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 俠女奇謀出王府 老婦妙計賺城門
此時已是曉色雲開,晨風拂檻的第二天早晨。王府中歡樂鬧通宵,此時也已是酒闌人
散,笙歌盡歇了。這內花園是不准閒雜人等進來的。此時外間園子的戲班已經停演,放煙花
的孩子早回去睡覺,鬧酒的客人也早已醉倒,這內花園就更顯得寂靜了。就在這異樣的寂靜
之中,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忽聽得外間有雜亂的腳步聲,腳步聲很輕,似乎是怕驚醒房中的
新婚夫婦。但他們兩人是武學的大行家,聽覺靈敏,遠勝常人,卻可以聽得出來的是一大群
人,已經進了這座內花園,但距離這座房子還在十數丈外。
蓬萊龐女靠著牆壁,凝神靜聽。江湖上的行家有種本領叫做「伏地聽聲」,蓬萊魔女更
進一層,不須「伏地」,只須耳朵貼牆,便可以聽得外間傳來的聲浪。只聽得有一個人低聲
說道:「不可驚動貝子,你們給我仔細搜搜,假山洞裡更要留意搜擅,看看有沒有人藏在裡
面。」蓬萊魔女聽出了說話的這個人是檀世英,吃了一驚。
此時完顏長之、檀道雄也似乎有所察覺了,但卻不敢聲張。蓬萊魔女悄聲說道:「你們
的人來得正好,省得我要勞煩你們派人傳令。好,你們照我吩咐的做,否則你們考慮後果
吧。」
蓬萊魔女把要他們所做的事情剛剛說得清楚。只聽得腳步聲又近了許多。有一個人道:
「稟告三公子,園子郁搜遍了,並無賊人。」跟著一個道:「老王爺和皇叔大人也沒找
到。」這個人是剛剛進來,報告最新的消息的,檀世英沉吟半晌,說道:「既然這樣,沒有
辦法,只好驚動貝子了。」
原來檀世英是因為昨晚送客的時候,碰見了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當時來不及盤問,過
後卻起了思疑。要知他們兩人雖是戴了人皮面具,容貌已改,但身材體態卻改不了。檀世英
雖然不敢斷定就是他們,但總是有點疑心。故此他送客回府之後,便立即去找檀道雄與完顏
長之稟告,不料又找不到這兩個人,檀道雄由皇帝授意,與完顏長之合謀炮製武林天驕之
事,這是一個最最機密的事情,檀世英雖是他的侄子,也未曾與聞,他怎想得到他的叔父是
在他的堂兄新房之中?不過,武林天驕與蓬萊魔女頗有支情之事,檀世英卻是略有所知的。
檀世英找不到叔父和皇叔,便帶了十多名御林軍中的高手,在王府四處,不動聲色地搜查。
此時他已經懷疑,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有可能是躲在新房之中了。
檀世英指揮手下圍住新後,正要去敲門,只聽得武林天驕喝道:「是什麼人?」跟著檀
道雄在窗口伸出頭來。
檀世英突然看見叔叔從新房中探出頭來,吃驚不小。檀道雄也佯作詫異,喝道:「世
英,你這麼早帶這麼多人到這裡作甚?」
檀世英躬腰施禮說道:「侄兒昨晚送客,碰著兩個形跡可疑之人。恐防乃是奸人混入府
中,故此搜查。驚動了叔叔了。」
檀道雄板起臉道:「你們真是沒事找事來理,如此大驚小怪。王府裡裡外外,多少守
衛,怎能有奸細混得進來!」
檀世英滿面羞慚,說道:「是,是侄兒莽撞了。侄兒昨晚本想向叔父大人和皇叔大人稟
報的——」
完顏長之哈哈一笑,跟著探出頭來,說道:「你找不著我,是麼?我也在這裡呢!有我
在此,你還怕什麼奸人混入?」
檀世英更是驚奇,說道:「未將不知皇叔大人在此,驚擾了大人了。」檀世英是御林軍
的軍官,完顏長之掌管御林軍,正是他的頂頭上司。
檀道雄道:「你也來得正好。羽沖夫婦要入宮向皇上謝恩,我們也要陪他同去。你給我
們準備車輛吧。」
檀世英恍然大悟,心中想道:「原來你們是來催促新人上朝謝恩的,怪不得這麼早來
了。」外姓封王的王室貝子完婚,本來無須第二日就入官「陛見」,但武林天驕的情形卻有
不同,他極得皇帝「寵愛」,這次的婚禮,又是皇帝替他鋪排的,儀式與「太子大婚」相
同,真可說是「不世之榮」的恩典。因為有此特殊情形,檀世英遂日作聰明,以為叔叔是要
討皇上喜歡,故而命令武林天驕入宮叩謝。此時已是天光大自,檀道雄與完顏長之一早來催
促他們入宮,那也就不足為奇了。
檀世英連忙答道:「是,侄兒馬上準備車駕。」
檀道雄道:「我們不須多人扈從,你只準備一輛大車就行了,你把車子停在後花園門
口,免得驚動賓客。」
檀世英退後,檀道雄鬆了口氣,回過頭,對武林天驕與蓬萊魔女怒目而視,說道:「你
們滿意了吧?我可給你們害苦了!」
原來他與完顏長之,一個是怕被誣「通匪」,死了也作不得忠臣,一個是怕被廢了武
功,當眾凌辱。故而只好服服貼貼地聽從蓬萊魔女的指揮,做了她的傀儡。
蓬萊魔女笑道:「這是為了你們好啊。你們只要將我們送出了城,你們就可以回來了。
沒人知道我曾經與你們見過面的。」
笑傲乾坤笑道:「咱們還要改一改裝,才能出去。」說罷,將人皮面具剝下,反轉過
來,弄皺了它,再行戴上,蓬萊魔女也依法施為,再戴上面具,形容顯得蒼老一些。赫連清
雲道:「我帶你們進內換裝。」
笑傲乾坤道:「好,瑤妹,你先換裝吧。」說罷又回過頭未問武林天驕道:「檀兄,你
走得動嗎?」武林天驕道:「我只是內功消失,普通人的氣力則還是有的。」笑傲乾坤道:
「檀兄,你這一上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夠回來,這府裡有你掛念的人嗎?」武林天驕怔了一
怔,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意思。笑傲乾坤道:「我記得你有位奶娘對你很好,這奶娘有個孩子
今年大約十二三歲了吧?」武林天驕何等聰明,登時領悟,說道:「不錯。我捨不得他們,
待我去叫他們與我一同走吧。」
蓬萊魔女換了裝柬出來,笑道:「我像個農婦了吧?」她衣裳裡塞了棉花,腰圍顯得粗
大許多,她又作出笨拙的神態動作,因此,穿的雖是錦繡衣裳,但看起來卻酷似農家出身,
初習豪華的婦女了。
笑傲乾坤笑道:「好,扮得很好,在你身上已看不出柳清瑤的影於,但還有幾分可以看
得出你是昨晚在王府門前阻道的那個女人。好,這就恰到好處了。」蓬萊魔女道:「好,現
在輪到你啦。要不要我給你打扮?」笑傲乾坤笑道:「不必,你還是陪伴兩位大人,等下你
要他們如何應付,該說些什麼話,該做些什麼事,都趁早交代個清楚吧。」笑傲乾坤是曾在
這幢房子作過客人的,不須赫連清雲帶領,自己會進僕役房中換裝,過了一會,他換了一套
「上等僕人」的青衣裝束,同樣的內裡墊了棉花,另外還用易容丹改變了皮膚的顏色,手腳
看起來也粗糙了許多了。蓬萊魔女笑道:「好,你也像個莊稼漢了。」
檀世英回來報道:「車駕已停在後門,可以啟程了麼?」此時剛好武林天驕已和他的奶
媽母子出來,遂應了一聲,打開房門,一行入魚貫而出。
檀世英看見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依稀認得是他昨晚碰見的那兩個人,不覺吃了一驚。
檀道雄說道:「皇后娘娘想留他們夫婦在宮多住幾天。故而羽沖帶了他奶娘的一家人入宮作
伴。」
那奶娘早已從武林天驕口中知道原委,她是個見過大世的面的人,神態很從容,說道:
「這兩人是我的侄兒、侄媳,他們剛剛從鄉下來,承王妃看得起,收了我的侄媳作近身。連
帶我的侄兒也同沾恩寵,這次都可以入宮開開眼界。他們是鄉下人,不懂禮節。三公子,你
別見笑。」
貝子和新夫人奉召人宮,帶幾個下入服待,這是必然的事,倘若沒有,反而奇怪。
笑傲乾坤裝作吃了一驚的神氣,奶娘喝道:「傻小子,還不上去參見小王爺?」
笑傲乾坤故意捏著嗓子,結結巴巴他說道:「我、我怕、怕——」那奶媽也裝作怔了一
怔的神氣,道:「你怕什麼?」
檀世英連忙打了個哈哈,說道:「昨晚我們已經見過了,原來你是順大娘的嫡親侄兒,
何不早說?我的衛士認不得你,幾乎得罪了你,真是不好意思。」檀世英越看越覺得他們像
是鄉下出來的農家夫婦,心中不覺暗暗好笑,「我也忒多疑了。疑心生暗鬼。這話當真不
錯。這麼樣的兩個人怎能是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幸好昨晚沒有鬧出更大的笑話。」
檀世英是一面好笑,一面又有點惶恐。要知武林天驕的奶媽在王府中是很有地位頭面的
僕人,俗語說「打狗看主人面」,檀世英生怕笑傲乾坤說出昨晚的事,引起武林天驕的不
快。何況這兩個人這次跟隨武林天驕入官,說不定還可以見到皇上和皇后娘娘呢。所以檀世
英連忙打斷笑傲乾坤的說話,不讓他說出是「怕挨打」這三個字。同時向順大娘賠禮。
武林天驕的奶媽笑道:「哦,原來他們昨晚出去買花炮,是闖上了小王爺的駕了,他們
剛從鄉下出來,怪不得衛士們認不得他們的,小王爺,你可別這樣客氣,折煞了我們當下人
的了。」
他們邊說邊走,已是快到內花園的後門,武林天驕笑道:「順大娘,別嘮叨,快上車
吧。」
檀世英忽道:「叔叔,有兩個人等看見你,有兩件緊要的消息稟告。」
檀道雄惱道:「你真沒分曉,我哪裡還有工夫會見客人?」
檀世英道:「是,是。但這兩個人,是叔叔你差遣他們去辦事的,我以為正可以將他們
帶來的消息享告皇上,領個功勞。他們已經在門口等,叔叔,你就問他們幾句話吧,用不著
耽擱多少時候的。」
檀道雄和完顏長之是被點了上身的軟麻穴,但蓬萊魔女的手法恰到好處,他們的氣力使
不出來,但還可以像普通人一樣行走。此時檀道雄已經走出後門,那兩個人也見著了,檀道
雄雖是心紹不佳,但見著了這兩個人,也有點意外的驚喜,便招手道:「好,你們探到了什
麼消息快說!」
檀道雄感到的是意外的驚喜,蓬萊魔女感到的卻是意外的又怒又驚。
原來這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就是假冒玳瑁弟弟的劉滔。
女的則是那個在採石礬給金軍帶路,又曾兩次在長江上要害蓬萊魔女的那個韓三娘子。
蓬萊魔女是曾發過誓要殺她的。
劉滔上來報道:「小的奉命到蓬萊魔女寨中臥底,不幸被擒。侗也僥倖逃得出米,還探
聽到了一個重要的消息。」
檀道雄道:「甚麼消息?快說!」釗滔道:「那魔女與她的情人笑傲乾坤已經離開了山
寨,聽說他們是要到桑家堡打一轉,然後再來京都,這兩個魔頭來了,說不定會到王府騷
擾,更說不定會入宮行刺。不可不防!」檀世英冷笑道:「這魔女若然敢來,我正可以一雪
前仇,報險谷中伏之辱。就怕她沒有這個膽量來。」
檀世英上次領兵攻打蓬萊魔女的山寨,乃是他在御林軍任職之後,第一次作為主將統兵
出戰。初領千師,即遭全軍覆沒之恥,至今憤憤不平。可笑他和劉滔都不知道,蓬萊魔女就
在他們的身邊。
檀道雄打斷他的話道:「韓三娘子,你到桑家堡訪問公孫郡馬,可曾見著?」
韓三娘子道:「見著了。他正在養傷,那件事劉滔和我也談過了!只怕公孫郡馬是受了
冤任的。」劉滔插口道:「依我看來。
一定是蓬萊魔女行使離間之計,」
韓三娘子道:「這魔女不但武藝高強,而且詭計多端。我這次訪問公孫郡馬,還有一些
關於她的事情、要想稟告元帥。」
韓三娘於說話之時,眼神一直注意著蓬萊魔女,原來蓬萊魔女痛恨這兩人,在眼神中也
不禁顯露出來,她是戴了面具的,臉上的表情看不見,但眼神卻是瞞不過別人。韓三娘於是
老江湖,覺得她的眼光有異,禁不住起了疑心。
蓬萊魔女咳嗽一聲,掏出手絹,掩著嘴巴假裝揩抹口涎悄悄地就用「傳音入密」的內
功,向赫連清雲說了幾句話。
韓三娘子正要繼續說下去,赫連清雲忽道:「我們趕著進宮。不如就請你們兩位同我們
一起,也到宮裡住幾天吧。」
劉滔又驚義喜,說道:「這個,小人怎配受此殊恩?」
武林天驕道:「王妃的意思是想委屈你們兩位作我們隨從。
我們這次入宮,只帶了順大娘和她的侄兒、侄媳,僕從也嫌不多,你們是叔叔的親信,
倘若不嫌委屈的話——」武林天驕說到這裡,眼睛從韓三娘子與劉滔的身上轉移,又看看他
的叔叔。
在旁人看來,他是向檀道雄徵求同意。檀道雄卻心知肚明,懂得他的意思。
檀道雄也怕韓三娘子起了疑心,萬一知道了他是與蓬萊魔女同謀,對他可是大大的不
利。無可奈何,只好遵照蓬萊魔女與武林天驕的暗示,說道:「對,你們同去,我也好和你
們在車上說話,免得耽誤時候。」
劉滔是喜出望外,連忙說道:「多謝王爺,多謝貝子的提拔。」韓三娘子聽說蓬萊魔女
是順大娘的侄媳,又聽得檀道雄也叫她上車,心裡的疑雲登時消散,想道:「這個鄉下婆
子,想是急於入宮一開眼界,惱我阻她的車駕。我也忒多疑了。」
這是一輛四匹馬拉的大車,車廂寬敞,坐上寸多個人還是舒舒服服,那四匹馬更是王府
中挑選出來的毛色相同的駿馬,韓三娘於和劉滔上了車,坐在下首,桓道雄一聲吩咐「起
程」,坐在前面的兩個御者抓起皮鞭,「呼啦」的揚空虛打一鞭,四匹駿馬同時舉步,步伐
整齊,離開了濟王府,奔向皇宮。
劉滔不知死活,他做夢也想不到能夠陪件貝子入宮,當作是天掉下來的「運氣」,坐上
了車,便以「丑表功」的姿態繼續說道:「小人這次在那魔女的山寨裡吃盡苦頭,不過,幸
