏破鐵
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大。」連忙問道:「華大俠呢?他在哪兒?你們是幾時分手的?他
托你送信與誰?」
東海龍道:「華大伙早已渡過長江,前往江南了。」蓬萊魔女道:「哦,他也前往江
南,卻不知為了何事,前輩可有知聞?」東海龍道:「華大俠途中打聽到一個極秘密的消
息,據說金主完顏亮就要興兵犯宋,準備今年在臨安過中秋。」蓬菜魔女問道:「什麼時候
知道的?」東海龍說了這個消息,見蓬萊魔女和耿照都並不怎樣驚異,好似已經知道了的,
心裡倒也有點奇怪,當下說道:「上月十四那晚,我和他在泰山的玉皇觀住宿,玉皇觀的主
持泰清道人是我的老朋友。我這次在桑家受了傷,華大俠以前與我並不相識,但他卻不但以
他的絕頂內功為我療傷,還放心不下,一路送到泰山。當真是古道熱腸,令人銘感。」蓬萊
魔女這才知道他們兩人並非深交,心裡有點失望,暗自想道:
「這麼說來,我所要查詢的事情,那還是非見到華谷涵不可了。」
東海龍接著說道:「那晚我和泰清道長老相逢,在雲房作長夜之談,華大俠獨自到玉皇
頂賞月。我們正談得高興,華大俠忽地從外面跑來,立即催我下山,說是再逗留此地,只怕
會有麻煩,我奇怪極了,心想以華大俠的武功,還怕誰來?但他說得這樣緊迫,我也無暇細
問,只好隨他下山。下山之後,他這才告訴我,原來金國的皇帝完顏亮也在山上,隨從的高
手甚多,他雖然不怕,但打將起來,卻怕連累了泰清道人,我的內傷亦未完全痊癒,於我亦
怕不利,因此才匆匆拉我下山。」蓬萊魔女在泰山碰見完顏亮那晚是上月十五,心裡想道:
「原來他是早我一日到泰山的,不知他可曾見那武林天驕沒有?他這樣匆匆走避,除了照顧
東海龍之外,莫非也是為了武林天驕的關係?」
東海龍繼續說道:「華大俠又說,他出去賞月的時候,發現了完顏亮的隨兒暗中還偷聽
到一個消息,那就是金國即將興兵犯宋的消息了。因此他就在泰山腳下,與我相約,彼此分
道揚鑣,他前往江南報訊,我則來此拜會耿京將軍。華大俠還親筆寫了一封信,叫我面呈耿
將軍的,哪知我來遲一日,耿將軍已被奸人所害了!有人告訴我,耿相公是耿將軍的侄子,
這封信只好交給耿相公了。」耿照這才知道東海龍來找他的原因。
耿照拆開了信,原來華谷涵從前也曾見過耿京,知道耿京有待機報國之志,他寫這封信
的時候,還未知道耿京已決意舉義,這封信就是通知耿京這個消息,並請他立即舉義,擾亂
金人後方的。耿照熱淚盈眶,說道:「多謝華大俠一副熱腸,多謝老前輩遠道傳書,我叔叔
雖然壯志未酬,便遭慘死,但華大俠信中所期望於他的,他都已經做了。」東海龍這時才看
出耿照似曾相識,說道:「耿相公、咱們好似是在哪裡見過的?」
耿照道:「老前輩真好眼力,老前輩那日駕臨桑家堡,斗公孫奇夫妻,晚輩也曾在
場。」東海龍道:「對了,你提起桑家堡之事,我倒想起來了。柳女俠,華大俠托我帶個口
信給你,就是關於公孫奇那廝的。」蓬萊魔女詫道:「華大俠怎知道我在這兒?」東海龍
道:「這事說來有點曲折,還是從耿相公身上說起吧。華大俠雖然也沒見過耿相公,但他卻
是知道耿相公的,金虜朝廷在各處通衢大道都懸掛有你的圖形,緝拿你呢。」耿照道:
「華大俠曾見過我的叔叔,相必是叔叔對他提過我的名字,他見了那『緝拿叛逆耿照』
的懸賞,猜想我一定會投奔叔叔這兒.」東海龍道:「不錯,他不但知道你,還知道你和珊
瑚姑娘同行。他對我說,你見了耿照,可以托他將口信帶給珊瑚姑娘,再由矚瑚姑娘帶結柳
女俠。想不到柳女俠就在這兒,可不必這樣輾轉相托了。」蓬萊鷹女笑道:「原來如此!」
這才明白東海龍剛才來到,一見地面就嚷道:「你在這兒,這更好了!」的意思。當下便即
問道:「華大俠托你帶的什麼口信?」
東海龍遲疑了一下,說道:「華大俠說,那日他是看在柳女俠的面上,放過了公孫奇
的。他說公孫奇誤入歧途,越走越遠,聽說最近還與玉面妖狐有所勾搭,只怕柳女俠還未知
道。公孫奇的事情華大俠是不能多管了,他——」蓬萊魔女道:「他是要我來管這樁事
情?」東海龍道:「他沒有這麼說,他只是要我將這消息帶給你。」蓬萊魔女咬著嘴唇道,
「我知道了。」心裡難過得很,暗自想道:「桑青虹突然在此出現,與妖狐同在一起,我已
經有所懷疑,想不到果然證實了。但願我師兄只是上那妖狐的當,並非甘心投敵。要不然可
令我難為了。」想起恩師只有這個獨生兒子,不覺心亂如麻。
東海龍道:「好了,我的信已經帶到,我也該走了。耿相公,請你在令叔靈前,代我上
一住香。北宮黝為非作惡,我早已知道,他是我的義弟,我未能及時管教,以致釀成今日的
大錯,我實在無顏在他靈前告別了。但請你告訴他,我已經親手將北宮黝擊斃了。」耿照含
淚說道:「老英雄大義滅親,家叔泉下有知,也定然高興的。」又道:「我們辭靈之後,明
日義軍就要撤過江南,老前輩可否留在軍中,助我們一臂之力?」東海龍道:「我不慣軍旅
的拘束,過了些時候,我或許也會前往江南,那時再來拜訪你們。」蓬萊魔女問道:「老前
輩何以這樣匆匆便走?」東海龍道:「我三弟西歧鳳與一個仇家約會,只怕有性命之憂,約
會的日期不久就到,我可得先去助他一臂之力。」耿照、珊瑚二人在途中碰見過西歧鳳,對
此事略有所聞,蓬萊魔女則還是第一次聽到,不覺心下駭然。
原來在「四霸天」之中,雖以東海龍居首,武功也最為了得,但卻還有幾分邪氣;而西
歧鳳則文武兼資,所到之處,解難扶危,當真可以稱得是遊俠一流的人物,武功也不在東海
龍之下。蓬萊魔女心想:「武功得勝過東海龍、西峻鳳的只是有限幾人,這西歧鳳的仇家卻
不知是何等樣人,他們二人竟要合力對付,難道又是像武林天驕那樣的奇人?」但這類武林
仇冤,當事人不說,旁人卻是不便多問。
東海龍歎了口氣,說道:「我的三弟四歧風行俠仗義,勝我多多。但二弟南宮造卻又是
個不成器的東西,雖然還不至於像北宮黝那樣淪為金人鷹犬,也是作惡多端。聽說他現在江
南作獨腳大盜,我此次與三弟赴仇家之約,是否保得住性命回來,還未可知,要是我不幸身
亡,就請耿相公給我帶個信兒給華大俠,請他代我管束管束我這二弟。耿相公此去江南,料
想遲早會見得著華大俠的。」耿照道:「邪不勝正,老前輩此行,定卜逢凶化吉,可以無
憂。至於老前輩的吩咐,我自當記在心上。」珊瑚心想:「這南山虎南宮造是我的殺父仇
人,你不清理門戶,我也要為父報仇的。」但她聽東海龍的口氣,對南宮造似乎多少還有點
姑息的意味,他只是請華谷涵代為「管束」,並非清華谷涵「誅凶」,珊瑚心有不滿,因此
也就不願將自己報仇之事和東海龍說了。
東海龍去後,珊瑚忽地笑道:「姐姐,你一直在探聽華谷涵的下落,如今已經知道他的
確實消息了,何不與我們也同往江南?玉面妖狐雖然可恨,但不妨暫擱一邊,待咱們從江南
回來之後,再料理她不遲。」蓬萊魔女雙頰微現紅暈,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為了玉面
妖狐,我是為了公孫奇。我要阻止他上妖狐的當,此事刻不容緩,等下待我辭靈之後,我就
要動身往桑家堡了。」珊瑚說:「這公孫奇反正已是個壞人,小姐,你又何必為他多費心
力?」蓬萊魔女苦笑道:「江湖上人人當我是個魔女,難道你也以為如此麼?」珊瑚道:
「我知道小姐還有菩薩心腸,但……」蓬萊魔女打斷她的話道:「你既知道,那就不必多說
了。菩薩普渡眾生,難道我就不應去拯救一個公孫奇。」珊瑚聽她這麼說,只好默不作聲,
心裡還暗暗在奇怪。她卻不知公孫奇乃是蓬萊魔女的師兄。
一行人回到濟南,辛棄疾督促兵士,立即搭起靈堂,大廳上設起耿京的牌位,耿京的屬
下都換了白衣,前來致祭。耿京沒有兒子,由耿照披麻帶孝,以侄代子,在靈前答謝。午時
一到,靈堂外三聲炮響,辛棄疾親自行刑,將張定國處死,端了三木杯血酒進來,在耿京靈
前灑了,悲聲說道:「元帥,你的大仇已報,請你在九泉之下瞑目!」靈堂內人人掉淚,個
個傷心。
耿京生前的衛士將一把寶劍雙手捧起,說道:「辛將軍,這是元帥的寶劍,遺贈將軍,
請將軍仗此寶劍,掃平金虜,恢復中原。」辛棄疾拔劍出鞘,「卡嚓」一聲,將香案一角斫
了,亢聲說:「元帥吩咐,棄疾決不敢忘!倘有二心,有如此案!」回頭叫那衛士道:「取
紙筆來!」揮毫落紙,嗖嗖有聲,片刻間已成了一闕新詞,說道:「耿元帥,你贈我佩劍,
我無以為報,謹以蕪詞一闕,奉獻靈前。元帥呀,你與我到臨安開懷痛飲之約,我還沒有忘
記,可惜你已不能踐約了!明日我就與弟兄遭承遺志,橫渡長江,請元帥英靈庇佑!」當下
捧起詞箋,悲聲念道:
「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兩風冷,滿座衣冠似雪,
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慷慨悲歌,聽
得人人感泣。
耿照拭了眼淚,說道:「辛大哥,你領了元帥佩劍,以後這副重擔,就得你來挑起了。
還望節哀。」一眾軍官都在靈堂,當下眾口一辭,就在靈前推舉辛棄疾作為主帥。大事已
定,賓客一辭靈。
蓬萊魔女向辛、耿二人告別,辛棄疾道:「這次平亂事,全仗柳女俠鼎力相助,以後還
望柳女俠同心為國,圖復中原。」蓬萊魔女道:「將軍放心,待你們王師北返之日,我定與
義軍前來迎接。」話中之意,已表示了要執行耿京生前與辛棄疾所定下的計劃,發動各處義
軍,在敵後接應。只因人多口雜,故此不便明言。辛棄疾聽了,大為欣慰,一再致謝。
珊瑚道:「我送柳姐姐一程。」耿照因是代替孝子的身份,要在靈前答謝賓客的致祭,
不便送行,便在靈前灑淚別過。
送了一程,蓬萊魔女道:「妹妹,你回去吧。」珊瑚道:「時候尚早,不必著忙。姐
姐,你傳我的天罡拂塵三十六式和柔雲劍法,有些地方,我還不人明白。」蓬萊魔女道:
「你說吧,是哪幾招?」蓬萊魔女邊行邊說,詳細給珊瑚講解其中奧義,不知不覺,已離城
有十多里。珊瑚所要問的,也都已問了。蓬萊魔女笑道:「你悟性過人,熟習了這天罡拂塵
三十六式和柔雲劍法,盡可以對付那南山虎。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日頭已經過午,你不怕
耿照惦記你嗎?你還是回去吧。」
珊瑚忽道:「姐姐,我不回去了。」蓬萊魔女怔了一怔,說道:「怎麼你不回去了。」
珊瑚道:「我已經留了一封信給耿照,告訴他我要跟隨姐姐,不能與他同行了。」蓬萊魔女
皺眉道:「怎麼,你不想到江南報那南山虎殺父之仇麼?」珊瑚道:「殺父之仇,怎能忘
記?姐姐,我在此與你分手,分子之後,我就要前往江南了。」蓬萊魔女愕了一愕,說道:
「那你又說要跟隨我?
