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回 骨肉團圓擒狡賊 幽林設伏破強胡
珊瑚正自捏著一把汗,只見玳瑁與陸勉已轉過身走回來了。兩人的面色都是一般沉暗。
珊瑚的心裡就似有十五個吊桶裝在那兒,七上八落,沒有勇氣發問。
那少年道:「姐姐,這廝說了些什麼鬼話?……」玳瑁陡地喝道:「誰是你的姐姐,你
說的才是鬼話!」
此言一出,珊瑚大喜若狂,喘著氣叫道:「如何?我早知道陸勉是真的了!」那少年則
是大驚失色,驀地打出一把暗器,意欲打傷幾個唆兵,乘亂逃走。蓬萊魔女早有防備,拂塵
一展,將他所發的暗器全都捲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玳瑁與陸勉已到了他的身前。那少年喝道,「你這小子用了些什麼花
言巧語騙我姐姐?」聲音顫抖,顯出已是色厲內荏。陸勉左掌拔開他的拳頭,右掌五指如
鉤,劈胸便揪,喝道:「這活我正要問你!」陸勉是西岐鳳的弟子,招數精奇,內力渾厚,
本來就在這少年之上,加以這少年作賊心虛,早失鬥志,不過兩招,便給陸勉揪住。玳瑁
「啪」地打了他一記耳光,斥道:「你還敢冒亢我的弟弟?」
珊瑚喜孜孜地走上前來,握緊玳瑁的手道:「恭喜姐姐,你終於認出了真的弟弟了。陸
勉,你和姐姐說的是什麼?怎能幾句話就說得她相信了你?」陸勉笑道:「我只說了一句
話。」珊瑚驚喜交集,說道:「是麼?你真有本事!那是什麼緊要的一句話?」玳瑁面上一
紅,道:「他給我說的是外人絕不能知道的一件事情。」
原來玳瑁家境赤貧,六七歲的小女孩在家裡是沒有衣服穿的,她的胸部有一顆很大的黑
恁,她的弟弟不懂事,覺得很出奇,以為姐姐有三個「奶頭」,不明其故。有一天他問母
親,母親罵他一頓,罵完了大哭一場。哭自己沒錢給孩子縫衣服。父親則勸慰母親,說是還
有人家比咱們更窮的,孩子連出門都光著身子呢。陸勉五歲,姐弟分子。五歲以前的事情,
本來是很難記憶的。但這件事情,他卻是印象深刻,所以直到如今,仍然記得。他和玳瑁說
的那句話就是:「姐姐你還記得我說你有三個乳頭,挨母親之罵嗎?」
這少年還想巧辯,說道:「這人我以前一直當他是知心朋友,姐弟之間的事情都告訴他
的。姐姐,你不能只憑一兩句話就相信他。」玳瑁氣他不過,又打他一記耳光。說道:「你
再叫姐姐,我就打死你!」要知朋友之間什麼話都可以說,但姐姐身上的私隱則絕不會對外
人說的。
蓬萊魔女道:「好了,現在該審問他了。這廝是什麼人?」陸勉說道:「他就是我們頭
領劉侃的弟弟劉滔。唉,我真想不到他會這樣!」
陸勉自從出師之後,即投入劉侃這支義軍之中,因此對於劉侃的弟弟劉滔,自然也是兔
不了有一份「念舊」之情。此時見他做出這種事來,又是憤怒,又是傷心,而憤怒傷心之
中,又兼有幾分惋惜。
劉滔人甚機靈,看出陸勉對他還有幾分情分,連忙說道:「陸大哥,我這次做的事固然
是大大不該,但本來的用意卻是好的。」
陸勉道:「此話怎說?」劉滔道:「咱們的義軍散伙之後,你和十多個同屬登州籍的兄
弟回鄉,不是中途碰到了金國的散兵麼?」陸勉道:「不錯,那十幾個兄弟都英勇戰死了,
只我一人僥倖殺出重圍。」
劉滔道:「不,還有一個受了重傷的弟兄未死,後來他逃回來報訊。他不知道你已經逃
脫,卻以為你也戰死了。」
陸勉道:「這又怎樣?」劉滔做出一個尷尬的表情,說道:「我信以為真,以為你確實
死了。我,我不合一時起意,動了這個糊塗的念頭,遂冒充你的身份,投奔你的姐姐。因為
你的姐姐是代行北五省綠林盟主的職權,我不想做一個普通的嘍兵,我以為認作她的弟弟,
就,就至少可以當上一個大頭目。我,我承認是有點私心雜念,但用意也還是為了抗金。」
陸勉冷笑道:「那麼我今日已經回來了,你,你卻為什麼反指我是奸細?這不是有心要
陷害我嗎?」
劉滔雙膝一軟,「卜通」跪下,說道:「求陸大哥看在我哥哥面上饒我一次。我,我是
糊塗,我是不該。只因我怕大哥不會饒我,我才反咬一口的。」
陸勉「哼」了一聲道:「起來,我不要看你這副醜態。哼,你做了這樣不要臉的事情,
完全違背江湖道義,綠林戒條,只用『糊塗』二字,就想輕輕地推卸了罪名麼?」
劉滔說道:「是,我是犯了罪,願受陸大哥嚴懲。」他聽得出陸勉話語雖然嚴厲,卻已
似有恕他之意。
玳瑁做了一年多的「代盟主」,比她的弟弟精明幹練得多。
冷笑說道:「姓劉的,你太不老實了。你想瞞過大罪,只認小罪,是麼?」
劉滔作出惶恐的神氣,說道:「我做錯的事,我都依實說了,」玳瑁冷笑道:「我的弟
弟並不知道我是在這兒充當柳盟主的助手的,你卻怎麼會知道?這不是一個大大的破綻
麼?」
劉滔說道:「這是我打聽出來的。」
玳瑁道:「向誰打聽的?誰又能知道此事?」
劉滔訥訥說道:「這個,這個,嗯,我聽說你是丫頭出身,我想起陸人哥的身世,我來
試試的。」說話支吾,顯然已是不能自圓其說。蓬萊魔女心中一凜,說道:「這其間一定還
有重大的陰謀!」
蓬萊魔女柳眉一豎,陡地喝道:「這廝不說實話,推出去斬了」兩名頭目應聲而上,鋼
刀架在他的頸項。劉滔嚇得魂飛魄散,慌忙叫道:「我說,我說!」
蓬萊魔女冷笑道:「若有一字謊言,依然要你狗命,快說!」劉滔喘過口氣,說道,
「散伙之後,我哥哥意欲隱姓埋名,伺機再起,我卻下甘回鄉務農。於是我和哥哥分手,帶
了一小隊無家可歸的弟兄幹那黑道營生。不幸碰上金兵『圍襲』,我,我失手被擒。」
蓬萊魔女道:「被擒之後怎麼樣?」
劉滔說道:「他們知道我是個頭目,將我獨自審問,審問我的是個漢人。」
蓬萊魔女道:「哦,是個漢人?叫什麼名字?」
劉滔說道:「這個漢人年約三十左右,面白無鬚,我不知道他是誰,但聽得那些韃子口
口聲聲稱他作『郡馬』,對他倒是十分恭敬的。」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公孫奇!公孫奇怎麼審問你,快
說!」劉滔接著說道:「這郡馬審出我是劉侃的弟弟,越發不肯放鬆。他要我將義軍中重要
的頭目都給他招供出米,不論是公事或者私事,一概都要說給他聽。」
蓬萊魔女道:「你說了沒有?」劉滔苦著臉道:「在酷刑之下,我沒有辦法,只好招
供。」
陸勉罵道:「該死!那麼你連我們姐弟的私事,也都說給那狗郡馬聽了。」劉滔不敢作
聲,來個默認。玳瑁氣他不過,「啪」的又打了他一記耳光。
蓬萊魔女道:「招供之後,公孫奇又怎麼樣?」
劉滔訥訥說道:「那、那狗郡馬就把我放了。」
蓬萊魔女大怒道:「你騙鬼麼?好,你不肯老老實實是不是?公孫奇會用毒刑,難道我
就不會?」
蓬萊魔女提起拂塵,只是在他背上輕輕一拂,劉滔登時覺得渾身刺痛,就似有千百枚鋼
針刺進他的身體,痛苦難當,比任何毒刑都更厲害。劉滔嘶聲叫道:「盟主松刑,我,我說
了!」
蓬萊魔女移開拂塵,說道:「再個實說,我還有十八種酷刑,叫你一樣一樣遍嘗滋
昧!」
劉滔喘息過後,說道:「那狗郡馬聽我說了陸大哥姐弟之事,十分留意。玳瑁姑娘給盟
主作助手的事情,就是他告訴我的。他說珊瑁姑娘九成就是陸大哥的姐姐。」
蓬萊魔女對玳瑁說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是公孫奇安排的機關。」陸勉卻不明白,
詫道:「公孫奇又怎的會知道玳瑁是我姐姐?」
玳瑁說道:「是這樣的:我當丫頭的那家大戶人家,為富不仁,後來被綠林的好漢抄了
家,我也被救了出來。公孫奇這賊子本來是盟主的師兄,其時盟主還是個未曾出道的小姑
娘,她是她的師父撫養成人的。」陸勉聽說公孫奇是蓬萊魔女的師兄,吃了一驚。蓬萊魔女
笑道:「我的師父是武林前輩公孫隱,令帥西岐鳳想來是應該對你說過的了。師父他老人家
一生正直,也是痛恨這個逆子的。」陸勉知道個中原委,這才釋然於懷。
蓬萊魔女接著說道:「救了你姐姐的那位綠林好漢和我的師父是相識的,他因為流浪江
湖,帶一個小姑娘在身邊很是不便。
恰巧我的師父也有意思要找兩個女孩子陪我讀書、練武,於是便將你的姐姐接回家中。
名義上是我的侍女,其實我們一直都是像親姐妹一樣的。」玳瑁插口說道:「最早跟隨盟主
的兩個侍女便是我和珊瑚姐姐,不過,珊瑚姐姐的情形又與我有點不同,她是自行投奔的。
她爹爹是個鏢師,在跟隨盟主之前,已經是學過武藝的了。」陸勉微笑說道:「珊瑚姐姐的
家事,她早已對我說過了。「玳瑁說道:「我是到了公孫前輩的家中兩年之後,公孫奇這賊
子才離家的。所以公孫奇知道我的籍貫和我曾經做過丫頭的經歷。」
陸勉道:「哦,原來如此。姐姐,你倒是因禍得福了。」說至此處,接下去再盤問劉滔
道:「公孫奇指使你來冒認我的姐姐,有何圖謀?快說!」
劉滔面上一陣青,一陣紅,想說又怕說的樣子,蓬萊魔女提起了拂塵,說道:「你是不
是想再受酷刑?」劉滔無可奈何,只得據實說道:「他要我到這裡來做內應。他門打聽得盟
主還未回山,想要撲滅你們這個山寨,計劃最近便要調兵前來攻打,到時由我裡應外合,先
把玳瑁姐姐俘虜,交給官軍。」本來金軍在新敗之餘,是無力掃蕩各處義軍的。但蓬萊魔女
這個仙寨不比一般,它是綠林之首,故而全國在新君即位,大局稍定之後,便想來拔這口
「眼中釘」了。
但金軍在新敗之餘,又不想犧牲大多兵力。這座山寨形勢險峻,若是沒有內應,很難攻
打。
蓬萊魔女大怒道:「好狠毒的手段,打得好一個如意算盤,哼,哼,公孫奇這賊子固然
是喪心病狂,你這小子也是個為虎作倀的卑鄙小人!你這樣的人留在世上有何用處?」劉滔
嚇得面如上色,連忙叫道:「盟主,我說了實話,你應該饒恕我的!陸大哥求你看在我哥哥
的情份,代我說一兩句好話」」蓬萊魔女道:「好,死罪免了,活罪難僥!」呼的一掌向他
拍下。
陸勉只道蓬萊魔女要打殺劉滔,大吃一驚,失聲叫道:「盟主,手下留情!」話猶未
了,蓬萊魔女已是在劉滔的背心狠狠擊了一掌,劉滔悶哼一聲,暈了過去。
蓬萊魔女笑道:「你放心,他死不了。我這一掌只是廢掉他的武功。他醒來之後,除了
不能再使武功之外,一切都和普通人一樣。」當下吩咐嘍兵將劉滔拖走,待他調治好了,押
他做苦工。將來找著他的哥哥,再交給他的哥哥處置。
蓬萊魔女重回山寨,閏寨歡騰。晚上擺下喜筵,兼為陸勉接風。席間陸勉與玳瑁各談別
後情事,都是不勝感慨。珊瑚說道「玳瑁姐姐,你雖然是父母雙亡,卻喜弟弟業已成人,而
且又做了西岐鳳的弟子,成為了江湖上的一位英雄了,這是大喜之事呀,你苦盡甘來,還有
什麼可傷心的?」玳瑁給他說得笑逐顏開,說道:「姐姐,前時你要削髮為尼,我很是放心
不下。如今喜得你重回山寨,我也敬你一杯。」
蓬萊魔女笑道:「玳瑁,你還有一件大喜之事,你知不知道?」玳瑁怔了一怔,道:
「什麼大喜之事?」蓬萊魔女道:「你可知道珊瑚何故打消了遁入空門之念?」玳瑁道:
「不知。」蓬萊魔女笑道:「你的弟弟知道,你問他吧。」此言一出,登時把珊瑚與陸勉羞
得個滿面通紅。玳瑁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如此。珊瑚姐姐,你可要變成了我的弟婦
了?哈哈,咱們親上加親,這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事情既經說破,蓬萊魔女便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們父母都已不在,我來替你
做主,擇日成婚吧。」綠林兒女,都帶有幾分豪氣,珊瑚與陸勉也不忸怩作態,聽憑了蓬萊
魔女的主張。珊瑚還悄悄的和蓬萊魔女開了幾句玩笑,說道:「柳姐姐,你說男大當婚,女
大當嫁。那麼,你是我們的大姐姐,你呢?」
蓬萊魔女也如實告訴她道:「我自有打算。最多遲你一年。」
席還未散,嘍兵忽來報道擒獲了一個奸細,原來是個冒充漢人的金兵,前來投奔劉滔
的。不過他說的不是劉滔的名字,而是「你們盟主的弟弟。」嘍兵已經知道劉滔是假,立即
把他拿下,送來給蓬萊魔女審問。
一審結果,果然是派來做劉滔的助手,在山寨準備作「臥底」的。蓬萊魔女叫手下將他
帶出去關禁,然後與笑做乾坤、珊瑚、玳瑁等人商議道:「咱們正好犄計就計,將金兵引
來,殺他一個痛快。金虜以為有人臥底,他們捨不得動用大軍,僅僅對付一個山寨,因此必
然是採用奇襲方法。咱們佈置好了,定教他們一網成擒。」當下說出計劃.珊瑚喜道:「好
計,好計。最好公孫奇親自乘。柳姐姐,你就可以省掉許多氣力了。」
過後幾天,陸續來了幾個奸細,都為嘍兵聽擒。蓬萊魔女嚴加審訊,審出他們與官軍秘
密聯絡的方法,選擇其中一個武功較高而又特別怕死的人,迫他服下毒藥,恐嚇他這毒藥將