而探聽到許多重要的消息,也算值得了,小王爺疑心公孫郡馬與那蓬萊魔女串通,其實只是
那魔女的反間之計。小人也已經將其中原委,報告了小王爺了。」蓬萊魔女那次將檀世英率
領的御林軍誘入險谷,卻故意「透露」口風,說是由於公孫奇與山寨互通消息,才使檀世英
全軍覆沒的。檀世英回來之後,果然起了疑心。故此,才有檀道雄派遣韓三娘子征桑家堡打
探之事。
劉滔因為是由於自己被俘,蓬萊魔女將計就計,把檀世英誘入險谷的,故此他把「原
委」二字輕輕帶過,隨即便道:「小王爺剛才吩咐小人提醒元帥,見了皇上,給公孫郡馬說
幾句好話。」
蓬萊魔女的「反間」之計敗在劉滔手裡,把他恨得牙癢癢的。心裡想道:「再過會兒,
就要你知道我的厲害。」
韓三娘子接下去說道:「是啊。公孫郡馬的確是冤枉的。我到桑家堡,他正苦練那兩大
毒功,要我向王爺致意,說是他為大金效力之心,至死不渝。待他毒功完全練成,定當擒了
蓬萊魔女,到大都獻給王爺。」
檀道雄心中苦笑,也不知說些什麼話好,只好「嗯、嗯」的虛應兩聲。心裡想道:「你
我都已在這魔女掌握之中,還說什麼大話?」
韓三娘子卻怎麼想到蓬萊魔女就坐在她的身邊,繼續說道:「公孫郡馬還打聽到一個確
實的消息,咱們派在丐幫中臥底的那個朱長老已經給丐幫破獲,丐幫新幫主武土敦與那蓬萊
魔女已經聯手對抗朝廷,丐幫和綠林結合,這禍患就更大了,公孫郡馬的意思,想請皇上速
發大軍,拔掉蓬萊魔女的山寨,並將丐幫逐出黃河以南。在各地的叫化子,不管他是否丐
幫,見一個殺一個,叫丐幫弟子無法在各地公開活動。」
蓬萊魔女心想道:「好狠毒的計劃,可惜你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蓬萊魔女心中痛
恨,她那凌厲的目光不覺又透過人皮面具眼部的窟窿,向韓三娘子掃來,韓三娘子發覺了她
那蘊怒的、寒冰利剪般的眼光,不覺打了個寒嚎。
韓三狼子狐疑滿腹,心想:「這鄉下婆娘的眼神好像練過武功。」韓三娘予不過是江湖
上的二三流人物,本身的武學有限,卻還不能從蓬萊魔女的眼神看出她是具有上乘內功。金
國婦女很多會騎馬射箭,練過一些普通的拳棒功夫也不出奇,但韓三娘子卻是驚奇於蓬萊魔
女眼光所蘊藏的怒意。
韓三娘子道:「小娘子,咱們如今都在王府執役,我是新來乍到的,若是禮節不周之
處,還望小娘子多多包涵。」她誤會蓬萊魔女是妒忌她來爭寵的,故此特地表示低頭服小,
井試探試探蓬萊魔女的口風。
這時,這輪馬車已走出了王府所在的那條長荷,正走到一處路口,向東面走可人皇城,
向西面走就是出京城的西直門,那兩個御者正要將馬車馭往東長街,笑傲乾坤忽地沉聲喝
道:「且慢!」
那兩個駕車的愕然回顧,說時遲,那時快,笑傲乾坤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了他們
的穴道。
笑傲乾坤躍上御者的座位,笑道:「你們兩位歇歇。」將那兩個車伕推到後廂,笑傲乾
坤選擇街上少人之處下手,手法乾淨利落,馬車又正在行進之中,是以街上雖有幾個行人,
卻誰也沒有注意到馬車上發生的事情。就是劉滔在這片刻間,也只當笑傲乾坤是去替換御
者,不知這兩人是被點了穴道,推入後廂的。
韓三娘子可是大吃了一驚,她比劉滔老練,此時已知不妙。
但她也來不及張口呼叫,就在她方覺不妙之際,蓬萊魔女驀地一聲冷笑,已是一招「左
右開弓」的點穴手法,不但點了韓三娘子的啞穴和麻穴,連劉滔的穴道也同時點了。
蓬萊魔女這才剝下面具冷笑說道:「你們看看我是誰?」韓、劉二人嚇得魂飛魄散,喉
頭咕嚕咕嚕作響,有苦卻是說不出來。
笑傲乾坤一個人雖然可以駕馭得了四匹駿馬,但這輛馬車卻是有兩個御者的,空著一個
座位,總是有點礙限。武林天驕的奶媽說道:「小順子,你去幫忙駕車。」
笑傲乾坤道:「小兄弟,你照料得了嗎?」小順子有十二三歲年紀,但骨骼粗大,看來
卻像十五六歲的少年。他接過一匹馬韁。笑道:「我會駕御的。這四匹白馬和我也很熟,我
早就想駕駕這輛馬車玩玩的了,包保你不會出事。」笑傲乾坤見他乖巧,很是歡喜,說道:
「好,那麼,你聽我的話。」
馬車飛快地向前奔馳,不多久就到了西直門,守城的兵士認得這是濟主府的馬車,覺得
有點奇怪,「怎麼換了一個新來的車伕?」幸好這奶娘的兒子平日好玩,這些士兵認識他
的。這才減少了幾分疑心,但還是攔著這匹馬車。
檀道雄嚇得心頭狂跳,要知濟王府的貝子昨日成婚,賀客盈門,至少也得兩三日才散。
他是王爺兼主婚人的身份,豈有弟二日一早便和新婚夫婦出城之理?是以雖然只要他出一句
聲,便可通行無阻,但他卻怎敢露面?同樣的道理,武林天驕也是不能讓士兵知道他和新婚
妻子是在這馬車中的。
幸虧那些士兵也不敢檢查王府的馬車,他們只是好奇,攔住小順子問問而已。其中一個
客氣些,說道:「小順子,你和誰出城啊?原來的那兩位駕車的大哥呢?為何要由你這『小
不點』(孩子)送客?」這人以為是送那一位外地的貴客出城。另一個則斥責小順了道:
「小順子,你好頑皮,為何偷駕王府的馬年出來玩呢?」這人和小順子更相熟些,知道他的
頑皮脾氣,猜出他是瞞著王爺偷駕王府的馬車。
小順子一副「理直氣壯」的柳態挺胸說道:「誰說我是偷駕的,我是送我的娘出城,」
那些士兵笑道:「檀貝子是你娘奶大的,如今貝子新婚,你娘不在府中享福,出城作
甚?你別打誑。」
順大娘揭開車簾說道:「小順子沒有打誑,是我出城。檀貝子體恤我,王府太熱鬧了,
白天鬧,晚上也鬧,天天晚上鬧得我不能安睡,看樣子還要鬧個十天八天。檀貝子怕我老年
人受不了,准我回家探親,順便也好找幾個小輩的親人一同回到王府服恃他們新婚夫婦。王
爺說:檀貝子是你奶大的,你就用王府的馬車回家吧。我本來不想這樣誇耀鄉里的,可是王
爺和貝子的一番好意,我老婆子又怎能推辭?」順大娘故意裝出老年人愛說話的習慣,嘮嘮
叨叨他說了一大片。
那些士兵哈哈笑逍:「你老人家真好福氣,帶摯親人都一同享福了!」兵士們見著確是
王府的奶娘,說得又合情義合理,只有爭著巴結,哪裡還敢阻攔?馬車出了城,飛馳而去,
到了十多里外,笑傲乾坤這才把馬車停下,笑道:「現在可以讓王爺和皇叔人人回去了。」
檀道雄歎了口氣,跨下馬車,說道:「羽沖,你自甘墮落,可別後悔。你這一去,咱們
叔侄之情已絕,從今以後,你也休認是濟王府的貝子了。」
武林天驕悲憤填胸,淡談說道:「皇上和叔叔對我的『恩典』,我是忘不了的。我只恨
我生作貝子,如今得以一刀兩斷,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完顏長之接著下車,赫連清雲忽地一瞪眼道:「清瑤姐姐,這樣放過他,不是大便宜了
麼?」
赫連清雲已知這次設謀陷害她的是檀道雄和完顏長之,她礙於丈夫的情面,不便斥罵大
家的長輩檀道雄,卻把一腔怒氣都發洩在完顫長之身上。笑傲乾坤也有意嚇嚇完顏長之,笑
道:「依你之見如問?」赫連清雲恨恨他說道:「不殺了他,至少也廢了他的武功。免得他
再仗著武功害人!」
完顏長之嚇得面如土色,蓬萊魔女笑道:「念在他這次乖乖聽話的份上,我已答應放
他,就便宜他一次吧。也好叫他們知道,咱們綠林好漢是言出必行,不像他們那樣是好話說
盡,壞事做盡!」
蓬萊魔女一腳把完顏長之踢下馬車,喝道:「一個時辰之後,你穴道自解。爬回去
吧!」
赫連請雲兀是氣憤難平,蓬萊魔女笑道:「咱們的敵人是整個大金帝國,不在乎殺他們
一兩個人。他給我用重手法點了軟麻穴,饒他內功深湛,穴道未通解之前,氣力比普通人也
還不如,讓他一步步走回京城,也夠他受的了。」赫連清雲笑道:「我明白你說的道理,你
是綠林盟主,當然要顧諾言。但我卻氣他不過,嚇一嚇他,也是好的。」馬車向前奔馳,離
開了京城已有三四十里,車聲轔轔之中,蓬萊魔女忽似聽得遠處隱隱有馬蹄之聲。
笑傲乾坤笑道:「這兩個人也可以打發了。」原來笑傲乾坤亦已察覺後面來了追兵。他
們原來的計劃是想把韓三娘子與劉滔押回山寨,審問他們的罪行,替受他們所害的弟兄報仇
的。但如今察覺後有追兵,長途帶著兩個俘虜同行卻是有許多不便,故而臨時改變計劃。
劉滔嚇得面如上色,顫聲說道:「請柳盟主看在我哥哥份上,我哥哥可是抗金的義軍首
領。」蓬萊魔女冷笑說道:「你的哥哥是你哥哥,你是你。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備人做事
各人擔當。
你的哥哥救不了你,你也連累不了你的哥哥!哼,上次我饒你一命,已經給了你一個機
會改過自新,你卻偷下山去,又來大都為虎作悵。我還能饒你嗎?」蓬萊魔女越罵越氣,劍
光一閃,把劉滔的首級割了下來。
韓三娘子見劉滔被殺,嚇得心膽俱寒,但她是老狐狸,臨死還想砌辭哄騙蓬萊魔女,挽
回一命,說道:「柳盟主,你殺我一人沒甚麼用,你若放了我,我可以給你招撫鬧海蛟樊通
的舊部。這麼樣,水陸兩路的盟主你都可以當上了。」
蓬萊巨女道:「你還提樊通?樊通受你之害,變節降金,身敗名裂,臨死之時,要我們
殺你替他雪恨的,你可知道?」韓三娘子面如白紙,低下了頭,訥訥說道:「樊通當真是這
麼說的?原來韓三娘子乃是樊通的情婦,她瞞了丈夫與樊通私通、又瞞了樊通與金人私通。
鬧海蚊樊通與翻江虎李寶本來是長江兩大股水寇的首領,結為兄弟,號稱「長江兩霸」的。
韓三娘子做了金人的奸細,由她一手安排,離間了樊通、李寶的交情,義與金國的水師統領
串通,通風報訊,讓金國的水師得以奇襲成功,包圍了樊通的船隊,擒了樊通。然後又由韓
三娘子誘迫樊通投降。當年蓬萊魔女第一次渡長江之時,就恰好碰上這樁事情。那次蓬萊魔
女也幾乎被韓三娘子所害,幸虧碰上了虞允文所率的來國水師,趕來與金國的水師交戰,她
才能夠死裡逃生。
樊通的結拜兄弟也就是在那一場戰役中,投到虞允文麾下,從此與樊通各走各路的。樊
通降金之後,權力盡被剝奪,他的部下被拔給另一個更忠實於金國的傀儡飛龍島主。樊通身
敗名裂,一無所得,後悔莫及。後來在飛龍島與江南群雄一戰,樊通最後內疚於心,給飛龍
島主識破,立即將他殺害。樊通臨死之前,對韓三娘子怨恨不已。
韓三娘子平生頗以自己的美艷容顏與狐媚手段而自負的,她只道樊通著了自己的
「迷」,至死也不會醒悟。而今聽了蓬萊魔女揭發了她這樁事情,又是羞慚,又是驚恐,又
是傷心。饒她能言善辯,也只能低頭認罪,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蓬萊魔女冷笑道:「樊通舊部早已投奔了李寶,還何勞你去「招撫?」韓三娘子厲叫了
一聲,咬斷舌頭,意圖自盡。蓬萊魔女不忍聽她這慘厲的呼叫,說道:「便宜你吧,免你多
受折磨。」
把劍一揮,便將他的首級也割了下來。
蓬萊魔女殺了劉滔與韓三娘子,馬車繼續往前奔馳。車上少了兩個人,跑得也更快了。
但總是跑不過官軍的輕騎,走了一程,背後騎兵隊,疾風驟雨般的蹄聲越來越近。連失掉武
功的武林天驕與赫連清雲也都聽得出是後有追兵了。
武林天驕苦笑道:「我如今已經變成了廢人,活在世上,又有何用?你們讓我下年吧,
他們要的是我,我可以替你們阻止追兵。」
笑傲乾坤笑道:「檀兄,你素來豁達,人生一點點的磨折,算得了甚麼呢:我只問你:
你是不是願意把我們當作知已看待?」
武林天驕道:「這還用說?你們這次冒險入京救我,檀某即使死了,也是感激你們
的。」
笑傲乾坤道:「著呀!那麼我們若是臨危負義,棄你不顧。
又要知已朋友何用?」說話之間,追兵已到,只見領隊的竟是神駝太乙與檀世英。
原來檀世英送走了叔叔之後,卻起了點疑心。這疑心是由於武林天驕臨時決定將韓三娘
子與劉滔收作隨從而起的。檀世英知道他堂兄的性格,素來憎惡反覆無常的小人,而且他又
是從來不擺「貝子」的架子,不要隨從的。這次忽然破例收了兩個隨從,而且還要將他們帶
入皇宮,檀世英就不得不起疑心了,但當時他叔叔也幫忙說話,還找了一個借口,說是要他
們兩人在途中報告消息,以免耽擱時間,檀世英疑心他的堂兄,卻不能不相信他的叔叔,是
以事情真相究竟如何,他實是無法判斷。
不過,他既然有了懷疑,為了謹慎起見,遂派幾個心腹家人去打聽,叮囑他們只要打聽
那輛馬車是否進了皇宮,卻決不可以聲張。
心腹家人回報,馬車根本沒有前往皇城,叵而是出了西直門了,這時恰巧太乙以國師的
身份,到王府道賀,也證實了他們未曾入宮,檀世英嚇了一跳,連忙招集尚在乎府的御林軍
官去追,太乙為了要討好檀家,當然自動願意幫忙。檀世英對太乙當然也不敢說出真相,只
有偽稱他的叔叔是受了敵方潛入王府的高手脅迫,至於奸細是誰,還沒有查出。
途中,他們碰上了檀道雄與完顏長之,這兩人給蓬萊魔女用「驚神指法」點了軟麻穴,
在路上只能一步一步的慢慢向前移動腳步,情形十分狼狽。太乙、檀世英見著他們,這才知
道他們是受了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的脅迫的。檀道雄極是生氣,發下嚴令,要他們追上那輛
馬乍,將車上的人捉了回來,倘若不能生擒,死的也要!這就是說,准許檀世英將他的堂兄
堂嫂在必要時也可以殺掉!