這是怎麼回事?」
珊瑚「噗嗤」一笑,扮了個鬼臉,說道:「我不是這麼說,他怎會相信我呢?」她雖然
裝出頑皮的神態,面上帶著笑容,但卻是蒼白的笑容,笑聲中也帶著淒涼的意味。蓬萊魔女
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是避開耿照,單獨前往江南。」珊瑚低下了頭,說道:「不
錯,我是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我不願他多所猜疑,所以捏造出一個離開他的藉口。」蓬萊
魔女茫然問道:
「你為何如此,耿照他待你不是很好麼?」珊瑚道:「正因為他待我太好了,他待我一
直就似親生的兄妹一般,我不願他因我難為。」蓬萊魔女輕輕歎息,說道:「我明白了,你
不但是為了耿照,也是為了成全別人。但你心裡不難過嗎?」
珊瑚眼角有晶瑩的淚珠,說道:「姐姐,你別勸阻我了。我的確是難過的。可是,我倘
若不離開耿照,有人會比我更難過的。秦姑娘的身世和我一樣,都是父母雙亡的孤兒,但她
比我更可憐,我還有你這麼一個姐姐,還有玳瑁、明珠等一眾姐妹。
她卻只有耿照一個人是可以倚靠的了。她和耿照是青梅竹馬之交,對耿照是深情一片,
姐姐,難道你還看不來嗎?他們經過了許多苦難,幾乎反目成仇,如今才得誤會冰消,重新
相聚,我怎好還插在他們中間?」
蓬萊魔女默然無語,眼角也有點潮濕了。珊瑚道:「姐姐,你以為我做得不對麼?換了
你,你怎麼樣?」蓬萊魔女緊緊握著她的手,說道:「妹妹,你真是個好姑娘。不錯,換了
我我也也會這樣做的。」珊瑚看了看天色,抑淚笑道:「好了,這回我可真得走了。姐姐,
我盼望你也早日能到江南。那笑傲乾坤華谷涵現在正在江南呢。」
珊瑚抄另一條路走了,她不走回頭路,為的是要繞過濟南,取道前往江南。蓬萊魔女目
送她的背影,直至不見,悵然久之,這才獨自前行。走了一會,忽聽得馬鈴叮噹,有一騎馬
追趕上來,騎在馬上的是個少女,遠遠的就揚聲叫道:「柳女俠,請等等我。」蓬萊魔女不
覺又是一怔,說道:「咦,秦姑娘,你怎麼也來了?」
秦弄玉翻身下馬,到了蓬萊魔女跟前,說道:「珊瑚姐姐回去了麼?」蓬萊魔女顧全珊
瑚的心意,不想說穿,便點點頭道:
「早回去了。你在路上沒有碰見她麼?」蓬萊魔女知道她是來追珊瑚回去的,正想替珊
瑚砌辭掩飾,說她是抄小路回城的。秦弄玉已露出欣悅的神氣說道:「幸好她沒有碰上我。
我是抄小路來的,我不想給她看見。」蓬萊魔女詫道:「為什麼?」秦弄玉道:
「因為我不想回去了。」蓬萊魔女更是驚奇,問道:「這卻為何?」秦弄玉道:「柳女
俠,我會告訴你的,我先求你一件事情,你可旨答允麼?」
蓬萊魔女道:「你要什麼,儘管說吧。」秦弄玉道:「我求你收我做你的丫鬟。」蓬萊
魔女道:「秦姑娘,你折煞我了。你的父親和我的師父是同一輩的朋友,咱們只能以姐妹相
交。」秦弄玉道:「我的殺父之仇,全憑你的指示,才知道真正的仇人,我身受的不白之
冤,也是全蒙你的昭雪,柳女俠,你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是粉身碎骨,難以為報。你就讓我
替代矚瑚姐姐,在你的身邊服侍你吧。」說罷,就向蓬萊魔女盈盈拜下,蓬萊魔女衣袖一
展,發出一股柔和的力道,將她扶住,說道:「這個決不敢當。即使是珊瑚,我也從沒有將
她當作丫鬟看待。秦姑娘,你和耿照同年生的,是也不是?」秦弄玉聽她突然提起耿照,不
明其怠,怔了一怔,說道:「不錯。」蓬萊魔女道:「這麼說,我比你癡長兩歲,我且妄自
尊大,你就叫我一聲姐姐吧。」秦弄玉道:
「柳女俠,你對我太好了。」叫了一聲「姐姐」。蓬萊魔女這才受了她的一拜。
秦弄玉道:「姐姐,你不要我做你的丫鬟,請你也讓我跟隨你吧,我已經是無家可歸的
人了。」蓬萊魔女道:「你不是還有個表哥嗎?你應該跟隨耿照,為什麼要離開他呢?」秦
弄玉眼圈一紅,說道:「我不願令他難為,我在他的身邊,非但我自己心中不安,他將來也
會後悔的。」蓬萊魔女聽她說的和珊瑚一模一樣,心裡已明白了,大為感動,輕輕地撫摸她
的頭髮,柔聲說道:「妹妹,你有什麼心事,對姐姐說了吧。」
秦弄玉眼角沁出晶瑩的淚珠,說道:「我已反覆思量過了,唯有我離開他,我才能無愧
於心。」蓬萊魔女道:「你這是為了珊瑚嗎?」秦弄玉道:「為了珊瑚姐姐,也是為了他。
珊瑚姐姐對我表哥恩深義重,我現在也已經知道了,珊瑚姐姐的身世與我一樣可憐,也是個
無父無母的孤兒,我不能讓她難過。」她拭了眼淚,繼續說道:「姐姐,我想跟隨你還有一
樣私心:現在我已知道了我的殺父仇人,但自恨武藝低微,只怕不能親手報仇。
姐姐,你就讓我眼恃你,閒時我也可以跟你學學武功。」說罷又要下拜,蓬萊魔女將她
扶起,說道:「不要如此,好妹妹,你聽我說。我說珊瑚已經回去是騙你的,她沒有回去,
她是獨自走了。因為她的想法和你一樣,她也不願意令你傷心,決意離開耿照了。」秦弄玉
「啊呀」一聲,心中一片茫然,登時呆了。蓬萊魔女輕輕將她扶住,接著說道:「好妹妹,
你要跟我在一起,我很感激,但我不能讓你如此,你靜下來好好想想,別辜負了珊瑚的心
意,還是回去吧!」說到此處,忽地出手如電,點了秦弄玉的穴道,轉眼間不見人影。
秦弄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蓬萊魔女點她的穴道,其實正是以本身的絕頂內功,替她打
通了三焦經脈,這經脈一通,以後修習上乘內功,便可以事半功倍了。秦弄玉又是感激,又
是迷茫,心中想道:「珊瑚姐姐走了,柳女俠也走了。我呢?我應該往哪兒去?」當真是天
地茫茫,卻不知何處是可以安身立命之所?她翻來覆去地想了又想,終於還是決定了不變初
衷,想道:「我不能讓照哥被罵作忘恩負義之人,我若是不離開他,珊瑚姐姐是決不會回頭
的了。與其三人不幸,何如讓我一人把愁苦獨自承當?唉,柳姐姐,你對我的恩義,我是永
遠不去忘記,但你叫我回到耿照那兒,這番好憊,我卻是只能心領了。」秦弄玉心意已決,
便跨上白馬,單騎北走。她準備將父親遷葬之後,再去找那玉面妖狐報仇。
暫且按下秦弄玉、珊瑚等人不表。且說蓬萊魔女回去探望她的師兄,一路上也是悵悵惘
惘,難遣愁懷。走了兩天,己到了孤鸞山下,公孫奇夫婦所住的桑家堡,就在這山中了。這
時已是二更時分,月淡星稀,夜色膝隴,蓬萊魔女心道:「我要查訪真相,今晚月色朦朧,
正好行事。免得驚動眾人。但我單獨見師兄呢還是也見師嫂?嗯,這師嫂是大魔頭桑見田女
兒,只怕未必與我們一樣心腸?師兄誤入歧途,多半就是因為她的關係。」蓬萊魔女小時她
師兄對她甚好,因此蓬萊魔女對師兄也總是寬恕多些,不肯相信她師兄已壞到不可收拾。
這孤鸞山山形陡峭,但也難不倒蓬萊魔女,她施展輕功,片刻之間,已上到半山,茅草
高逾人頭,山風吹來,獵獵作響。蓬萊魔女正自心中思想,夜色迷濛中,忽見峰頂似有一溜
輕煙,轉瞬即逝。蓬萊魔女大吃一驚,心道:「難道是我眼花了嗎?誰人如此本事?」心念
未已,忽聽得「嘎」的一聲,原來是一隻夜梟,從她頭頂飛過。蓬萊魔女啞然失笑,心道:
「我還當是笑傲乾坤或是武林天驕呢。」想起了笑傲乾坤華谷涵,又不禁心下黯然。
她與華谷涵幾次失之交臂,如今一南一北,又不知何日相逢了。
她一見風吹草動,立即便會想起「笑傲乾坤」,那當然是因為在她的心中,時刻都在思
念著華谷涵的原故。但說也奇怪,「武林天驕」處在她的敵對地位,她也會不時地想起他
來。而且每每在想及「笑傲乾坤」之時,同時也就想起「武林天驕」。
不消多久,蓬萊魔女已翻過了孤鸞山主峰,從另一邊溜下,悄悄地進入桑家堡,堡中武
士雖多,卻沒一人發現她的蹤跡,正是:
苦心一片何人識,為報師恩到此來。
欲知蓬萊魔女見了公孫奇之後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毒藥甜言求秘籍 詭謀巧計套奸徒
蓬萊魔女此次是舊地重來,路途已熟,不需多久,便找到了公孫奇的臥房,只見房中燈
火通明,紗窗上現出一個人影,正是她的師兄,蓬萊魔女心道:「原來師兄還沒有睡,卻不
知師嫂是否也在裡面,怎生想個法兒引他出來才好。」心念未已,忽聽得桑白虹的聲音喘著
氣說道:「我看這藥我不吃也罷,吃了也不會好的。我吃了這麼多天,絲毫也沒起色。」
蓬萊魔女施展絕頂輕功,倒掛屋簷,貼近窗子張望,只見桑白虹躺在床上,臉兒朝外,
向著她的丈夫。她病容滿面,燈光掩映之下,更顯得一片枯黃。床前有張小几,几上有碗湯
藥,熱氣騰騰,想是公孫奇剛剛給她端來,等待冷卻的。蓬萊魔女心道:「是了,她那日大
戰群雄,內傷不淺,想必是過後就大病起來了。」但也有點詫異,心想:「但她內功深厚,
和我師兄也差不了多少,我師兄當日所受的傷比她更重,怎的我的師兄已經痊癒,她卻病得
這樣沉重?」
公孫奇笑道:「虹妹,你怎的這麼心急,常言道得好:病來如大山,病去似微塵。哪有
這樣快好的?你放心,我已經把盧大國手請來了,在他手下沒有醫不好的病人。」桑白虹
道:「盧大國手的醫術我知道他是好的,但我只怕病入膏肓,縱有仙丹也難救治了。」公孫
奇道:「你別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桑白虹道:「我不是胡思亂想,你想咱家自煉的大
還丹,乃是最好的醫治內傷的靈藥,你吃了見效,我吃了卻仍是病體依然,這不是我的氣數
當盡了麼?再說,盧大國手的藥,我也吃了好幾天了,我真是不耐煩再吃下去了。」公孫奇
道:「盧大國手說,你是傷了肝臟,大還丹雖能補中益氣,卻不能修補肝臟。因此他要用疏
導調補的良藥給你調治,不能心急,要連續吃藥,再吃半個月,你就可以好了。」桑白虹
道:「哎喲,還要半個月,那煩死了。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氣!」公孫奇笑道:「我知道,
你們桑家在武林稱雄數十年,從沒折過威風。那天,東園望、華谷涵相繼而來,甚至連宋金
剛這班傢伙,也居然敢登門找到咱們的頭上來,你心裡當然是有氣的。但好在半個月轉眼即
過,待你病好之後,咱們就去找宋金剛那班人算帳,然後一個個地收拾東園望和華谷涵。」
桑白虹忽地靠著床壁,抬起身來,凝神望著丈夫說道:「你提起那日之事,怎麼漏提了
一個人?」公孫奇道:「誰呀?」桑白虹冷冷說道:「還有誰呀?你的師妹柳清瑤。」公孫
奇道:「她那日是來相助咱們的,可並非咱們的仇人。」桑白虹道:「我知道。
但既說起那日之事,恩人仇人都該提起才是。我問你,你心裡感不感激你這位小師
妹?」
公孫奇道:「我這小師妹是個孤兒,我爹爹將她撫養大的,她幫我那是理所當然,說不
上什麼感激不感激。」桑白虹冷笑道:「哦,原來你們早已是一家人了,至親之人,患難扶
持,純出自然,我提起『感激』二字,這倒是我說錯了話了。」公孫奇瞧她神色不對,忙
道:「虹妹,你——」桑白虹道:「別忙,我再問你一句,倘若我病死了,你就該娶你的小
師妹了吧?」公孫奇面色一變,隨即苦笑道:「虹妹,這都是你不放心的緣故,你若能心境
寬舒,病也就容易好了。」
蓬萊魔女聽了,又是氣憤,又是為她師兄難過,心裡想道:「師嫂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
子之腹,竟在背後含血噴人,污蔑於我,哼,要不是她尚在病中,我就打她兩記耳光!我師
兄也真可憐,好好一個名家子弟,卻被這妖女勾引私奔,一步步變得壞了。他對師嫂倒是體
貼入微,帥嫂卻還要這樣氣他。」蓬萊魔女暗暗為公孫奇感到不值,對桑白虹也就更憎厭
了。
桑白虹道:「我就是放心不下。哦,這麼說來,你對我並非假情假意,當真是望我病好
的麼?」公孫奇道:「好,我向你發誓,我對你倘有三心二意,叫我不得好死!」桑白虹臉
上露出一絲笑容,伸手掩著他的嘴,說道:「好了,我相信你便是,不必發誓了。」
公孫奇扶他妻子躺下,說道:「為了教你放心,我將心事都對你說了吧。我本來要找師
妹幫忙咱們報仇的,你既是不放心,我以後再也不見她了。」桑白虹道:「那又何必。」公
孫奇道:「我要為你爭一口氣,咱們不用外人相助,也報得了仇。」桑白虹歎了口氣,說
道:「但求你對我永不變心,這仇麼不報也就罷了。你我聯手都打不過那笑傲乾坤華谷涵
的,你不找師妹幫手,那除非是你回到你父親身邊,求他饒恕,再學全他的武功,但你家與
我家乃是世仇,你父親可以寬恕你,卻決不會寬恕我,我知道他是不肯讓我踏進你的家門,
做他的媳婦的。我寧可不報仇,不願失了你。」
公孫奇輕輕撫摸妻子的頭髮,柔聲說道:「你放心,我怎捨得離開你呢?但我已想過
了,不必求我爹爹出頭,也無須請我師妹幫手,咱們就可以打敗那華谷涵!」桑白虹道:
「我可沒有這把握。」公孫奇道:「不,咱們兩家的武功若能融會貫通,何懼那華谷涵。我
練了那大衍八式之後,自覺功力已增進了不少,可惜你不讓我早練……」桑白虹打斷他的話
道:「你別怪我,我爹爹臨死時候吩咐過我,桑家的武功是決不外傳的。」公孫奇笑道:
「女婿又不是外人,要是你爹爹在生,現在就不會這樣說了。」
桑白虹道:「我就是見你侍得我好,所以這幾年我已經違背了我爹爹的吩咐,傳了你一
些武功了。」
公孫奇笑道:「那些可算不得是什麼上乘的武功。」桑白虹道:「大衍八式你也已經練
了,你還想要什麼?」公孫奇道:「我想練你們桑家的兩大毒功——腐骨掌和化血刀。」桑
白虹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你想練這兩門功夫?這個,這個——」公孫奇彎下腰,在妻
子頰上輕輕親了一下,柔聲說道:「虹妹,我已經發過重誓了,你還不相信我麼?你怕我練
了你們桑家的武功,就會拋棄你麼?唉,你每多煩惱,甚至弄出病來,這都是你不能放心的
緣故。自們本來可以過得更快活的,只要你減少猜疑!」
蓬萊魔女偷聽至此,心裡很不舒服,暗自想道:「我只道他們夫妻十分恩愛,卻原來彼
此猜疑。夫妻本應推誠相向,師嫂卻似守財奴般守著她的武功,留為縛住丈夫之用,心胸也
未免太狹窄了!」又想道:「師兄也未免太沒男子氣了,為何要覬覦別人的武功?咱們本門
的武功,絕不在桑家之下,你若然都已精通,一生便已受用不盡。又何須去練這種妖邪惡毒
的功夫?」
桑白虹卻似很受感動,說道:「官人,你聽我說,我不是吝不肯傳,只怕這兩門功夫,
你練了反而不利,你知我爹爹是怎麼死的?」公孫奇詫道:「你爹不是病死的麼?」桑白虹
道:「我爹爹就是因為練這兩門功夫,一不小心,敗血而亡的。這兩大毒功,非同小可,練
的時候,危險得很。我也一直不敢練。」公孫奇道:「但咱們要打敗華谷涵,就非練這兩大
毒功不可。你讓我試試吧,也許我憑著我本門的正宗內功,可以克制得住毒性。」
桑白虹沉吟不語,公孫奇又道:「我也是為了你的緣故,試想咱們融會了兩家之長,再
夫妻聯手,天下還有何人是咱們敵手?你也不必受人欺負了。」桑白虹神情委頓,半晌說
道:「官人,你容我仔細想想好嗎?這兩大毒功太過厲害,可不是鬧著玩的。當然你一定要
練,我也不會吝嗇,但對這練功的奧秘,我自己也未深明底蘊,先得推究一番。」
公孫奇雖然有點失望,但已知道妻子已給他說動,遲早會得到這兩大毒功,眼角眉梢,
也不自禁露出一絲喜色,當下端起藥碗說道:「咱們只顧說話,藥已涼了,你喝了吧!」桑
白虹將藥碗一推,說道:「且慢!」公孫奇詫道:「怎麼?」桑白虹道:「我還想問你一句
話,我妹妹哪裡去了?」公孫奇道:「喝了再說吧。」桑白虹道:「不,我一直記掛著她,
你又不肯和我說,我悶在心頭,難過極了。我要你說了再喝。」公孫奇笑道:「青虹大約是
追耿照那小子去了。」桑白虹道:「是誰給她通風報訊的?」
公孫奇道:「這個,這個——她精靈古怪,耳朵長著呢。我怎知她從哪兒打聽到那小子
的消息?」桑白虹道:」你別瞞我,是不是玉面妖狐來過咱們這兒?」
公孫奇苦笑道:「我怕你又瞎起疑心,所以沒有告訴你。不錯,她是來過了。」桑白虹
道:「你當真沒有和她勾搭?」公孫奇佯怒道:「你把你丈夫當成什麼人了,這妖狐人盡可
夫,你丈夫還來至於這麼下賤!」公孫奇一發脾氣,桑白虹反而賠笑道:「我知道你不會。
但這玉面妖狐委實不是什麼好東西,我不願意你和她來往。」公孫奇道:「她只是來找青虹
的。第二天青虹就悄悄和她走了,連我也未曾告訴。」桑白虹道:「她不是只單找妹妹吧?
你和她不是曾在密室裡談過兩次嗎?談的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公孫奇吃了一驚,心道:「不知是哪個多嘴的丫鬟偷偷告訴了她?」只好說道:「沒談
什麼,她只是來告訴我關於耿照的消息,她知道耿照偷了咱們的大衍八式,問我要不要將耿
照逮捕回來。我記得你曾說過,看在妹妹的份上,你不願意理會這事了,我就這樣告訴她。
大約她因為見我不理,後來又將這消息告訴妹妹,妹妹對那小子不肯死心,就跟她走了。我
怕你病中多擔心事,所以沒有告訴你。」
桑白虹冷冷說道:「怕還不僅僅這樣簡單吧?」公孫奇道:「那你以為還有什麼?」桑
白虹道:「我怕你受她慫恿,做出了不好的事情。」公孫奇道:「你又來了,唉,你總是不
能放心你的丈夫。」桑白虹搖手道:「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公孫奇道:「那又是什
麼意思?」桑白虹道:「我在擔心,擔心你受她慫恿,做金朝的鷹犬!」公孫奇面色一變,
說道:「你真愛胡思亂想,沒這回事!」
桑白虹道:「沒這回事就好了。你還記得麼,那回北宮黝未咱們這裡,他透露口風,說
是金主完顏亮想請你出山,做什麼龍騎都尉,馬上就給我趕跑了。我就是不願意你做金朝的
官,和北宮黝、玉面妖狐這些人混在一起:」公孫奇低聲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意。」
桑白虹提高聲音說道:「你還有不知道的呢,我爹爹人稱大魔頭,他也是強盜頭子。但
他只不肯做一件事情,他生前對我說,什麼壞事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做金人的官,因為一做
了金人的官,稍微有點骨氣的都不會跟你了,那時你想做強盜頭子也不可得了。咱們的手
下,大半是我爹爹的舊部,只要他們知道你與那妖狐往來,他們也會對你離心的,所以我不
單是怕你受那妖狐勾引,而是怕你壞了咱們的基業,你可得仔細想想才好。」公孫奇出了一
身冷汗,說道:「虹妹你說得對,你放心,我也不會做那樣傻事的。」蓬萊魔女聽了桑白虹
這一席話,大感意外,暗自想道:「我只道是師嫂帶壞我的師兄,卻原來她也有幾分正氣。
雖說是為了本身利害,但也算難得了。」如此一想,對師嫂的惡感也就減了幾分。公孫奇又
端起藥碗說道:「藥都涼了,你可真得喝了!」
桑白虹道:「唉,我可實在不想喝。」公孫奇道:「不喝病怎會好呢?虹妹,就算是為
了我的緣故,你也喝了吧!」桑白虹道「我有個奇怪的感覺,我這病是醫不好了的。(公孫
奇插嘴道:『胡說。』)但你既然定要我喝,那我就喝了吧。」
藥碗已端到唇邊,桑白虹正待張嘴吃藥,忽有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只聽得「叮」的
一聲,接著「噹啷」聲響,那藥碗突然從公孫奇的手上掉了下來,裂成八塊,湯藥潑了滿
地,地上起了一層淡淡的紫氣。
這一瞬間,公孫奇嚇得呆了。桑白虹道:「咦,你怎麼啦?這藥不喝也罷,何必難
過?」她在病中耳目不靈,還當是公孫奇失手打破了藥碗。
蓬萊魔女這一驚可比她的師兄更甚,她聽得出那「叮「的一聲,聲音極為微細,乃是梅
花針之類的暗器打著了藥碗,但因藥碗隨即墜地,藥碗碎裂的聲音便將它遮掩過了,桑白虹
聞得藥碗碎裂之聲方始驚起,根本就沒察覺是有人用暗器將藥碗打破的。
這一瞬間,蓬萊魔女當然也知道了另有個人,也似她一樣,在向這房中偷伺。這人用極
微細的暗器,竟打破了公孫奇手中的藥碗,事前公孫奇絲毫也沒發覺,連蓬萊魔女也是事發
始知另有一人在暗中埋伏,這人武功之高,那也就可以詛見了。「誰人有如此武功,他為什
麼要打破藥碗?」「以那人的武功之高,他若要用梅花針偷襲,盡可射人公孫奇的穴道,但
他只是打翻藥碗,可見用意只是在阻桑白虹吃這碗藥。為什麼?哎呀,莫非……」蓬萊魔女
心念電轉,一瞬間想到了許多事情,但想至此外,己不敢再想下去,她可得先看看這是個什
麼人?當下立即一個「鷂子翻身」,從「珍珠倒捲簾」的姿式變為「一鶴沖天」,飛身上了
屋頂,夜色迷濛,星光黯淡,哪裡看得見什麼人影?就在這時,桑白虹已在叫道:「外面有
人!」掙扎欲起,公孫奇驀然一醒,心神稍定,倏的一個轉身,長袖一揮,撲滅了那層淡淡
的紫氣,立即破窗而出。桑白虹詫異萬分,看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語:「這是什麼原因?他
為什麼如此驚恐?」要知公孫奇並非初出道的雛兒,他是屢經大敵的江湖上一流人物,即使
發現有敵人來到,也不該如此驚慌的,而且他也沒有向妻子交代一勾話,就匆匆破窗而去,
這也令得桑白虹多了一層思疑。
當下,桑白虹就掙扎下床,察看究竟。
按下桑白虹慢表,且說公孫奇追出來的時候,蓬萊魔女已藏到一塊假山石後。她是想等
候那另一個人出來,而且她也不願引起桑白虹的猜疑,故而不想在這時候便與她師兄會面。
公孫奇跳上那座假山,周圍一望,不見有人,卻也並不聲張,一溜煙就跑了。他料想不
到蓬萊魔女就藏在一塊假山石後。
蓬萊魔女伏地聽聲,辨出了師兄所走的方向,待他走了一會,這才施展絕頂輕功,向那
個方向追蹤,遠遠的只見師兄的背影走進一間房子。
這是公孫奇自己的書房,他點燃燈火,翻開抽屜,翻出了一本子抄的小冊子,納入懷
中。這是他十年來偷學到的桑家武功,最近所得的「大衍八式」也在其內,只因這些武功乃
是東鱗西爪,並非連貫起來的整套東西,因此他要運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加以整理,仔細琢
磨。因而這本冊子,不單純是他所愉學的武功的記載,其中也有他啟己的研究心得。
蓬萊魔女借石障形,從後窗偷望進去,只見她的師兄繞室彷徨,似乎正有重大的心事委
決不下。原來公孫奇此際正在尋思:「白虹是用毒的大行家,她若起了疑心,定然能夠發
現。唉,剛才我為什麼不即殺了她?」他突然起了殺機,自己也覺礙有點吃驚,隨即想道:
「我怎麼可以有這個念頭?她究竟是我的妻子,而且我若是下手殺她,這可就要聲張起來
了,這堡中多半是她父親的舊人,事情發作,我雖不懼,但我在這裡的基業可就要毀了。何
況還有兩大毒功的練功密訣,我也還沒有到手。」想起了這兩大毒功,他不知不覺地喃喃自
語,說出聲來:「我走呢還是不走?」原來他作賊心虛,一怕桑白虹發現他的陰狠手段,二
怕剛才打碎他手中藥碗那人乃是桑白虹暗中埋伏窺伺他的人,事情已然發作,他在這堡中是
站不住腳的了。但隨即又想道:「不對,這人的武功十分高強,只有在我與白虹之上,堡中
諸人,誰有這樣本領?」「嗯,這也難說,她父親是一代武學大師,往來的朋友,焉知沒有
本領極強的人物?說不定是她哪位世交叔伯,一向隱藏身份,在這堡中,連我也不知道?今
晚他已經識破我的汁謀,出頭示警。」公孫奇不斷尋思,疑神疑鬼,既不敢回去殺桑白虹,
又怕剛才打破他藥碗那人,追來與他算帳,而且即使那人不來,他也料想事情定會發作,他
妻子決不肯與他甘休,左想右想,彷徨無計,終於還是決定一走了之。就在他準備開門的時
候,忽聽得門環輕輕碰了兩下,那是有人在外面敲門,公孫奇大吃一驚,喝道:「是誰?」
把門拉開,藏在門後拔劍出鞘,準備那人一踏進來,他在門後一劍就刺過去。哪知那人進來
只說了一聲:「是我!」公孫奇這一劍登時刺不出去了。
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蓬萊魔女。
公孫奇抹了一額冷汗,插劍入鞘,說道:「師妹,原來是你?你怎麼來了?倒把我嚇了
一大跳!」
蓬萊魔女冷冷說道:「平生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也個驚。
你作了什麼虧心事了?」公孫奇道:「哦,剛才發梅花針的那個人就是你麼?」心中又
驚又喜,暗自想道:「師妹決不會是白虹暗中埋伏來窺伺我的,只要不是白虹的人,那我就
不用害怕了。
從日前之事看來,師妹對我也似乎並非全無情意。」
蓬萊魔女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冷冷地盯著她的師兄,追問道:「你給師嫂吃的是
什麼藥?」公孫奇訥訥說道:「是補中益氣湯。」蓬萊魔女雙眉一豎,冷笑說道:「你休騙
我,補中益氣湯潑在地上,會有一層紫氣的麼?」公孫奇把心一橫,說道:「師妹,你已然
識破,我也不妨對你直說,那不過是湯藥中加上一小撮閩南桃花溪的百年茉莉根。」蓬萊魔
女吃了一驚,失聲叫道:「閩南桃花溪的百年茉莉根,這還說不是毒藥麼?」
閩南桃花溪在武夷山的九疑谷,遍地桃花之外,溪畔還有野生的茉莉,溪水蘊藏有機花
瘴,毒性甚烈,茉莉根受溪水的滋養,也含有毒質。但經過了百年之久,瘴氣都已去盡,研
成粉米,無色無味無臭,即使是用吸毒的至寶玉蟾蜍來驗,也驗不出它是毒藥。而且因為經
過了百年,毒性已減,只能慢慢致人於死,死後也無絲毫中毒的跡象。宋代開國之初,宋太
宗就曾用這種毒藥暗吉了後蜀降王孟旭,其後秘密流傳於外,許多人都知道了。所以蓬萊魔
女雖然不是使毒行家,也曾聽過「閩南桃花溪百年茉莉根」這個毒藥的名字。
公孫奇尷尬笑道:「我並不是想要她性命,這茉莉根是慢性毒藥,她內功造詣甚深,不
會就死去的,我只要得到她那兩大毒功,我就不會再用此藥了。」蓬萊魔女道:「要是她始
終不將那練功秘訣交出來,那你不是要繼續用藥,把她毒死了?再說,她中毒已深,即使你
停止用藥,那她也要長年臥病在床,不能復起了。」蓬萊魔女把公孫奇問得啞口無言,他原