在七天之內發作,若無她的獨門解藥,必將全身潰爛而亡。於是叫陸勉充當他的跟隨,押著
他到山下一個秘密機關去「通風報訊」,假稱劉滔在山上一切都已進行順利,佈置妥當,只
等官軍前來夜襲,還送出了一份山寨的地圖,當然這份地圖也是假的。
其實不但地圖是假,報訊是假,還有一樣假的連那被迫報假訊的奸細也是有所不知,原
來連那「毒藥」也是假的。蓬萊魔女哪有什麼毒藥,她不過是用父親秘傳的一種點穴手法,
在迫那人「服毒」之時,不知不覺地點了他的一處穴道,令他有暈眩腥悶的感覺,自以為真
的服了劇毒而已。陸勉押他去報訊。
本來極是冒險,但這奸細怕死,卻給蓬萊魔女順順利利地完成了「反間」之計。
「萬木無聲待雨來」,這一天終於來了!這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二更時分,悄悄地
來了一支金軍,摸上山來。這支金軍不過千人。但卻是從金國御林軍中精選出來的勁卒,由
新任的御林軍副統領檀世英統帶,不遠千里從大都秘密行軍來的。當然軍中還有幾個深通武
功的高手同來。
這個副統領乃是將門之子,倒也曾熟讀兵書,上到半山,山路是越來越險,已經可以望
見山上建築的堡壘了,但還是一點沒遇到抵抗。這副統領不覺心有所疑,沉吟說道:「這是
號令北五省綠林的盟主的山寨,怎能如此防衛粗疏,莫非是誘敵之汁?」
他的一個部下自以為識得內情,笑道:「綠林盟主本來是公孫奇的師妹,極為厲害的。
但她此刻還未回山,這一年來,這個山寨都是交給她一個婢女執掌的。諒一個丫鬟之輩,識
得什麼用兵之道?」這些情形,統軍的檀世英也是早已礙到「情報」的了,當下說道:
「好,那就按照原來的計劃,試放幾枝響箭,看看咱們的人有沒有接應?暫時不心躁進。」
響箭放了幾枝,出來了一小隊巡山的嘍兵,迅即被金軍殺得狼狽而逃。過了一會,只見
一溜藍色的火焰,升上半空,這是寨中的奸細與官軍約好的訊號,射出的「蛇焰箭」。檀世
英那手下喜道:「咱們的人有接應了,」檀世英道:「卻還不知他們得手了沒有?」話說沒
多久,山頭上的火光也已經看得見了。檀世英大喜道:「好,咱們的人得手了,趁著寨中群
龍無首,馬上進攻!」原來劉滔從前與公孫奇約好了的是,倘若他擒了玳瑁,就立即舉火為
號。這個御林軍哪裡知道,這是「假放火」,並非山寨焚燒,而是山頭的空地上僥了一大堆
乾草。當下這支御林軍跟著蛇焰箭指示的方向,參考地圖,殺上山去。
這條路是個喇叭形的斜谷,進口寬,越深入地形越窄,而坡度也越陡,山坡上的樹木籐
茅,交結糾纏,展佈成一片綠海。
這樣陰森的林谷,日間已是令人心悸,在月黑風高的晚上,更似多了幾分「鬼氣」。御
林軍初時一鼓作氣,吹起進軍的號角,打響衝鋒的戰鼓,大呼小叫地殺將進去,不料待到整
隊都進入了這樣斜谷,兀是未見對方接戰,那股勇氣,從盲亂的喊殺聲中就漸漸變得雲散煙
消。檀世英嘀咕道:「真是邪門!怎的既不見賊人?也不見有自己人接應?」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經過三通鼓響,三番盲亂的喊殺之後,回答他們的還只是
兩邊山壁的回音,恍恍惚惚,遠遠幽幽,聲音從自己口中叫出又回到自己耳中,專人感到一
種難以名說的奇幻與恐怖,午夜,幽谷,回聲……把御林軍戰鬥的勇氣都消蝕光了!
而且初初進去,還不覺怎麼,一攻上了斜坡,隊伍想要通過,可就非得用馬刀開路不可
了。樹木籐茅是那樣濃密,枝椏交結,籐蔓糾纏,變成了就似陷人的軟坑,拉不斷,扯不
開,斬不斷,理還亂,要往前行進幾步,也得費許多氣力。
檀世英見此情形不對,猛然一省,當機立斷,喝道:「改後隊為前隊,鳴金收兵,速
退,速退!」
可惜己經遲了,退軍的命令剛剛宣市,頓然間只聽得驚天動他的喊殺聲爆發出來,淹沒
了他們收兵的鼓角聲,樹林中埋伏盡出,有的從亂石中跳出來,有的從茅草裡跳出來,還有
的從樹上跳下來。黑夜裡人影幢幢,但見刀光如雪……一場混戰在黑夜裡的幽谷展開,全國
的御林軍中了埋伏,士無鬥志,就似一群被關在籠裡的老鼠,胡亂奔竄,揮舞刀槍、連在他
們身邊的是自己人還是敵人也不知道。
檀世英又驚又怒,叫道:「公孫奇這小子攪什麼鬼?說什麼山寨裡的內應都佈置好了,
哼,哼,這不是陷害咱們嗎?」在他旁邊的一個黑衣人說道:「公孫奇這小子自己不來,我
早懷疑是有鬼了。但這些草寇諒也親何咱們不得,檀將軍,咱們先殺出去,再找公孫奇這小
子算帳!」
話猶未了,忽聽得有個清脆的少女聲音斥道:「金老賊,你來得好,還想走嗎?」原來
那衣衣人正是從前的金國國師金超岳,倘能把他殺了也可以出一口氣。
金超岳聽得蓬萊魔女的聲音,這,一驚非同小可,叫道:「豈有此理,咱們被公孫奇這
小子……」「出賣了」這三個字還未曾說得出口,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已經來到。
有蓬萊魔女在此,他已是只能自保,不能再顧檀世英了,但他自恃武功,心想要戰勝蓬
萊魔女雖然不易,獨自逃生,諒還可以。
哪知他剛剛轉過身子要逃,只聽得一聲長笑,笑傲乾坤已是出現在另一面,封鎖了他的
退路。笑傲乾坤縱聲大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嘿,嘿,天羅地網已
張開,你們哪一個還想逃跑得了?」
金超岳領教過笑傲乾坤的厲害,深知他的本領只有在蓬萊魔女之上,笑傲乾坤已經出現
在他的前方,他還敢向前衝去?急切間他正想選擇一個有利的方向,蓬萊魔女輕功何等迅
疾,說時遲,那時快,已是追到了他的背後,金超岳反手一掌,盪開她的拂塵,笑傲乾坤亦
已大笑而來。
就在此時,檀世英身邊的一個黑衣武士,忽地衝了上來大聲喝道:「我與你這賤婢有不
共戴天之仇,好呀,今日陌路相逢,你吃我一掌!」
掌挾勁風,沙飛石走,聲似郁雷,蓬萊魔女也不禁心頭一凜,「想不到在金國御林軍中
還有如此一個高手!」她不想兩面作戰,用了個「風刮落花」的身法斜身閃開。
只聽得「蓬」的一聲,這一邊蓬萊魔女閃開了黑衣武士的一掌,那一邊笑傲乾坤卻已及
時趕到,與金超岳硬拚了一掌。
笑傲乾坤自從得了柳元宗與公孫隱各授以上乘的武功之後,早已是「百尺竿頭,更進一
步。」此時有心試試自己的功力,明知金超岳的陰陽五行掌,專傷奇經八脈,也硬接他的掌
力。雙掌一交,笑傲乾坤打了一個寒嘩,但金超岳卻「哇」的吐了一口鮮血!
金超岳過去也曾與笑傲乾坤交過好幾次手,雖然每一次他都是輸給笑傲乾坤,但至少也
能打到百招開外,不料這次僅僅是一個照面,便結笑傲乾坤的掌力,震得他五臟六腑都似乎
要翻轉過來。他一口鮮血噴出,踉踉蹌蹌地往後直退。
笑傲乾坤打了一個寒噤,試出金超岳所練的「修羅陰煞功」似乎又進了一層,但自己本
身的功力比對方增進得更多。笑做乾坤哈哈笑道:「你惡貫滿盈,閻王老爺要請你赴宴啦,
你還往哪裡跑?」一縱身便即追上了金超岳,伸手便揪。
金超岳沉聲吼道:「我與你拼了!」「哇」的又是一口鮮血對著笑傲乾坤噴來,笑傲乾
坤不願濺上滿身血污,側身一閃。金超岳雙掌齊推,那股力道竟然十分猛烈,笑傲乾坤的那
一抓,本來要抓碎他的琵琶骨的,竟給他的雙掌盪開,而且還禁不住倒退三步。
笑傲乾坤吃了一驚,好生詫異,心道:「這老怪已給我打得連連吐血,怎的突然間又有
如此功力,反而比剛才強了?」
原來金超岳用的是一門邪派奇功,名為「天魔解體大法」,這門功夫在自傷肢體之後,
功力可以陡增一倍。金超岳因為已經給笑傲乾坤打傷在前,索性再咬破舌頭,施展這門邪派
奇功。
「天魔解體大法」本來最為耗損真力,使了這門功夫,過後必將元氣大傷,至少大病一
場,甚至半身癱瘓。但金超岳此時為了想保性命,只盼能把笑傲乾坤打跑再說,後果也就顧
不得那許多了。
金超岳的「陰陽五行掌」,左掌使的是「修羅陰煞功」,掌挾寒飆,奇冷刺骨;右掌則
是「雷神掌」的邪派功夫,掌力一發,熱風呼呼,觸人如炙。笑傲乾坤縱聲笑道:「黔驢之
技,已盡於此了麼?」在寒飆熱浪之中,掌影翻飛,招招進迫,絲毫不讓。他正是要惜對方
的「陰陽五行掌」來考驗本身的功力。
笑傲乾坤纏上了金超岳,另一邊,蓬萊魔女也和那黑衣武士作了對手。」
黑衣武士使的是一根狼牙棒,棒重力沉,蓬萊魔女連刺三劍,竟然都給他的狼牙棒擋
開。蓬萊魔女好生詫異,心道:「這金狗的本領倒也很是不錯,但我不認識他,卻何以說是
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蓬萊魔女不敢輕敵,隨即使用拂塵助攻,一招「天羅地網」,塵尾散升,向那黑衣武士
罩下,黑衣武土一掌拍出,勁風呼呼,盪開她的塵尾,狼牙棒接著一招「橫掃千軍」再轉而
為「推波助瀾」,「壓」字訣與「轉」字交替運用,竟然把蓬萊魔女迅捷無比的連環劍招也
化解了。
蓬萊魔女「咦」了一聲,連忙喝道:「你是丐幫的什麼人。
為何投靠主虜,助紂為虐?」
原來這黑衣武士竟是用狼牙棒來使出丐幫的打狗棒法。打狗棒法本來勝在輕靈迅捷,變
化奇妙,他這根狼牙棒少說也有六七十斤之重,以沉重的兵器而使輕靈的招數,其難可想而
知。
但這黑衣武土把這柄粗重的狼牙棒使開,就似舞弄一根燈草似的,得心應手,毫不費
力。蓬萊魔女看出他的家數,是以有此一同。
這黑衣武士「哼」了一聲,狠聲罵道:「什麼叫做助紂為虐?哼,哼,你這女賊不識順
逆,把丐幫當作什麼英雄豪傑,在我眼中,不過是一群為非作歹的臭叫化而已,臭叫化若然
碰到我的手上,我一個個都要打殺!」
看他這副咬牙切齒的神氣,顯然是和丐幫有什麼大恨深仇。
蓬萊魔女好生詫異,心中想道:「丐幫弟於決不能如此辱罵本幫,難道是我走了眼(看
錯)了?奇怪,但他這路棒法,分明卻是打狗棒法。
蓬萊魔女雖然有點驚疑不定,但那黑衣武士既已表明態度,蓬萊魔女怎能吝得他侮辱丐
幫?當下厲聲斥道:「管你是叛徒也好,或本來就是金狗也好,你既敢口出大言,和我們誓
不兩立。
好吧,我就成全你的心願,分個強存弱亡!」
蓬萊魔女氣上心頭,登時展開了凌厲無倫的攻勢,塵劍兼施,劍劍指向對方的要害穴
道,而那柄拂塵,也矢矯如龍,倏聚倏散,時而當作判官筆用,聚成一束,擊他的天靈蓋,
時而作網狀散開,把對方的身形全都籠罩在拂塵之下。
那黑衣武士拚命抵擋,大汗如雨,心中暗暗吃驚,「怪不得北五省綠林,肯受一個女子
的管柬,奉她作為盟主。原來果然是名不虛傳,如此了得!」
但這黑衣武士雖然是給她殺得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但畢竟也還有招架的本
領。激戰多時,不知不覺已鬥了五十來招,那黑衣武士居然還能夠勉強支撐,未曾落敗。蓬
萊魔女心想:「這廝的武功出自丐幫已是無疑的了。看來他雖然比不上新幫主武士敦,但丐
幫之中,除了武士敦,只怕也就要數到他了。」心中不由得稍稍動了「惜才」之念,同時也
興起了好奇之心,要想把他生擒,問個水落石出。
那黑衣武士看出有線生機,趁著蓬萊魔女未施殺手,招數略緩之際,突然一個倒縱,和
衣就滾下山坡。山坡上茅草高逾人頭,荊棘遍佈,黑衣武士拼著給荊棘刺得皮開肉綻,也顧
不得那許多了。他的動作也當真是快到極點,轉眼就鑽入了茅草叢中,不知去向。
蓬萊魔女翟然一驚,梅不該手下留情,放走了一個強敵。她正想去拔草尋蹤,耳邊忽聽
到笑傲乾坤與金超岳高呼酣鬥之聲。
蓬萊魔女心頭一凜:「谷涵怎的還未曾打發這廝?」她聽出這兩人都似力竭聲嘶,不禁
大吃一驚,大感意外。當下,無暇追拿那黑衣武士,立即便跑過去看。
只見笑傲乾坤手揮折扇,衣袂飄飄,正在繞著金超岳的身予和他游鬥。金超岳則狂呼猛
撲,雙臂箕張,手腳起處,全帶勁風。蓬菜扈女在五六丈外,已感到那一股卷地的寒飆,驟
然間又變為炙人的熱浪,這正是金超岳那「陰陽五行掌」的妙用發揮得淋漓盡致的時候。表
面看來,還似乎是笑傲乾坤給他迫處下風。
蓬萊魔女一抖拂塵,正要過去夾攻金超岳。就在此時,忽聽得笑做乾坤一聲長嘯,身形
倏起,倒縱出數丈開外,落地之時,腳步竟然未能站穩,又踉踉蹌蹌地倒退幾步。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忙把笑傲乾坤扶住,急聲問道:「你怎麼啦?」低頭看時,
只見笑傲乾坤滿身都是鮮血。
話猶未了,只聽得金超岳發出一聲裂人心肺的嘶叫,口中噴血如泉,身形搖晃幾下,就
似一根本頭般地倒下去了。
原來,金超岳用的「天魔解體大法」大傷元氣,當他最後一次用血箭迫退笑傲乾坤之
時,本身亦已是到了油盡燈枯之境,終於狂吐鮮血而亡!