但檀道雄與完顏長之雖然是氣極,他們卻是有氣無力,不能和御林軍去追了,檀世英派
幾騎馬護送他們回城,繼續向前追趕。
太乙聽說是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二人,心中不無怯意。不過他們有幾十名御林軍的高
手,以眾凌寡,自信也有把握可以執行檀道雄的命令。
這一隊輕騎疾追,果然追上了那輛馬車,蓬萊魔女此時已是無須再戴上面具,索性露出
了本來面目,揭開車簾,指著檀世英斥道:「你攻我的山寨,我已經饒你一命,你還要來送
死嗎?你的兄嫂坐車上,你下得辣於,就休怪我也下辣手。還有你這老不死的老混蛋,上次
在固原你僥倖逃了一條性命,不知悔改,如今又要作惡了麼?聶老前輩可以饒你,我可不能
饒你!」
檀世英大怒道:「上次我中了你的詭計,今日正要報仇!兒郎們,放箭!」正是:清者
自清濁自濁,可悲手足也無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 舉義旗英雄救友 喪天良逆弟追兄
原來檀世英也有他自己的打算。濟王府共有三房,武林天驕是長房,檀世英是二房,檀
道雄是三房,武林天驕和檀世英的父親都早已去世,所以才輪到檀道雄填補他哥哥的缺,
「世襲」親王。金人的繼承法和漢人稍有不同,漢人是「父死子繼」,而金人則兩者並行,
不廢「父死子繼」,但兼采「兄終弟及」。爵位繼承,若有子弟,子未成年時,則由弟繼
承,但叔父死了,這爵位仍要交回侄兒,所以檀道雄襲位「親王」,武林天驕的地位仍是
「貝子」,亦即是王位的繼承人。檀道雄只有兩個女兒,沒有兒子,所以倘若武林大驕死
掉,檀世英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當上「貝子」。如今檀肚英奉了他叔叔的命令,在「必要時」
可以殺掉堂兄,這一令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他恐怕將武林天驕捉了回去,萬一武林天驕改了
主意,依順皇上,那時他的「貝子」就要落空,故而還沒有到「必要時」,他已經下令放
箭,想把武林天驕亂箭射死了。另外,他也忌憚蓬萊魔女的本領了得,不敢上前交鋒。倘若
能夠將她一併射死,這正是一舉兩得的事。
蓬萊魔女怒道:「檀世英,你真是利慾熏心,心腸好毒!」她擋在車廂外面,關上車
門;渾舞拂塵,掃蕩亂箭。亂箭如蝗,卻沒一伎能夠射進車廂,碰著拂塵,便給掃落。
但這隊御林軍好手用的是長臂弓,強弓硬弩,亂箭紛飛,雖然傷不了蓬萊魔女與笑傲乾
坤,卻把拉車的四匹駿馬全部射死了。幸虧笑傲乾坤站在卒頂,用重身法定住車身,馬車才
不至於傾覆。
馬車一停下來,這就更容易成為「眾矢之的」了,蓬萊魔女的一柄拂塵,要掃蕩連珠疾
發不斷射來的箭雨,也是極感吃力,勢難持久。
武林天驕歎了口氣,說道:「別為了我連祟大家。」要想打開車門,卻給小順子攔腰抱
住。順大娘勸他道:「沖貝子,你弟弟不懷好意,你還不明白嗎?你是我奶大的,我不能讓
際出去送死。再說,你捨了自身,他就會放過我們嗎?我看這只是你的一廂情願!沖貝子,
你別出去,要死寧可咱們一同死!」武林天驕武功已失,氣力比不上一個普通的人,小順子
年紀雖小,卻是從小就練拳棒,武林天驕給他抱住,竟然不能動彈。武林天驕難過之極,幽
幽地歎了一口氣,說道:「順大恨,想不到整個王府,就只有你母子倆是我親人,我活下去
也是為了你的原故,但從今之後,你可休叫我貝子了。就把我當作小順子的哥哥吧。」
亂箭不停地飛來,笑傲乾坤大怒,接了兩校長箭,以指力還射回去,嗖嗖兩聲,檀世英
左右的兩個軍官,給長箭穿過喉嚨,登時墜馬,笑傲乾坤的「甩手箭」竟比長臂弓的勁道還
勝三分。
笑傲乾坤射死了檀世英左右的兩個軍官,大聲喝道:「小狗子,你再發箭亂射,第三枝
箭我就射你。」檀世英嚇得躲到後面,御林軍中五個一流高手圍擁著他。蓬萊魔女冷笑道:
「你要殺你的哥哥,我二人捨了性命,也能殺你!」
檀世英見識了他們峋厲害手段,心中不寒而慄。不錯,他的手下有幾十名御林軍中的高
手,以眾凌寡,可以穩燥勝券。但若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當真是捨了性命,只要殺他的話,
只怕他的手下也難以保他的性命無優。除非他立即跑回京城,躲了起來。但若如此,以後他
還有何顏面做御林軍的主帥?(他現在是御林軍的副統領,一心希望將米能夠當上正統領
的。)檀世英假惺惺他說道:「好吧,看在我哥哥的份上,暫停放箭。」將隊伍擺開,把那
輛車團團圍住,而他自己則在一旁指揮,所在之處估量已是車上的暗器射不到的角落。
太乙低聲問道:「武林天驕夫婦是否已經廢了武功?」檀世英道:「叔叔剛才和我說
了,決計不假。」
太乙膽子大了起來,他盤算一下雙方的實力,對方只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兩個人作戰,
他可以與笑傲乾坤或蓬萊魔女打成平手,這麼多人對付另外一個綽綽有餘,自是無須懼怕。
太乙膽氣一壯,縱馬上前,揚鞭說道:「華大俠,柳盟主,咱們談一談。」笑傲乾坤冷
笑道:「今日你不死,便是我亡。要動手的儘管動手,有什麼好談的?」
太乙道:「我們只是想請檀貝子問府,並非要殺你們兩位,又何必拚個你死我活?」笑
傲乾坤冷笑道:「有我們在此,你要劫檀羽衝回去,除非你有本事,先把我二人殺了。」
太乙道:「俗語說好漢不敵人多,你們即使拼了性命,也是保不了檀貝子的。不錯,你
們可以殺傷我們一些人,但你們這兩系命也就白送了。依我之見,你們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檀貝子是皇上所重用的人,我們請他回去,也決不會傷害他性命。否則,哼,哼,激戰起
來,那就難說了。你們這輛車上的人,只怕全部難逃性命。你想保護朋友,卻不是反而害了
朋友嗎?」
太乙說的也是實情,車上武林天驕夫婦的武功已失,順大娘母子更根本不會武功。激戰
起來,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的確是難以照顧周全。但他們二人又豈能在敵人的脅迫之下屈
服?笑傲乾坤冷笑道:「我一不怕恐嚇,二不受你們的欺騙。不管你們說的什麼,我都是一
個『不』字!你們要來,儘管來吧!」
太乙面色一沉,喝道:「好呀,你敬酒不吃,要吃罰酒了,大夥兒上!」
笑傲乾坤縱聲笑道:「好,不怕死的你們來吧!我殺一個便夠本,殺兩個就賺了對
開!」他用上乘內功發出狂笑懾敵,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一個軍官不知他的厲害,快馬
衝來,挺起長矛便刺,笑傲乾坤把手一抄,讓過矛頭,抓著矛桿,就把他拽下馬來。笑聲猶
自餘波震盪,那軍官已是肝腦塗地,發出裂人心魄的慘叫,接上了笑聲了。
太乙大怒,縱身而上,駢指戳出,一股冷風如箭射來。笑傲乾坤折扇一揮,消解了他玄
陰指力。緊接著「蓬」的對了一掌。笑傲乾坤兀立車前,寸步不移,太乙身形卻晃了兩晃。
太乙心中一凜,想道:「相隔不過三月,這小子的武功竟然精進如斯。」不過,笑傲乾
坤此時的武功雖勝過太乙,要想百招之內將他擊敗,還是未能。御林軍高手見太乙抵擋得住
笑傲乾坤,膽氣復壯,四面八方攻來。蓬萊魔女揮舞拂塵,卷奪攻到身前的兵刃,同時運劍
如風阻擊敵人。
檀世英遠遠地指揮,大聲叫道:「分出人來砸爛車子,車上的人,不管是誰、都給我殺
掉。殺得一個我賞黃金千兩!」他不敢只下令殺堂兄,索性許以重賞,車上的人,連老太婆
(順大娘)和小孩子(小順子)在內,每顆人頭都值千兩黃金。
金國的御林軍軍令最嚴,檀世英一聲令下,他的手下的軍官一來是不敢不遵頂頭上司的
命令,二來又有重賞可得,於是個個拚命向前。
蓬萊魔女一個人只有兩隻手,饒她塵劍兼施,也是顧此失彼。激戰中只聽「砰」的一
聲,一個軍官飛出流星錘將馬車砸了一個大洞。
武林天驕被小順子緊抱住,掙扎著說道:「你們還是讓我出去吧!」
順大娘笑道:「我做夢也想不到我這條性命也能值得千兩黃金,沖哥兒,咱們娘兒倆即
使今日同死,對我來說,也是非常值礙了。你不必怕連累我啦!」
蓬萊魔女大怒,暗運玄功,一甩拂塵,幾根塵尾似梅花針射出,用流星錘砸爛馬車的那
個軍官正要去捉武林天驕,陡然間只覺雙目刺病,眼睛已給蓬萊魔女的獨門暗器射瞎。
但蓬萊魔女雖然殺傷了幾個敵人,形勢還是岌岌可危,眼看御林軍的好手蜂擁而來,即
使她有三頭六臂,也難保車內各人的性命了。
就在這最危險的時候,忽聽得車馬奔馳之聲,一大隊車輛在途上出現,竟然不顧這邊有
人廝殺,依然是熟視無睹地向前馳驅。
金國的京都是北中國的政治中心,也是商業中心。每天進進出出的四方商賈不知多少。
有大幫客商成群結隊而來也是常事。但在大路上有人廝殺的情形之下,他們竟然不怕殃及魚
池,大隊車輛仍是浩浩蕩蕩地開來,這事就不大尋常了。
檀世英喝道:「御林軍在此捕盜,你們是什麼人,快快停車!嚓!還不停車,我就要把
你們當作盜黨處置了!」
話猶未了,只見中間一輛大車,豎起一面大旗,旗上金線繡著一頭猛虎,斗大的「耶
律」二字,耶律元宜陡然現身,跳了車來,跨上駿馬,縱聲笑道:「我們豈只是盜黨,還要
造你們金狗的反呢!看你怎樣處置我們?」
數十輛大車的人紛紛湧出,都是扮作客商的遼國武士,赫連清霞緊緊地跟在耶律元宜之
後,揮刀殺入敵陣,叫道:「柳女俠,我姐姐在這裡嗎?」
赫連清雲聽得妹妹的聲音,喜從天降,忙在車廂裡應聲答道:「三妹,我和你姐夫在這
兒。你給我殺了那姓檀的小子。」
赫連清霞又喜又怒,喜者是她姐姐無恙,聽她的話,已知她和武林天驕成了婚。怒者是
檀家的人如此寡情絕義,尤其是檀世英竟然要來害他兄嫂。
赫連清霞道:「宜哥,你給姐姐解圍,我去殺那小狗子!」撥轉馬頭,帶領她子下四名
女將,立即使向檀世英衝去。
檀世英有五個御林軍中高手保護,見赫連清霞是個年紀輕輕的少女,並不放在心上,冷
笑說道:「你姐姐嫁給我的哥哥,我可不想再討妹妹了。」
赫連清霞大怒,快馬衝來,揮刀便砍,她的四名女將與鄧五名御林軍高手混戰起來。
有個御林軍高手擋住檀世英面前,揮舞長鞭,想把赫連清霞拖下戰馬。赫連清霞騎術高
明,一個「鐙裡藏身」,坐騎已向前疾馳而過,只見刀光一閃,那名軍官的長鞭連赫連清霞
的衣角都未曾沾上,腦袋已給她的月牙彎刀劈開兩半。
檀世英大吃一驚,這才知道赫連清霞的厲害。說是遲,那時快,赫連清霞已是揮刀向他
劈去,檀世英舉槍一拔,「噹」的一聲,槍的紅纓隨刀光而落,另外兩名御林軍官趕忙過來
替槽世英招架。檀世英嚇得心膽俱裂,再也顧不得什麼「將門之子」的體面,撥轉馬頭,如
飛逃回大都。他的坐騎是金主所賜的御馬,日行千里,赫連清霞追他不上,恨恨說道:「今
日暫且讓你這小子逃命,日後待我殺上你們的金毆,再與你們金狗算個總帳。」赫連清霞再
殺回來,那五名御林軍高手,一死兩傷,未死的也都跑了。
檀世英率領的這隊御林軍不過三五十人,耶律元宜這支人馬則有數百之多,這麼一來,
登時主客勢易,是他們反過來包圍御林軍了。
檀世英一跑,以太乙為首的包圍馬車的這一夥人亦也無心戀戰,太乙著了笑傲乾坤一
掌,大吼一聲,轉身便逃,耶律元宜攔不住他,這隊掏林軍跟著太乙突圍,但雖然是大隊突
圍,死傷的亦已佔了三成。
御林軍盡都殺退之後,耶律元宜打開車門,將武林天驕扶下馬車,赫連清雲、赫連清霞
姐妹相見,又是歡喜,又是感傷。
姐妹倆擁抱在一起,赫連清雲淚濕衣裳,說道:「三妹,想不到還能見著你。這是在作
夢麼?你們是怎麼來的?」
赫連清霞道:「我們是特地為你來的。二姐,我非常擔心你們上當,好了,現在總算沒
事了,咱們姐妹以後永遠聚在一起,你別住在大都作什麼勞什子的金國王妃啦。」
原來耶律元宜與赫連清霞這一班人,自從赫連清雲跟武林夭驕回家之後,便放心不下,
經常派有暗探到大都打聽消息。
武林天驕與赫連清雲的婚訊一傳出來,他們聽得是金國的皇帝主婚,更是擔憂不已,猜
想得到其中定有陰謀詭計。於是他們立即採取相應的行動,耶律元宜挑選了幾百名精悍的武
士,扮作大幫客商,冒險前來大都。遼人與金人的體形差別不大,他們都懂得金國語言,一
路之上,有驚無險地平安度過,終於在這裡遇上從大都逃出的武林天驕。
赫連清雲把她的遭遇也告訴了妹妹,苦笑說道:「我怎麼會做金國的王妃?檀郎從今之
後,也不再是金國的貝子啦。他與檀道雄早已斷了叔侄之情了。」
耶律元宜這支人馬要北返他們原來的地方,他們在祁連山中聚集遼國舊部,已建立了一
個不小的基業。但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則要南歸,他們還要到桑家堡去打一轉,準備會同桑
家四老,再攻桑家堡,除掉公孫奇。然後再回山寨。
一方向南,一方向北,笑傲乾坤與耶律元宜走的不是同一條路。走了一程,就必須分手
了。武林天驕夫婦跟誰走呢?蓬萊魔女邀請他們到她的山寨去住,赫連清霞卻想姐姐和她同
在一處。
武林天驕失了武功,萬念俱灰,無可無不可。他昔日與笑傲乾坤齊名,而今自己失了武
功,總是難免有幾分傷感。笑傲乾坤安慰他道:「清瑤的師父也失了武功、如今正在光明寺
明明大師那兒,從頭練起,依明明大師之見,他有上乘的內功根底,雖是從頭練起,一年之
後,也可恢復原來功力,你也何嘗不可如此?」
提起明明大師,赫連清霞眼睛一亮,說道:「對啦,姐夫,你的姐姐就在明明大師那
兒,你知道了麼?」
武林天驕笑道:「我怎能不知道?還是你的二姐陪著我的姐姐同往光明寺的呢。」
赫連清雲知道妹妹的心意,說道:「我們先到你那裡,再麻煩你們送我們到光明寺。
「赫連清霞道:「好,這樣安排再好不過。我們一定照辦。姐夫可以與家人團聚,又可以跟
明明大師、公孫前輩深造內功,說不定一年之後也可以恢復武功呢。」
武林天驕苦笑道:「我但願下半生平安無事,一家快快樂樂地在一起,於願已足。至於
恢復武功,我已是不存這個奢望了。」
笑傲乾坤捨不得與好友分開,但為武林夭驕著想,也是到光明寺最好,當下上前與武林
天驕握千道別,笑道:「我倒希望你恢復武功,一年後到我們的山寨來。」
蓬萊魔女接著笑道:「武功不恢復也不打緊,你們可以與我爹爹一道來。」
武林天驕「咦」了一聲,笑道:「你們為什麼定下這一年的期限,我兩年之後,三年之
後來就不行麼?」
赫連清雲笑道:「檀郎,你聰明一世,可糊塗一時了,柳姐姐,你是不是要我們到時候
去喝你們的喜酒?」蓬萊魔女笑靨如花,給他們來個默認。
武林天驕握著笑傲乾坤的手笑道:「我們還沒有請你喝喜酒呢。不過,你們這杯喜酒我
一定要去喝的,到時再借花獻佛吧,華兄、瑤姐,恭喜你們啦。」
兩方分手之後,武林天驕目送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的背影消失在黃沙滾滾的路上。心中
不無感慨。想道:「世事的變化,當真是出人意料之外。我這盤棋雖然輸給了華谷涵,但這
樣的結局也是皆大歡喜了。」武林天驕得到一個全心全意愛他的妻子,和笑傲乾坤、蓬萊魔
女又保全了真摯的友誼,心中充滿幸福之感。這幸福之感也就沖淡了他失掉武功的悲哀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按下武林天驕這邊暫且不表。且說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這時,和
武林天驕分手之後,便兼程趕往桑家堡去。這一次他們大都之行,與武林天驕雖然只能相聚
半日,但有了這樣的結果,他們心中也是十分滿意的了。
目前他們唯一的心事是:再到桑家堡能不能打敗公孫奇,救出桑青虹。蓬萊魔女是始終
不相信桑青虹是真的甘心情願嫁給公孫奇的。
為了有充分的把握可以打敗公孫奇,一路之上,他們加緊琢磨柳元宗所授的內功心法:
公孫隱所指點的本門功夫,他們也反覆練習,準備用來對付公孫奇。從上一次離開到他們再
來,經過了兩個月的時間,他們的本領又己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
披星戴月,僕僕風塵,經過了長途跋涉,這一晚他們又來到了孤鸞山了,要進桑家堡,
必須經過孤鸞山。
這一晚是個有點微雨月暗星稀的晚上,他們在二更時分入山,踏過了「孤鸞」的左
「翼」(凸出的山嘴),進入了林深草茂的腹地,一路沒有發現有巡山的人跡。
蓬萊魔女有點擔心,說道:「桑家四老不知是否在此山中?他們計劃召集桑家堡的舊
部,佔據此山,監視桑家堡,這個計劃也不知實現了沒有?」
笑傲乾坤道:「桑家堡的舊部散在四方,四老離山寨不過三個多月,恐怕還未必能夠召
集起來吧。有四老協助,咱們可以大張旗鼓的討伐桑家堡,但沒有他們.咱們雖然要困難一
些,也可以去桑家堡探個虛實,有機會便除掉公孫奇,以咱們現在的武功而論,即使殺不了
公孫奇,料想也不至於失陷在桑家堡。」
蓬萊魔女道:「我不是怕勢孤力薄,難闖虎穴龍潭,我是擔心桑家四老遭了公孫奇的毒
手,經過了三個多月,桑家堡舊部縱然不能齊集,也總該有一些人潛藏在孤鸞山,怎的如今
兀未曾見著一個人影?這情形只怕有點不對?」剛說到這裡,忽然隱隱聽得了金鐵交鳴之
聲。蓬萊魔女又驚又喜,說道:「咦,那邊似是有人廝殺,咱們過去看看。」
兩人立即施展「八步趕蟬」的輕功,向聲音傳出的方向趕去,果然發現有四個人捉對廝
殺。蓬萊魔女大喜叫道:「兩位公公別慌,我和華大俠來了。」原來廝殺的一方,正是桑家
四老中的老三、老四——桑弘和桑毅。