來的打算,實在就是這樣。
蓬萊魔女冷笑道:「你使用這種慢性毒藥,然後再假情假意地服侍她,原來就是要騙取
她的武功?」公孫奇道:「她是用毒的大行家,用這種毒藥,才不至於給她發覺。」蓬萊魔
女哼了一聲說道:「還有,你還想繼續役使她父親的舊屬,稱霸江湖,所以必須讓她死後,
屍體上毫無中毒的跡象,這才能使得她的部下不起疑心,仍然跟你?」公孫奇給他說中了心
事,只好默不作聲。
蓬菜魔女毛骨悚然,想不到師兄如此惡毒,又是傷心,又是憤激,心想:「我只道師嫂
不是好人,卻原來師兄比她更壞百倍!」公孫奇忽道:「師妹,你不知道,我實在後悔得
很!」蓬萊魔女道:「你後悔什麼?」
公孫奇道:「我悔不該當年離開你們,和這妖婦私逃。」蓬萊魔女本來也是一直把桑白
虹當作「妖婦」的,但此時此際,這「妖婦」二字出自公孫奇之口,她聽來卻是刺耳非常,
心裡大大不以為然,不禁勃然作色,說道:「師嫂對你實在是情深義厚,你怎麼可以這樣罵
她?好壞你們都做了一場夫妻,你就連這一點夫妻之情都沒有了麼?」
公孫奇嘻皮笑臉他說道:「師妹,你不知道,我本來不打算和她做夫妻的。我當年血氣
方剛,受不了她的狐媚手段,被她勾引私奔,現在是越想越覺不值。我只說一件小事給你
聽,你也會感到可笑了,她年紀本來比我大,但她卻一直要我將她喚作『虹妹』。你說可笑
不?哼,不瞞你說,我早就討厭她了!」蓬萊魔女心道:「你不知道,我聽了你這話,我也
是多麼討厭你!」
但因公孫奇畢竟是她師兄,她還在想怎樣好言相勸,而不願即時破臉。
公孫奇機靈之極,察覺師妹面色不對,又歎口氣道:「我娶了這個妻子,弄得我有家難
歸,爹爹不認我作兒子,師妹,你和我的情份也斷了。唉,想起咱們從前所過的日子,你叫
我怎不悔恨,怎不傷心?」說著,居然掉下兩滴淚來。
蓬萊魔女本已對師兄充滿惡感,但聽了這一番話,想起師父對自己的恩情,而師父又只
有這一個兒子,不禁也起了淒惻之情,當下說道:「師兄,師父雖然不滿意你做的事情,表
面上雖然是口口聲聲不認你做兒子了,但他老人家心裡卻還是掛念你的。他一喝醉了酒,就
會叫你的名字,這是我知道的。師兄,你若痛改前非,我一定給你向師父說情,連師嫂也一
起接回去。
至於我,我是一向把你當作師兄的。」
公孫奇苦笑道:「多謝師妹,師妹,我知道你對我好,只要咱們的情份還在,那我也沒
有這麼傷心了。但你說把、把那賤人也接回去,那就不必了。你想,事已如斯,我和她還能
再做夫妻嗎?師妹,只要你還是像往日一樣對我,我馬上就跟你走。
她的什麼毒功秘訣,這裡桑家堡的基業,我統統都可以不要了!」
蓬萊魔女聽出他話裡有話,怔了一怔,驀地變色,說道:「師兄,你這話是什麼意
思?」公孫奇笑道:「師妹,你是絕頂聰明的人,你還不明白?我把那閩南桃花溪的百年茉
莉根弄來,給你師嫂吃,一半的原因也是為了你啊!」
蓬萊魔女氣得說不出話來,正要發作,忽聽得外面似有腳步聲響。公孫奇吃了一驚,作
乎勢指那書櫥,示意叫蓬萊魔女暫避一避。蓬萊魔女心想:「我且看來的是誰?」當下就依
從公孫奇的意圖,躲到書櫥後面,外面已輕輕響起了敲門聲,公孫奇道:「來啦!」手心裡
捏著一根毒針,便去開門。
公孫奇只道是妻子前來問罪,心中打定主意:「我且先聽聽她來意如何,要是未曾發
覺,我就找個藉口,解釋剛才之事,再騙她那兩大毒功的神功秘訣;要是她已經發覺,知道
我在她湯藥中加上了閩南桃花溪的百年茉莉根,哼,哼,那就沒話好講,只能將這根毒針刺
進她的天靈蓋了。捨棄這裡的基業雖然有點可惜,但得了師妹,一切都可以補償了。師妹比
她貌美,比她高強,師妹又是綠林領袖,比桑家堡這點基業更是大得多。好,一意這麼辦
了。」他想得如意,似乎十拿九穩,師妹定然從他。
一切都可以在所不顧。但,雖然如此,他和桑白虹畢竟是做了將近十年的夫妻,一旦要
下毒手,他捏著毒針的那隻手,仍是不禁微微顫抖,手心也淌出了冷汗。
公孫奇輕輕把門拉開,只見一個披著白狐裘的女子走進門未,笑道:「公孫奇,原來你
躲在這裡,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公孫奇怔了一怔,道:「原來是你,你怎麼又來了?」來
的不是別人,正是那玉面妖狐連清波。蓬萊魔女躲在書櫥後面,暗暗歡喜,踏破鐵鞋無覓
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好個妖狐,這次可是你自投羅網,逃不脫我的手心了。且先聽聽他們
說些什麼,看看他們之間還有什麼秘密?」
連清波格格笑道:「你以為是誰,你不說我倒忘了,我上次是幾時來過的?」公孫奇皺
眉說道:「我可沒工夫和你說閒話!」
連清波道:「好大的架子,翻臉就不認人了麼?喂,我當真是忘記了咱們幾時會過的
了,你不可以告訴我麼?」
公孫奇背向書櫥,料想蓬萊魔女瞧不見他的面部表情,便連連向連清波打了幾個眼色,
示意屋內有人,叫她趕快走開,同時心裡又很奇怪:「她怎的儘是找些閒話來說?她是個精
明仔細的人,上次幾時會面她怎的也會忘記?就是忘記了也沒什麼打緊,為何老是發問?」
當下只好說道:「我也不很記得清楚,大約是上月十二、十三吧!」
連清波竟似不懂他的眼色,說道:「好,那麼已過了一個多月了,咱們上次商談之事,
你已經準備好了沒有?」公孫奇道:「什麼準備好了沒有?我根本不知道你說的什麼?」又
接連打了兩個眼色。連清波道:「你想想看,我上次和你說的什麼?」公孫奇惱道:「你真
是無理取鬧,快走,快走!」
連清波反而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說道:「我好辛苦才來一次,哪有這樣容易走的?你
放心,我周圍巡視過了,外面沒有人。你趕快說吧,你把準備好的計劃告訴我,我馬上就
走!」公孫奇氣得七竅生煙,心裡罵道:「你號稱妖狐,怎的這樣愚蠢,連我的眼色也會意
不來?哼,你是真的愚蠢呢,還是有心要我出醜?」
公孫奇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說道:「清波,你知不知道。
我的妻子正惱你呢,她的病已經好了!」用意是要把連清波嚇走,哪知連清波雙眉一
豎,仍是坐著不動,卻冷笑說道:「我知道她是個醋娘子,但我來得光明正大,怕她何來?
哼,你要是怕她,那你就更不宜拖延時候了,快快把你的計劃告訴我,我好回去覆命,你也
可以省了嫌疑。」
公孫奇道:「你知道她為何惱你?她惱你慫恿她的妹妹出走,要找你算帳呢!什麼計劃
不計劃的,我全不懂,我只知道你上次到來,為的是要青虹和你去找那姓耿的小子,這件事
我倒是無可無不可,但我的妻子卻是大不高興。你可得當心點兒,惹翻了她,我也沒法保護
你的。」心想:「我已經說得這樣明顯了,難道她還不會意嗎?」公孫奇這番話也是有心說
給蓬萊魔女聽的,好撇清他與連清波之間的關係。
哪知連清波依然還似不懂,說道:「那個姓耿的小子,他的事我才管不著呢:」公孫奇
跺腳道:「你不是來通風報訊,叫青虹去將耿照捉回來的嗎?她碰著了耿照沒有,為何不與
你一同回來?」連清波面向書櫥,蓬萊魔女從縫隙偷看出來,見她的面色,倒似是怔了一
怔,這才支支吾吾他說道:「晤,不錯,不錯,青虹是追那姓耿的小子去了,她武功高強,
不用我幫她手。所以我和她出了商河縣境,我就讓她獨自去了。」她頓了一頓,接著說道:
「你不要節外生枝,咱們話回正題吧.你不是說要投效朝廷,但因為時機未到,北宮黝的意
思,也只是要你暗中出力嗎?北宮黝想知道你的計劃,叫你詳細地回報他!」蓬萊魔女聽到
這裡,疑心大起。第一,連清波分明是在濟南途中見過耿照,還騙了耿照,救了那個被俘的
軍官。桑青虹也分明是和連清波一同到了濟南的。第二,北宮黝破擒,她在濟南,不該不知
道,怎的還說了北宮黝等著回報?心裡暗自尋思:「她的話中露出許多破綻,都與事實不
符。我師兄既是與她同謀,她在我師兄面前,還用得著說假話嗎?還有,聽她一路說來,似
乎在想套取我師兄的口風,這又是什麼道理?她和師兄的對答之間,也有許多不接頭的地
方。咦,真是古怪,叫人猜想不透。晤,玉面妖狐,著名狡猾,莫非她已知道我躲在這兒,
有意說出一些假話?」但隨即又覺得自己這個猜想,也還是有幾點站不任腳,連清波若是察
覺有人埋伏房中,何以還流連不走?而且她也不該,老是迫公孫奇說出什麼計劃,難道不怕
洩漏了秘密麼?蓬萊魔女心細如髮,旁觀者清,聽出他們的對答有許多不接頭的地方。
公孫奇雖是聰明,但因他心中焦急,恨不得連清波早走,卻未曾發覺她話中的破綻。
公孫奇思疑不定,心中想道:「難道北宮黝當真是等著回音?但她上次和我密談,卻是
壓根兒未曾提過北宮黝的,怎的平空多鑽出一個人了?哼,豈有此理,我的身份在北宮黝之
上,我即算投順朝廷,也只有金主完顏亮才配管我,他北宮黝是什麼東西,也想騎在我的頭
上,以頂頭上司自居?」原來連清波上次來做說客,拉攏公孫奇歸順金朝,是奉了金國御林
軍統領檀道清之命,還帶了金主完顏亮的「密詔」,以金主完顏亮的名義來進行的。要他暗
中效力,剪除綠林中抗金的豪傑,並在金兵大舉侵宋之時,由他去攻襲兩股義軍的山頭,表
面上裝作是綠林火並,實際是牽制義軍的兵力,使他們不能「擾亂」金兵的後方。事成之
後,金主完顏亮默許公孫奇在山東自立為王,金國官軍與他可以訂立互不侵犯之約。
連清波上次是直接傳達完顏亮的「御旨」,公孫奇覺得完顏亮很看重他,欣然答允。但
這次連清波卻說是奉了北宮黝之命,來向他索取什麼「計劃」,這就等於無形中降低了公孫
奇的身份,公孫奇自是大不高興,心中想道:「北宮黝是什麼東西?他不過是完顏亮的一名
御前侍衛,也配給我下令?他的把兄東海龍我尚且不放在眼內,難道反而要向這條北芒狗賣
帳?」
公孫奇想至此處,不覺晴晴惱怒,這時連清波的眼光正注視看那個書櫥,公孫奇心頭一
動,隨即想道:「我師妹是北五省綠林盟主,只要她肯嫁我,我一樣可以自立為王!」原來
公孫奇此人野心極大,但求能稱霸綠林,佔據一方,隨心所欲,事齊事楚,他倒並不在乎。
連清波見他沉吟不語,說道:「怎麼,難道你不信任我麼?」公孫奇疑心忽起,尋思:
「上次她只是說完顏亮許我便宜行事,官軍可以在暗中幫我一把,讓我可以吞併其他山寨。
至於什麼詳細計劃,她可並沒有要我呈報。那樣的機密大事,她都可以與我商量,她又是有
完顏亮『密詔』的,我怎會不信任她?」他人極聰明,登時從連清波這一句話看出破綻。
當下公孫奇冷冷一笑,說道:「你是要我捉拿耿照的計劃麼?青虹已經去追蹤了,我再
添多幾個人幫他追捕就是。這個,北宮黝也要知道嗎?」
連清波詫道:「你說什麼?」公孫奇道:「你上次和我談的,不就是這個計劃嗎?」連
清波更是驚詫,說道:「我說的是關於你投順朝廷的事情!」
公孫奇道:「你哪裡說過這種事情?我公孫奇打家劫舍,坐地分贓,也不知什麼朝廷不
朝廷的?哼,你究竟是什麼人?到這裡胡說八道!」
連清波叫道:「你說什麼?你想想看,你有沒有弄錯?」公孫奇道:「我說你才是弄錯
了,跑到這兒胡說八道!」連清波站了起來,退後一步,厲聲說道:「哦,原來你是壓根兒
沒有歸順朝廷的意思!」公孫奇道:「你再囉嗦我就要對你不客氣了!」他說這兩句話的時
候,悄悄地對連清波又使了個眼魚,原來他的心思未定,要知他雖然自己覺得七八分把握可
以獲得師妹,只要獲得師妹,他就可以完全不理會連清波,不必走連清波給他安排的道路,
但畢竟師妹還沒有答應嫁他,他心裡還想給自己準備一條後路,因而也就不想對連清波太過
絕情。他一面作勢要驅逐連清波,一面給她打個眼色,就是為了這個緣故。
連清波忽地笑道:「哦,這麼說來,或許倒真是我弄錯了。
你既然沒有投順朝廷之意,那我只好走了。」
蓬萊魔女躲在書櫥後面,聽到此處,也是思疑不定,暗自尋思:「原來我的師兄雖然誤
入歧途,與這妖狐也有來往,卻倒還不是叛國投敵!但這又焉知不是他們故意一唱一和,有
心在我的面前說的假話。」這時連清波正要跨出房門,蓬萊魔女豈能容她就此走掉?驀地一
聲冷笑,從書櫥後面出來,冷冷說道:「玉面妖狐,你看看我是誰,你還想跑得了嗎?」
在蓬萊魔女意料中,這玉面妖狐一見是她,定然驚惶失色,哪知連清彼的態度卻大出她
意料之外,只見她在門口立定,「噗嗤」一笑說道,「你是桑家嫂子吧?我早知道你躲在這
裡了!我又沒有勾引你的丈夫,你幹嘛要發這樣大脾氣。我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該知道我
是為了正事來的吧?公孫大哥,你是否瞞著嫂子的?好,嫂子你既俄出來了,那咱們就機明
來說吧,我先想問你一句,你丈夫不肯投順朝廷,這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你的主張?」
連清波竟然把蓬萊魔女誤認作公孫奇的妻子桑白虹,蓬萊魔女初是驚詫,繼之惱怒,只
道玉面妖狐故意戲弄十她,氣得滿面通紅,一聲喝道:「好個妖狐,你死到臨頭,還敢對我
污言穢語,我先把你宰了!」聲到人到,拂塵一展,立即便向連清波當頭罩下!