笑傲乾坤喘過口氣,笑道:「這老怪臨死之前的一擊倒也很是厲害,不過要想傷我,卻
還未能。你放心吧。」他身上的血是金超岳噴來的,並非他自己受傷。蓬萊魔女看清楚了,
心上一塊石頭落地。
此時金國那支御林軍已是傷亡殆盡,被俘虜的也很不少。主帥桓肚英只剩下幾個親兵保
護,且戰且走。陸勉、玳瑁、珊瑚率領嘍兵包抄,已切斷了他的退路。
笑傲乾坤叫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決不能讓這賊將跑了!」蓬萊魔女說道:
「不錯,咱們這就過去拿他。料他已是甕中之鱉,決計逃跑不了!」
不料笑傲乾坤口裡大呼小叫,腳步卻不移動。而且,非但他自己不走,還把蓬萊魔女一
把捉住。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正感莫名其妙,待要發問,只聽得笑傲乾坤已又在縱聲笑道:「哈
哈,公孫奇定的好個妙計,你們都已給公孫奇賣在這兒啦,還想逃麼?柳盟主,今次論功,
該數公孫奇最大,看來他是有誠意反正的了。」
蓬萊魔女恍然大匿,心道:「原來谷涵是想使反間之計。不錯,捉了一個檀世英算不了
什麼,倒不如把他放了,讓他在金國皇帝跟前告公孫奇一狀。」
蓬萊魔女領悟了笑傲乾坤的用意,也假意說道:「論功行賞,慢慢再說。待我先把這賊
將先拿下來。」當下揚聲叫道:「玳瑁、珊瑚,你們退下。我要親自捉拿這廝!」
玳瑁、珊瑚正自力戰不下,只道盟主親自出馬,定然手到擒來,於是立即讓開,連陸勉
也退下來了。
蓬萊魔女喝道:「往哪裡跑?」接上珊瑚的空檔唰的一劍刺出。檀世英舉槍招架,蓬萊
魔女心裡想道:「我要放他,可也不能大露痕跡。」要知蓬萊魔女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倘
若使出的武功太過平庸,三招兩式就讓對方逃脫的話,只怕要給對方看出破綻。
檀世英本領倒也不弱,知道來的乃是綠林盟主,心頭一凜,拼了一死,抖起碗口大的槍
花,一招「鳥龍絞柱」,接著變為「倒海翻江」,方圓數丈之內,一片劍光槍影,沙飛石
走,等閒之輩都踏不進這個圈子。
蓬萊屋女冷笑道:「你這金龍十八變的槍法也算是過得去了,但要想在我乎下逞能,卻
似乎還差得太遠!」劍法一緊,緊緊裹著他的長槍,檀世英拆了十來招,槍法已是漸漸施展
不開。
心中吃驚不小,暗自想道:「這魔女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北五省的強盜肯服服貼貼地
聽她號令。」卻不知蓬萊魔女還只不過是使出六七分本領。
蓬萊魔女容他過了二十多招,劍法一緊,力透劍尖,噹的一聲,撥開槍頭,劍尖在檀世
英的臂膊上劃開了一道傷口,她用劍十分神妙,僅僅是挑破皮肉,恰到好處,卻絲毫也沒有
傷著他的骨頭。
檀世英大吼一聲,長槍飛出,這是他的救命絕招,來勢倒也不可輕視。蓬萊魔女側身閃
過,拂塵一揮,摔了檀世英一個觔斗。
蓬萊魔女這一招用得更是神妙,檀世英摔出三丈開外,雖然疼痛,卻發現氣力還在,並
未受傷。檀世英連忙爬起來,三拳兩腳打翻了幾個來捉他的嘍兵,也滾下山坡去了。
檀世英那幾個護兵發一聲喊,四散奔逃,可是他們卻沒有這麼好「運氣」了,蓬萊魔女
一甩拂塵,抖落了十來根塵尾當作暗器射去,那幾個護兵一個個都覺膝蓋一酸,登時跪倒,
給山寨的頭目都捉了去。原來他們都是給塵尾刺中膝蓋的麻穴。這一戰檀世英帶來的這支御
林軍全軍覆沒,就只逃跑了他本人。
陸勉歎道:「可惜走了敵軍的主帥。」珊瑚跟隨蓬萊魔女多年,識破小姐的用意,微微
一笑,低聲說道:「還是讓他走了的好。」
蓬萊魔女下令清理戰場,將俘虜押解回山。玳瑁喜孜孜他說道:「這一戰咱們山寨的威
風大振,諒金虜以後也不敢對咱們小覷了。」蓬萊魔女道:「勝不驕,敗不餒。敵人雖然大
敗虧輸,但咱們還是不能放鬆戒備。」玳瑁應了聲:「是。」她看見笑傲乾坤過來,便藉放
走開,去察看嘍兵清查俘虜了。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並肩而行,輕聲說道:「你可知道這檀
肚英是什麼人嗎?」
正是:有心放虎歸山去,另有天機油裡藏。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 義釋戰俘歸故里 欲誅首惡探魔宮
蓬萊魔女道:「他年紀輕輕,就做到了金國的御林軍副統領,想必是憑藉父兄的餘蔭。
他是濟親王檀家的後人麼?」原來「濟親王檀家」乃是金國最顯赫的一個家族,尤以軍功最
盛,金國的統兵大將,多是出於檀家。先祖檀道濟曾在金國崛起之初,身為兵馬大元帥,東
征西討,立下很大功勞,故此受封為「濟親王」。他的女兒亦被「冊立」為金國的皇后。這
是金國的「外姓」而受封為「親王」的第一人。本來非皇帝本家的外姓,最多只能封王面不
能有「親王」之銜的,檀道疥之所以得到「破格」受封,一來是由於特殊的軍功,二來是由
於有女兒做了皇后的關係,故此金主特別籠絡他這一家,封後父為「親王」,表示願與檀家
共享天下、同是一家之意。其後檀家人材輩出,如今身為金國兩大元帥之一,與皇叔完顏長
之共掌兵權的檀道雄也是檀家之一。
笑傲乾坤道:「不錯。論起排行,這檀世英還是武林天驕檀羽沖的兄弟輩呢。許多年
前,我曾偷入大都(金國京城),探訪羽沖,在他的家中也曾見過這檀世英一面。不過當時
我冒充羽沖的門客,他也不知道我是何許人罷了。據我所知,檀世英雖然沒有武林天驕那般
見識,他走的也是他先人所走的路,以為世受國恩,就當效忠君主。不過為人卻還相當正
直。武林天驕在叔伯兄弟之中,也是和他的交情最好。所以,這次你放了他,正是一舉兩
得。從公處說,是利用他來行使咱們的反間之計,從私處說,又送了武林天驕一個人情。」
蓬萊魔女聽笑傲乾坤提及了武林天驕,不禁好生思念。要知她是個性情爽朗的巾幗須
眉,素來是不拘泥小節的,對腐朽的禮法,也從來不放心上。此刻她雖然是心有所屬,矢志
與笑做乾坤相愛,但對於與武林天驕的友情,她也還是像從前一樣的十分重視。笑傲乾坤似
乎猜到她的心意,笑道:「羽沖是一位好朋友,只不知他現在如何了?待到山寨安定之後,
我倒想再去一次大都探訪他呢。」蓬萊魔女看出他已是全無妒意,展顏一笑,說道:「這個
以後再談吧。」
回到了山寨,寨中喜氣洋洋,已經擺下了慶功宴。蓬萊魔女又在席上宣佈了陸勉與珊瑚
的婚事,並正式向屬下宣告,提升珊瑚與玳瑁作為副寨主,大家更是喜上加喜。
可是在酒席將散之時,卻發生一件不大愉快的事。有個頭目,赤著上身,背負一根木
棍,自己反縛了雙手,走上堂來,向蓬萊魔女跪下。這是「負荊請罪」的意思,自知犯了過
錯,來求寨主處罰的。
蓬萊魔女一看,認得是管廚的頭目。山寨的廚房要供應數千人的膳食,故此在廚房執役
的廚子,火夫與及一眾雜工也有將近百人之多,統歸這個頭目管轄。
蓬萊魔女正在高興,見他「負荊」而來,怔了一怔,卻笑道:「這次的慶功宴,你辦得
很不錯啊。我還沒有嘉獎你呢,怎的你卻請罪來了?」
那頭目跪了下來,說道:「寨主日前拔交小人看管的那個奸細,小人看管不周,給他逃
了。微功難補大過,特來請罪。」珊瑚吃了一驚,說道:「就是那個冒亢陸頭領的奸細劉滔
嗎?」那頭目道:「不錯,就是這個劉滔。是小人忙於備辦慶功宴,一時疏忽,沒有盯緊
他,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逃了,直到剛才方始發現,真是該死。」
原來劉滔只是被蓬萊魔女廢了武功,其他一切都和普通人一樣,氣力也還可以做得粗活
的。蓬萊魔女將他撥在廚房執役,做挑水斫柴的功夫。昨晚官軍圍山,寨中的唆兵幾乎傾巢
而出,廚房的工役也臨時調充大寨的看守。待到打勝了仗,又立刻要備辦五六百桌的慶功筵
席,廚房的工役忙得不得了,劉滔就趁這個忙亂的時機,黑暗中悄悄溜走。
蓬萊魔女聽了他的莫告,說道:「你們忙了一個晚上,也夠累的了。你雖然有看管不周
的過失,亦屬情有可原。劉滔這廝已給我廢了武功,諒他也作不了什麼禍害,逃跑了就算
了。」當下將掌刑的頭目喚來,說道:「你給他記上一個小過,刑罰就可免了。」親手將這
管廚頭目背負的木棍取了下來,仍然叫他回到慶功宴上。
蓬萊魔女是為了體恤部下,特別寬容。這樣的處置也屬合情合理。但卻設想到這劉滔逃
走了之後,卻破壞了蓬萊魔女的一項計劃,也給山寨帶來了不少後患,這是後話,按下不
表。
蓬萊魔女想起一事,吩咐陸勉道:「這次拿獲的俘虜,所有受傷的都要好好給他醫治,
切不可加以虐待。問他們的口供,也要出於他們的自願,不可迫供。要知這些俘虜,多半也
是金國的普通百姓。」陸勉是這次受指派為看管俘虜的人,當下接了命令,應道:「屬下遵
命。」心中想道:「我上山寨之前,在江湖上到處聽人談說咱們這位盟主的厲害,她的綽號
又稱『蓬萊魔女』,我只道她是如何心狠手辣,卻原來恁地慈悲!」
山寨裡有上好的金創藥,過了幾天,受傷的俘虜都已醫好。蓬萊魔女吩咐陸勉將全部俘
虜都押到山泰前的太草坪上,俘虜們惴惴不安,聽候蓬萊魔女的審訊。這批俘虜有三百餘人
之多。
不料蓬萊魔女也不加清點,就揮手道:「把他們放了!」
陸勉吃了一驚,說道:「好不容易擒獲他們,又給他們醫好了傷,怎的如今卻把他們放
了?」
蓬萊魔女道:「咱們是仁義之師,不殺俘虜。我說放就放!」陸勉躬腰應道:「是。屬
下遵命。」便即吩咐嘍兵,給那些俘虜一個個鬆綁,但陸勉雖然如此做了,心裡那還不是很
服貼的,暗自想道:「金虜捉了咱們的人,不是活活打死,就是迫做苦工,有如此優待的
嗎?咱們雖說是仁義之師,但這樣對待俘虜,卻也未免是太過寬容了!」
連陸勉都不服氣,覺得蓬萊魔女的「寬容」出於「常理」之外,那些俘虜更是意想不
到,如在夢中。只怕是蓬萊魔女使的什麼手段,將他們戲弄的。前面已經解開捆縛的俘虜,
最初還不敢馬上就走。
蓬萊魔女微微一笑,說道:「你們都是尋常百姓,家中都有父母妻兒,要是我不讓你們
回去,你們的家人不知怎樣掛念你們呢?不錯,在你們拿起刀槍打我們的時候,我們是不能
不把你們當作敵人,是要將你們消滅的。但在你們已經放下刀槍,變成俘虜之後,我就只是
把你們看作一般百姓,不再將你們當為敵人了。好好回家去吧。有哪個身上缺錢的,可以領
五兩銀子路費。因為我不想你們下了山又搶掠百姓。」蓬萊魔女的寨規極嚴,擒獲的俘虜是
只許收繳他門的武器,不准沒收他們的財物的。