他們來得正是時候,剛剛趕到,桑弘發出一聲鬱悶的呼喊,似乎是業已受傷,和他們交
手的兩個漢子,一個是短小精悍的漢子,使的卻是一根又長又租的鐵杖;一個是身材高大的
大漢,戴著蒙面巾,雙手空空,沒持兵器,但桑弘就是給他打傷的。
蓬萊魔女喝道:「桑家堡的臭賊,吃我一劍!」不肯偷襲,先喝一聲,修地便如燕子掠
波,劍光如練地向那蒙面人刺去。
就在此時,只聽得「噹」的一聲,桑毅手中的厚背斫山刀給那短小精悍的漢子一杖打
飛,那漢子得理不饒人,手起杖落,竟然向著桑毅的天靈蓋打下。
蓬萊魔女救人要緊,劍鋒一轉,向那短小精悍的漢子先刺過去,這一劍「攻敵之所必
救」,刺那漢子的「愈氣穴」。「愈氣穴」是人身十二死穴之一。
那漢子身手極是矯捷,倏地一個翻身,杖尾一撩,「叮」的一聲,竟然將蓬萊魔女的青
鋼劍撩開,就在此時,那蒙面漢子掌挾勁風,亦已向蓬萊魔女打來。
蓬萊魔女慣經大敵,早已料到對方前後夾攻。因而她也是攻守兼施,右手的青鋼劍向前
刺去,左手的拂塵則用來掩護。那蒙面人一掌打來,蓬萊魔女反手一揮,一招「移星換斗」
的塵式拂了出去。這是「天罡拂塵三十六式」中的一招殺手,內力貫注,根根塵尾,變作利
針,敵人倘若結她拂著,便有「分筋錯骨」之災。
不料那人功力很是不弱,呼的一掌,竟把蓬萊魔女的拂塵盪開,塵尾四散。這一掌雖然
打不到她的身上,卻是把她這招殺手解了。
就在此時,那短小精悍的漢子一招「舉火撩天」,鐵杖撩開蓬萊魔女的劍尖,接著又是
一招「翻江倒海」,鐵杖向她攔腰猛掃。
蓬萊魔女心頭一凜,喝道:「原來是你這漏網的金狗。好呀,有膽量的你這次可別逃
了!」原來這短小精悍的漢子乃是檀世英手下的武士,那一次曾跟隨檀世英來攻打蓬萊魔女
的山寨的。在蓬萊魔女所碰過的金國軍官之中,他是僅次於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的第二名高
手。但最令得蓬萊魔女驚異的還不是他的本領,而是他竟然會使丐幫的「伏魔杖法」。
那蒙面人的本領比這短小精悍的漢子似乎還要高強一些,使的竟是正宗的少林派大力金
鋼掌法。掌法雄勁,蓬萊魔女只以一柄拂塵對付他,頗有遮攔不住之勢。
笑傲乾坤起初以為有蓬萊魔女去對付那兩個敵人,已是元需他去助戰。桑弘受傷不輕,
是以笑傲乾坤先去給他療傷。
桑弘是給那蒙面人打傷的,掌力震傷了內臟,吐出了兩大口鮮血。笑傲乾坤用急救法點
了他的擁應穴道,先止了他的吐血。跟著把一顆「小還丹」納入他的口中,這是柳元宗秘製
的治內傷的聖藥。桑弘喘過口氣,說道:「華大俠,你先擒奸細要緊。」
笑傲乾坤說了一個「好」字,一聲長嘯,立即加入戰團。使鐵杖的那個漢子正在使用
「伏魔杖法」中「翻江倒海」的一招,向著蓬萊魔女橫掃過去,笑傲乾坤打開折扇,在他杖
頭輕輕一按,喝道:「撒手!」
這一杖之力何止千斤,但給笑傲乾坤一柄小小的折扇輕輕一按,這股猛烈的力道竟然消
失得無影無蹤,原來笑傲乾坤用了個「卸」字訣,「四兩拔千斤」,一舉手就把他的力道化
解了。
但這人的武功也委實不弱,招數雖給笑傲乾坤破解,鐵杖卻未「撒手」。就在這時,只
聽得吆喝聲腳步聲紛至沓來,原來是桑家四老中的老大名二也都未了。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叫道:「風緊、扯呼。」
蓬萊魔女喝道:「豈有此理,傷了人還想跑麼?」那個蒙面人奮力解了她的一招,笑
道:「你們人多,請恕我失陪了。」
桑家四老中的老四桑毅剛才給那短小精悍的漢子打落他手中的大刀,本已退過一旁,看
似無事的,此時忽地搖搖晃晃地轉了一圈,「卜通」一聲,倒於地下。蓬萊魔女吃了一驚,
以為他是受了晴算。四老中的老三桑弘,止了吐血之後,倚著大樹喘氣,也還未能走動。老
大老二的叱喝聲雖已傳來,但人還未到,蓬萊魔女為了照顧傷者,只能讓笑傲乾坤獨自去追
赴敵人。
桑毅不待蓬萊魔女扶他,自己已經爬了起來,苦笑道:「這廝的杖力好厲害!幸喜我這
幾根老骨頭還算硬朗。」原來那漢子所使的伏魔杖法,一招之中,藏有三重勁道,桑毅大刀
脫手之後,用千斤墜的重身法定住身形,腳步仍然未穩,前面兩重勁道他勉強可以抗拒,最
後一重勁道卻化解不了,以致終於跌倒。
不過好在術曾受傷。
笑傲乾坤追上那兩個敵人,扇交左手,劃了一道圓弧,引開短小精悍的那個漢子的鐵
杖,右手一伸,五指如鉤,使出了分筋錯骨手法,使向那身材高大的蒙面人抓去。
蒙面人喝道:「你莫要欺人太甚!」反手一掌,隱隱挾著風雷之聲。笑傲乾坤心中一
凜,想道:「這廝的金鋼掌力倒是不可小覷!」雙掌相交,「蓬」的一聲,蒙面人一個「倒
踩七星步」,籍著笑傲乾坤這一掌的震盪之力,倒縱出三丈開外。笑傲乾坤一掌震他不倒,
自己的虎口反而有點火辣辣的感覺。原來笑傲乾坤的功力雖然是高於對方,但因他是掌扇兼
施,同時對付兩個強敵,故而接那蒙面人的掌力,就感到有點吃力了。那蒙面人與他對了一
掌,也知道了他的厲害,不敢戀戰。
短小精悍的那個漢子追上了他的同伴,兩人疾逃下山,遠遠的同聲喝道:「笑傲乾坤,
有膽的你到桑家堡來,咱們再較量較量!」笑傲乾坤自忖單獨一個人決計勝不了他們,同時
也記掛著桑家二老的傷勢,便不去追。笑了一笑,說道:「桑家堡我當然是要去的,你們可
以報給公孫奇知曉,這次我是不會放過他的。你們要想給公孫奇陪葬,那也好,就在桑家堡
等著吧!」笑做乾坤用「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將聲音遠遠送出,音量不大,卻震得那兩人
的耳鼓嗡嗡作響,那兩人暗暗吃驚,扔下了兩句門面活,就頭也不回地跑了。
此時桑家四老中的老大桑志,老二桑行已經來到。桑志看見桑弘受傷不輕,吃了一驚,
問道:「老三,打傷你的那個人是誰?看來不似是公孫奇。」要知桑家四老跟隨桑見田數十
年,雖然是桑家的僕人身份,但本領之高,在武林中早已擠進了一流好手之列了,倘若是公
孫奇傷了桑弘,不足為奇,如今他卻是給一個不知來歷的陌生人所傷,桑老大就不能不感到
驚詫了。
桑弘內功深厚,得笑傲乾坤替他閉穴止血,又吞服了小還丹之後,精神已經稍稍恢復,
說道:「今晚來的這兩個人是咱們從未會過的,姓名來歷不知道,但他們的門派卻是瞞不過
我的眼睛。」桑志道:「是哪一派的?」桑弘道:「打傷我的那個蒙面人,用的是佛門正宗
的大力金剛掌功夫。」
桑志道:「哦,那麼這人是少林派的了。」桑毅接著說道:「使鐵杖打落我的砍山刀的
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用的卻是伏魔杖法,看來應是丐幫弟子。」
桑志吃了一驚,說道:「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少林是天下第一大派。這兩大幫派都是
光明正大,以『俠義』兩字作宗旨。
領袖武林的幫派。卻怎的出了這兩個不肖的弟子,竟與公孫奇勾結,作了公孫奇的爪
牙?」
桑行道:「樹大有枯伎,丐幫不是也曾出過一個身為長老的朱丹鶴,竟是金虜派來臥底
的奸細嗎?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中出了一個叛徒,那也不足為奇。」
蓬萊魔女道:「使伏魔杖法的那個漢子,我倒知道他的來歷。他是金國御林軍副統領擅
世英的隨從武土。看這情形,公孫奇與金虜是勾結得更緊密了。」
笑傲乾坤道:「丐幫這個叛徒,已經公然投敵,身份已露,禍患不大。丐幫幫主武士敦
是我好友,我向他查問,一定可以知道那廝是誰。少林派的那個叛徒身份未露,倒是一個更
大的隱憂。桑老前輩,依我之見,咱們應該派一個人去通知少林寺,一面準備攻打桑家
堡。」
此時又已陸續有人來到了,都是桑家堡的舊部。桑老大桑志說道:「華大快之言甚是,
讓少林派自己派人來清理門戶,那是最好不過,既顯得咱們尊重他,又可以得少林寺一臂之
助。二弟,明日一早,你就快馬去少林寺求見方丈無礙禪師吧。三十年前咱們曾跟隨老堡主
到少林寺拜會過他,想來他還認得你的。」
當下桑志扶桑弘回去養傷,在路上向蓬萊魔女報告經過;原來他們已經招集了過半數的
桑家堡的舊人,在這孤鸞山中埋伏起來了。人數約有一百多,經營了十幾個住處,桑家四老
住的是一個相當寬敞通爽的山洞。
桑志說道:「我們在孤鸞山佈置好後,桑家堡沒多久就發現我們的蹤跡,也曾幾次派過
人來偵察,不過,公孫奇卻從未來過。」蓬萊魔女道:「這卻為何?公孫奇這賊子鴆占鵲
巢,侵奪了桑家堡。按說他應該害怕桑家的舊人來給他『搗亂』,卻怎的能容得下你們在他
臥榻之旁窺伺?」桑志說道:「最初我們也擔心公孫奇這廝會自己來的,不過他卻無暇及
此,這裡面有個緣故。」
蓬萊魔女道:「什麼緣故?」桑志道:「公孫奇將自己關在靜室之內,據說是正在加緊
修煉他那兩大毒功。」蓬萊魔女道:「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桑志道:「留在桑家堡的舊人雖然不多,也還有幾個是和我們相熟,肯聽我們的話
的,」桑行接著道:「他們秘密送出來的消息,據說公孫奇已委任從前的飛龍島主宗超岱做
桑家堡的總管,在他閉夫練功的期間,任何人都不許去打擾他,桑家堡的事務,完全由宗超
岱代為處理。」
蓬萊魔女道:「你們的二小姐呢?」在桑家堡中,蓬萊魔女最拄念的是桑青虹,希望先
能知道她的一點消息。
桑志歎了一口長氣,說道:「最初我們也不相信二小姐甘心從賊,現在看來,唉——」
蓬萊魔女吸了一口涼氣,說道:「怎麼,她,她難道竟然忘記了殺姐之仇,真的願意委
身於公孫奇了?」
桑志道:「恐怕正是這樣,二小姐有個心腹丫鬟,名叫碧絹,以前遣散了的,如今又已
回桑家堡服侍二小姐。她和我們已有聯絡,據她透露的消息,公孫奇閉關練功,誰也不見,
只有二小姐陪伴他,聽說還是二小姐指點他的練功秘訣呢。」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公孫奇的兩大毒功,本來只差半分火候,快要大功告成的了。我
以為他對桑家的內功心法,早已盡窺秘奧,還何須如此苦練,這麼看來,孟釗臨死之言,說
他還有一個最後的決竅未曾知道,這也恐怕是真的了?」
但蓬萊魔女心裡仍是不能無疑,又再問道:「那個名叫碧絹的丫鬟,既然是小姐的心
腹,你們的小姐可曾對她吐露過心事麼?」
桑志道:「聽說二小姐自從嫁給原來的姐夫之後,就似完全變了個人。從前她的性子很
野,半天也不能待在家裡的。如今卻是話也不喜多說一句,除了一兩個心腹丫鬟之外,桑家
堡的舊人都見不著她。本來她是桑家堡名正言順的主人,桑家堡應該由她接管的。但她卻也
是把自己關閉起來,所以只能由新總管宗超岱掌權了,碧絹也難得有機會出來一次,她沒有
談起二小姐可曾向她傾吐心事,只是說二小姐形容憔悴,看得出她心裡很不快活。」
蓬萊魔女道:「那麼,她何以又甘心情願陪公孫奇,還指點他的練功秘訣?」
桑志歎氣道:「奇就奇在這裡,我們猜不著二小姐是何用心。但她是自己願意嫁給公孫
奇的,這卻是事實。唉,不管如何,大小姐臨終之際,是曾鄭重矚托我們,要照料二小姐
的,我們實在不忍見她又落人公孫奇的摩掌。」
蓬萊魔女道:「師嫂(桑白虹)臨終之際,把桑家堡和她的妹子付託於我,救出你們二
小姐之事,在我也是義不容辭。依我看未,青紅雖然是嫁給了公孫奇,在她心中,一定有極
大的委屈,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去與她一會,探個水落石出。」
桑志沉吟說道:「盟主,此事只伯還要從長計議,不可冒昧造次。」
笑傲乾坤道:「你是怕咱們人力不足?桑家堡中,除了飛龍島主之外,還有些什麼能
人?」
桑志說道:「公孫奇意欲在毒功練成之後,開宗立派;又想挾黨羽以自重,要挾金虜讓
他劃地封王。其志不小,他自從奪回桑家堡之後,就廣招武林敗類,其中邪派高手,很是不
少。聽說『崆峒二奇』也給他們羅致了。」
蓬萊魔女道:「崆峒二奇?這兩個是什麼人?」她出道未夠十年,雖然身為綠林盟主,
熟悉江湖人物,但對於某些久已銷聲武林的老一輩的邪派人物,還未能盡都知曉。
笑傲乾坤道:「這兩個人的來歷我倒知道。他們是前任崆峒掌門烏天柱的師弟,一個名
叫蒙天庇,一個名叫勞天護。聽說本領不在掌門師兄之下。但他們只是偶然在西南、西北一
帶邊僻之地出現,足跡未到過中原的。正派中人,沒有誰和他們交過手,因此他們的武功深
淺究竟如何,也沒有人知道。這兩人二十年前早已銷聲匿跡,不過他們既有崆峒二奇之稱,
崆峒武功以邪怪聞名,也不可小覷了。」
笑傲乾坤接著道:「那麼說來,即以一流高手而論,桑家堡中,除了公孫奇之外,如今
我們知道的也有了五個人。飛龍島主,崆峒二奇和今晚遇上的兩個人。咱們這邊的力量,也
嫌較弱。」
蓬萊魔女道:「咱們既然來到,我不去見一見桑青虹,怎得安心?谷涵,你我暫且不作
除掉公孫奇的打算,只去探探消息如何?咱們即使寡不敵眾,難道跑還跑不掉嗎?」
桑志道:「聽說自從你們上次鬧了桑家堡之後,公孫奇徹查堡中的建築,已經發現了他
從前所未知道的秘密通道,盡都堵塞了。另外,還說在堡中設下一些秘密機關。依我之見,
不如暫緩攻它,待到我的四弟傷好,咱們再請來一些能人裡應外合,一舉把桑家堡破掉。」
蓬萊魔女道:「我是準備再請幾位好友相助的,但這可以雙管齊下,並行不悖。谷涵,
明晚你陪我去夜探桑家堡,你該不會怕敵強我弱吧?」
笑傲乾坤笑道:「你到哪裡我就跟你到哪裡!」他本來是主張慎重的,但卻不願違背蓬
萊魔女的意思。正是:要施伏虎擒龍手,不許妖氛覆武林。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 兩番墮涸憐孤女 三入龍潭戰二奇
蓬萊魔女執意要去,桑家四老勸她不聽,也只好罷了。
第二晚三更時分,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悄悄地偷入桑家堡,他們已經來過好幾次,輕車
路熟,毫不困難。此時他們的輕功又已比上次來時高明了不少,他們從山背進入後園,園中
的巡邏雖然也比上次來時增加了不少,卻給他們以絕頂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瞞過了巡邏的
耳目。
他們已經打聽清楚,公孫奇仍然住在舊處,那是一座紅牆綠瓦的樓房,很容易記認,樓
前有一座假山,他們進了後園,一路借物障形,蛇行兔伏,到了那座假山,紅樓已經在望,
一直沒有人發現。但不料就在他們繞過假山之時,忽地中了埋伏。
蓬萊魔女一步踏空,落腳之點,突然裂開一洞,原來是她剛巧踏著機關,幸而蓬萊魔女
輕功超卓,造詣非凡,一覺有異,身形平地拔起,沒有墜入陷餅。但他踏著機關,已是弄出
聲響。
就在此時,只聽得公孫奇的聲音從紅樓中傳出:「蒙天庇,勞天護,你們給我看看是哪
兩個小賊來了?順便給我打發了吧。
我可無暇料理他們!」
紅樓與假山之間,距離尚有百步之遙,公孫奇是將自己關閉在房內練功的,居然立即察
覺外面的聲響,而且他用「傳音入密」送出去的聲音,就似在他們的耳邊說稻一般。笑傲乾
坤與蓬萊魔女聽了他這「傳音入密」的功夫,也不禁心頭一凜,蓬萊魔女想道:「這賊子得
了桑青虹指點他的練功訣竅,果然又已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以他這樣的造詣,只怕已不
在我的爹爹之下!」
但最令他們吃驚,還不是公孫奇的內功精進。而是他直呼「崆峒二奇」之名。試想「崆
峒二奇」是何等身份?他們的輩份之高和桑見田、柳元宗等人同一輩的。如今公孫奇直呼其
名字,那是將他們當作下屬看待,而「崆峒二奇」甘願做他的下屬,這也可以見得,「崆峒
二奇」早已懾服於他的驚世駭俗的本領。但即使如此,以邪派中兩個輩份極高的高手,肯自
居於僕從之屬,這種事情,也還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公孫奇話猶未了,只聽得兩個蒼老的聲音同時應道:「遵命!」「崆峒二奇」果然立即
現出身形,從假山上撲下來。
笑傲乾坤冷笑道:「蒙天庇,勞天護,你們不在崆峒稱尊,卻到桑家堡來充當公孫奇的
奴僕!嘿,嘿,當真是可喜可賀,賀喜你們得到了主子哪。」「崆峒二奇」大怒道:「我們
喜歡怎麼樣使怎麼樣。我們的名字是你叫得的嗎?」「二奇」不知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是何
等樣人,立即分頭向他們撲去。
撲向笑傲乾坤的是「崆峒二奇」中的老大蒙天庇,眼看雙方就要碰上,笑傲乾坤倏地塌
身斜步,雙掌齊出,左手駢指如戟當作五行劍使,指尖直抵敵手額角的太陽穴,左腕一翻,
又出一招「金龍戲水」,橫掌如刀,驚雷駭電般他猛削蒙天庇的膝蓋。
笑傲乾坤是個武學大行家,在未知對方虛實之前,功夫不敢用盡,但他這一招兩式,包
含了幾個複雜的變化,招裡藏招,式中套式,沉雄迅捷,兼而有之,等閒之輩,也不足當他
一擊。
蒙天庇確是名不虛傳,武功奇詭,不負「崆峒二奇」的稱號。他本來是疾如奔馬地跑過
來的,猝然遇到笑傲乾坤的襲擊,居然能夠立即凝住身形,就在那電光石火之間,陡的向後
挪了一尺,笑傲乾坤的一掌一指攻到他的身前,就只那麼一點毫釐之差,全落了空。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蒙天庇雙掌如環,滾斫而進。饒是笑傲乾坤見多識廣,也未曾見
過如此怪異的掌法!