連清波這才大吃一驚,叫道:「什麼,你不是……」話猶未了,只覺一股勁風,已是迎
面撲來,連清波衣袖一拂,盪開了蓬萊魔女的拂塵,但聽得「嗤嗤」聲響,雖是盪開了蓬萊
魔女的拂塵,但她的衣抽也已給抑塵撕成片片,一條欺霜賽雪的玉臂上起了十幾道血痕!雙
方交了這招,連清波固然是心頭大震,蓬萊魔女也是詫異非常!
要知蓬萊魔女與玉面妖狐是曾經交過一次手的,蓬萊魔女對這敵人的武功深淺,知得清
清楚楚,玉面妖狐的武功雖然不弱,比起她來,畢竟還是相差很遠,但現在玉面妖狐居然能
用衣袖盪開她的拂塵,這可就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雖說這一招也還是連清波吃了大
虧,但比之上次交手,卻不知高明了多少了!蓬萊魔女大為詫異:「想不到隔別不過半年,
這妖狐的武功竟爾精進如斯!」
蓬萊魔女見玉面妖狐武功了得,大是今非昔比,不敢怠慢,出招更狠,暗運內力,拂塵
閃電般地掃去,塵尾根根豎起,恍如千百根利針,根根向玉面妖狐刺下。公孫奇嚇得慌了,
連忙叫道:「師妹手下留情,放過她吧!」
但見拂塵過處,聲如裂帛,玉面妖狐的另一條衣袖又已化作了片片蝴蝶,隨風飛舞,剩
下了兩條膚光如雪的臂膊,已無衣裳遮蔽。蓬萊魔女冷笑道:「師兄,你還替這妖狐討饒?
這妖狐為虎作悵,劇處殘害我大宋英豪,今日撞在我的手上,我不將這妖狐宰了,難消我心
頭之恨!」說時遲,那時快,第三招又已發出,連寶劍也拔了出鞘,左手拂塵,右手長劍,
同時齊下殺手!
連清波忽地叫道:「你,你弄錯了!……」可是她的活聲未了,蓬萊魔女的劍尖吐出一
縷青光,已刺到她的背後。連清波一個「細胸巧翻雲」,在間不容髮之際,箭一般地射出門
外。但饒是她身法如此迅速,也不過僅僅避開了蓬萊魔女的劍招,左臂光滑的皮膚上卻又已
添了十幾道血痕,骨頭都給拂塵掃得隱隱作痛!
玉面妖狐逃得快,蓬萊魔女也追得急,兩人幾乎是首尾相銜,如影隨形,霎眼之間,蓬
菜魔女的劍尖又已指到她的背心。
這玉面妖狐的武功也真不弱,就在蓬萊魔女的劍鋒堪堪要刺中她身體之際,她反手一
格,「噹」的一聲,竟把蓬萊魔女的青鋼劍架住,她手中業已多了一樣兵器。
這是一支笛子,笛身用名貴的建漆漆得鮮紅奪回,在月光中可以瞧見人影。上面刻有刀
法精細的春山牧牛圖、牧童、橫笛、青山、雲樹,在月光下也隱約可見。畫的線條嵌成石綠
色,題字嵌成赤金色,笛尾是一段象牙,使整支笛子顯得十分古雅。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心道:「這支笛子可是人間罕見的寶貝!如此古雅的笛子,只合在
高人隱士的手中,這妖狐用來當作兵器,卻是大大的不配了。」
但更令得蓬萊魔女吃驚的卻還不是這支笛予本身,而是她的精妙招數,她把這支短笛使
開,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居然有若流水行雲,毫無粘滯,招招都是指向對方的要害穴道,
瞬息之間,連拆了蓬萊魔女的九招十七式!
最最奇怪的是:玉面妖狐的點穴家數竟是與「武林天驕」頗為相似,不過一個用的是
簫,一個用的是笛而已。這種奇妙的點穴神招絕非半年之內所能學會,蓬萊魔女奇怪極了,
不禁想道:「上次在天寧寺廢墟之戰,這妖狐與我生死相搏,何以不使這套功夫?當時她已
有性命之憂,論理是該使出自己最得意的本領才對。還有,她從前用的兵器乃是青劍紅綢,
現在卻改用一支笛子,兵器的性質,也是毫無相似的地方。」同是一個玉面妖狐,武功卻是
前後判若兩人,饒是蓬萊魔女絕頂聰明,也是百思莫得其解。
蓬萊魔女把心一狠:「管它這麼多,她是玉面妖狐,總沒有錯!」正要痛下殺手,忽地
想道:「她剛才為什麼說我弄錯了?」
隨又想道:「這妖狐狡猾非常,我斥她為虎作悵,她大約是還想狡辯。哼,你這妖狐騙
得別人,可騙不了我!任你如何狡猾,今日也是要取你性命的了!」要知連清波的來歷,蓬
萊魔女雖然還未完全清楚,但她的惡跡,蓬萊魔女已是查悉甚多,今晚又親見她來充當說
客,口口聲聲要公孫奇投順金朝,對這「妖狐」的說話,蓬萊魔女還焉能相信半分?當下心
意已決,再也不去琢磨連清波的那句說話,立即痛下殺手。
連清波的點穴招數雖然奇妙,畢竟還是不如蓬萊魔女。蓬萊魔女一發了狠,天罡塵式、
柔雲劍法,同時展開,一剛一柔,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連清波的笛子點不到蓬萊
魔女身上,蓬萊魔女的長劍卻是欺身直進,招招緊迫,越來越見凌厲,不過片刻,連清波全
身都已在她的拂塵與劍光籠罩之下,進既不能,退亦不得。
公孫奇趕了出米,看得膽戰心驚,但卻已不敢再為連清波討饒,就在此時,只聽得蓬萊
魔女大喝一聲:「著!」拂塵一裹,連清波的那支笛子脫手飛出,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
女的劍尖已指到了她的心口。
就在這千鈞一髮,性命俄頃之間,忽聽得「叮」的一聲,不知何處飛未一粒石子,竟把
蓬萊魔女的劍尖蕩歪少許,連清波身法何等快疾,趁此稍縱即逝的時機,一個「倒踩七
星」,倒縱出一丈開外。
蓬萊魔女心頭一凜,喝道:「好呀,原來你這妖狐還有同黨!」話猶未了,只見一條黑
影,倏然而來,已是攔在她與連清波之間。蓬萊魔女唰的一劍刺去,那人笑道:「真是人生
何處不相逢,想不到咱們今日又在這裡遇上了!」蓬萊魔女在瞬息之間,疾攻七招,那人竟
是兀立如山,絲毫未動,蓬萊魔女這時才看得清楚,原來此人不是別個,正是與她在泰山玉
皇頂上交過手的那個「武林天驕」!正是:造化弄人緣未了,人生何處不相逢。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來何洶湧須揮劍 去尚纏綿可付簫
蓬萊魔女氣往上衝,喝道:「好呀,又是你!」上次給他救了金主完顏亮,這次又給他
救了玉面妖狐連清波,兩次都是功敗垂成,壞在武林天驕的手裡,蓬萊魔女自是氣恨之極,
一認出是武林天驕,立即痛下殺手。
蓬萊魔女深知武林天驕的本領高強,這一招幾乎是使出渾身的本領,與他相拼。只見她
塵劍兼施,拂塵散開,萬縷千絲,宛如在武林天驕的頭頂撤下一張大網;青鋼劍也同時刺
出,其直如矢,逕取武林天驕胸口的「璇璣穴」。這兩招同時並用,乃是「天罡塵式」與
「柔雲劍法」的精華所在,端的是奧妙之極,威力無窮!
武林天驕竟是依然神色自如,笑道:「上次我一曲未終,殊屬遺憾;今日有幸重逢,你
再聽我吹一支曲子如何?」洞簫湊到口邊,一聲清越的蕭聲飛了出來,氣流激盪,把蓬萊魔
女的拂塵吹了開去,隨即聽得「噹」的一聲,蓬萊魔女的青鋼劍砍中他的玉蕭,也給他的玉
簫彈開了。
武林天驕的玉簫沒有離開他的口邊,但蓬萊魔女狂風暴雨般的劍招,竟給他隨意揮灑,
一一化開,每一劍都恰恰給他的玉簫擋住,他的玉簫家數雖是與玉面妖狐的古笛家數同源,
差異不大,但他運用的神妙,功力的深厚,卻不知比玉面妖狐高出多少倍,蓬萊魔女可以制
伏玉面妖狐,對武林天驕卻是一籌莫展!武林天驕不但揮簫拒劍,舉重若輕,而且簫聲也從
未間斷,蓬萊魔女的拂塵被他吹得塵尾飄飄,縷縷散開,「天罡拂塵三十六式」施展開來,
已是不成招式!
武林天驕吹的乃是唐詩人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這首歌很短,總共只有四句,「前
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淒愴激越,當真是響遏行雲,令
人不知不覺之中受了簫聲的感動,蓬萊魔女大吃一驚:「想不到他的簫聲還有這許多妙
用!」連忙強攝心神,正擬再施展生平所學,與他一決雌雄,武林天驕已吹到最後一個高
音,忽然拔了一個尖兒,似一根鋼絲拋人天際,蓬萊魔女不覺心頭一震,說時遲,那時快,
武林天驕已突然反守為攻,玉簫揮舞,忽地在一招之間,遍襲蓬萊魔女的奇經八脈,蓬萊魔
女迫得使出「登雲縱」的絕頂輕功,平空撥起,一個倒翻,向後方縱出了三丈開外,雖然是
避開了武林天驕這一擊,但高手過招,給敵人迫得一退三丈,已經可以說得是落敗了。
蓬萊魔女一片茫然,但那武林天驕卻沒有乘勝追擊,反而後退,他也像蓬萊魔女那樣,
就在那瞬息之間,也突然使出了「登雲縱」的絕頂輕功,一個倒翻,向左斜方倒縱出三丈開
外,恰恰落在公孫奇面前,玉簫一個盤旋,竟似閃電般的手法,突換向公孫奇點到!