那些俘虜見蓬萊魔女替他們想得如此周到,還怕他們缺錢,要發路費,這才相信蓬萊魔
女是真的要釋放他們,並非戲弄。
俘虜們感激涕零,一齊俯伏,說道:「寨主再生之德,我們永遠也忘不了。我們回去做
個百姓,以後決不敢再來打你們了。」
蓬萊魔女又笑道:「話可不能說得這麼滿,倘若你們的官府不許你們作個百姓,仍然要
強迫你們回到軍營,將來再差遣你們來攻打我們呢?」陸勉心道:「對啦,這正是我所要問
的說話。」
那些俘虜怔了一怔,但馬上就有幾個人同聲答道:「倘若真的有那麼一天,要我們再來
的話,我們就臨陣私逃,說什麼我們也不能再替我們的將軍賣命,和你們打仗了。」另幾個
跟著說:「我們不但自己逃,還會勸同伴也逃。寨主,你的好處,我們是一定會向相識的人
說的。」
蓬萊魔女笑道:「一點不錯,咱們雖有金漢之分,但老百姓都是一家人,只因你們的皇
帝、你們的將軍要打我們,這才變成敵人的。只要你們懂得這個道理,以後不再為皇帝將軍
賣命,這就行了。但你們也不必只是感激我,我希望你們以後對漢人也不要再欺侮了。好
了,話已說得很清楚了,你們領了路費就回去吧。」
她一說不但俘虜明白,陸勉心中的彆扭也解除了,想道:「不錯,留這幾百俘虜迫他們
替山寨做苦工對我們也沒有多大好處,把他們放了,這好處可大啦。咱們的仁義之舉,借他
們的口傳播出去,一傳十,十傳百,將來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不肯再糊里糊塗地為全國
的皇帝、將軍送死了。」
但陸勉雖然「想通」,卻還不是十分透徹,釋放到最後幾個俘虜的時候,又禁不住問
道:「這幾個人是跟隨檀世英的親兵,也都釋放麼?」
蓬萊魔女道:「我說的是全部釋放,當然一視同仁。」親手將那幾個檀世英親兵的綁也
都解了。
笑傲乾坤看了蓬萊魔女釋俘之舉,心裡也是十分佩服,想道:「清瑤的武功也許比不上
我,見識卻是比我高明多了。怪不得她能當上綠林的盟主,當真是有領袖之才。」
但在釋放到這幾個檀世英親兵的時候,笑傲乾坤卻想起一事,笑道:「我想和他們談幾
句話,可以嗎?」蓬萊魔女道:「這可要問過他們,嗯,我們不是問你口供,你們願說就
說,不願說也不勉強。」後面一段活是面向那幾個俘虜說的。
那幾個俘虜身為主帥的親信護兵,心裡本來都是惴惴不安,以為普通的兵卒可得釋放,
他們則未必能獲寬賽。如今喜出望外不約而同他說道:「兩位寨主請問,只要是我們知道
的,我們一定據實享報。」
笑傲乾坤道:「你們的主帥有一個堂兄弟名叫檀羽沖的,你們可知道麼?」那幾個親兵
道:「檀公子在我們金國被尊為『武林天驕』,我們的武士,沒有不知道他的。至於我們則
還認識他呢。」
笑傲乾坤道:「那好極了。我想知道他最近的消息,你們可有誰知道?」一個經常在檀
世英身邊伺侯的親兵說道:「小的曾聽檀將軍和老元帥說過這件事情。知道一點消息。」這
親兵口中的「老元帥」指的即是在金國掌握兵馬大權的檀道雄,他是槽世英與檀羽沖的叔
叔。
笑傲乾坤道:「你們的老元帥怎麼說?」那名親兵道:「檀公子因為反對前皇(完顏
亮)的暴政,本來是被列為欽犯的。如今新主即位,老元帥向皇上求情,聽說已經頒下了赦
免令了。聽老元帥說,他還要把檀公子接回家中呢。」笑傲乾坤道:「他回去了沒有?」這
名親兵道:「我只是聽說檀公子已經答應回來,但究竟回來了沒有,因為我已被調遣出京,
就下知道了。」
笑傲乾坤問完了有關武林天驕的消息,也就讓那幾個檀世英的親兵走了。笑傲乾坤對蓬
萊魔女道:「想不到武林天驕會獲得赦免。這麼樣他倒用不著四處逃亡了。」但蓬萊魔女卻
是毫無喜悅之容,反有憂色。
蓬萊魔女沉思半晌,緩緩說道:「只怕其中有詐。」笑傲乾坤道:「他們叔侄雖然是各
走各路,但檀道雄這個人倒還是相當剛直的。」蓬萊魔女道:「他的叔叔或許沒有害他之
心,但新君完顏雍呢?」笑傲乾坤道:「完顏雍是完顏亮的弟弟。完顏亮死了,本來不該是
他繼承皇位的,但因完顏亮失盡民心,國人太過痛恨他,累及了他的兒子。故此大臣不敢擁
立太子而要擁立皇弟。完顏雍意外得到皇位,遂以清除前皇暴政為收攬民心之舉,檀羽沖在
金國的武士中頗有威望,完顏雍要籠絡他也不出奇。
蓬萊魔女搖了搖頭,笑道:「沒有老虎不吃人的,也沒有真正為了百姓的皇帝。不過有
些皇帝的手段會高明一些而已。武林天驕雖然也還米算得是完全為了百姓,但總是站在百姓
這一邊。正因為他在金國武士中很有威望,你想完顏雍怎麼容得了他?甚至我還懷疑他的叔
叔也是為了迎合皇帝的意思,這才想方設法把檀羽沖騙回去的。」
笑傲乾坤如夢初覺,說道:「你是比我看得深遠許多,那麼,依你之見,他們是串通了
來害羽沖的了?」要知笑傲乾坤雖然覺得蓬萊魔女說的有理,但還是不敢相信檀道雄會害他
的侄兒。
蓬萊魔女道:「這就要看檀羽沖聽不聽話了。我看檀羽沖是不會聽他們的話的。所以我
就擔心他這次若然被騙回去,即使不遭殺身之禍,至少也是要被軟禁起來了。還有一層,耶
律元宜如今已是舉起反金的大旗,檀羽沖既是耶律元宜的好友,還和他有連襟的親戚關係。
金國皇帝若然利用桓羽沖不成,就下毒手也是可能的。」
笑傲乾坤想想有理,也吃驚起來,說道:「既然是有這樣的危險,我想替你去走一趟,
到大都去打聽打聽,倘若檀羽沖當真是已經被騙回家,我就馬上去勸他趕快和我逃走。」
蓬萊魔女道:「你單獨去?」笑傲乾坤道:「你是綠林盟主,不宜深入虎穴,冒這個天
大的危險。檀羽沖的家裡我是去過的,只要我小心一些,諒可平安無事。」蓬萊魔女道:
「你的情形和幾年前也不同了。採石礬一戰,你殺了金國的鄭親王,敵人也會更加注意你
了。從前你只是江湖遊俠,如今則是金廷重犯。樹大招風,你到了金國京城,所遭的危險決
不會少於我的。大都有完顏長之、神駝太乙等一等的高手,也實在不可太輕敵呢。」
他們二人正在議論未決,回到了聚義廳,玳瑁報道:「桑家四老求見。」桑家四老是曾
跟隨桑家堡老主人桑見田的舊僕,在公孫奇殺了前妻桑白虹篡奪了桑家堡之後,他們投奔到
這山寨來的。
桑家四老雖是桑見田的舊僕,但他們本身都是江湖上輩份甚高的人物,故而蓬萊魔女一
向以長輩之禮相待,山寨中的大小頭目對他們也是甚為尊敬的。蓬萊魔女聽得四老求見,便
即出迎。四老一齊俯伏於地,未說話,淚先流。蓬萊魔女忙令侍女攙扶,還禮說道:「四位
老人家何故如此?快快請起!」
四老中的老人桑志說道:「聽說二小姐已被公孫奇這賊子擄去,可是真的?」蓬萊魔女
道:「是真的。」桑志抿淚說道:「老主人臨死之時,將桑家堡和兩位小姐托付我們四人。
大小姐給公孫奇害了,如今二小姐又給他擄去。我們桑家堡一干舊人都是痛不欲生。此仇不
報,我們活在世上又有何用?」老二桑行接著說道:「桑家堡的舊人是差不多都走光了,但
我們打聽得公孫奇這賊子另外招集了一批江湖匪類,如今已是重占桑家堡,自為堡主,無惡
不作,請盟主仗義伸冤,早日將這賊子剷除,為我們的兩位小姐報仇,也為地方除害。我們
這一干桑家堡舊人。
都決心追隨盟主,與這賊子一拼。」
原來在蓬萊魔女回山之時,他們早已有請蓬萊魔女助他們報仇之意,只因山寨一直忙於
準備應付官軍,故而直到今日打了一個大勝仗之後,他們才能向蓬萊魔女提出。
其實他們的來意,蓬萊魔女也早已明白,不過,從他們的口中更證實了公孫奇已重回桑
家堡而已。當下蓬萊魔女說道:「我受了你們大小姐的重托,這仇我是一定要給她報的。但
此刻山寨初安,若要發兵去攻打桑家堡則尚非其時。你們四人要去與公孫奇硬拚亦非善策。
不如讓我去先探個虛實,倘若能夠將你們的二小姐救回固然最好,倘若不能,再作下一步安
排。桑家堡舊人有一部份已隨你們上山,但有一部分還流落江湖。請你們四位去招集他們,
就在桑家堡附近的孤鸞山隱藏起來,待機而動。你們在那個地方幾十年,地形極為熟悉。這
是公孫奇新招的那班江湖匪類決計比不上你們的。」
四老聽了蓬萊魔女這個照顧全面的計劃,都是十分感激,齊聲「遵命」。桑志說道:
「柳盟主,你為了我們桑家堡的事情,以萬金之體,親自去闖龍潭虎穴,我們實是碎骨粉
身,亦難言報。
這裡有一份桑家堡的地圖,請盟主收下、備用。」原來桑家堡裡有許多秘密的建築,外
人是不知道的。桑家四老是有心人,故而早就準備了這份地圖,正是留待蓬萊魔女今日之
用。
蓬萊魔女接過地圖,說道:「公孫奇叛國投敵,不單單是你們桑家堡的仇人,我們都有
責任除去這個武林公敵的。好,明日我就動身,請你們四位老人家回去吧。」桑家四老走
後,蓬萊魔女便即與笑傲乾坤商量。
蓬萊魔女說道:「公孫奇那兩大毒功,只差一分火候,若不趁早除去,待到他大功告
成,要想除他,就更難了。而且桑青虹落在他的手中,我也是日夕提心吊膽,她一日不能脫
出魔掌,我也就一日不得心安。我的意思是先除敵,後訪友。探訪武林天驕的事情,可以押
後一步。」
笑傲乾坤道說:「你說的有理,但此去桑家堡,是闖進他所盤據的虎穴龍潭,不比上次
是在路上相逢,還比較容易對付。你是綠林的盟主,擔負的責任太大,我不放心你冒這個
險。」
蓬萊魔女笑遁:「你不放心我去闖桑家堡,我也不放心你獨自潛入大部。這樣吧,你陪
我去桑家堡,隨後我也陪你到大都訪友。咱們戮力同心,禍福與共,那就大家都可以放心
了。」
笑傲乾坤道:「那你不是要接連冒兩次危險了?」蓬萊魔女笑道:「你也是一樣啊!難
道只許你行俠仗義,就不許我追隨你嗎?」笑傲乾坤十分感動,握著她的手笑道:「我說不
過你。別人是夫唱婦隨,我是婦唱大隨。好吧,你要去哪兒,我都追隨你好了。」蓬萊魔女
臉泛紅霞,「噓」了一聲,道:「小心點兒,別胡亂說話,叫小唆兵在外面偷聽了,豈不惹
人笑話?」她口裡責備笑傲乾坤,心中可是甜絲絲的。
第二日,蓬萊魔女將珊瑚、玳瑁、陸勉三人喚來,告訴他們此事。玳瑁說道:「姐姐,
你回來不過一個多月,又要走?如今各處的義軍大部散了,萬一有事,可不似從前那樣容易
得到支援,山寨這副重擔,只怕我們挑不起來。」
蓬萊魔女說道:「是的,自南宋戰勝卻反而求和之後,敵後的士氣民心是受了一些影
響,抗金的局面也似消沉了一些。但這只是暫時的現象。比如潮水,有漲有退。在金虜統治
之下,絕大多數的老百姓是要抗金的,這就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巨潮,即使在浪潮未曾捲起之
時,也還是暗流洶湧的。當然,有高潮也有低潮,但低潮過後,再來的義必將是更大的高