但笑傲乾坤卻也不懼,對方的連環掌虛實混淆,意欲混亂他的目光,叫他分辨不出攻勢
所向。笑傲乾坤根本就不理他的攻勢,身形一起,猛地就向他的琵琶骨硬劈下來,掌力用到
九成,恍若排山倒海般地迂壓下來,琵琶骨是人身要害所在,笑傲乾坤用的又是最剛烈的掌
力,對方縱有護體神功,也難硬擋。
琵琶骨倘被打碎,多好的武功,也要變成廢人。
蒙天庇在對方強攻之下,不敢拚個兩敗俱傷。他的功夫也已到了能發能收之境,雙掌向
前滾斫之勢,倏然變為向上接招。
只聽得「蓬」的一聲,蒙天庇雙掌一合,夾著了笑傲乾坤的手掌。笑傲乾坤內力一震,
蒙天庇虎口發熱,「啊喲」一聲,雙掌連忙鬆開,退了一步。這次閃電般的交手,論招數是
蒙天庇勝了一招,但論內功則是他輸了一籌,稍稍吃了點虧。笑傲乾坤暗暗叫聲「僥倖」,
心道:「倘若不是我得了三位前輩高人傳授的內功心法,只怕今晚難免吃虧。」
笑傲乾坤這邊略佔上風,蓬萊魔女那邊則打成平手,撲向蓬萊魔女的是「崆峒二奇」中
的老二勞天護。他手上拿有兵器,這一對日月雙環,在黑夜裡發出閃閃金光。
日月雙環是專門克刀劍的兵器,蓬萊魔女一劍刺去,勞天護雙環一鎖,要硬奪她的長
劍。蓬萊魔女一聲冷笑,拂塵抖開,罩他的頂門。蓬萊魔女的「天罡拂塵三十六式」,柔中
寓剛,厲害無比。勞天護雙臂一振,揮袖威風,盪開她的拂塵,但因他一方面也在用力奪她
長劍。雖然能夠揮袖成風,力道終究嫌不足,肩頭給塵尾拂過,雖然沒有傷著要害,亦已是
火辣辣作痛。
蓬萊魔女的長劍被他雙環一鎖,也損了一個缺口。
一方中了敵招,一方兵器受損,算是拉了個直,兩不輸虧。勞天護大吼一聲,雙環平
舉,又再推壓過來。他這日月雙環有鉤、奪、拿、鎖、推、壓、圈、轉、盤、打十字訣,交
互運用,循環反覆,妙用無窮。蓬萊魔女失了一招,不敢輕敵,以天罡塵式與柔雲劍法並
用,柔雲劍法每一劍都不用實,一沾即退,翩若驚鴻,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勞天護的雙環
要再想鎖住她的有鋼劍,已是不能。蓬萊魔女那柄杯塵忽聚忽散,散開時千絲萬縷,每一根
塵絲都可以變作梅花針傷人。聚成一束時,又可以當作判官筆來點敵人的穴道。勞天護的雙
環克不住她的拂塵,反而給她的拂塵所克,轉瞬之間,雙方拆了十數招,仍然兩不輸虧。但
蓬萊魔女已是稍稍佔了一點招數上的上風。
忽聽得公孫奇冷冷的聲音又在樓中傳出,「嘿,嘿,我當是什麼人?原來又是柳師妹來
了,陪你來的是華谷涵這小子吧?事不過三,前兩次給你們僥倖漏網,這一次可不能讓你們
要來便來要去便去了。」
蓬萊魔女大吃一驚,公孫奇在密室中還來露面,只憑聽風辨器之術,已聽出來者是誰,
本領之高,確是足以驚世駭俗,比起數月之前,也確是高明了許多。蓬萊魔女心想道:「聽
他的口氣,似是要出來,有崆峒二奇助他,今晚是決難討好的了。」
蓬萊魔女此時已知公孫奇的本領遠勝於她,但仍是不甘示弱,禁不住罵道:「不錯,是
我柳清瑤來替師父清理門戶來了,公孫奇你出來一戰!
公孫奇哈哈笑道:「師妹有請,我還能不出來嗎?」
笑聲未了忽聽得桑青虹柔媚的聲音說道:「有崆峒二奇對付他們已經足夠了,何須你親
自出手。你練功正到緊要關頭,不可誤了自己的功行。現在你應該收斂真氣,打通十二重關
了。嗯。你用心聽我說說這個訣竅吧。」桑青虹的聲音很小,但蓬萊魔女仍是每一個字都聽
得清清楚楚。心裡甚為惶惑,暗自思量:「青虹似是暗中維護我們,可是她傳授公孫奇的練
功秘訣又似乎並非假的,要不然公孫奇的功力怎會進得如此之快?她到底是意欲何為?是否
真心向著公孫奇呢?呀,這真是叫人難以猜測!」
蓬萊魔女略一分神,青鋼劍險險又被對方的雙環鎖著。此時,堡中人眾已被驚動,有許
多人已經跑來了。
笑傲乾坤道:「瑤妹,不可戀戰,咱們走吧!」他對付蒙天庇本來是稍佔上風的,此時
猛施殺手,登時把蒙天庇迫退幾步。
笑傲乾坤飛身一驚,折扇一按,把勞天護的日月環撥過一邊,勞天護大驚之下,也急忙
後退。
逼退了「崆峒二奇」之後,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立即施展絕頂輕功,向少人之處逃跑。
途中遇上的敵人,能避則避,實在不能避開,就用閃電般的手法,或刺他們的關節,或點他
們的穴道。
繞過了兩座假山,忽見窄路上有兩人把守,正是昨晚在孤鸞山中所遇的那兩個漢子。笑
傲乾坤狂笑說道:「來而下在非禮也,昨晚你們傷了桑家四老,今晚我來要你們性命。哼,
哼,你們不是說要在桑家堡中與我們較量較量的麼?如今我們來了,有膽的你們別跑!」
笑傲乾坤用他本門的絕頂內功,狂笑懾敵,先聲奪人。話猶未了,已衝到了那兩個漢子
的身前。這兩人昨晚見識過他們的厲害,只道狹路相逢,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當真是要取他
們性命,不敢接戰,退過兩旁,躲進了花木叢中。其實他們二人的本領,即使打不過笑傲乾
坤與蓬萊魔女,最少也可以接個十來招,那時「崆峒二奇」也可以趕到了。合四個高手之
力,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想要突圍,殊非易事。
華、柳二人度過一重危機,鬆了口氣,他們的輕功比「崆峒二奇」,高明,不消片刻,
已把他們遠遠拋在背後。
不料剛剛鬆了口氣,忽又聽得前方暗處,有個陰惻惻的聲音冷笑道:「柳清瑤,你這賤
婢又來了麼?嘿,嘿,你的叔父將你許配與我的,你是願意與我成親?還是願意在我手下受
死!」
這是飛龍島主宗超岱的聲音。
蓬萊魔女大怒喝道:「姓宗的,你別走!」飛龍島主不及「崆峒二奇」,蓬萊魔女聽得
出該處只有他一人埋伏,若是她和笑傲乾坤聯手,可以在「崆峒二奇」未曾追上之前,數招
之內,就斃了他。笑傲乾坤剛才是嚇退敵人,蓬萊魔女這次卻非虛聲恫嚇,當真是要去殺那
飛龍島主的。
笑傲乾坤心中一動,連忙叫道:「不可中了敵人激將之計!」蓬萊魔女去勢如箭,不聽
笑傲乾坤勸阻。要知蓬萊魔女那次在太湖中的西洞庭山險些遭受柳元甲與飛龍島主之辱,已
是把飛龍島主恨入骨髓,此時又聽了他這番侮辱的話諸,還焉肯饒過了他?蓬萊魔女去勢如
箭,循追聲跡,眼看就要跑進那假山邊的暗角揪出飛龍島主了,就在此時,忽地有暗器破空
之聲,向她打來。蓬萊魔女聽聲辨向,心中暗笑:「這人的暗器準頭也未免太差了。」
心念未已,那暗器已在她身旁三尺之處飛過,落在前面,只聽得「轟」的一聲,前面的
假山一角,突然塌下,不用說是因為暗器恰巧觸著了機關的。但這是「恰巧觸著」的呢?還
是發暗器之人「有意」給她破了機關的呢?倘若不是有這枚暗器預先觸發機關,蓬萊魔女闖
到近處,假山一角方始倒塌的話,後果真是不堪設想。蓬萊魔女暗暗叫了一聲「僥倖」,這
時方始覺得自己的魯莽。在「轟隆」的山石倒塌聲中,饒她一身是膽,也不禁流出冷汗。想
道:「若非此人暗助,只伯我縱使不被山石活埋,也要受了重傷了。國中既然發現機關,定
然不只一處,我明敵暗,倒是非得分外小心不可!」
心念未已,忽又聽得暗器破空之聲,和剛才那枚暗器一樣,「準頭」極差,從蓬萊魔女
左千方掠過。蓬萊魔女何等機靈,此時已可斷定是有人暗中相助,這枚暗器是給她指路的。
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立即跟著這枚暗器所指示的方向飛跑,果然沒有再誤踩機關,在
「崆峒二奇」等人未曾追上之前。
他們已翻過牆頭,逃入山中。孤蠻山已是桑家四老的勢力範圍,山上這股桑家堡的舊人
熟悉地形,佔了地利。公孫奇的手下可就不敢冒險深入了。
進入密林,兩人解除了緊張的心情,笑傲乾坤笑道:「今晚雖然一事無成,也總算把公
孫奇的桑家堡攪得個天翻地覆了。」
蓬萊魔女抹去了額上的冷汗,笑道:「只靠咱們的本領,只怕今晚還未能夠有驚無險
呢!那枚暗器來得好奇怪。你可注意到了?」
笑傲乾坤道:「看來在公孫奇的心腹之中,就有不顧性命的危險要幫助咱們的人。」蓬
萊魔女道:「不錯,若非公孫奇的心腹,焉能知道園中的秘密機關。但只不知這人是誰?桑
青虹一直在密室中陪伴公孫奇,未曾出過紅樓,當然下會是她。」
二人回到桑家四老的在處,和桑志、桑弘等人談起,也都覺桑青虹最是可疑,實是難明
她的心跡。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斷定,她不是全心全意地站在公孫奇這邊。要不然就不會
在那最緊要的關頭,設法阻止公孫奇出來了。至於那個偷發暗器的人,桑家三老(四老中的
老二己去少林寺)也一致認為是暗助他們的人,但也同樣猜不出這人是誰。
蓬萊魔女悶悶不樂,說道:「桑家堡聚集了這許多邪派高人,咱們的力量一時勝不過他
們,再去也討不到好處。公孫奇的毒功又將要大功告成,咱們難道坐在這裡等池練好本領再
來對付咱們?」
桑志道:「二弟已到少林寺去了。柳盟主,你昨晚說要請幾位武功高強的朋友前來相
助,那就請你發下綠林箭,明日一早,我就派出人去,分頭邀請吧。」
蓬萊魔女道:「我的意思最緊要的是想請丐幫相助,對他們可是不便發綠林箭的。其他
幾個綠林中的高手,也不太好使用綠林箭調動他們。」
笑傲乾坤道:「你留在此地協助四老,我去邀請武士敦如何?」
蓬萊魔女沉吟半晌,說道:「好雖是好,但只怕公孫奇這賦子說不定甚麼時候會到這兒
挑釁,咱們兩人,還可抵擋,走了一個,就難應付了。經過昨晚這一鬧,他已經知道咱們來
到了孤鸞山,與桑家堡舊人同在一起。他對這兒,當然更是視同心腹之患,只怕不待他的毒
功完全練成,他己是要提前動手,拔掉他所認為的眼中之釘,肉中之刺了。」
武學中修煉上乘功夫的有兩種情況,一種是「閉關練功」,練功期間,絕不能為外物所
擾,也不能和別人動手,否則便有「走火入魔」、半身不遂之災。一種是雖然也要在靜室練
功,但卻不必等待功行完滿,隨時告一段落,也就隨時可以和別人動手的。公孫奇昨晚曾在
重樓之內,以」傳音入密」的內功指揮「崆峒二奇」,又曾施以恫嚇,說要出來對付蓬萊魔
女。根據這些情形看來,似乎是後一種情況。蓬萊魔女在未摸清他的底細之前,自是必須加
意提防,不放心讓笑傲乾坤離去。
蓬萊魔女說道:「不如再待兩天。咱們可以斷定,青虹即使是自願嫁給公孫奇,但至少
她還是不願意與咱們為敵的。希望在這三兩天內,咱們能夠找到一個機會,跟她聯絡。」
事情商量不出一個結果,只好依照蓬萊魔女的主張,暫時採取觀望態度。
另外,他們還存有一個希望,希望知道昨晚暗助他們的那個人是誰?那人既然能夠知道
園中的秘密機關,想必是公孫奇的心腹。說不定可以得他之助,透露一點桑家堡與公孫奇的
秘密。
但怎樣才能夠與桑青虹聯絡上呢?那個人又是誰呢?他們雖然抱著希望,這希望也甚屬
渺茫。
想不到他們認為是渺茫的希望。第二天便成了現實。暗助他們的那個人是誰?這謎底也
揭開了。
這天一早,桑家三老起來未久,桑志正在給桑毅換藥,忽聽得人聲喧鬧,說是捉到了一
個從桑家堡來的人,是個女子,身份未明,不知是否奸細。
桑志連忙去看,只見他的手下背著一個年輕的女子已經來到,這少女滿身血污,臉上沒
有一點血色。桑志一看之下,大吃一驚,失聲叫道:「這是碧絹!哎呀,她死了?怎麼死
的?柳盟主,華大俠,你門快快出來!」
將碧絹背來的那個手下說道:「屬下奉命巡山,看見這女子飛跑人林,有幾個桑家堡那
邊的人正在追她。我們出來殺退了那幾個人,這女子只說得一聲『快送我去見柳女俠!』便
暈到了。
不知死了沒有?」
說話之間,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已經來到,蓬萊魔女接過碧絹,掌貼她的背心,一股內
力輸送進去,碧絹動了一下,蓬萊魔女在她耳邊低聲喚道:「碧絹,是我未了,你還認得我
嗎?」
碧絹睜開雙眼,見是蓬萊魔女,臉上露出笑容,斷斷續續他說道:「小姐有封書信,在
我身上,是給你的,小姐已經知道你的來意,她、她很感激你!」
碧絹說得很是辛苦,臉上則始終保持著笑容,斷斷續續他說了這幾句話之後,如釋重負
的樣子,安詳地閉上了她的眼睛。
蓬萊魔女一探她的鼻息,已經斷了氣了。
蓬萊魔女極是難過,但亦已無暇舉哀,當下在她身上搜出了那封信,將屍體放了下來,
便請桑家二老(桑志、桑弘)過來一同看信。
桑家二老又驚又喜,說道:「果然是二小姐的親筆字跡。」抽出信來,只見上面寫的只
是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一月之內,切勿再來。地圖一幅附上,堡中機關均己註明,一月後
來,定可如願。餘事由碧絹代陳。」
桑青虹要碧絹「代陳」的是甚麼呢?是表明她的心跡?是補充信中未盡之意?還是另有
其他在信上不便提起的事,可惜碧絹已經死了,不能再說話了。
蓬萊魔女歎了口氣,心道:「青虹一生沒有交得知己的朋友,卻幸而有個知心的婢子,
不惜犧牲了自己的性命,給她送來了這一封信。」當下吩咐桑家堡的舊人將碧絹抬去舉喪,
使和桑家二老與笑傲乾坤回去共商對策。
桑青虹的心跡雖然不是從碧絹口中聽到,但在她這封信上已是可以明顯地看得出來。她
是要在暗中相助,助他們攻破桑家堡的。另一個疑團也解開了,她果然不是甘心情願地嫁給
公孫奇!