公孫奇家學淵源,他的父親公孫隱乃是武學奇才,只有桑白虹的父親桑見田在時,能與
他抗手,雖說公孫奇因與桑白虹私奔,未曾盡得他父親的衣缽真傳,但所具的一身上乘武
功,已是非同小可。與桑白虹成親之後,桑家的武功秘奧,他也略有所窺,尤其是最近又學
了桑家的「大衍八式」,融合了兩家之長,武功更是大大地精進了。
「武林天驕」閃電般地攻來,卻也未能將公孫奇立即點倒,就在武林天驕的玉簫堪堪點
到他胸口的時候,只見他身形一仰,腰向後彎,腳跟一旋,王簫幾乎是貼著他的面門掃過,
陡然間一縷青光飛起,只聽得「噹」的一聲,他已拔劍出鞘,格開了武林天驕的玉簫。他閃
招、拔劍、長身、還擊,四個動作,一氣呵成,武林天驕也不禁暗暗讚了一個「好」字,心
想:「他的武功雖還比不上他的師妹,但在武林中能勝過他的恐怕也只是有限的幾個人
了。」
說時遲,那時快,武林天驕揮舞玉簫,已把公孫奇前後左右的退路全都封閉,公孫奇雖
不至於在數招之內見敗,但全身穴道,都已在武林天驕捲起的千重簫影籠罩之下。
公孫奇又驚又急,連忙叫道:「你弄錯了!連姑娘是,是……」他心想這「武林天驕」
在他師妹劍下救了連清波的性命,當然是連清波這一邊的人,他正想向武林天驕說明連清波
是他的朋友,話猶未了,武林天驕已是「哼」了一聲,冷笑說道。
「你才弄錯了,在你一身武功,卻不學好!」他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只聽得一片
斷金碎玉之聲,就在這說話的時間,他的玉簫已插進了公孫奇劍光封鎖的圈子,直指到了他
胸前的璇璣穴,公孫奇哪裡還能分神說話,連忙橫劍護胸,瞬息之間,玉蕭金劍,已碰擊了
十七八下!公孫奇虎口酸麻,眼看就要遮攔不住。
蓬萊魔女正想上去幫她師兄,忽聽得一聲驚呼,在花樹叢中,突然現出一個人影,不是
別人,正是公孫奇的妻子桑白虹。
武林天驕搖了搖頭,說道:「嫂子,公孫奇如此對你,你還憐惜他麼?」桑白虹指著公
孫奇罵道:「怪不得我的病遲遲不好,原來是你存心害我,竟然在我的湯藥中放下了閩南桃
花溪的百年茉莉根!好在我命不該死,倒要看看你這副黑心腸是怎麼生的!公孫奇叫道:
「娘子,念在——」底下那「夫妻之情」四字來曾出口,又已被武林天驕的攻勢迫住,只能
全神招架了。桑白虹冷笑道:「我若不是念在夫婦之情,早已任憑恩公將你殺了!」蓬萊魔
女聽得桑白虹對武林天驕稱作「恩公」,頗為詫異,她這時也已看得出來,武林天驕的攻勢
雖然凌厲,卻仍是手下留情,並無取公孫奇性命之意。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隨即恍然大悟:「是了,我在孤鸞山上所見的那個影子,以及剛才
用暗器打碎藥碗的那個人,原來就是這武林天驕!他本來就不是想取我師兄性命,而只是為
了救我師嫂來的。但他卻怎麼會知道我師兄蓄意謀害師嫂呢?是偶然撞上的呢還是有心來
的?」
武林天驕道:「好,他是你的丈夫,我不便越俎代庖,隨你怎樣處置他吧!」桑白虹恨
聲說道:「我不要這樣的丈夫,從今之後,我只當是他死了!」走上前去,「呸」的啐了公
孫奇一口。恨恨說道:「公孫奇,你好,你好!」接著噼噼啪啪,連打了公孫奇四記耳光!
公孫奇被武林天驕的攻勢迫住,那一口唾涎和四記耳光,全都不能閃開。
蓬萊魔女心道:「以師兄的所作所為,受這四記耳光,責罰還是輕了。」本來以她的本
領,若與師兄聯手,盡可勝得武林天驕,也盡可攔得住桑白虹,免使他的師兄受辱,只因她
也不齒師兄所為,故而袖手旁觀。
桑白虹打了丈夫四記耳光,回過頭來,忽地對蓬萊魔女冷笑:「丈夫我不要了,這桑家
堡我也不要了。你要是歡喜你的師兄,我就都送了給你吧!」長袖一揮,扭頭便走。蓬萊魔
女又羞又氣,追上前去,叫道:「師嫂,慢走!我不是你所想的這樣的人,你聽我說。」話
猶未了,桑白虹已在罵道:「誰是你的師嫂!」雙袖一揚,一團彩色的煙霧從袖管中飛出,
蓬萊魔女知她是個使毒的大行家,雖然不懼,卻也不能不立即避開。星光黯淡,煙霧瀰漫,
桑白虹的影子已在煙霧中消失。
遠處忽有笛聲傳來,音細而清,如怨如慕,如位如訴,武林天驕道:「好,咱們一同走
吧!」將洞簫湊到口邊,也吹了起來,與那笛聲相和。
蓬萊魔女心道:「看來這武林天驕並不全是壞人,但他卻是玉面妖狐的同黨,是金主完
顏亮的保鏢。這就是我的敵人了!」
這時武林天驕已放開了公孫奇,向著桑白虹所走的方向追去。蓬萊魔女飛步趕上,挺劍
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武林天驕簫聲不斷,卻加快了腳步,蓬萊魔女起步在後,追不上他,距離越來越遠,只
聽得他洞蕭吹奏的乃是當代詞人陸游的一道「沁園春」詞,詞道:「孤鶴歸來,再過遼天,
換盡舊人。念纍纍枯塚,茫茫夢境,王侯螻蟻,畢竟成塵。戴酒園林,尋花巷陌,當日何曾
輕負春。流年改,歎圍腰帶剩,點鬢霜新。
交親散落如雲,又豈料而今余此身。……」一曲未終,人影已是杳然,餘音裊裊,細若
游絲,也幾乎聽不見了。蓬萊魔女一片茫然,心道:「這是他藉此詞而自訴身世心事嗎?」
公孫奇神情沮喪,在月光下更顯得臉色發育,蓬萊魔女對他是又氣又惱又有幾分可憐,
回頭說道:「師兄,你知道錯了麼?」公孫奇舉起袖子,抹掉了臉上的唾涎,恨聲說道:
「我早已知道錯了,我錯在不該娶這妖婦。哼,此仇不報,何以為人!」蓬萊魔女氣往上
湧,雙眼一瞪,說道:「你這是什麼話,你還要報仇!
你要報什麼仇?你下藥害你妻子,若說報仇,應該是師嫂向你報仇!」
公孫奇吃了一驚,心道:「槽糕,我只道這小師妹心裡是喜歡我的,不料她也幫起那賤
人來了。卻不知她這話是否出自真心?」偷偷望過去,只見蓬萊魔女那兩道目光,有如寒冰
利剪,冷峻非常,公孫奇只感到一股涼意直透心頭,從蓬萊魔女這充滿責備的目光,不需她
再說半句,公孫奇已知道師妹是極之不齒他的所為了。
公孫奇驀地想起一事,說道:「師妹,你只道我對不起她,卻不知她也對不起我!」蓬
萊魔女道:「她有什麼對不起你?要不是她阻住武林天驕,你今晚已有性命之憂!她打的四
記耳光,你自己想想,是該打不該?」公孫奇又羞又憤,但為了要獲得師妹的同情,只好強
忍怒氣,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苦笑說道:「師妹,夫妻之間打打罵罵,本來也屬尋常。但
她打我耳光,卻是打給別人看的,哼,我明白她的用心。」蓬萊魔女道:「你這話是什麼意
思?」公孫奇忽地移轉話題,說道:「你可知道那武林天驕是什麼人?」蓬萊魔女本不滿意
他移轉話題,但這武林天驕的來歷,卻是她長久以來渴欲知道的,不禁問道:「你這麼說,
敢情你知道他是誰了?」公孫奇雙眉一豎,咬牙說道:「從前我不知道,現在我知道了,這
武林天驕就是那賤人舊日的情郎!」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連忙峭聲斥道:「住口,你怎可如此含血噴人?師嫂對你是情深義
重……」公孫奇談淡說道:「師妹,你的武學造詣在我之上,難道你看不出那武林天驕的家
數麼?」
蓬萊魔女又是一怔,問道:「怎麼?」公孫奇道:「武林天驕的家數脫胎自桑家的上乘
武功,其中有幾招就是從大衍八式變化來的。」蓬萊魔女見過桑白虹的武功,也見過耿照所
用的大衍八式,剛才已略有所疑,此時聽師兄這麼一說,不由得心裡想道:「確是不錯。但
經過武林天驕的變化運用,卻是比桑家的原來武功高明多了。倘若這武林天驕當真是大魔頭
桑見田的弟子,那麼得這大魔頭衣缽真傳的,就不是師嫂而是這武林天驕了。」當下間道,
「他們的家數相同,這又怎麼樣了?你怎可據此就推斷他們之間有什麼私情?」
公孫奇冷笑道:「師妹,你瞧這武林天驕的相貌,是不是像個胡兒?」當時在中國的北
方,漢胡雜處,彼此通婚,漢人胡人,本不容易分別,但蓬萊魔女從北宮黝的口中,早已知
道武林天驕是金國武士引以為榮,最最崇拜的人物,而且他又曾經暗中保護過金主完顏亮,
當然是金人無疑。當下說道:「不錯,他本來是個胡兒,還用說麼?」公孫奇道:「看呀,
如此說來,他怎會是我岳父的門下?我民父雖然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但他一生卻是痛恨
金人的,他生前曾定下戒條,嚴禁部屬作金人的官,這想必你也聽說過的了?」蓬萊魔女想
起桑白虹在密室中告誡她師兄的說話,心道:「是呀,師嫂不准她丈夫與玉面妖狐來往,為
的就是稟承她父親的遺訓。如此說來,桑見田確是不會收一個胡人作為弟子,尤其這武林天
驕更多半是金國的皇族中人。」
公孫奇接著說道:「還有一層,我爹爹與桑家乃是世仇,他心目中最大的強敵也就是我
那死鬼岳父,這也是你知道的了。強仇大敵,必須知己知彼,我爹爹對桑見田的一切情形,
當然瞭如指掌,桑見田倘若有這麼一個武功高強的徒弟,我爹爹還會不知道麼?但我爹爹可
從來沒有提過桑見田有這麼一個傳人!」
他說到後來,已是直呼岳父之名,越說也越得意了。
蓬菜魔女心想:「不錯,我一向只知道桑家的武功只傳給兩個女兒,從沒聽說桑見田還
有徒弟。我師父對桑家一切極為留心,即使是桑見田秘密收徒,瞞得過別人,也未必瞞得過
我師父的。我師父交遊廣闊,所交的又都是江湖上的奇人異土,武林天驕技成已非一日,倘
若他當真與桑家有甚淵源,我師父豈能不得一點風聲?」蓬萊魔女最初未經深思,還有點懷
疑「武林天驕」是桑見田的弟子,如今層層剖析,最初的想法,已是站不住了,因而心中也
就更感到「武林天驕」的來歷神秘。
公孫奇得意洋洋,往下說道:「師妹,以你這樣聰明,難道還不能識破其中疑竇?武林
天驕從何獲得桑家的武功?我岳父不會傳給他,傳給他的人,除了桑白虹這賤人還有哪個?