潮!金虜在採石礬大敗之後,元氣也未曾完全恢復,他們現在還要整頓內部,這些都是有利
咱們的形勢。嗯,看事情可不能單看一面啊。
「做事情的本領是鍛煉出來的,玳瑁,過去一年,你代我做這綠林盟主,不是也做得很
好麼?如今有珊瑚和你分挑重擔,還有你的弟弟也可以給你幫忙。你還害怕什麼?」
蓬萊魔女一番言語,分析了大局,也談到山纂的具體安排,登時令到玳瑁的怯意消除,
心明眼亮。當下十分感激地道:「多謝盟主的教言。但願盟主此行,一切順利。」於是蓬萊
魔女與笑傲乾坤便在當日下山。
一路無事,這一日他們經過了孤彎山,桑家堡就在山的背面。蓬萊魔女有桑家四老所給
的地圖,早經熟悉地形,胸有成竹。決定在三更時分,夜探桑家堡。
這一晚天公作「美」,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尋常人眼中的壞天氣,卻正是最適宜於
夜行人活動的時機。
星橫斗轉,夜漸沉沉,孤穹山的頂峰,形似一頭張開雙翼的怪鳥,在黑暗中俯瞰獵物。
他們攀上頂峰,往下一望,在黯談的星光之下,桑家堡的城樓隱約可見,堡中的擊析聲,也
隨著晚風隱隱傳來。
笑傲乾坤道:「桑家堡在公孫奇經營之下,防衛森嚴,比前更甚了。」蓬萊魔女說道:
「咱們不必從正面闖進,你隨我來。」
蓬萊魔女引路,從孤鸞峰的側翼而下,想起往事,笑道:「谷涵,你還記得咱們就是在
桑家堡初次見面的嗎?那時咱們是各走各的,想不到如今卻是在這裡攜手同行了。我還記得
你在孤彎山下狂吟,說什麼空拋紅豆意悠悠呢。」笑傲乾坤笑道:「我說一樁可笑的心事你
聽。那時我從這孤鸞山經過,覺得這『孤鸞』二字很不吉祥,不知咱倆的事情;能否得如我
的心願,我心有所感,遂不覺發為狂吟了。」
蓬萊魔女「噗嗤」一笑道:「想不到你這個大俠客,也會相信這些忌諱。」笑傲乾坤笑
道:「當時我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碰上了這樣犯忌的地名,也就難免惴惴不安了。不過
這個地名卻也有點巧合,你的師嫂桑白虹為公孫奇所騙,初以為可以同偕白首的,卻不料竟
喪在枕邊人的手下。跟著來做桑家堡的主人的玉面妖狐赫連清波,也是得到了同樣的結果。
對她們來說,這地名卻真是有點不祥了。」
提起了公孫奇害人之事,蓬萊魔女不由得恨上心頭,說道:「這是人的無良,不是地的
不祥。哼,若不把公孫奇除去,還不知他要害多少人呢。玉面妖狐死不足惜,桑白虹卻是無
辜的。如今咱們是絕不能讓桑青虹也像她的姐姐一般,為公孫奇這賊子所害了。」笑傲乾坤
來時還有點擔心蓬萊魔女會顧念師門之情,如今發覺她越來越是對公孫奇痛恨,這才放下了
心事。想道:「她畢竟是個明白大是大非的女中豪傑,我的顧慮倒是多餘了。
嗯,初時她還以為師兄還有可以挽救的希望,所以未能下得絕情。如今已知公孫奇無藥
可治,心中就只有痛恨了。」
蓬萊魔女加快腳步,將笑傲乾坤帶到一座橫空挺出的峻巖之上。原來桑家堡的一面,位
置恰好在這座峻巖之下,從這兒下去,可以避開正面,而進入堡中的後花園。峻巖峻峭,猿
猴也難摹援,所以下面的防務也不如正面的森嚴。這個情況是桑家四老所透露的。峻巖峭壁
之上又恰好有一技倒掛蒼松,可以作為中途換足之用。
蓬萊魔女縱身跳下,拂塵一揮,搭著了蒼松的枝籐,再一個「鷂子翻身」,已是越這牆
頭,進入花園。回頭一看,笑傲乾坤亦已跟在她的後面。
他們兩人都是絕頂輕勸,從那麼高的石崖上跳下來,竟似一葉飄墜,無聲無息。後園雖
然也有巡夜的堡中好手,卻是未曾發現。
花園到處有假山和花木,兩人借物障形,蛇行兔伏地這往前行,碰上巡夜的人,避得開
就避,避下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他穴道。於是者點倒了四五個人,行蹤仍未破露。
蓬萊魔女從前來過兩次,知道公孫奇的臥房所在,公孫奇就是在那間房子謀殺他的第一
個妻子桑白虹的。蓬萊魔女心想:「不知他換了房間沒有,且先到那裡看看。」
兩人一路前行,只要再繞過一座假山,就到那幢樓宇了。就在此時,山坳忽地閃出兩個
人來,驟然見著他們,這兩個人吃了一驚,張大嘴已,便要喝問口令。
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焉能容許他們開口出聲,就在他們張大嘴巴聲音未曾吐出的時候,
兩人都是閃電般地撲將過來,一個對付一個,依法炮製,點對方穴道。
哪知這兩個人的本領卻遠非剛才所碰到的那幾個巡夜堡丁可比。蓬萊魔女拂塵一揮,那
人居然還了一記劈空掌,蓬萊魔女一拂未曾拂著他的穴道,跟著一劍刺去,這才刺中了他的
脅下麻穴,那人「哎喲」一聲,「卜通」倒地。他雖然終是不敵蓬萊魔女,但也擋了兩招,
而且還能叫出聲來,比起剛才那幾個人口尚未開就給點中,本領當然是高得多了。
但蓬萊魔女也還是兩招打倒對手,笑傲乾坤碰到的那個對手卻更高明,笑傲乾坤連發三
招,也還未曾將他打倒。
笑傲乾坤初時的心意是不想殺傷人眾,故而用的不是重手法點穴功夫,待到那人解了一
招,笑傲乾坤這才知道是個勁敵。
接著發出兩掌,已用到六七成功力,不料那人又居然按了他的兩掌,身形只是晃了兩
晃。
笑傲乾坤從對方的掌力之中察知是個邪派高手,驀地一省,喝道:「原來是你,飛龍島
上你幸得不死,又到這裡來與公孫奇狼狽為奸麼。」口中說話,掌力已加到了七八分,掌心
往外一推,那人大叫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倒躍數丈,厲聲叫道:「堡主快來!」
原來這個與笑傲乾坤對掌的人乃是飛龍島主宗超岱,給蓬萊魔女擊倒那個人則是他手下
的一個大頭目。原來飛龍島主在失了飛龍島之後,最初是到太湖投奔柳元甲,後來太湖的根
據地又給王宇庭這班人奪了回去,飛龍島主無家可歸,只好帶領部屬來桑家堡依附公孫奇,
不惜自貶身份,做公孫奇的頭號爪牙。
飛龍島主本是名震江湖的盜魁,在武林中也算得是一等一的高手。過去,他也曾與笑傲
乾坤、蓬萊魔女幾度交鋒,雖然他的本領比起笑傲乾坤是有所不如,但相差也不至於太遠。
想不到這次僅僅只能抵敵五招,便給笑傲乾坤的掌力震傷,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是以連忙
跑開,傳聲報警。
蓬萊魔女上次在太湖的西洞庭山,曾受過柳元甲與飛龍島主的欺侮,此時一見是他,怒
從心頭起,身形一晃,立即便追過去,喝道:「往哪裡跑?」
蓬萊魔女閃電般的連環三劍,殺得飛龍島主手忙腳亂,眼看就可以把他斃於劍下,忽聽
得勁風颯然,有人也是喝道:「往哪裡跑屍這人來得好快,聲還未了掌力已似狂潮湧到,把
蓬萊魔女的劍尖盪開,迫得她連退三步。
不問可知,來的這個人當然是公孫奇了。笑傲乾坤恐防有失,連忙上前相助。
公孫奇獰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好呀,你們自行投到,也省得我
多費力氣找你們報仇了。看你們今晚可還能逃跑得了麼?」
笑傲乾坤道:「很好,咱們在蓬萊本來未曾打完,今晚我與你再決雌雄。清瑤,你就讓
我對付他吧。」話中示意,是要蓬萊魔女快去救人,他在這裡纏著公孫奇。
不料公孫奇一個「移形換位」已先攔著了蓬萊魔女的去路,哈哈笑道:「師妹,你不用
枉費心機啦!我知道你是來探望青虹的,可是你大約還未知道桑青虹已經心甘情願做了我的
夫人吧?要是你想來認親的話,我們倒可以以禮相待,請你到內堂相見。」
蓬萊魔女氣得柳眉倒豎,喝道:「胡說八道!」一劍就刺過去,同時左手的拂塵一展,
也向公孫奇的天靈蓋罩下來。
公孫奇冷笑追:「你不認親,可休怪我不客氣了。」呼的一掌拍出,拂塵登時散開,劍
尖蕩歪,那一劍也刺了個空。
笑傲乾坤見勢不妙,也顧不得以二打一之嫌,便即打開了鐵折扇,擋在蓬萊魔女身前隔
斷公孫奇的掌力。
公孫奇傲然說道:「華谷涵,你如今不是我的對手了,你不相信,我就教你知道我的厲
害!」聲出掌發,這一掌全力施為,比剛才向蓬萊魔女所發的兩掌,又厲害了許多。
一掌打出,隱隱挾著風雷之聲,掌風中帶著淡淡的一股血腥味道,味道雖談,但卻是令
人欲嘔!
笑傲乾坤大吃一驚,原來笑傲乾坤從公孫奇所發的這一掌,已看得出他那兩大毒功已經
大功告成,練到了爐火純青之境了!
笑傲乾坤默運玄功,閉了呼吸,不讓毒氣侵入。折扇一撥,化解對方的掌力,蓬萊魔女
迅即一招「玉女穿針」,刺向公孫奇脅下的「愈氣穴」。公孫奇長袖一揮,引開他的劍尖。
蓬萊魔女使出「穿花繞樹」的身法,一個「金鯉穿波」,從他掌底穿過。
但蓬萊魔女不過是向前跑了三步,假山上又跳下兩個人來,攔住了她的去路。這兩人一
樣的身材,一樣的打扮,一樣的兵刃——三尖兩刃刀。不過一個是左手拿刀,一個是右手拿
刀。這兩人一跳下來,便即齊聲喝道:「柳清瑤,到了這兒你還想擺盟主的架子嗎?嘿,
嘿,咱們哥兒倆給你貢獻來啦!」說話之間,雙刀盤旋飛舞,儼如毒蛇吐信,赤練盤空,把
蓬萊魔女的身形,罩在刀光之下。
原來這二人是一時孿生兄弟,哥哥名叫石攻,弟弟名叫石錯。石家兄弟本是江湖大盜,
早在蓬萊魔女未出道之前,他們已是橫行冀魯的了。他們在綠林中的地位是與「薩氏三雄」
齊名的。後來蓬萊魔女作了盟主,石家兄弟不服,不肯納貢加盟,但又自知鬥不過蓬萊魔
女,於是便在江湖上銷聲匿跡。蓬萊魔女只道他們已經「金盆洗手」,也就不去理會他們
了。卻不料他們是投奔了公孫奇。
這兩兄弟的刀法配合得妙到毫巔,一攻一守,竟然化解了蓬萊魔女的連環三招。蓬萊魔
女的武功雖然勝過他們,將他們殺退,卻也不易。
公孫奇不去追趕蓬萊魔女,卻用全力來對付笑傲乾坤。笑傲乾坤換過口氣,折扇一合,
點打公孫奇的穴道。這點穴的手法是他從柳元宗之處新近學成的,神妙無方。即使對方有閉
穴功夫,倘被點中,也得耗損幾分真氣。
笑傲乾坤滿以為公孫奇即使能夠招架,至少也要閃開幾步。不料公孫奇竟然寸步不讓,
一聲冷笑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就只你會點穴功夫麼?好,讓你也看看我的。」冷笑聲
中,迅即反手擒拿,雙掌齊出。
這一招大擒拿手法更見凌厲,掌如刀,指如戟,笑傲乾坤上身的三處關節七個穴道全在
他掌指擒拿之下。
雙方的攻勢都似驚雷駭電,兩不相讓,只聽得「嗤」的一聲,笑傲乾坤的鐵折扇,竟然
斷了一根扇骨!