但是,隨著這封信而來的又有新的疑團。她為什麼要鄭重叮囑,一個月之內叫眾人不可
再來桑家堡?笑傲乾坤說道:「看她信上的意思,一個月之後,她似乎有幫助咱們制伏公孫
奇的必勝把握。這就叫我不解了,公孫奇的兩大毒功即將爐火純青,過了一個月,豈非更難
制伏?」
蓬萊魔女道:「這個我也猜想不透。咱們先看看這張地圖吧。」地圖上把桑家堡的各處
秘密機關都用箭頭指了出來,哪個地方有陷阱,哪個地方有千斤閘,哪個地方裝有機關暗器
等等,無不注得清清楚楚。熟記這份地圖,自能趨吉避凶。
笑傲乾坤道:「這份地圖對咱們的攻破桑家堡大有幫助。可是碧絹之事已經敗露,公孫
奇何等機靈,難道他不會想到青虹身上,而且還會重新換過機關麼?」
四老中的老大桑志,曾作過幾十年桑家堡的總管,對建築是個行家,懂得一些機關佈置
的學問,說道:「這些機關,若要全部翻修,重新換過,至少也得幾個月時間。還得那些舊
工匠都還留在堡中才行。二小姐是約你們一個月之後再去,一個月的閩間內,公孫奇至多能
新添幾處機關而已。這份地圖還是很有用的。何況碧絹偷送地圖之事,公孫奇也還未必知
道。」
桑弘說道:「所可慮者就只是咱們的二小姐,碧絹是她心腹的侍女,私逃出堡,公孫奇
雖然不知道她是為了何事,猜疑只怕是免不了的了。」
蓬萊魔女心思縝密,暗自想道:「青虹敢使她的侍女偷送地圖,想來也應準備好了萬一
碧絹出事的打算。」於是說道:「你們在堡中不是還有熟人麼?無論如何,設法探探消息,
青虹若有危險,我與谷涵就拼著再冒一次險,重入桑家堡救她。成與不成,也盡我們一點心
意。」
桑志道:「碧絹捨了一條性命,帶來二小姐的親筆書信,為的就是阻止你們在這個月內
再探桑家堡。我一定設法打聽消息,你們可千萬別再冒險。」
這次的打聽消息很是順利,傍晚時分,派出去與桑家堡舊人秘密聯絡的頭目回來,說
道:「碧絹逃跑之事,堡中都己知曉了。二小姐曾為此召集堡中的丫鬟役僕,宣佈此事,大
罵了碧絹一頓。說是碧絹未得她的准許,私自回家探母,枉送了一條性命,叫眾人引為鑒
戒,以後若有事要出堡的話,必須得到她和宗總管兩人的九可才行。」
桑志補充解釋道:「公孫奇篡奪桑家堡後,立下規矩,婢仆下水雖是要聽命主母,但若
要出去,則必須經過總管。宗超岱在桑家堡的權力是比主母的權力還大的。」
蓬萊魔女道:「青虹的這番做作,是演給公孫奇看的。她當然不是真罵碧絹。她這麼做
作,我想她的心裡也是十分痛苦的。」
那頭目道:「二小姐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她整天還是陪伴著公孫奇,在靜室裡也還
是有說有笑的。據服侍她的小丫頭透露,他們夫妻的感情似乎比以前還更親熱呢。」
笑傲乾坤道:「公孫奇目前最要緊的是練成他那兩大毒功,他要桑青虹指點他的練功決
秘,縱有猜疑,也必不至於便對青虹狠下毒手。如今咱們可以繼續商量如何對付公孫奇了,
青虹的信雖然說一月之後,咱們再去。定能如願,但咱們還是要作沒有意外助力的打算,照
咱們原來的計劃進行。」
從桑家堡打聽來的消息,證實了桑青虹至少在目前尚無危險,大家便都鬆了口氣。蓬萊
魔女道:「谷涵,我想過了,還是你留在此地的好。我明日下山。」
笑傲乾坤道:「哦,你要以綠林盟主的身份,自去拜會新任的丐幫幫主,那我就不和你
爭了。」
蓬萊魔女笑道:「話不是這樣說。你的武功比我強,你留在這裡協助桑家三老,我可以
比較放心。我這次去找武士敦,同時也是想見一見紫煙姐姐,看看他們成婚了役有?」武士
敦的未婚妻子雲紫煙是蓬萊魔女十分要好的朋友,故而她有此言。
商量定妥,第二天一早,蓬萊魔女便即起程。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但沒有固定的總舵
的,幸而蓬萊魔女以綠林盟主身份,在江沏到處都可以找到關係,下山之後的第三天,她就
我到了一個主持某地分舵的丐幫七袋弟子,打探了確實的消息:武士敦和雲紫煙正在南陽,
南陽有雲紫煙的老家,她父母早已雙亡,但在老家仍有長輩親屬。武士敦這次陪她口去探親
的。可能就在雲家舉行婚禮,不過目前還未見有帖子發出。
蓬萊魔女聽到了這個消息,很是歡喜。便即兼程趕往南陽。
這一日,蓬萊魔女自朝至午,趕了一百多里路,感到有點口渴,恰好路邊有個茶店,她
便進去喝茶,歇息一會,恢復疲勞。
茶店裡先有兩個客人,是一個發白如銀的老婆婆和一個濃眉大眼的粗豪少年。少年的腰
間隆起,顯然藏有兵刃。老婆婆的坐位旁邊倚著一根龍頭枴杖,漆黑髮光,顯然也是鐵打
的。北地民風好武,出門的人多數帶有兵器,男女都習以為常,不足為奇,但一個上了年紀
的老婆婆,使用鐵打龍頭枴杖在江湖行走,卻是有點特別。故而蓬萊魔女不覺多看了她一
眼。
這一看,蓬萊魔女看出了一點苗頭,不婪多了幾分詫異。原來這老婆婆年紀雖老,但雙
目有神,精光內蘊,落在蓬萊魔女這樣的武學大行家眼中,一看就知道這老婆婆是內家高
手,內功的造詣即使未如蓬萊魔女之達到一流境界,看這眼神,亦是很不弱了。
蓬萊魔女偷看這老婆婆,這老婆婆也在偷看她。兩人眼光碰個正著,老婆婆臉上也現出
幾分詫異的神魚,不過詫異之中,還含了幾分怒意。只見她把茶杯在桌上一頓,「哼」了一
聲,說道,「這條路上的野狗真多,好在我這老婆子有根枴杖,擅打惡狗。公狗不怕,母狗
更不怕!」
蓬萊魔女一聽,就知道這老婆子是繞著彎子罵她。不禁心裡生氣,想道:「豈有此禮,
我與你素不相識,你怎的出口傷人?」
那少年卻聽不懂這老婆婆的說話,詫道:「媽,哪裡有狗?我怎的沒瞧見?」
老婆婆撇了撇嘴,說道:「蠢小子,你有眼無珠!」少年恍然大悟,說道:「媽,你說
那個魔頭還不肯放過咱們麼?」但聽說他的老巢已結人搗了,如今也不知他到了哪兒,難道
他還有工夫與咱們重算舊帳。唉,大仗打過了,時勢也好像太平了些。我還以為這次咱們可
以回家了呢!」
少年這番話是用黑道的「切口」(暗話)說的,但卻不知蓬萊魔女正是綠林盟主,任何
一種黑道上的切口都瞞不過她。
不過,聽這少年的口氣,他也還未知她母親所指的「母狗」就是蓬萊魔女。蓬萊魔女心
中一動,想道:「原來他們恐懼仇家,把我當作他們對頭派來追蹤的鷹犬了。這老婆婆武功
不弱,她口中『魔頭』自必是個厲害的人物,卻不知哪一個?」
蓬萊魔女細心琢磨他們的說話,在他們的說話裡透露出一個事實:這魔頭的『老巢』是
給人『搗』了的。蓬萊魔女心想:「桑家堡並未曾給我們攻破,他們說的這個魔頭,似乎不
應該是公孫奇。」
蓬萊魔女猜疑不定,想要去與那老婆婆解釋誤會,但那老婆婆顯明的對自己含有故意,
而她又沒有指明來罵,要解釋也不知從何釋起?只怕越解釋越是纏夾不清。蓬萊魔女是有事
在身的,她的性子又不耐煩,心想:「還是算了吧。我知道她罵錯人也就是了,還值得與她
計較麼?」
蓬萊魔女喝了茶,吃了兒件點心,精神已經恢復,正想離開,忽見外面又有兩個人進
來。那老婆婆小聲說道:「霆兒,你說不見野狗,野狗如今來了,等下我若打這兩條野狗,
你在一旁小心些,提防那個女的偷襲。」她還是懷疑蓬萊魔女是她仇家一路,但因發現了追
蹤他們的「正點兒」,所以說話客氣了些。
不再暗示蓬萊魔女就是鷹犬了。這麼一來,蓬萊魔女又不想走了。她放下茶杯,抬頭一
看,只見走進來的兩個漢子,一式打扮,從服飾和相貌上看,都不似漢人。
這兩個人走到了那張桌子,向老婆婆打量了一眼,說道:「孟大娘,躲是躲不開的,我
們也不將你為難,只要你們母子回去應卯。你們是願意吃敬酒呢?還是罰酒?」那老婆婆冷
冷說道:「敬酒怎樣?罰酒又怎樣?」
為首那個人道:「要吃敬酒,就接下這個銅牌,給主人服役三年。要吃罰酒,嘿,嘿,
那就是要我們拘你回去了。」
老婆婆冷笑道:「老婆於乎生獨來獨往,從未認過主子!你的主子是哪一位?」
那人取出了兩截斷了的箭,都插在桌上,說道:「孟大娘,你兩年前抗命折箭,如今倘
若再耿不遵,那就兩罪俱發了!哼哼,你還認得這枝綠林箭麼?」正是:魔頭氣焰高千丈,
號令強施壓綠林。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 大娘怒折綠林箭 妖女暗施蜂尾針
那老婆婆正眼也不瞧一下,淡淡說道:「不錯,這枝綠林箭是老婆子兩年之前親手折斷
的。這麼說,你們是飛龍島的人了?」
那兩個漢子道:「我們的身份沐管不著。我們只問你今次接不按令?」
老婆婆受理不理地道:「你們來得未免不是時候了。」
那兩個漢子擰眉毛瞪眼睛地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老婆婆道:「俺老婆干早已金
盆洗手,你若是十年之前找上門來,老婆子看在綠林同道的份上,或許會接下綠林箭,如今
嘛!嘿,嘿!兩年之前我都把綠林箭折了,何況如今?」
那兩個漢於道:「老婆子,你知道什麼?如今不比前兩年了。兩年前你抗命折箭,飛龍
島主一時無暇管你,如今嘛,你若拒接銅牌,馬上就要大禍臨頭!」
蓬萊魔女這才知道這老婆婆的對頭原來是飛龍島主宗超岱。但心裡卻有點疑惑,想道:
「這兩個漢子似乎是西域胡人。
不像是飛龍島的人物。」
那老婆婆不理他們的侗嚇,仍然淡淡說道:「是麼,們依老婆子看來,如今更不是時
候!」
那兩個漢子怒道:「怎麼不是時候?」看神氣他們已經是給了幾分面子,否則早已就想
動手。
那老婆婆道:「俺老婆子雖然孤陋寡聞,但似乎也曾聽得江湖上的朋友傳言,飛龍島的
老巢早已給人挑了,飛龍島主變成了喪家之犬,『島主』是早已做不成啦!你要我接綠林
箭,等待你們的主子當上了綠林盟主的時候再來也不遲。否則至少也要恢復飛龍島主原日的
威風,那才好發號施令!」
那兩個漢子冷笑道:「你自認孤陋寡聞,的確一點不錯。宗超岱如今是桑家堡的總管,
比原日的飛龍島主還要威風!這次我們要你接的是桑家堡的銅牌,跟我們到桑家堡去向總管
請罪。」
那老婆婆怔了一怔,道:「原來你們的主子不是飛龍島主。」那兩個漢子道:「我們的
主人是桑家堡的堡主公孫奇!不過。我們也聽宗總管的差遣。你們母子這次到桑家堡執役,
就歸我們的差遣。這是桑家堡的銅牌,你瞧個清楚!」
那老婆婆自發搖抖。顯是怒極氣極,冷笑道:「原來飛龍島主是桑家的奴才,你們又是
奴才的奴才,我孟大娘豈是聽憑奴才的奴才差遣的人?兩年前我不接飛龍島的綠林箭,如今
也就敢不接你們桑家堡的令牌!」
老婆婆說活之時,把那面銅牌抓在手中,說話完了,掌心一攤,「噹」的一聲,放在桌
上。只見那面銅牌,已變成了一個不大規劃的帶著稜角的圓球。
那兩個漢子呆了一呆,但神色依然不變,為首的那個打了個哈哈,說道:「倒也有幾分
本領。但只憑你這一點點功夫就不接桑家的令脾,那也未免太笑話了!」
老婆婆厲聲說道:「是笑話不是笑話,手底下見過方知,我這點微未之技,你老哥不放
在限內,那就請教你的吧!」
茶店的店主嚇得渾身發抖,遠遠地打躬作揖道:「求求你們,別、別在小店裡動手。」
那兩個漢子道:「好,你既是決意下吃敬酒吃罰酒,我們只有奉命拘你回去。你要在哪
裡動手?」
老婆婆道:「到外面打去!」
那兩個漢子道:「好,隨你的便,諒你也跑不了,我們在外面先候了。」說話未了,只
聽得「轟隆」「轟隆」兩聲巨響,牆上穿了兩個洞,這兩個洞都作人形,和他們的身材完全
一樣,原來是他們貼著牆壁,硬生生的就破壁而出的。
路邊的茶店半邊露天,內進的茶座,也是兩面開門的,這兩個漢子不走門戶,偏要洞穿
牆壁,分明是向那老婆婆報以顏色。
老婆婆心頭微凜,想道:「這兩個奴才倒也不可小覷。」但雖是心頭微凜。卻也不懼。
老婆婆悄聲囑咐兒子幾句,便即拿起龍頭杖,說道:「店家,這面銅牌也值得二三兩銀子,
夠你修補牆壁了。我不接他的,就留給你吧。」
老婆婆枴杖一點,身形一掠,已落在路中。這次她並非有意炫耀,但這份輕功,卻也足
以驚世駭俗。就似從茶店裡飛出去一般,那粗豪少年比不上他的母親,換了兩次步緊緊跟在
母親後面。
為首的那個漢子道:「好,孟大娘,你不是說我不配差遣你嗎?隨便你罵我什麼,奴才
的奴才也好。就讓你見識見識桑家堡中一個不成氣候的奴才的本領吧!」
這漢子氣這老婆婆輕視於他,挑這老婆婆動手,話一說完。亮出了一對日月雙環,蓬萊
魔女的座位正好倚窗觀戰,見這漢子亮出日月雙環,不禁心中一動。
心念未已,雙方已經交手,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老婆婆的龍頭枴杖使出
「蒼龍出海」的招數,直搗過去,卻給那漢子的雙環一合,枴杖搗不到他的胸前,便給他阻
住。但那老婆婆的枴杖立即抽出來,那漢子想把雙環夾著她的枴杖將枴杖奪走的企圖也落了
空。
另一邊,另一個漢子撲向那少年,少年橫刀一立,一招「金龍振翅」斜削出去。這個漢
子不用兵器,雙掌如環,滾斫而進。使的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但手法卻與中原的任何一派
都不相同。少年橫刀疾劈,眼看刀鋒就劈看那漢子的手腕,漢子駢指一推,貼著刀背,倏地
反推回去。少年這一刀去勢很勁,突然給反推回來,險險自己所中自己的額角。
蓬萊魔女兩面各看一招,已是知道這兩人的來歷。心裡想道:「原來是崆峒二奇的弟
子。看來他們的功夫已得了他們的師父七八成,只怕孟家母子不易應付。」
蓬萊魔女有心看一看孟大娘的武功,不想立即出手,看了幾招,只見孟大娘的那根拐仗
橫劈直搗,夭矯如龍,勁鳳呼呼,招數與武功都是頗為不弱。與她作對手的那個漢子,日月
雙環的招數更為古怪,或圈、或鎖、或壓、或推,把孟大娘的猛烈的招數一一擋回去。不
過,仍是孟大娘稍稍佔了一點上風。
盂大媲這邊稍佔上風,分一邊,她的兒子可差得遠了,擋了幾招、乎忙腳亂。少年遵守
剛才母親的囑咐,一見不妙,便使出一路護身刀法,同時向母親靠攏。
孟大娘一聲大喝,龍頭枴杖反豐一挑,突然捨了那個使雙環的漢子,先救兒子之危,拐
杖移轉方向,攻她兒子的那個敵手,那個漢子雙掌合抱了一個「太極勢」,掌力牽引、激