老實說在那賤人與我成婚之前,我早已知道她有個情郎的了,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是哪一
個!不但如此,還有好些蛛絲馬跡,那賤人在婚後也與情郎暗中互通聲氣,我就是怕她與情
郎暗中聯手,暗害於我,我才先下手為強的!」其實只有「武林天驕」的家數與桑家的武功
頗有相同之處,這一點乃是真的。其他一切,都是無中生有!公孫奇絕頂聰明,想為自己的
罪行開脫,同時也是為了想騙取師妹的信任與同情,信口亂捏了一大段說辭,但說來頭頭是
道,蓬萊魔女也不禁信了幾分。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師嫂出身邪派,在婚前行為不大正當,或許也會有的。婚後不知
如何,但就我剛才所見,她對師兄卻是深心相愛,並無虛假。」當下說道:「師兄,你不要
胡亂猜疑,你們已經是相近十年的夫妻了!……」公孫奇打斷她的話道:「這不是猜疑,這
是事實。」蓬萊魔女道:「有什麼真憑實據你已拿到了手中麼?」公孫奇冷笑道:「還用得
著什麼證據?那武休天驕今晚到來,又和她一同走了,這就是證據!師妹,多謝你好言相
勸,但請你設身處地替我想想,這樣的夫妻還能做下去麼?我與她已是恩斷義絕,師妹,你
能原諒我過去做錯的事,仍像從前一樣對待我麼?你可知道,我是一向喜歡你的啊!」
蓬萊魔女勃然變色,厲聲說道:「師兄,不管如何,你對妻子下這毒手就是不該!我和
你是師兄妹,我受你爹爹撫養之恩,一向也願意把你當作哥哥看待,但倘若你做出天理難容
的事情,我認得你,我的寶劍卻不認得你:」公孫奇面色灰白,訥訥說道:「師妹,你,
你,你就一點不念從前的情份?」蓬萊魔女正色說道:「我就是因為念在師兄妹的情份,想
你做個好人。你過去做錯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今後可要堂堂正正做一個人。」公孫奇
道,」你要我怎麼樣做?」蓬萊魔女道:「回去見你爹爹,稟明一切,你爹爹會原諒你的。
然後你要我回師嫂,向她認罪。依我看來,只要你真誠悔過,她也會饒恕你的。你不必擔心
你爹爹不許她進門,我會替你們說好話的,師嫂對你一片真情,你若對她三心二意,甚或還
想謀害她,那我就第一個先不饒你!」公孫奇顫聲道:「這個,這個——」蓬萊魔女道:
「我言盡於此,聽與不聽,這就由得你自己了!師兄,我望你好自為之!」說完便去,再不
回頭。公孫奇呆若木雞,心裡想道:「這可真是兩頭不到岸,賠了夫人又折兵了!唉,我該
不該聽她的話,回不回家呢?」
蓬萊魔女走出了桑家堡,也是心事重重,暗自思量:「師兄的話不知是真是假?但師嫂
與那武林天驕同走,總是令人放心不下。她未必與武林天驕有什麼私情,最少在婚後不會。
但只怕她不知道武林天驕的身份,那就可能像耿照從前一樣,糊里糊塗,給敵人利用了,自
己也不知道。」再又想道:「好在我師兄倒並非叛國投敵,我卻可以放下一重心事。這裡的
事情既了,我應該到江南走一趨了,不論於公於私,我都應該見見笑做乾坤。但在去江南之
前,我可先得回山寨安排一下,好在金兵侵宋之時,冀魯的綠林好漢,也可與義軍呼應。」
主意打定,蓬萊魔女就兼程趕路,向北而行。她為了趕路,也為了便於施展輕功,不定大
路,專抄山間的小路行走,免得惹人注意。她腳程快速,不過幾天工夫,已到了冀魯交界的
山道上。
山風吹來,蓬萊魔女吸了一口,不覺眉頭一皺,暗自沉吟:「奇怪,這風中怎的有一股
腥味?」朝著那股風向走去,只覺前面黑壓壓一片危崖,崢嶸兀立,崖上大紅的山茶花正在
盛開,而那股腥味也越來越濃了。到了此刻,蓬萊魔女已可以肯定這是血腥的氣味,心裡想
道:「是誰在這裡殺了人?而且看來不只殺的一個!倒要上去看看。」
蓬菜魔女施展絕頂輕功,腳點危石,手攀籐蔓,轉眼之間,就上了那座危崖,途中還隨
手摘了一朵茶花。
上面倒是一塊平地,蓬萊魔女定睛一瞧,這一驚端的非同小可,只見那塊草坪上,東南
西北四方,備有一堆亂石,亂石上各有三顆人頭,正中間有塊形如鏡合的圓石,石上也有一
顆人頭,共是一十三顆人頭!
蓬萊魔女身為冀魯的綠林領袖,劍底也曾誅過不少奸邪,只是發現人頭,還不會令她吃
驚,令她吃驚的是,這些人頭竟有許多是她認識的人,而且還有幾個是向她納貢、依附於她
的山寨寨主!
蓬萊魔女可以看出,這些人頭,都是給人用藥水煉過的,面目完整,神情如生,只是比
生前縮小了一半有多。蓬萊魔女一路看過去,心裡越來越是驚疑,「只就我所認識的這幾個
人而論。
快馬韓的五虎斷門刀是武林一絕,鐵拐李的亂披風拐法也曾縱橫綠林,還有跳虎澗的柳
麻子和飲馬川的楊大眼也都是一方之霸,這些人武功委實不弱,怎的都給人殺了?」再看到
正中間圓石上的那顆人頭,更是吃驚,那是山東綠林大豪、新任一股義軍首領的褚大海,此
人不但武藝高強,而且性情豪爽,任俠仗義,素為綠林好漢推重。蓬萊魔女崛起之後,他起
初不服,後來見蓬萊魔女力抗金兵,行事磊落,武功又是世所罕見,這才心悅誠服地與蓬萊
魔女深相結納,自願作她的部屬,蓬萊魔女也很敬重他,不敢以部屬看待,而尊他以大哥之
禮,因此這褚大海實際上就等如蓬萊魔女在山東的副手。此際,蓬萊魔女見褚大海也被殺
害,不由得又是傷心,又是憤怒,心想:「兇手把這些人頭擺在此處,不知是何用意?可能
會有人來,我且在此守候。求褚大哥在天之靈保佑,讓我捉著兇手,替你報這血海深仇。」
當下將褚大海的人頭拿了下來,用一件衣裳包好,其他的入頭,她就無法一一收拾了。
樹林裡遠遠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與風刮茅草的聲響並無多大分別,但蓬萊魔女是個江
湖上的大行家,一聽就知是有輕功高明之士來到,心想:「我且看看來的是誰,有何動
作?」
她拾起人頭,跳上了一棵大樹,藉那繁枝密葉,掩蔽著身體,過了一會,果然看到有一
個人從樹林裡走出來了。
來的是個面色焦黃的乾瘦老頭,腳登穴耳麻鞋,身披黃麻大褂,和他的面色配合,一片
深黃,就似一段枯萎的樹枝,直挺挺地豎在四面山花之中,色澤顯得非常的不調和,令人看
了一眼,就覺得心裡厭煩。
這枯瘦老頭步出樹林的時候,發出一聲獰笑,顯得十分得意的樣子,目光緩緩地從一堆
堆的人頭上掃過,忽地「咦」了一聲,雙眉倒豎,這時他已發現失去了中間的一顆人頭。
蓬萊魔女心道:「這些人多半是他殺的了。」從樹葉縫中望下去,只見這怪老頭臉色黃
裡泛紅,顯得氣怒不堪,兩個太陽穴高高墳起,蓬萊魔女心中一凜,想道:「此人內功深
湛,倒不可輕敵了。」正待現出身形,卻見那怪老頭戟指罵道:「哼,居然還給他的黨羽漏
網一人,到此搗亂,好呀,你把褚大海的首級拿去,我就要你的首級也不能保全。」飛起一
腳,「轟隆」一聲,將那塊大圓石踢得四分五裂,聊洩心頭之恨。
蓬萊魔女本待下去,但聽了那怪老頭的自言自語、卻又不禁起了好奇之念,「他這話是
什麼意思,他以為是誰的黨羽?好,我且再看一會。」
心念未已,忽聽得一聲長嘯,劍器錚鳴,有人朗聲吟道:「寶劍欲出鞘,將斷佞人頭。
豈為報小恩,夜半刺私雉。可使寸寸折,不能繞指柔。」彈劍悲嘯,宛若龍吟,走出樹林,
是個英氣勃勃的中年漢子。蓬萊魔女心道:「壯哉此人,看來他是自知不是這老頭的對手,
但卻下定決心:要決一死戰了。」
那怪老頭仰天大笑,說道:「西門先生果是信人,依時來了。請你先會會你的朋友,老
朽不敢謾客,把他們先請來了。」那漢子虎目蘊淚,在每一堆人頭之前作了一個長揖,悲聲
說道:「列位大哥,西門業拜謝你們高義,請稍待須臾,西門業拼了這顆頭顱,倘若振不了
仇,就來陪你們了。」蓬萊魔女這才知道是四霸天中的西霸天一一西岐風。蓬萊魔女想起當
日在濟南道上,東海龍曾和她提及此事,說是西岐風已約好日期,與一個極厲害的對頭決
戰,想不到日期就是今天,地點就是此處,恰恰給她碰上了。
那怪老頭大笑道:「西門業,你也算得還有自知之明,老朽定然成全你的心願,讓你和
你的朋友團聚。但你還有一個黨羽呢?何不叫他出來,成全你們的義氣,也省得老朽多費一
番功夫。」言下之意,即是要將西門業與他的朋友一同收拾。西門業倒怔了一怔,隨即亢聲
說道:「西門業並無約人助拳,這些朋友,義薄雲天,都是聞風來的。今日之事,不是你
死,便是我亡,西門業死則死耳,豈能向你示弱?寧可死後讓朋友給我報仇,如今卻定要單
打獨鬥,與你一決存亡!來,來,來!你有本領就把我的首級取去吧!」
蓬萊魔女心道:「人言四霸天中,西岐鳳最有俠氣,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面臨
大敵,視死如歸,確是高傲得緊!今日他與仇家在此約會,他是正主,我若此時下去,搶在
他的前頭,反而顯得是我輕視他了。好,我且讓他先打一場,洩洩他胸中的怒氣。有我在
此,諒這老怪也要不了他的性命,到了緊要關頭,我再出來,挑明了是結褚大哥報仇,將這
梁子接了過去,就不至於壞了江湖規矩了。」蓬萊魔女主意打定,仍然隱伏不動,靜觀其
變。
那怪老頭陰惻惻的皮笑肉不笑他說道:「好,西門業真有你的,看在你這點義氣份上,
我可以饒你同黨一命,但我勸你還是把他先請出來的好,你不要準備交代交代後事麼?你當
然知道,我金某縱橫半世,從來沒有人能在我手底逃得性命!」西門業怒極氣極,反而仰天
長笑,亢聲說道:「金超岳,休得猖狂,我西門業本來就不打算活著回去,但你也休想毫無
損傷,我勸你也早作萬一準備,立下遺囑的好。」那老頭大笑道:「哈,原來你是立心與我
拚命了,只怕你雖有此心,卻難如所願。好,你要拚命,那就動手吧!」他口裡雖然出言調
佩,心中卻也頗有幾分忌憚,要知西歧鳳在四霸天中雖然排名第三,武功卻不在老大東海龍
之下,尤其一手西歧劍法,更是出色當行,這老頭心想:「西門業口出此言,莫非他已練成
了什麼兩敗俱亡的武功,這倒不能不小心在意了。」
蓬萊魔女這才知道怪老頭的名字,饒她武功絕世,也不禁微吃一驚,心道:「原來是祁
連老怪金超岳,他居然還活在人間。
怪不得西歧鳳抱了必死之心,褚大海等人也喪在他的手下了。」
三十年前,在金國還是四太子兀朮掌兵,與南宋名將岳飛對壘的時候,兀朮手下,有一
名武士,本來的姓名已無人知道,他因金兵屢敗在岳飛手下,遂把自己的姓名改為金超岳,
以國號為處,以「超岳」為名,即是要超過岳飛的意思,這金超岳的武功也的確高強,金兀
術好幾次死裡逃生,都是仗著他的力量。後來有一次他碰到岳飛手下的勇將楊再興,在「小
商河」一場惡戰,給楊再興一槍戳破他的肚皮,楊再興也受他甩手箭所傷,殺不出重圍,在
小商河橋下殉國。人們都以為這金超岳也必然死了,哪知他卻還沒有死,不過他醫好傷之
後,兀朮已經失勢,他的武功也沒有恢復,遂遁入祁連山中,被人稱為「祁連老怪」,最初
十多年中,還曾經有過兩次下山,後來就生死不明瞭。他最後一次下山,有碰過他的人說:
他的武功不但已經恢復,而且還勝過當年。當時蓬萊魔女的師父公孫隱曾動過念頭,想到祁
連山將他除掉,只因祁連山在金國腹地,公孫隱單騎匹馬,一時不敢魯莽從事。……其對四
霸天中的東海龍已經成名,其他三人則還是初初出道,公孫隱想約東海龍前往,正要起行,
消息傳來,說是這金超岳已經死了,公孫隱遂罷此行。此後,就果然沒有再聽到金超岳的消
息,中原的武林豪傑,都以為這死訊是真。又過了幾年,公孫隱的另一個世仇桑見田亦已去
世,公孫隱這才閉門封刀的。時光流轉,江湖上的後起人物,十九連金超岳的名字,都不知
道了,但蓬萊魔女因為她師父當年有過這段往事,師父曾向她提過,因而得知這「祁連老
怪」的來歷。心裡想道:「原來這老怪居然還沒死掉,今日陌路相逢,我可要為恩師了他當
年心願了。」
蓬萊魔女心念未已,只聽得西妓鳳已在朗聲說道:「你遠來是客,出招吧!」金超岳大
笑道:「好個西歧鳳,在我面前也這樣傲慢麼?也好,我就成全你吧!」