他們兩人的功力原本是半斤八兩,旗鼓相當的。公孫奇練桑家的兩大毒功,笑傲乾坤當
然也得到柳元宗與公孫隱這兩位武學大師傳授上乘的內功心法。桑家的兩大毒功固然厲害,
這兩位武學大師的內功心法亦是非同小可,照理是應當可以應付得了的,但何以這次交手未
久,笑傲乾坤就吃了虧呢?這其中有個緣故。
要知桑家的兩大毒功是屬於邪派中的地頂功夫,邪派功夫講的乃是「霸道」,比較易於
速成。笑傲乾坤所得的兩位武學宗師的內功心法則是最上乘的正派內功,屬於「王道」,倘
要練到爐火純青,所需的時間可就要長得多了。因此目前的情形是:公孫奇的邪派功夫已經
登峰造極、笑傲乾坤的正派內功則還差兩分火候,功力已有「差距」,笑傲乾坤當然也就難
免吃虧了。還有一層,笑傲乾坤為了不讓毒氣侵襲,正面交手之時是閉了呼吸的,有機會才
能換一口氣。這麼一來,他又要分出一兩分功力,就更是相形見繼了。
蓬萊魔女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見笑傲乾坤輸了一招,手中的折鐵扇也被公孫奇折斷了
一根扇骨,不禁大吃一驚,她本來以為笑傲乾坤至少可以勉強和公孫奇打成平手的,所以她
才敢於離開笑傲乾坤,準備先去搜查桑青虹下落,希望能夠把桑青虹救得出來然後再回來助
笑傲乾坤脫險。如今看見笑傲乾坤已經處在下風,只怕難以支持這許多時候,她當然是不敢
拋下笑傲乾坤了。
石家兄弟的雙刀盤旋飛舞,仍然緊緊地纏住蓬萊摩女。蓬萊魔女佛塵護身,倏地喝道:
「著!」右手劍一招「龍飛九天」,猛施殺手,劍光當真是矯若游龍,凌厲無比!石錯本領
梢差,只聽得「噹」的一聲,三尖兩刃刀脫手飛出。石攻的本領比弟弟強一些,兵刃沒有脫
手,但也給削去了一片刀尖。
蓬萊魔女迫退石家兄弟,立即回身,與笑傲乾坤並肩禦敵,兩個人使三件兵器,對付公
孫奇的一雙肉掌,這才壓下了公孫奇的凶焰,扭轉了頹勢。
石錯拾起了三尖兩刃刀,兄弟二人又再跑來,要想加入戰團。飛龍島主吐了一口血,傷
得還不算很重,此時吞服了一顆藥丸,喘息已過,也在旁邊虎視眈眈,蠢蠢欲動。
公孫奇哈哈笑道:「笑傲乾坤不過是浪得虛名,柳清瑤的功大是從我這兒學去的,更不
是我的對手。你們站在一邊看吧,用不著你們幫手!」
公孫奇有意炫耀本領,要手下人人對他心服。他自忖自己的兩大毒功已經練成,笑傲乾
坤雖然是與蓬萊魔女聯手,他也可以對付得了。而且久戰下去,對方多少也要受到毒氣的侵
襲,自己還有希望可佔上風,倘若他能夠單獨一人打敗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那就不單只是
可令手下懾服,也必將震動武林,而成為他企盼已久的「天下第一高手」了。
蓬萊魔女恐怕笑傲乾坤被公孫奇的言語激怒,亂了心神,悄聲說道:「沉著了氣,咱們
並肩一闖!」公孫奇哈哈笑道:「你們還想逃嗎?」正是:豪氣干雲全不懼,龍潭虎穴去還
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太惜佳人忘舊恨 欣逢王府賀新婚
笑傲乾坤「哼」了一聲,換過口氣,冷冷說道:「誰要逃了?」驀然間與蓬萊魔女同時
發動攻勢,折扇一張,當作五行劍使,橫削公孫奇手腕,公孫奇五指如鉤,變招一拿,蓬萊
魔女的青鋼劍已是閃電般的連環三劍,劍劍直指他的要害穴道。公孫奇退了三步,說道:
「清瑤,我念在師兄妹之情,不想傷你,你的心中卻只有一個笑傲乾坤,教我十分失望。
嗯,你若還不知進退,胳膊老是外彎,我也就不能與你客氣了。」
蓬萊魔女是想闖到那座樓前,好歹也要和桑青虹見上一面,這才肯離開桑家堡的,倒井
非想現在逃走。但他們兩人合力,也不過僅僅把公孫奇迫退三分,但立即遭受了公孫奇的反
擊。
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刺了三劍,公孫奇也還了三掌。
三掌連發,儼然狂濤駭浪,前的浪頭未曾消失,後面的浪頭又湧了上來。但見掌影千
重,沙飛石走,四面八方,都是公孫奇的影子,當真是有萬馬奔騰之勢,千軍陷陣之威。
蓬萊魔女胸口發悶,如受重擊。笑傲乾坤驀地一聲長笑,恍如金玉鏗鏘,震得眾人都覺
耳鼓嗡嗡作響。連公孫奇也不覺心神稍分,攻勢減了兩成,又退了一步。這原來是笑傲乾坤
的獨門絕技,他是以最上乘的內功發出笑聲,足以震懾對方心神,呵與佛家的「獅子吼功」
比美。要知他號稱「笑傲乾坤」,不只是指他的性格傲骨嶙峋,他的笑聲也足以令敵手膽
寒,傲視當世的。
笑傲乾坤為了擾亂對方心神,減輕蓬萊魔女所受的壓力,不得已而發笑助功。他本來是
應該閉著呼吸的,這麼一來,卻就不免吸進了一絲毒氣了。他把公孫奇迫退一步,自己也受
了一點毒氣的侵襲,相比之下,還是得不償失。
公孫奇心中卻是晴暗吃驚,想道:「我雖然不至於輸給他們,但他們要想逃走,我只怕
也阻攔不住。」當下把手一揮,喝道:「敵人若逃,准你們用毒箭射殺!」
四面的假山上,登時出現了許多弓箭手,公孫奇手下武功最強的三個——飛龍島主與石
家兄弟也布成犄角之勢,切斷他門的後路,準備接應。以他們三人的武功,最少可以抵擋個
十招八招,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若要逃走的話,先要衝過他們這關,衝得過去,也還要應付
四面射來的毒箭。那是見血封喉的毒箭,以他們的功力,即便小塵於斃命,但若給射中,最
少也要運功御毒,那時公孫奇追上他們,他們還焉能抵擋?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仍然緊緊與
公孫奇纏鬥,並不逃走,雙方打作一團,毒箭當然不能發射。他們二人合力要略勝公孫奇少
許,但在激鬥中卻難免要不斷地吸進一些毒氣,所以倘若久戰下去。他們仍是吃虧。
雙方打得天翻地覆,激戰中公孫奇步步後退,不知不覺已到了那座樓宇前面。蓬萊魔女
顧不得毒氣的侵擊,便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叫道:「青虹妹子,我們來了,你在不在這兒?」
蓬萊魔女是想知道確切的消息,倘若桑青虹是在樓中的話;她更希望桑青虹能夠見機而動,
乘亂偷走。桑青虹熟悉堡中情況,公孫奇此際又已被他們絆住,只要桑育虹不是被點了穴
道,還能走動的話,那麼要逃出桑家堡也不是沒有可能之事。
公孫奇冷笑道:「你怎麼叫她妹子,你應該叫她師嫂才行?」蓬萊魔女斥道:「胡說八
道,你作惡多端,還敢侮辱我的青虹妹子!」狠狠幾劍,又迫退了公孫奇幾步。
公孫奇雙掌飛舞,化解了他們的攻勢,縱聲說道:「清瑤,你不肯嫁我,就當青虹也不
願嫁我麼?一株草一滴露水,各個人各有姻緣,桑青虹心甘情願做了我的妻子,你若不信,
我就讓她出來見你,也好教你死心。」
蓬萊龐女哪肯信他,恨他口齒輕薄,劍招越攻越緊。公孫奇忙於應付他們二人的聯手攻
勢,一時不能分神說話。
可是公孫奇還未傳聲呼喚桑青虹,桑青虹已經出現樓頭。
樓頭掛有風燈,蓬萊魔女聽得環珮叮噹,抬頭一看,只見作貴婦打扮的桑青虹木然毫無
表情,倚著欄杆,也正在朝她望來。
蓬萊魔女連忙叫道:「青虹妹子,快快逃走!」
桑青虹開口說話了,聲音冷得出奇:「我為什麼要跑?」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道:「你、
你不想逃跑?」
桑青虹冷笑道:「我是桑家堡的女主人,公孫奇是我丈夫,我為什麼要放棄家業,拋棄
丈夫,跟你逃跑?」
蓬萊魔女做夢也想不到桑青虹會說這樣的話,一急之下,顫聲叫道:「什麼,你當真是
甘心情願嫁給公孫奇這個賊子?」
桑青虹大怒道:「你敢辱罵我的丈夫,你,你給我滾開!」
公孫奇大笑道:「柳清瑤,我的夫人不願與你攀親認戚,你這該死心了吧?你還有什麼
臉到桑家堡來?不過、你既然來了,我也就不能讓你走了。你對我無禮太甚,除非你磕頭賠
罪。」
桑青虹驚鴻一現,說了這幾句話又躲進去了。蓬萊魔女氣得發昏,公孫奇乘機反攻,一
招凌厲之極的大擒拿手法,幾乎抓著了蓬萊魔女的琵琶骨,幸虧笑傲乾坤及時招架,竭力替
她解了這招。
笑傲乾坤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定一定神,並肩闖!」蓬萊魔女驀地一聲叱吒,劍如
練,向公孫奇心口便刺!
蓬萊魔女這一劍是蓄怒而發,好像要把胸中的氣憤全部在這劍尖上發洩出來,劍勢凌厲
無比,一副豁出了性命的神氣,令公孫奇也不禁吃了一驚!笑傲乾坤配合她的攻勢也配合得
妙到毫巔,折扇橫揮,電光石火之間,遍襲公孫奇的七道大穴!
公孫奇對付他們二人本來就要稍處下風,此時給他們突然猛攻,公孫奇又不敢與他們拼
命,百忙中無暇思索,只好立即退避,只聽得「嗤」的一聲,公孫奇的衣袖給蓬萊魔女的劍
鋒削斷一截,說時遲,那時快,笑做乾坤與蓬萊魔女已是雙雙躍出圈子,向前衝去。
要知蓬萊魔女乃是綠林領袖,自有當機立斷之才,決非魯莽匹夫可比。是以她雖然心中
氣憤,理智卻絕不昏迷。她是為桑青虹而來的,桑青虹既然表明了態度,她留在堡中還有何
益?他們臨走之前發動的猛攻,不過是以攻勢來掩護退卻而已。
公孫奇翟然一省,這才明白他們是意圖逃走,並非拚命。可是省覺已嫌稍遲,笑傲乾坤
與蓬萊魔女的身手何等矯捷,早已向公孫奇佈置的第二道防線衝過去了。
公孫奇最得力的乎下石氏兄弟與飛龍島主截住他們的去路,布成第二道防線。笑傲乾坤
驀地一聲長嘯,說道:「先揀軟的吃!」蓬萊魔女懂得他的意思,立即與他配合,兩人聯
手,向石氏兄弟撲去,卻不理會飛龍島主。
本來以飛龍島主和石氏兄弟三人聯合起來的力量,至不濟也可以和他們周旋一陣,抵擋
得十招八招的。可是如今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撇下了飛龍島主,全力攻擊石氏兄弟,石氏兄
弟還焉有招架之功?笑傲乾坤折扇一撥,石氏兄弟是一外左手刀一個右手刀互相配合的,給
他一撥,雙刀分開,聯絡已斷。他們最厲害的也就是雙刀配合的精奇招數,本身武功,卻還
未到一流境界。一給笑傲乾坤當中分開,蓬萊魔女立即乘虛而入,唰一劍,挽起了三朵劍
花,老二石錯膝蓋的「環跳穴」,手腕的「關元穴」,肩頭的「肩井穴」,同時一麻,登時
倒下。
飛龍島主是一流高手,在笑傲乾坤撲向老大石攻之時,他的一掌亦已同時向著笑傲乾坤
擊下,笑傲乾坤不理會他,撥開了石攻的單刀,一招迅猛無比的大擒拿手已抓著了石攻的手
腕,將他擒了過來。只聽得「蓬」的一聲,飛龍島主重重地在笑傲乾坤的背心打了一掌,笑
傲乾坤身形搖晃,衝出兩步,飛龍島主卻是咕咚一聲,跌翻出三丈開外!原來笑傲乾坤自忖
功力勝於飛龍島主不止一籌,故而拼著受他一掌的。果然笑傲乾坤不過受了點傷,而飛龍島
主則吃虧更大,給他的護體神功震得個四腳朝天,爬也爬不起來了。
公孫奇本未預計這三個人最少可以抵擋片刻,以待合圍的。
想不到給笑傲乾坤用這個巧妙的法子各個擊破。笑傲乾坤不過受了一掌之傷,卻變本加
厲地傷了他的兩個最得力的手下,還把石攻也俘虜了。
公孫奇氣得畦哇大叫:「你們想活著出去,萬萬不能!把人放下,立即投降,或許我還
可以饒你們一命。」口中說話,腳步飛快趕來。
蓬萊魔女冷笑道:「我們偏偏要活著出去,看你怎麼阻攔?」
笑做乾坤把石攻高高舉起,作了一個旋風急舞,喝道:「華某光明磊落,桑家堡我要來
便來,要去便去,何須倚仗人質脫身?好。
放還你的俘虜,接著!」一聲大喝,將石攻猛的拋出。
公孫奇眼力何等高明,一看就知笑傲乾坤是使了上乘的隔物傳功本領,將人當作暗器,
向他飛來的。假如自己用掌力推開,兩股力道在石攻體中相撞,石攻必死無疑。石攻是他得
力手下,但公孫奇倒不是為了要保全部屬,而是為了要收攬人心,倘若石攻死在自己手上,
豈不是要令堡中人眾,盡都寒心。是以公孫奇只得拼著耗損一些真力,將石攻接了下來。
公孫奇給他這麼阻了一阻,與笑傲乾坤的距離已在十丈之外了。公孫奇大怒喝道:「放
箭!」此時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正跑到四面假山的中間,四面箭如雨落,枝枝都是見血封喉
的毒箭!