蕩,把杖頭推開。但他的功力究竟不如孟大娘,雖然解了這招,卻也禁不住倒退三步。
兩母子會合,並肩禦敵。孟大娘的龍頭枴杖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接了對方兩個高手七
成以上的攻勢。少年幫不了母親多大的忙,孟大娘差不多是以一敵二,三十招一過,孟大娘
漸漸招架不住,拐法散亂,顧此失彼,力不從心。
蓬萊魔女心道:「待她略略吃點苦頭,我再出手。」心念未已,只聽得「噹」的一聲,
空手的那個漢子突出怪招,雙雙如環地推進,欺到了那少年的身前,小指頭只是輕輕一勾,
勾著了刀環,把少年的朴刀勾脫了手,跌落地上。老婆婆大吃一驚,連忙護住兒子。
蓬萊魔女正想出手,忽見路上塵頭大起,來了兩騎快馬,騎馬的人是一對男女,男的
「咦」了一聲,叫道:「玉妹,你看,那不是孟大娘嗎?」女的快馬爭先,立即揚聲叫道:
「乾娘,讓我來替你打發這兩個賊子。」那男的也叫道:「孟大哥,別慌,我來幫你!」原
來這對男女,不是別人,正是耿照和她表妹秦弄玉。
耿照自從棄官之後,與秦弄玉留在江南,雙雙行俠江湖,蓬萊魔女與他們許久未見,此
時突然見他們出現,頗感意外之喜。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一年多不見了,且看看他們的武功進境如何?」蓬萊魔女曾為耿
照解決過幾件為難之事,又曾指點過秦弄玉的武功,對他們一向是像弟妹一般愛護的。但她
躲在茶店裡觀戰,耿、秦二人卻尚未發現她。
耿、秦二人來得恰是時候,雙劍齊出,替孟家母子解了險招。秦弄玉道:「乾娘,你和
大哥歇一會吧.我們若是不濟,請你再來幫忙。」
孟霆和他們之間有過一段尷尬的事情,秦、耿二人早已不放在心上了,但他則仍是芥蒂
不消,他不願要耿照助他,仍想奮戰下去。可是他的兵刃給那漢子奪去了之後,腕臂也受了
點傷,此時手腕已紅腫起來,只有一條手臂可用。孟大娘瞪了他一眼,說道:「霆兒,別逞
強了。我給你敷傷。」將他拉下。
耿照舞起寶劍,劍光溜溜地轉了個圓圈,把對方的日月雙環碰了回去,蓬萊魔女好生歡
喜,心想:「耿照倒是把桑家的大衍八式練得有了八九分火候了。」耿照是桑青虹最初喜歡
的人,可惜這只是單方面的相思、以致沒有結果,桑家的「大衍八式」就是桑青虹私自偷傳
結他的。蓬萊魔女見耿照使出這「大衍八式」,想起桑青虹的不幸遭遇,其中一大部份的原
因,未始不是失戀所致,故而一面是為耿照喜歡,一面也不禁有點為桑青虹感到難過了。
秦弄玉使的是她家傳的「躡雲劍法」,「躡雲劍法」本是一門上乘劍法,以前只因秦弄
玉本身功力尚淺,所以劍法的威力未能發揮,在江湖上碰到二流的腳色,也往往吃虧。自從
她得蓬萊魔女替她打通經脈,又指點了她的內功訣竅之後,如今經過了兩年,果然是今非昔
比。和她作對手的那個人,已得了「崆峒二奇」」亂環掌法」的真傳,在江湖上也勉強算得
是一流好手了。秦弄玉使出「躡雲劍法」對付他,居然半點也不吃虧。
但耿、秦二人使出全身本領,也不過僅僅能夠與「崆峒二奇」的弟子打成平手而已。蓬
萊魔女心道:「他們的武功已大有進境,但即使孟大娘喘息過後,再來參戰,要打敗這兩個
人,只怕也還得半個時辰。我且助他們一臂之力。早早了結吧。」
蓬萊魔女不耐煩久候,於是隨手將桌上的一根筷子拿了起來,折為兩段,便當作晴器使
用,打將出去。
蓬萊魔女的內功何等深湛,這兩截斷筷打出,無聲無息,卻蘊藏著極強的內力。當然
「崆峒二奇」的弟子亦非弱者,暗器襲來,他們也及時發覺了。但其時要躲避已來不及,使
「亂環掌法」的那個漢子因為蓬萊魔女射來的斷筷井沒有挾著勁風,心中不以為意,便伸手
來接。
那漢子把手一抄,冷笑說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哎喲。喲!」忽覺掌心劇痛,原
來他雖然接著斷筷,掌心卻給刺穿。那半截筷子在蓬萊魔女手中射出、竟是附於利箭。這漢
子剛說得兩句譏諷的說話,就禁不住疼痛,哀號起來了。
另一截斷筷射向那個使日月雙輪的漢子,這人武功較弱,雙輪推擋,把筷子碰落。可是
蓬萊魔女在筷子上蘊藏的內力,也把他的雙輪震歪,耿照乘機一劍刺去,在他的胳膊上劃開
一道五寸多長的傷口。
這兩個漢子受了一支斷筷之傷,連發暗器的人是誰,都還未知道!但只憑這人的暗器功
夫,已是在他們的師父之上。這兩個漢了情知碰到了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禁不住心頭大
駭,連忙拔步飛逃。
秦弄玉叫道:「柳姐姐,呀,你在這兒!」蓬萊魔女從茶店中笑吟吟地走出來,說道:
「這兩個小賊,值不得追池。照弟,玉妹,你們怎麼到這兒來了?」耿照與秦弄玉驟然見蓬
萊魔女,喜出望外,連忙上來閒見!
孟大娘已替她的兒子包好了傷,蓬萊魔女剛才用斷筷傷敵的時候,也正是她剛剛站起姐
去助戰的時候。故而蓬萊魔女這手驚人的絕技,她是看在眼中的。此時孟大娘又是驚駭,又
是尷尬。心中想道:「這個女子是誰,武功這麼了得,糟糕,我剛才還罵了她呢!」
秦弄玉道:「乾娘,你剛才是和柳盟主在這茶店之內喝茶嗎?」孟大娘大吃一驚,訥訥
說道:「甚麼?這位是——」秦弄玉道:「哦,原來你們還未認識。這位柳姐姐正是當今的
綠林盟主,柳女俠、柳清瑤。乾娘,你早已金盆洗手,不過,說起來,也還是同道中人。」
孟大娘倒抽了一口冷氣,心道:「原來是綠林盟主蓬萊魔女!我以前只道一個年紀輕輕
的女子怎配當綠林盟主。甚麼『魔女』的稱號,只怕也是言過其實的。不想她果然是有驚世
駭俗的武功。見面還勝以聞名!」
孟大娘極是尷尬,上來施了一禮,說道:「老婆子糊塗,不知是盟主駕臨,說錯了話,
還望盟主不要見怪,」
蓬萊魔女還了一禮,笑道:「我也不知你是秦家妹子的乾娘,說起來,你是長輩,我沒
有及時助你,也望你不要見怪。」
秦弄玉不知她們之間的過節,接著向蓬萊魔女解釋道:「前兩年我初次往江南的時候,
不幸誤搭了鬧海蚊樊通這一艘的賊船渡江。幸而於娘在這船上,救了我的性命。我在她家中
養病。
她認我作於女兒的。我的乾娘也正是孟釗的嬸嬸。乾爹已經去世,是綠林中的老前輩孟
振。柳姐姐,你聽人說過吧。」
蓬萊魔女笑道:「這就越發不是外人了。你們的老家是不是在蓬萊,鄰居是一位姓玉的
人家,主人是退休的老鏢頭的?」
孟大娘道:「不錯,柳盟主,你怎麼知道?」蓬萊魔女笑道:「玉家的小姑娘你可還記
得?這小姑娘如今是我的副寨主,與我情如姐妹。」
孟大娘道:「哦,你是說珊瑚這小妮子嗎?這可真是她的造化了。」但喜歡之中掩不了
惆悵的神情,接著歎口氣道:「珊瑚這小姑娘本來是要許配我的侄兒孟釗的,後來兩家遭了
意外的災難,以至分開。孟釗陰差陽錯,不知怎的,卻娶了大魔頭桑見田的女兒桑青虹。這
個桑青虹比起玉姑娘可差得遠啦!丈夫受她的氣,固然不在話下,連我們做長輩的,她也全
不放在眼中!」孟大娘曾受過桑青虹的氣,及今思之,猶有餘憤。
蓬萊魔女心道:「他們本來不是一對佳偶,誰叫你的侄兒用卑劣的手段騙了青虹?」但
孟釗已死,人死了也就不必再提了。
蓬萊魔女不給青虹辯白,只是笑了一笑,道:「青虹也是很可憐的。孟大娘,你只當沒
有這個侄兒和侄兒媳婦好啦。你上哪兒?」
孟大娘道:「柳盟主,你的良言勸告,恕我只能聽你一半。
桑家堡的二小姐我是不配做她的嬸嬸的。但我的親侄兒,我怎能不認?我丈夫的大哥只
有孟釗這個孩子,實不相瞞,我正是要去找他。」
蓬萊魔女只好把事實告訴她道:「孟大娘,我本來不想惹你傷心。但事既如斯,讓你知
道也好。免得你枉費精神尋覓孟釗。」
孟大娘大吃一驚,說道:「你是說盂釗,他、他已經——」
蓬萊魔女道:「不錯,他已經死了!」
孟大娘吼道:「一定是桑青虹這賤婢將他害的!」
蓬萊魔女正色說道:「不是。殺你侄兒的兇手是公孫奇。育虹也給公孫奇擄了。」蓬萊
魔女不想引起孟大娘大多的誤會,瞞著了桑青虹再嫁給公孫奇這件事。
孟大娘神氣詛喪,說道:「罷了,罷了,這仇我老婆於是不能替侄兒報了。」她的兒子
孟霆怒道:「不錯,咱們是連公孫奇手下一個微不足道的奴才也打不過,但豈能就任憑大哥
任死,不報這仇?報不了仇,咱們也不能失了好漢本色。」
孟大娘沉吟半晌,說道:「報仇也不能胡來,我想去請你父親生前的幾位好友。」
孟大娘之言,正合蓬萊魔女心意,說道:「不錯,你多邀幾個人來,咱們可以合力攻打
桑家堡。」
孟大娘道:「江南的薩氏兄弟是先大的至好,我準備先去邀請他們。」
蓬萊魔女道:「薩氏兄弟還在辛棄疾那兒麼?」
耿照道:「我走的時候,他們還在的。辛大哥組成了一支飛虎軍,薩氏兄弟任軍中教
頭,想必在短期內不至離開。」
蓬萊魔女道:「孟大娘,你去會晤薩氏兄弟,請代我致意,並問候辛將軍。這位辛將軍
是南宋小朝廷中,堅持抗金的少數將領之一,與武林朋友一向是肝膽相照的。」孟大娘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敢以綠林人物的身份,去探訪官軍中的教頭。」
蓬萊魔女接著道:「薩氏兄弟與江南的許多武林朋友相熟,倘若他們一時不能離開職
守,你可以請他們介紹你去見江南的新武林盟主文逸凡。文逸凡與我的交情也很不淺的,你
可以用我的名義,請他到桑家堡的孤鸞山一敘。」
孟大娘道:「多謝柳盟主鼎力幫忙。」蓬萊魔女道:「公孫奇已是武林公敵,咱們乃是
戮力同心除此奸賊,談不上是誰幫忙誰。嗯,這位孟大哥傷勢如何?」蓬萊魔女之意若是孟
霆傷重的話,就請他留下養傷。
孟霆面上一紅,說道:「不礙事。我隨家母前往江南。」
孟大娘道:「霆兒,過來向柳盟主和耿大哥道謝。」孟霆的神態甚是尷尬,在向耿照道
謝之時,尤其如此。
原來當年秦弄玉在孟家養病之時,孟大娘很想秦弄玉做他媳婦,孟霆對她也是十分傾
慕,時時獻慇勤的。後來耿照來孟家接秦弄玉,孟氏母子方知秦弄玉早已有了心上人。當時
曾經鬧過一點小小的不愉快的糾紛。孟霆之所以堅持要母子同往江南,主要的原因也正就是
為了避免與耿、秦二人同在一起。
孟大娘過去曾對秦弄玉有聽不滿,但此時亦早已看開了,知道婚事不能勉強,於是說
道:「玉兒,你當日勿匆離開,乾娘想給你一件禮物,還沒有給你。」當下取出了一支碧綠
的犀角,說道,「這是通靈犀,任何毒藥,只要將這支通靈犀一試,便會變成黑色,可以根
據魚澤的深淺,試出毒性的。乾娘飄泊江湖,只怕不一定能喝你的喜酒,但願你和耿公子早
日……嘿,嘿,這是你的終身大事,害甚麼羞?嗯,我沒有女兒,你就是我的親女兒一般,
這支通靈犀就權當我給你的壓箱子的禮物吧。」這是北方的俗語,母親在女兒出閣時,所給
的最貴重的東西稱為「壓箱」。
這一下輪到了秦弄玉杏臉飛霞,但見孟大娘盛意拳拳,此情難卻,也就只好收了下來。
孟家母子走後,蓬萊魔女笑道:「怎麼,你們還未成婚的嗎?我可沒有孟大娘的眼力,
一眼就看出你還是閨女。」
秦弄玉滿面通紅,嬌嗔說道:「柳姐姐說活沒好正經,虧你還是綠林盟主呢。」蓬萊魔
女笑道:「男婚女嫁,人生大事,有甚麼不正經的?」秦弄玉道:「那麼你呢?」蓬萊魔女
爽爽快快地答道:「半年之後,諸你們喝我的喜酒。」耿、秦二人是知道她與華谷涵的事情
的,忙即向她賀喜。耿照道:「華大俠呢?怎的你們不是同在一起?」
蓬萊魔女道:「谷涵在孤鸞山。對啦,我正有幾件事情要告訴你,咱們進這茶店談
吧。」
茶店主人驚魂初定,見蓬萊魔女回來,怔了一怔,戰戰兢兢地上來招待。蓬萊魔女笑
道:「敵人已給趕跑了,你還怕甚麼?我的茶錢未付給你,當然是要回來。請你另沏壺茶,
多拿幾碟糕點。」
知友傾談,清茶代酒。蓬萊魔女首先告訴他們關於玉面妖狐的結局,耿、秦二人又是歡
喜,又是遺憾。歡喜的是仇人已除,遣憾的是他們未得親手報仇。
蓬萊魔女道:「公孫奇殺了玉面妖狐也好。如此一來,他的陰毒險狠的手段就越發令人
看得明白,甚至連他的『自己人』也寒心了。嗯,如今你們的仇人已除了,還等甚麼?」秦
弄玉初時呆了一呆道:「你說甚麼?」驀地恍然大悟,嗔道:「你又來了。」
她給蓬萊魔女兩番問起她的婚事,禁不住杏臉飛霞。但在嬌羞之中,卻又似是隱藏著心
事。蓬萊魔女是過來人,看了她的神情,心中已有所悟。
蓬萊魔女問道:「你們這次北來,可有何事?」秦弄玉道:「為的就是來向你討喜酒喝
呀。」蓬萊魔女笑道:「不單單是為來探我吧?」側目斜睨,只見耿照的臉上也出現兩朵紅
暈了。
秦弄玉終於說道:「柳姐姐,聽說你的侍女珊瑚已做了尼姑,是真的嗎?但我剛才又好
像聽得你說她還是你的副寨主。」
蓬萊魔女哈哈笑道:「原來你們是為了這個原故,至今尚未成婚。」
蓬萊魔女一言道破了他們的心事。要知珊瑚對耿照恩深義重,與他的交情也非桑青虹可
比。所以他對桑青虹並無「負心」之感,但對珊瑚之削髮為尼,卻深感內疚於心。
蓬萊魔女笑過之後,說道:「不錯,珊瑚是曾削髮為尼,但如今則是準備做新娘子
了。」
秦弄玉又驚又喜,說道:「真的?」蓬萊魔女道:「我騙你做甚麼?本來他們早就要成
婚的,只因官軍攻打山寨,我又外出,婚事才耽擱下來。你們若隨我同往山寨,正可以趕得
上喝她的喜酒。」當下將珊瑚與陸勉的事情告訴他們,聽得他們皆大歡喜。
耿照解了心頭之結,想道:「珊瑚有了著落,我也可以心安了。」於是轉換話題,向蓬
萊魔女問道:「柳姐姐,你剛才說及青虹被公孫奇所擄,這,這是怎麼回事?」要知耿照雖
然不愛桑青虹,但總是受過她的恩惠,對她不能無所關心。
蓬萊魔女歎口氣道:「珊瑚有了個好結局,青虹的遭遇可比她慘得多了。她不僅被擄,
而且,而且被迫……」說至此處,神色慘然,不忍再說下去。秦弄玉已經明白,驚道:「她
是被迫做了她姐夫的繼室麼?有這樣的事?」蓬萊魔女點了點頭。耿照忍不住罵道:「公孫
奇真是畜牲!」
蓬萊魔女把兩探桑家堡的所見所聞一一告訴了他們,說道:「起初我還懷疑不定,不知
青虹是否出於自願?如今則已經可以斷定,她之所以嫁給殺害姐姐的囚手,實在是有著無限
的委屈,而且一定是別有用心的。雖然我不知道她的具體計劃,但她的忍辱負重,定有圖
謀,這一點已是無可懷疑了。」