眼看雙方如箭在弦,就要動手,忽聽得又是一聲長嘯,宛若龍吟,震得樹時紛落,林鳥
驚飛,金超岳道:「好,你的同黨來了,那正是最好不過!」西歧鳳叫道:「大哥,這不關
你的事!……」話猶未了,只見東海龍已到了場中,他背著一個大麻袋,談淡說道:「三
弟,你還認我是大哥不是?你若還當我是你大哥,你的事怎能與我無關!」
金超岳冷笑道:「東園望,聽說你當年想約公孫隱那老兒到祁連山找我,如今你來得正
好,也省得我到東海去回拜你了。你們別爭論了,一齊上吧。」
西歧鳳道:「大哥,別的事我聽你的,這次是我與這老怪有約在先,你可得成全做兄弟
的聲名。大哥,你不是與笑傲乾坤有約嗎?我認為你不宜在這裡多耽擱了,還是趕快前往江
南吧!」
原來西坡鳳暗暗自忖,只怕兩兄弟聯手,也未必是金超岳對手,與其連累東海龍陪同送
命,不如自己獨自承當,故此出言暗示,他提及東海龍與笑傲乾坤之約,實即是點醒他的大
哥,若然他有不測,便請大哥代求笑傲乾坤給他報仇。
東海龍當然聽得懂把弟話中之意,但他怎忍見把弟獨自送命,當下一笑說道:「你沒有
聽見嗎?十七年前,我已經是準備與這老怪交手的了。可惜那次這老怪詐死,未如所願。但
雖未成行,我與金老怪一決生死之約,是早已定下了,遠遠在你之前!」西歧鳳想不到他大
哥也抬出江湖規矩,重提這段舊事,一時做聲不得,心裡暗暗叫苦。
金超岳滿面通紅,原來那次誤傳他的死訊,的確是他自己故意散播出來的。為的是他那
時尚有兩門極厲害的武功未曾練成,恐怕不是公孫隱的對手,故而詐死避戰。當下他聽了東
海龍的刺諷,惱羞成怒,一聲冷笑說道:「公孫隱這老兒死了沒有?」
東海龍道:「死了怎麼樣?沒死又怎麼樣?」金超岳道:「死了我就挖他的墳;若還沒
死,我寬限你們三個月,讓你們請那老兒來此,再一同領死。」東海龍哈哈大笑,金超岳一
瞪眼道:「你笑什麼?」西歧鳳搶著說道:「好笑啊好笑,你要見公孫前輩,那除非是來世
了!」東海龍倒不覺怔了一怔,隨即明白他把弟的用意,西吱鳳故意閃爍其辭,那是有心讓
金超岳認為公孫隱己死了的。但這幾句話也可以解釋為金超岳將在此戰喪生,焉能還留得性
命與公孫隱相見?」東海龍也不禁大笑起來,暗暗佩服把弟回答的妙。
蓬萊魔女聽見金超岳那些狂妄的說話,卻是怒氣勃發,倘若不是為了顧全江湖規矩,顧
全西妓鳳與東海龍的聲譽(他們與這老魔頭有約在前,倘若旁人攔在他們的前頭,縱是助
拳,亦屬不敬),她早就想跳了下去,將那金超岳刺個透明窟窿。但蓬萊鷹女在發怒之餘,
卻也不禁想道:「西歧鳳故意讓這老魔頭誤會我恩師已死,這當然是不想拖累於他,難道這
老魔頭當真就那麼厲害?西歧鳳竟然害怕連我的恩師都不是他的對手麼?」
金超岳自大慣了,果然沒有想到西岐鳳話中的另一種含義,只當是公孫隱果然已經死
了,當下冷笑說道:「好,你們如今只有一個辦法可以免死了,只要你們帶我去挖那老兒的
墳墓。」東海龍掩鼻叫道:「是誰放屁?好臭,好臭!」金超岳怒喝道:「東園望,你上
來!我讓你三招!」西岐鳳叫道:「讓我先來!」金超岳雙掌一錯,冷笑道:「先來後來,
都是難免一死,你們不必爭了,要就一齊上吧!」
東海龍忽道:「且慢,我有一件禮物先要送你!」金超岳怔了一怔,跟後說道:「哦,
對了,你把褚大海的人頭拿到哪裡去了?快快拿出來吧,等會兒你好與他作伴。」他見東海
龍正在解開麻袋,只道東海龍是要拿出褚大海的人頭。
東海龍將麻袋一抖,淡淡說道:「來而下往非禮也,你將我三弟的朋友請來,我也將你
的兩位高足和七名幫手請來了!」只見倒在地上的是九對血跡殷紅的耳朵,不問可知,這是
新割下來的了。原來金超兵雖然藝高膽大,無須約人助拳,但他卻不能不準備臨時有什麼事
情發生,例如附近的綠林好漢聞風而來之類,是以他除了在路上把自動來給西歧鳳助拳的人
盡都殺了之外,還派了兩個弟子會同七個金國軍官,在這座山的四周巡邏,以防意外變化,
想不到這些人也被東海龍殺了。(這也就是蓬萊魔女踏進此山,一路無人攔阻的緣故。)金
超岳見了這九對耳朵,氣得七竊生煙,再也顧不得還端什麼武林前輩的身份,一聲大喝,猛
的就向東海龍撲來。
東海龍笑道:「三弟,這你可該讓我了!」一聲喝道:「來而不在非禮也,還招!」疾
的轉身,雙掌拍出。原來他正是要激怒金超岳,引他先動手的。
西岐鳳叫道:「大哥,別碰他的手掌!」東海龍運足了勁,哪收得在,「蓬」的一聲,
雙掌已是互相碰擊,東海龍只覺奇寒徹骨,對方的手掌簡直不似血肉之軀,比冰雪還要凍上
數十百倍。
金超岳也不禁晃了一晃,心裡好生駭異:「想不到這廝也練成了混元一氣功,果然不愧
是四霸天之首,倒不可太輕敵了。」
說時遲,那時快,金超岳左掌揚起,又己拍來,東海龍不敢硬接,退後三步,還了他一
記劈空掌。金超岳冷笑道:「你以為不碰上我的手掌,就可以躲過了嗎?哼,我教你知道我
這陰陽二氣的厲害!」
金超岳掌力一吐,一股勁風撲面而來,登時把東海龍裹住。單是發掌成風,那還不足為
奇,內功有了幾分火候的都可以辦得到,最奇怪的是他這股掌風,竟是熱風呼呼的,觸體如
熨,東海龍剛以劈空掌力盪開他這股熱氣,他右掌拍出,登時又是一團冷氣襲來,雖然沒有
觸著他掌心所感到的那樣奇寒徹骨,也是十分難受!
原來金超岳這一冷一熱的奇功,名為「陰陽五行掌」,乃是將兩門最厲害的邪派功夫,
合而為一,苦練了三十年,這才練成功的。邪派中威力最強的陰煞掌力名為「修羅陰煞
功」,純陽掌力最厲害的則是「雷神掌」。「修羅陰煞功」練到最高境界,發掌則可令對方
血脈凝結;「雷禪掌」練到最高境界,掌風一觸,則可令對方如受炮烙之刑。但這兩門功
大,單練一種,要練到最高境界,也得花三十年以上的功力,練功途中,還有走火入魔的危
險。金超岳以偶燃的機遇,獲得了這兩種練功的秘決,他取捨為難,魚與熊掌,意欲兼得,
而人生有限,又哪有六十年的壽命,可以讓他練成兩樣奇功?因此他就貪圖速成,兼收井
練,每一樣都只練到第七重境界,(最高的境界是第九重,到了第七重之後,每進一重,練
功的困難就要增加一倍。)這樣雖未能登峰造極,但卻可以免去走火入魔的危險。把這兩佯
奇功,練到了第七重境界的,普天之下,僅他一人,因而他雖然未能達到最高境界,自信已
是天下無故,也正由於他有了這樣的自信,他才重踏江湖,再助金主,妄圖殺盡所有的抗金
豪傑。
也幸而他兩樣功夫都未練到最高境界,東海龍還可勉強抵擋,東海龍的混元一氣功也有
三十年以上的功力,雖然及不上這兩門邪派奇功的歹毒,卻是正宗內功,掌力雄渾純厚,金
超岳在一時之間,竟還無親他何。
但時間一長,強弱就漸漸分了出來。一來金超岳的本身功力確是比東海龍勝過一籌,二
來他這「陰陽五行掌」乃是邪門之極的絕世奇功,東海龍第一次遇到,根本就不知該如何應
付:三來東海龍初上場時,曾硬接對方一掌,身上中了寒毒,過後又受一冷一熱,冷則極
冷,熱則極熱的陰陽二氣所包圍,饒是他內功深厚,過了三十招之後,已是覺得體內寒冷難
禁,而體外的皮膚卻又是如受火然炙,牙關打戰,而同時又是大汗淋漓,混元一氣功的功
力,也就越來越弱了。
東海龍苦苦支撐,激戰中被金超岳迫得他又硬對了一掌,這一掌是與金超岳的左掌相
碰,登時半邊身子,似放在蒸籠之中,火氣攻心,舌焦唇燥!東海龍眼前金星亂冒,連忙叫
道:「三弟,快走!你代我去見笑傲乾坤吧!」
剛才他們兄弟二人爭著與金超岳對敵,這倒還不單單是為了顧全江湖規矩,不願以二敵
一的緣故,而是預防下惻,好歹也有一個人逃生。但如今西岐鳳眼見他的大哥已是危在須
臾,他又焉能捨之而去。當下亢盧說道:「這老魔頭是應金國狗皇帝之請,來剪除咱們大宋
豪傑的。他不單單是我的仇家,也是大宋男兒的公敵,何須與他講什麼江湖規矩?大哥,咱
們一場兄弟,生則同生,死則同死!」拔劍出鞘,銀虹疾繞,攔腰便斬!
金超岳冷笑道:「對啦,我早就叫你們一齊上的,你本該早早聽我的話才是。何必還要
找什麼藉口?」雙掌一分,左劈西岐風,右劈東海龍。
西岐鳳朗聲吟道:「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射殺山中白額虎,肯數鄴下黃
須兒,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十萬師……」金超岳大笑道:「你擋我雙掌還擋不了,還
說什麼曾當十萬師?這兒又不是比詩詞歌賦,你念什麼烏詩?沒的惹人討厭!」話猶未了,
忽覺一片清風吹拂,一絲絲暖氣相繼侵來,風雖不勁,氣雖溫和,但卻有令人軟綿綿、懶洋
洋的感覺。金超岳這才大吃一驚,喝道:「你搗什麼鬼?」連忙振起精神,凝神對付,加強
了陰陽二氣,使得那清風暖氣根本吹不進來。
原來西岐鳳也練有一門正宗內功,名為「太清氣功」,與東海龍的「混元一氣功」異曲
同工,「混元一氣功」力量威猛,而「太清氣功」則是一片柔和,更容易侵襲敵人。他借朗
吟而使出太清氣功,倒不單單是為了擾亂敵人注意而已。金超岳不知他的「太清神功」奇妙
之處,幾乎著了道兒。西岐鳳趁此時機,唰唰唰,連環發劍,氣流激盪,嗤嗤有聲,竟突破
了金超岳陰陽二氣的包圍,取得了先手攻勢,把金超岳迫得退後了幾步。東海龍所受的壓力
減輕,得有餘暇默運玄功,將體內的火毒寒毒,驅出了不少。
蓬萊魔女見西岐鳳一出,便扭轉了形勢,心中快慰,想道:「這西岐鳳果然名不虛傳,
看來還似在他大哥東海龍之上。要是他們二人能夠取勝,那我就不出手去分他們的功勞
了。」蓬萊魔女眼力本來甚高,但這次卻是看得有點差錯。在「四霸天」之中,西岐鳳是唯
一正派俠士,東海龍則在邪正之間,西岐鳳行為俠義,涵養又好,因而所練的內功的確是比
東悔龍更為純正,但論到功力的威猛,卻是所有不如東海龍了。他們兩兄弟的本領,們能說
是各有擅長,難分高下。西岐鳳之所以一出場便能扭轉形勢,一來是他的「太清氣功」出其
不意,懾住了敵人,取得了先手:二來則因為先有東海龍的一場猛戰,多少消耗了金超岳的
幾分功力。
東海龍得到了喘息的機會,混元一氣功的威力漸漸又見增強,與西崎鳳聯手,雙方已有
攻有守,成了均衡相持的局面。西歧鳳劍招催緊,以大清氣功配合他獨創的西岐劍法,將金
超岳的攻勢消解了十之六七。東海龍則從側翼助攻,牽制金超岳的掌力。
但金超岳的功力畢竟還是勝過他們一籌,這時他對太清氣功己有防備,西岐鳳攻不進
去,過了三十招之後,西岐鳳也遭到了東海龍先前所遇的危險,在金超岳陰陽二氣不斷侵襲
之下,身受一冷一熱的煎熬,迫得要運功同時御寒抗熱,大清氣功也就相應而減弱了。不
過,因為西岐風的內功較為純正,比東海龍也較能支持,同時他所學的武功,又較為廣博,
不但內功深湛,劍法也極精妙,他的太清氣功雖然逐漸減弱,仍可勉強支持,而劍招則絲毫
未緩。因此他雖然已遭危機,表面上卻還看不出來。
旁人看下出來,西岐鳳自己卻是心中明白。忽地一咬舌頭,叫道:「大哥,你快走!」
一口鮮血噴了出去。說也奇怪,他這一口鮮血一噴,功力竟似陡然加強,一聲長嘯,劍招有
如暴風驟雨,殺得金超岳連連後退。金超岳雙掌所發的熱風冷氣,也被他這一聲長嘯,蕩得
向兩邊散開!蓬萊魔女這時方始大吃一驚,心道:「難道是我走了眼?西歧鳳未見輸招,怎
的便甘冒性命之危,使用這種邪派的天魔解體大法?」原來西岐鳳這咬破舌頭,乃是將全身
的精力凝聚起來,作最後的一擲,這麼一來,功力可以突增一倍,但本身的元氣,也大受損
傷、要是不能即時殺了敵人。終必被敵人所殺!又即使能殺了人,過後自己也要大病一場!
蓬萊魔女想不到西岐鳳所練的是正派內功,竟然也懂得這種邪派大法?尤其想不到的是他竟
然未露敗象之時,忽然施展出來!要知蓬萊魔女早已隨時準備下去相助,只因看得差錯,以
為他們二人聯手,多半可以取勝,故而不想分功。要是他們早露敗象的話,蓬萊魔女也早已
下去了。如今眼睜睜地看著西岐鳳自損元氣,使用「大魔解體大法」,要阻止己來不及!
正是:
與敵偕亡拼一死,不辭碧血染黃砂。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