公孫奇又是得意大笑道:「我這個園子裡埋伏有一千張弓箭,你們要逃是逃不出去的
了。要想活命,快快束手就擒!」公孫奇剛剛接下石攻的時候,雖然耗了幾分真力,但從對
方拋擲過來的力道,卻知笑做乾坤業已受傷,真力比他耗得更多。故此公孫奇得意非常,以
為他們二人已是甕中之鱉,即使不給毒箭射死,只要自己追到,也是手到擒來。
蓬萊魔女揮舞拂塵護身,笑傲乾坤則只是用一把小小的折扇保護面門,毒箭碰著他的衣
裳,就紛紛落地,這是最上乘的「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但他們雖然暫時可以避免受傷,由
於要抵禦毒箭的攢射,輕功總是難免受到影響,與公孫奇之間的距離又漸漸拉近了。而且毒
箭不斷地向他們追駙,運用「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又是極耗精神,只要精神稍有不濟,也難
免不給毒箭射傷。
眼看距離已縮到三丈以內,公孫奇冷笑道「還不肯低頭認輸麼?師妹,尤其是你,你月
貌花容,死了不太可惜麼?」蓬萊魔女驀地喝道:「公孫奇,你倘不洗心革面,我們下次再
來,定然取你狗命!」公孫奇哈咕笑道:「你們還想下次再來?哈哈這不是作夢麼?」哪知
話猶未了,蓬萊魔女逃到一座假山腳下,那一面假山明明是沒有山洞的,蓬萊魔女身子一
貼,卻突然鑽進去了,跟著笑傲乾坤也「消失」了。
公孫奇追到假山腳下,只聽得軋軋聲響,山洞早已封閉。公孫奇暴跳如雷,叫道:「見
鬼,見鬼!當真是見鬼了!」狠狠地擊了幾掌,打得碎石如雨,但他的掌力雖然霸道,卻怎
能攻破一座石山?公孫奇冷靜下來,不由得心頭顫慄,「這座假山原來還有這個秘密,我做
堡主的毫無所知,他們卻反而知道了。」
原來這座假山乃是桑家堡的老主人桑見田在生之時建築的,桑見田因為樹敵太多,特地
在假山底下鑿了一條地道,可以通到外間,準備必要時逃走的。但他一生都沒用過,這秘密
也只有他的四個忠心的老僕人知道。這次桑家四老把桑家堡的地圖獻給了蓬萊魔女,連帶告
訴了她這個秘密。
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從容不迫地從地道逃出,到了孤鸞山上,料想公孫奇沒有高手協
助,決計不敢獨自來追,便在密林深處歇息、療傷。
剛才一場惡戰,他們兩人都受到公孫奇掌力所發的毒氣腥風侵襲,幸而不是給他的毒掌
直接打著,中是中了點毒,卻無大礙。蓬萊魔女備有她父親秘製的「避邪丹」,這是能解百
毒的靈藥,當下給了笑傲乾坤一顆,兩人服藥之後,盤膝靜坐,不過一炷香的時刻,藥力運
行,再用內功一迫,毒氣便都散發了。
蓬萊魔女精神已經恢復,心中卻仍是十分傷痛,歎了口氣,說道:「想不到桑青虹竟會
這樣!」
笑傲乾坤道:「你不覺得太過奇怪嗎?」
蓬萊魔女道:「是呀!桑青虹的姐姐給公孫奇害死,她是對公孫奇恨之入骨,誓要報仇
的。怎的卻會甘心情願地再嫁給公孫奇?難道她是為了怕死貪生,在公孫奇淫成之下,迫於
無奈,只好忍辱偷生麼?」
笑傲乾坤道:「若然如你所說,她就不應該是心甘情願的了。
但她說話的口氣,卻又似乎是心甘情願的。清瑤,依我看來,此事大有蹊蹺!」
蓬萊魔女靜靜一想,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此事確有可疑。我看她的『心甘情願』
是裝出來的!但她為什麼要這樣呢?」
笑傲乾坤道:「她知道咱們是來救她的,公孫奇的兩大毒功已經練成,或者她是怕連累
了咱們,故而故意那樣說法,好讓咱們死了心,趕快離開桑家堡。」
蓬萊魔女歎道:「若然真是這樣,她的命也就真是太苦了。
第一次嫁孟釗,已經是匹配非人,第二次再嫁給公孫奇,比孟釗更壞百倍!唉!看來她
並非怕死貪生之輩,卻怎的會屈服於公孫奇怪威之下?如今她落到如此境地,當真是生不如
兄了!但我是答應了她姐姐照顧他的,如今卻叫我怎生向她死去的姐姐交代?」
蓬萊魔女自怨自艾,笑傲乾坤安慰她道:「你已經盡了心力了,她自己不爭氣,那也是
無可奈何。不過此事我仍是有所懷疑,但願她是另有原因。」
笑傲乾坤的猜測只中了一半,桑青虹的確不是貪生怕死,她也的確是不想連累他們二
人,所以才假作出「心甘情願」的樣子,好叫他們趕快離開桑家堡的。但她嫁給公孫奇卻另
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這是任憑笑傲乾坤和蓬萊魔女怎麼猜都猜不著的。原因為何,以後再
表。
蓬萊魔女猜不出原因,無計可施,說道:「青虹的事暫且不管,但公孫奇這賊子咱門可
是不能不管啊!」
笑傲乾坤道:「他的兩大毒功已經爐火純青,暫時咱們是難奈他何了,但咱們只要把你
的師父和你的爹爹所傳的內功心法練得更進一層,還是可以勝過他的。如今只好離開此地,
先到大都探訪武林天驕,回來的時候,再找公孫奇這賊子算帳。到了那個時候,桑家四老想
來也可以招集起桑家舊部,埋伏在這孤鸞山了。咱們兩人只須對付公孫奇便行,事情也就容
易解決得多了。」
這一次他們來探桑家堡,可說是毫無結果,所得只是一個傷心的消息。但事既如斯,蓬
萊魔女也只好同意笑傲乾坤的意見,一片傷心,悵悵惘惘地離開了桑家堡。
他們兩人武功高強,又是江湖的大行家,一路小心,直上金京,路上居然沒有出過一點
意外。待他們來到大都之時,北國也已經是春暖花開的時節了。
在進入大都的前一日,笑傲乾坤取出兩副面具,說道:「這是我昔年除掉江湖上的採花
大盜沙痰子之時,獲得的兩副人皮面具,戴上了這種面具,再細心的人也分不出真假的。恰
好這兩幅面具又是一男一女,當日我為了貪玩將它收藏,今日卻正好可以派上用場了。」
蓬萊魔女笑道:「我生平從未掩飾過本來面目,也討厭人皮面具的腥味。但為了小心謹
慎起見,也只好破例一遭了。」
大都是金國經營了多年的京城,熱鬧繁華,自是不在話下。
每天進出京都的商賈官民,數以萬計,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戴了人皮面具,扮成一對夫
婦,隨著四方商賈,混入大都,果然無人注意。
兩人找個小客棧安頓下來,吃過了晚飯,便裝作逛夜市的遊人,向武林天驕所住的「濟
王府」走乞「濟王府」在京城東面,並非熱鬧的市區,但今晚卻是出奇得很,他們隔著「濟
王府」一條街,已經看見火樹銀花,聽見笙歌鑼鼓。人流更是擠得出奇,都是湧向「濟王
府」那邊去的。
「車如流水馬如龍」還不足以形容盛況。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都是暗暗納罕。
他門兩人混在擁擠的人群之中,遠遠望去,只見濟王府燈飾輝煌,一隊隊宮燈穿梭來
往,流星炮似的煙花此起彼落,滿天都是奇麗奪目時時變幻的色彩。蓬萊魔女詫道:「今晚
不是『上元』吧?」旁邊一個老者笑道:「『上元』都已經過了,今年哪裡還有『上
元』?」「上元」「上已」乃是當時盛行的兩個熱鬧節日。「上元」即是「元宵」,在正月
十五晚上舉行燈會和花市,故此又俗稱「燈節」。「上已」則在三月三日,有「修楔」的風
俗,百姓都到郊外踏青,並在河中潔灌,以除不潔。其時已是三月中旬,「上巳」己過去
了。
蓬萊魔女笑逍:「我知道不是上元,但何以這裡卻是火樹銀花,燈光燦爛,一片元宵景
色?」
那老者正要回答,忽聽礙鑾鼓聲喧天價響,震耳欲聾,那老者大聲說道:「小娘子,你
快看熱鬧吧.舞龍的來了。嘿,比元宵熱鬧多呢!」鑼鼓喧夭之中,旁邊的人大聲說話,已
是聽得不大清楚,那老者當然不能向他們仔細解釋了。
只見一條三丈多長的金龍從王府那邊舞出來,「龍身」是錦繡縫製,「龍鱗」是一片片
的金葉,「龍鬚」是一條條的珊瑚枝,「龍眼」是核桃大的瑪瑙,在官燈映照之下,發出綠
幽幽的光。
三十六名壯漢擎著金龍,矢矯起舞,踏著整齊的步伐,「金龍」
一起一伏,端的就似是在海中吞波戲浪一般。
兩旁還有二十四個提著宮燈的少女,隨著金龍的進退,翩翩起舞。宮燈加上長圓形的自
玉罩,罩裡點燃著明晃晃的白蠟和紅蠟,一樣一半。二十四盞宮燈伴著金龍起舞,紅白相映
成一環,燈光投射在金龍的飾物之上,更顯得寶氣珠光,富麗無比鑾鼓聲稍微小了一些,蓬
萊魔女歎道:「這樣一條金龍,不知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是誰家這樣闊氣?」旁邊有人笑
道:「當然是濟王府的了。小娘子你恐怕還不知道呢,單只金龍上裝飾的金葉片兒,就是一
百八十四兩!除了濟王府,誰還能有這樣闊氣?」這人和濟王府中執役的一個工匠相熟,所
以知得清楚。
但他卻不知道,那些「龍鬚」倒掛的珊瑚枝,以及作為「龍眼」的寶石瑪瑙等等,更是
比黃金值錢的寶貝。
驀地又是鑾鼓之聲大作,旁邊的人大叫道:「看,比濟王府更闊氣的來了!皇叔代萬歲
爺給檀貝子來個麒麟送子來啦!」只見一隻通身繡的大麒麟,在街頭的那邊舞過來,蜷起一
只前蹄,朝天張著嘴,嘴裡含著一個碧瑩瑩的圓球,那是拳頭大小的寶石,兩隻眼睛,光芒
四射,就像活的一般,那個老者要表示他是個識貨的人,鑼鼓的點子一停,他就搶著說道:
「只憑麒麟口中的一塊寶石,和這兩粒夜明珠,可就把濟王府的金龍比下去了。」
和濟王府有點關係的那個閒漢駁道:「說比下去可不見得,至多是各有千秋罷了。這條
金龍有三丈多長呢,麒麟才不過一丈高。麒麟飾有寶物,金龍也飾有主物,咱們都不是『波
斯胡』(波斯胡是當時專做珠寶生意的外國人,故此民間慣稱「識寶」的人為」波斯
胡」。),誰又能斷定金尤就比不上麒麟了。」
旁邊有個少年帝那漢子道:「這倒不錯,金龍身長,麒麟身高,一長一高,很難比較。
不過金龍要三十六個人舞動,麒麟卻只須用二十四人。」
那老者笑道:「這個你們年輕人可就外行了,舞龍舞麟,人數的多寡還在其次,更緊要
的是看他們的步伐和花式。你瞧人家是怎麼舞弄這個麒麟的?金龍雖然舞得也好,但總還差
那麼一大截吧!」
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仔細看去,只見舞麒麟的二十四個漢子,都是精壯的年輕人,每人
芽著一套緊身的獸皮馬甲,勒著一條閃著銀光的腰帶,帶面上是滿嵌著一圈銀星的。帽於是
皮毛朝外的獸皮縫成,靴口也綴著一圈怒蓬蓬的獸毛。遠遠望去。
簡直就像一群出窩的猛獸。
打扮的新奇還不算,步伐更矯健得出奇,只見那只麒麟依照鑼鼓點兒舞出種種姿態,時
而騰躍如飛,時而伏在地上打滾。
鑼鼓的點子一變,咚哆不息的像一陣急雨,那麒麟就連續打翻,可是又那麼樣的恰到好
處,沒有一個人閃失一步,麒麟身上綴著的珠箔也沒有掉下一片。二十四個人渾如一體,舞
得令人眼花燎亂。
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都不禁暗暗吃驚,他們倒不是震驚於麒麟的寶氣珠光,也不是欣賞
那些人的新奇裝束。而是這二十四名舞麒麟的漢子,他們可以看得出來,個個都是有一身武
功的好手。想必是完顏長之從御林軍中挑選出來的教頭。
忽聽得一聲長長的口哨兒,鑼鼓點子打出顫抖而急促的「亂插花」,看熱鬧的人轟然叫
道:「看呀,五鳳朝陽來了!」
只見濟王府中舞出五隻鳳凰,每隻鳳凰從頭到尾有七尺來高,鳳身由各色珍珠和金葉裹
成,鳳凰中空,亮著數十盞宮燈,每盞宮燈又都是鏤空的瑪瑙做成的,裝在鳳腹之中,從裡
到外,映得通明。舞鳳凰的卻是五十名宮娥打扮的少女,踏看輕盈的舞步,舞動五隻鳳凰,
綵鳳隨著她們的舞步煽動翼子、點頭、搖尾,栩栩如生,似欲展翅高飛。
鑼鼓的點子變為悠閒愉悅的「喜迎賓」,綵鳳傍著金龍,龍鳳雙雙,舞上去迎接麒麟。
看熱鬧的人紛紛喝彩,說道:「龍鳳成配,迎接麒麟送子,難為他們想得出的好意頭。嗯,
只怕太子大婚,也不過如是罷了!」
蓬萊魔女呆了一呆,忙拉著老者問道:「是王府辦喜事麼?」
那老者笑道:「當然是辦喜事了,要不然,怎會這樣熱鬧?」旁邊一個人道:「你們是
從外地來的吧,連濟王娶親這件轟動京都的大事也不知道。」笑傲乾坤笑道:「正是從鄉下
來探親的,不料路途阻塞,親未探到,卻先看到了王府迎親,倒是適逢其會,讓我們飽了眼
福了。只不知娶親的是哪一位?」
那老者笑道:「還有哪一位,當然是檀貝子了。你不見皇上都給他們來個麒麟送子嗎?