秦弄玉毅然說道:「照哥,桑青虹於你有恩,如今她落在魔掌之中,咱們可不能坐
視!」桑青虹與耿照的事情早成過去,所以秦弄玉早就不把桑青虹當作情敵了。
耿照是個恩怨分明的人,秦弄玉所說的正是他心裡想的。本來他還有點顧慮秦弄玉或有
誤會,如今聽得秦弄玉與他同心,大為歡喜,說道:「不錯,莫說咱們欠了桑青虹的人情,
即使是個漠不相關的人,咱們也該為武林伸張正義的。公孫奇是武林公敵,咱們的力量除不
了他,但也可以為大夥兒盡一點力。咱們這就到孤鸞山去,聽華大俠的調度吧。」
蓬萊魔女道:「桑青虹通知我們,是在一個月之後才約我們去再攻桑家堡。現在還有二
十天的時間。你們可以繞道登州,到宋金剛那幾打個轉,請宋金剛也代邀幾位朋友同去。」
宋金剛是武林中一位頗有威望的前輩,當年曾為了公孫奇威脅雲家之事,召集過一班俠義
道;替雲仲玉、雲紫煙父女出頭,到桑家堡與公孫奇打過一場的。後來在採石礬之戰,他也
曾與蓬萊魔女井肩抗敵。
計議已定,蓬萊魔女與耿、秦二人分手,約好了二十天後在孤鸞山再會,便即各自登
程。
一路無事,三日之後,蓬萊魔女趕到了南陽,雲紫煙的家裡她是去過的,這次舊地重
來,無須向人打聽。
到了雲家,只見雲家的大門緊閉。蓬萊魔女不禁有點詫異。
這時已是將近午間的時分,按說一般民家,大門都是應該打開的了。蓬萊魔女心想:
「難道他們也碰上了甚麼意外?」
蓬萊魔女思疑不定,隨又想到:「以武士敦的武功而論,足可列入天下十大高手之內。
邪派中人,勝得過他的,恐怕也只有神駝太乙與公孫奇而已。公孫奇如今正在桑家堡閉關練
功,神駝太乙新任金國國師,也絕不會輕易離開大部。何況雲紫煙也早已練成了她師門的
『無相劍法』,他們二人聯手,那便是神駝太乙到來,也決計討不了好去。他們何至於遭受
意外,或許是他們不在家吧。」
蓬萊魔女根據常理推測,覺得無謂杞憂。但她是個膽大心細的人、卻也不能不預防萬
一。於是不去拍門,使出最上乘的輕功,悄悄無聲地便跳了進去。不管武、雲二人是否在
家,先察看一個究竟。她和雲紫煙是最要好的朋友,無須顧慮失禮。
雲家的建築是北方常見的那種「四合院」,前面是庭院,兩邊廂房,中間客廳,庭院是
曲尺形,拐彎進去,時著廂房的後窗。
蓬萊魔女一跳進庭院,便已隱隱聽得東面的一間房內有重濁的呼吸聲息。蓬萊魔女吃了
一驚,心道:「難道是紫煙病了?」
要知有上乘武功的人,即使是在睡著的時候,呼吸也是很輕的。
呼吸重濁,除非是得了病。
蓬萊魔女正想貼窗偷窺,看看裡面是誰。還差兩步,未到後窗。驀地裡「喀啦」聲響,
梨花木的窗裕片片碎裂,一股力道排山倒海地破窗而出,向她猛壓。幸而蓬萊魔女早已有提
防,拂塵一掃,抵消了對方的一半勁力,隨即一個「細胸倒翻雲」倒躍閃開。蓬萊魔女又喜
又驚,連忙叫道:「武幫主,是我!」武士敦的金剛掌力威猛無比,蓬萊魔女一接觸這股金
剛掌力,已知是武士敦無疑。
武士敦掌力一發,立即喝道:「好,有膽的你這次莫逃!哎呀,原來是柳盟主,真是天
大的誤會了,恕罪!恕罪!」他剛罵了一句,已聽見蓬萊魔女的聲音。
蓬菜魔女詫道:「武幫主,你以為來的是誰?」武士敦道:「請進來說。」蓬萊魔女見
他神色不對,料知是出了事情,心裡著急,不待他開門,便從破了的窗子跳人。
一看之下,嚇得蓬萊魔女也不禁大吃一驚,同時也明白了武土敦何以有那樣的誤會了。
原來她的好友、武士敦的未婚妻子雲紫煙此時正躺在床上,面如黃蠟,氣喘吁吁。她見了蓬
萊魔女,雙眼微張、嘴唇開闔,似乎是想打招呼,但卻說不出來。
蓬萊魔女是個武學的大行家,這兩年來又跟父親學了一些醫學,一看之下,已明究竟,
連忙搖手阻止雲紫煙說話,便問武士敦道:「紫煙姐姐是中了喂毒的暗器,你正在運功為她
驅毒麼?」武士敦點了點頭,說道:「正是。毒性很厲害,我雖然把她救活過來,卻還未脫
危險。」
蓬萊魔女道:「好,是怎麼回事你等下再說。咱們先合力救治紫煙姐姐。你拿一杯水
來,我這裡有辟邪丹。」
辟邪丹是柳乖宗秘製的靈丹,善解百毒,蓬萊魔女輕輕在雲紫煙下已一托,雲紫煙嘴巴
張開,武土敦把辟邪丹納入她的口中,和水送下。過了半晌,雲紫煙喉頭咯咯作響,蓬萊魔
女與武土敦各出一掌,抵著她的背心,以本身真力,助她運氣行血,同時令藥力可以加速發
揮功效。雲紫煙吐出了兩口腥氣很重的瘀血,輕鬆許多,這才說出話來:「柳姐姐,你怎來
得這樣巧?真是多謝你了!」
蓬萊魔女笑道:「你別擔憂,很快就會好的。你再忍耐些兒,我與士敦替你驅除餘毒。
你好了咱們再傾談吧。」
武士敦與蓬萊魔女都是第一流的內功造詣,兩人合力為雲紫煙清除餘毒,不過半個時
辰,雲紫煙大汗淋漓,體中餘毒,都已隨著汗水蒸發,臉色也漸轉紅潤。但她出了渾身大
汗,精神則是頗為困頓。蓬萊魔女點了她的昏睡穴,雲紫煙便即呼呼人睡。本來一般的點
穴,是多少都會令對方的身體受到損害的,只有柳元宗從「穴道銅人」所學的一種獨門點穴
手法,卻可以給人治病。蓬萊魔女點了雲紫煙的昏睡穴,正是助她酣睡以復精神。
雲紫煙熟睡之後,武士敦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這才有空告訴蓬萊摩女。原來雲紫煙
是昨晚三更時分受人暗算的。
蓬萊魔女道:「當時你們不在一起?」武士敦道:「我在隔房。但那賊人是同一時候向
我們暗算的。我及時發覺,未給傷著。可憐紫煙卻遭了毒手。」
蓬萊魔女詫道:「這賊人是何等樣人?紫煙竟會遭了他的暗算?你也沒捉住他?」
武士敦面有愧色,說殖:「說來慚愧,我連這賊人的面都沒見著。當時我正在靜坐練
功,尚未入睡的。我一掌打落他的暗器,隨即向窗外連發兩記劈空掌,只聽得那賊人哼了一
聲,踏碎了兩片瓦,但待我追出來時,他已是走得無影無蹤了。當時我不知道紫煙遭遇如
何,不敢再去追他。入房一看。紫煙已是著了一枚毒針。」說罷將那枚毒針取來給蓬萊龐女
看,只見針如蜂尾,通體黝黑,製作極為精巧,針尖有孔,毒液就是從那小孔中注入人體
的。饒是蓬萊魔女見多識廣,也不知道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暗器。
蓬萊魔女心裡想到:「這賊人的真實本領不知如何,但他能夠接武士敦的兩記劈空掌,
只踏碎兩片瓦,看來即使比不上武士敦,相差亦是不過,」
武士敦道:「可惜我未得與這賊人見個真章,但他的別樣功大不知,輕功卻是遠遠在我
之上。柳女快,請你從這個線索給我推究一下,邪派中的高手,有誰是輕功特別好的?」
蓬萊魔女道:「邪派中人,大都行蹤詭秘,我所知的亦屬有限。」武士敦道:「就你所
知的而論,你以為嫌疑最大的是誰?」
蓬萊魔女道:「在江湖上露面的邪派中人,輕功最好的是一個採花賊,綽號『花蝴蝶』
的孫靈飛。但此人輕功雖好,武功卻也尋常。我本來有幾次想除去他的,每次都因另有要事
不克分身,才暫時容這小丑跳梁而已。昨晚暗算紫煙姐姐的人,能夠接得下你的兩記劈空掌
力,孫靈飛是不會有這樣本領的。除了孫靈飛,輕功內功都好的就只有一個公孫奇了。但公
孫奇此刻正在桑家堡閉關練功,也不應該是他。」
對於這樁「無頭公案」,蓬萊魔女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武土敦道:「此人既然蓄意要
來傷我性命,一次不成,想必還有第二次露面。咱們就待他自投羅網好了,不必費神再
猜。」
蓬萊魔女道:「我也向你打聽一個人。這個人是丐幫弟子,伏魔杖法與金剛掌力造詣都
很不錯。雖然比不上你,也可以算得是個一流高手。」
武士敦道:「是不是一個年約三十多歲的短小精悍的漢子。」
蓬萊魔女道:「正是。」武士敦道:「你在哪兒碰上他的?」蓬萊魔女道:「第一次他
跟御林軍的副統領擅世英來攻打我的山寨,給我打敗。第二次在孤鸞山上再度交手,他與另
一個武功比他更強的高手同來,這一次,又給他僥倖逃脫。」
武土敦道:「這麼說來,此人現在是投奔公孫奇,為虎作悵了。」蓬萊魔女道:」可不
是嗎?所以我要來告訴你。你知道他是誰?」
武士敦道:「他是朱丹鶴的兒子,朱丹鶴混入丐幫、做過長老。在他入幫之前,業已娶
妻生子,但他卻是瞞著幫眾,不讓別人知道他有這個兒子的。此事我也是最近方才打聽出
來。聽說朱丹鶴偷偷將丐幫的武功傳給兒子,還把丐幫的一些機密文件、如各地分舵首領的
名單等等也給了兒子。他這兒子用的是他全國的姓名麻大哈,是金國的一名衛士,據說朱丹
鶴私通金國,也就是由他的兒子暗中作聯絡的。如今他投到桑家堡,想必是擔負金廷與公孫
奇之間的聯絡任務。我正要為丐幫除此禍患,多謝你給我報訊。」
蓬萊魔女道:「我正是來邀請你們到桑家堡合力除公孫奇的呢,如此說來,正是一舉兩
得了。」
當下蓬萊魔女將桑家堡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武士敦。武土敦焦急道:「紫煙如
今傷勢還未好,會不會耽誤你們的事情?」蓬萊魔女道:「還有半個月時間,紫煙姐姐三天
內我想是可以好得了的,咱們用十天的時間,就可以赴回孤鸞山了。」
武士敦放下了一重心事,問道:「柳女俠,你是走路來的吧?」蓬萊魔女道:「是的,
桑家堡舊人在桑家四老率領之下,在孤鸞山與公孫奇對峙,他們因為勢孤力薄,採取是隱藏
騷亂的成術,故而大家都是沒備馬匹的。當然,我在下山之後也可以買一匹坐騎,但尋常的
馬匹,跑得未必比我快。走路還有一樣好處,晚上也可以施展輕功,我是日夜兼程,趕到你
們這兒的。」
武士敦道:「怪不得你來得這麼快。從孤鸞山到這兒將近三千里,你只用十天工夫,輕
功之高,當真是令人佩服!」
蓬萊魔女笑道:「每天不過走三百里路,算不了什麼。三百里路,比較好的坐騎也可以
走的,就只怕它不能連續走這麼多天,所以我不用坐騎。」
武士敦誼:「我和紫煙回來之後,有幾位朋友送給我們坐騎,都是能走長途的駿馬。咱
們回去的時候,換乘馬匹,就可以更快些趕到孤鸞山了。」
蓬萊魔女正考慮到雲紫煙病癒之後,恐怕還未能施展輕功,聽得武士敦有足夠的駿馬代
步,喜道:「那就更好了。」
武士敦詳細問了蓬萊魔女兩探桑家堡的情形,說道:「公孫奇的兩大毒功已將練成,又
有崆峒二奇、飛龍島主、麻大哈等人為虎作悵,確是不容小視。嗯,還有一個你說是和麻大
哈同在一起,卻比麻大哈本領更高的入,這個是誰?」
蓬萊魔女道:「這個人的大力金剛掌十分了得,他接了谷涵的十來招,雖然不敵谷涵,
卻也沒有受傷,看來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我已經請桑二老上少林寺報訊了。」
武士敦道:「哦,原來是少林的叛徒。上月打傷杜永良,想必就是同一個人。」
杜永良是東海龍的太弟子,武功甚高、蓬萊魔女聽說他被打傷,吃了一驚,細問來由。
武士敦道:「社永良上月到某處探詢一支義軍的下落,路上碰上此人,給他打了一掌,
聽說如今還在養傷。」
蓬萊魔女憤然說道:「想不到在名門正派之中,也出了叛徒。」武士敦道:「龍生九
種,各各不同。在敵勢猖獗,國家多難的時候,一方面有不畏強暴,一心一意為國為民的英
雄兒女;一方面也有貪圖名利,認賊作父的無恥漢奸。這也不足為奇,但叛徒奸賊總是少
數,咱們不必為此灰心。」蓬萊魔女道:「你說的是。」
這一晚他們在雲紫煙房中守護,一晚平安無事。第二日雲紫煙一覺醒來,已好了一半。
她是曾經受過公孫奇迫害的人,聽說桑青虹如今也落在公孫奇的魔掌,更是不勝憤慨,恨不
得立即趕到桑家堡去,報仇雪恨。
蓬萊魔女笑道:「紫煙姐姐,你著想早日復原,那必須聽我的話,安心養病,不可動
怒,我擔保你三日之後,便可恢復如常。」要如蓬萊魔女的父親柳元宗乃是天下第一搾醫,
自從她們父女團圓之後,蓬萊魔女不但得她的父親傳以上乘武功,還跟父親學了一些高明的
醫術,故而她有把握斷定雲紫煙三日之後可以復原。
這三日中,武士敦與蓬萊魔女下分日夜,輪班給雲紫煙看護,準備那個「飛賊」再來騷
擾,結果卻是平安度過,毫無意外。
三日之後,雲紫煙果然恢復如常,於是他們便離開南陽,趕回孤鸞山去。
武士敦挑選的三匹坐騎、都是耐走長途的駿馬,他們為了愛惜馬力,尚未放盡,每天已
可以走上三四百里。估計不到十天的工夫,便可以回孤鸞山。
那「飛賊」始終沒有出現,一路上也沒有碰到可疑的人。武士敦有點納罕,也有點「失
望」,心想或者是那」飛賊」識得利害,知難而退。桑家堡大敵當前,武士敦也不急於報
仇。賊人既沒有出現,他也暫且把這事情擱在一邊了。
連續三天,一路平安,但想不到第四天卻出了一個意外。並不是在路上遭遇襲擊,而是
在一個小客店中受到暗算。這次,那賊人採取了另一種手段,不傷人而傷馬。
前一日的晚上,他們在一個小市鎮的客店投宿,晚上他們仍然是輪流守夜,不敢鬆懈
的。這一晚也沒有察覺有何風吹草動,不料第二日早晨,他們準備動身之時,卻發現他們的
三匹坐騎都已給人毒斃!
小客店的馬廄是茅草木板搭蓋的,很是簡陋,但在院子的一旁,是靠著他們所住的客房
的。他們晚上竟沒有聽到絲毫聲息,這賊人的輕功之高,可想而知。
陪他們到馬廄牽馬的店主嚇得面青唇白,生怕他們追究,訥訥說道:「昨晚在小店投宿
的客人,除了你們三位客官之外,只有兩名住客,他們都是本地殷商,我都認得的。他們一
早趕集去了,你們要不要找尋他們?」店主是既怕武士敦要他賠償,又怕得罪本地客人的。
武土敦情知不會是店中人下的毒手,反而安慰店主人一番說道:「這都怪我們防範不
周,不關你的事。」給了房飯錢之外,武士敦另外還多加了一兩銀子,作為他埋葬三匹馬的
酬勞。武士敦特別交代這店主人,馬肉有毒,絕不可食,只能埋葬。
三人離開了這個小鎮,對這賊人的鬼祟手段都是痛恨不已,但對他的來去無蹤的輕功也
添多了幾分戒懼。蓬萊魔女道:「咱們只好走路了。紫煙姐姐,你不必心急。青虹是約一個
月之後,但也沒有約定確實日期,遲一兩天回到孤鸞山,並無多大關係。」
正是:不但傷人又傷馬,從來暗箭最難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