除了這一位檀貝子,誰還能有這樣天大的面子?」
笑傲乾坤道:「濟王府有好幾位貝子的,是麼?聽你這麼說,這位檀貝子還有點特別
呢,卻不知萬歲爺何以對他另眼相看?」
旁邊那人笑道:「這位檀貝子的大名,天下無人不知。難道你沒聽說過『武林天驕』?
『武林天驕』就是今日娶親的這位檀貝子!」
那老者怕他還不明白,又加以補充,說道:「你是鄉下人,又沒學過武,或許當真還不
知道『武林天驕』吧?但反抗前皇的那位檀貝子,你總應該知道了?」
笑傲乾坤笑道:「我雖然住得閉塞,武林天驕檀貝子我還是知道的。我只是不懂,這位
檀貝子既然和皇家作對,當今皇上又何以對他如此寵愛?」
旁邊的人笑道:「你這鄉下人真是糊塗,檀貝子是抗前皇的暴政,今上以皇弟得以繼承
大位,說起來檀貝子雖非擁立之人,卻也有一份功勞呢。皇上即位之後,早已把檀貝子被前
王定為『欽犯』的罪名除了。檀貝子的叔叔又是掌提兵權的大元帥,皇上趁檀貝子娶親的機
會,給他家一個天大的面子,這正是一舉兩得之事,一來酬勞檀貝子,二來也給了檀元帥的
面子。你懂了麼?」他不厭其煩地給笑傲乾坤解釋一遍,賣弄自己所知之廣。
笑傲乾坤道:「哦,原來如此。卻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這天大的福氣,做了檀貝子的王
妃?」
那人訕訕說道:「這個,這個我也不大清楚了,但你管她是誰家的姑娘,這眼福是一世
人也難得遇上一次的,你就瞧瞧熱鬧吧。哎呀,我只顧和你說話,都幾乎錯過了,你瞧,那
五鳳朝陽,舞得多好!」笑傲乾坤道:「是,是,這眼福真是幾生修到,我得擠到前面去,
近一些看得清楚一點。」
兩人擠到前面,趁著鑼鼓聲喧,笑傲乾坤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在蓬萊魔女耳邊悄悄說
道:「想不到咱們來得這麼巧,碰上了羽沖的婚事,你以為這位新娘子——」蓬萊魔女道:
「那還用問,一定是赫連清雲了。」笑傲乾坤道:「你不覺得奇怪麼?」
蓬萊魔女說道:「是呀,我也覺得這樁婚事只怕內有蹊蹺。
赫連清雲的妹妹赫連清霞和耶律元宜是一時未婚夫婦,他們的關係檀羽沖的叔叔和完顏
長之這些人應該是早就知道了的。他們二人如今正在擁兵自立,佔山為王,圖謀恢復遼國。
自從金宋講和,各地義軍星散之後,耶律元宜這一股就是留在金國後方最大一股的抗金力量
了。但今晚赫連清雲卻是羽沖的新娘子,而且還是由金主完顏雍為他們鋪張婚禮的,若非有
所圖謀,完顏雍怎會如此做作?這件事實在大出情理之外!」
笑傲乾坤道:「咱們姑且從另一方面設想,或者今晚的新娘子不是赫連清雲,又或者這
是完顏雍要籠絡武林天驕的一種手法?」蓬萊魔女搖了搖頭,說道:「這兩種假設都沒理
由。檀羽沖怎肯隨便與另一個人成親,完顏雍的度量再大,也決不能容忍擁兵與他對抗的敵
人。凡是做皇帝的人沒有不忌刻猜疑的,如今耶律元宜的大姨作了武林天驕的妻子,住在京
城之內,他不害怕這可能是個心腹之患嗎?」
笑傲乾坤道:「好,那麼咱們今晚就來得正是合時了,好壞咱們進去看個究竟,勸羽沖
和清雲趁早一走了之。」
蓬萊魔女苦笑道:「王府面前人山人海,王府內面想來更是熱鬧,今晚的歡鬧一定通宵
達旦的了。眾目睽睽之下,咱們縱有絕頂輕功,也是進不去的。」
王府門前的大街上歌舞喧鬧,大門的守衛仍然毫不鬆懈。不過,這時已是將近三更時
分,有些賀客不想在王府過夜的,陸續告辭回家。另外王府的僕役也有出出進進,或是護送
客人,或是替府中的孩子買花炮的。不過這些僕役可以進出自如,閒人卻是不能踏近王府門
前。
笑傲乾坤道:「你隨我來。」其時正好有個大官興盡告辭,王府開門送客,還有好幾個
王府僕役替他們鳴鑼開道,但因大街上的人實在太過擁擠,鳴鑼開道聲中,就難免有點混
亂。
笑傲乾坤故意擠到前面,在儀仗隊的面前裝作閃避不及,跌了一交。前頭那兩個僕役揚
鞭喝道:「還不快快站過一邊!」要不是因為辦的是喜事,他們的鞭子早已經打下去了。蓬
萊魔女裝作惶恐的模樣將笑傲乾坤拉丁起來,笑傲乾坤腳步蹌踉,與那兩個僕役擦身而過,
幾乎碰著。那兩個僕役看見蓬萊魔女相貌長得不錯,喉中咕咕嚕嚕的罵了半句,也就沒有再
罵了。
蓬萊魔女認得那個送客的人正是武林天驕的堂兄弟檀世英,這個檀世英也就正是兩個月
前帶領御林軍攻打她的山寨的人,出了這個小小的「意外」,檀世英的目光也正朝著他們瞅
來。
他們兩人雖然戴了人皮面具,但身材體態是改不了的。檀世英驀地覺得這兩人「似曾相
識」,不由得吃了一驚。但他正在代表主家送一個貴客,卻又不便停留下來盤問他們。笑傲
乾坤與蓬萊魔女穿的是普通金國百姓的服裝,檀世英心想:「王府裡每天卻有許多人進進出
出,我見過一面面叫不出名字的多著呢,這也沒有什麼奇怪的。」想是這樣想,但總覺得這
兩個人有點「奇特」。他心中方在思量,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早已擠進人堆了。
穿過了一條巷子,離開了擁擠的人群,蓬萊魔女吁了口氣,笑道:「幸虧檀世英沒有認
出咱們。嗯,這個東西怎麼用法?」
笑傲乾坤掏出兩個亮晶晶的銅牌,將一個交給蓬萊魔女,說道:「這是王府中執役人等
所用的腰牌,只要拿出來亮一亮,守門的衛士就會讓你進去了。」原來這是他剛才和那兩個
僕役擦身而過的時候,施展妙手空空的手法偷來的。可笑那兩個僕役毫無知覺。蓬萊魔女
道:「萬一盤問起來,咱們怎麼說?」笑傲乾坤笑道:「王府裡的僕役,少說也有上千,今
晚他們大辦喜事,臨時從各個王公府裡召來幫忙的僕役也不知多少,都是憑著這個銅牌出入
的,守門的哪裡認得這許多。不過,為了小心起見,咱們可以走遠一點,從後門進去。」
濟王府橫跨兩條大街,佔地數十畝。笑傲乾坤買了兩盒流星花炮,繞過廣場,走到後
門,亮出腰牌,守門的看了看他手上拿的流星花炮,問道:「你們是服侍哪位哥兒的?」笑
傲乾坤笑道:「我門夫婦是在東府順大娘跟前聽使喚的,順哥兒吵著要放流星花炮,我們只
好趕著給他去買。前門擠得水洩不通,我們寧可走遠一點。」
濟王府共有七房,「順大娘」是武林天驕的奶媽,住在東府,她有一個小兒子,今年大
約是十一二歲光景。笑傲乾坤以前在武林天驕家中作客的時候,和他們母子相熟。
王府中一個奶媽,在僕役中的「地位」已是非比尋常,所以她們也可以有自己的僕役。
守門的聽說他是給武林天驕的奶媽的兒子買花炮的,連忙說道:「那麼你趕快進去吧,小哥
兒喜歡熱鬧,瞧著別人放花炮,自己沒有,只怕要急得哭了。」
王府裡面有裡面的熱鬧,只說請來的戲班子就有十台之多。
還有通宵不散的酒席,滿園子鑼鼓喧天,人來人往,鬧哄哄的。
蓬萊魔女道:「苦也,若他們鬧個通宵,咱們卻怎好去找武林夭驕?」
笑傲乾坤笑道:「如今三更已過,鬧新房的想來也該散了。
我知道羽沖住的地方,他素來好靜,是住在內花園裡面的。今晚的新房多半就是在他原
來的臥房,你隨我來吧。」於是兩人穿過鬧哄哄的人堆,終於悄悄地溜到了寂靜的內花園。
花園裡兩座假山之間,隱約可見小樓一角。園中月華如水,樓中燭影搖紅,透出碧紗窗
外。笑傲乾坤悄聲笑道:「不知他們睡了沒有?想不到咱們竟會作個不速之客,來闖他們的
洞房。」
蓬萊魔女笑道:「是呀,只怕他們也是做夢也想不到咱們會來的吧?」
園中寂靜得出奇,連一個巡夜的人也沒發現,這種「反常」的寂靜,反而令人感到惶恐
不安。蓬萊魔女不知怎的,忽地想起武林天驕以前喜歡吹奏的那首詩:「淒涼寶劍篇,羈泊
欲窮年,黃葉仍風雨,青樓自管弦。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腸斷新豐酒,消愁又幾
千。」心中想道:「人生變化之奇,當真是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武林天驕以前反抗暴君,身
為欽犯,本來是自分在江湖飄泊終老的了,怎想得到今晚卻又在華堂錦帳之內作個新郎?他
以前為我而失意狂歌,我也擔心他無心再覓紅顏知己,如今我倒是可以放下這重心事了。
嗯,守中的一句可要改為『舊好結良緣了。』但願不要出甚意外才好。」天上月亮正圓,蓬
萊魔女又想道:「人月雙圓,這本來該是『佳兆』但他今晚是以『貝子』的身份,在金國皇
帝為他鋪排之下成婚的,玉堂金屋,錦帳明珠……這真太反常了,只怕,只怕……」笑傲乾
坤似是窺察到她的心事,在她耳邊說道:「你可是為他擔憂,怕的是:瓊樓玉宇,高處不勝
寒嗎?好,那咱們就趕快去提醒他吧!」
他們在為武林天驕擔憂,武林天驕此時也正在思念著他們。
武林天驕與赫連清雲早已彼送入洞房,此時鬧新房的人也都已散了。武林天驕想不到婚
禮如此鋪張,儘管他不願隨俗,日間也不免要應酬許多賓客。此時他只感到頭昏腦脹,耳邊
似乎還在響著喧囂的鬧酒聲,想道:「好了,好不容易如今已酒闌人散,可以讓我單獨與雲
妹相對了。」
武林天驕輕輕揭開了赫連清雲蒙頭紅帕,笑道:「雲妹,可累了你了!」
赫連清雲星眸半啟,笑道:「也累了你了,嗯,這可真是想不到啊。我會在你的王府裡
與你成婚,如今我還似乎是在雲端裡飄著的,不知這是真是夢?」
武林天驕輕輕撫她的滿頭秀髮,說道:「你喜歡嗎?」
赫連清雲抬起頭來,但見紅燦光搖,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說道:「今日是咱們大喜之
日,我怎有不喜歡的。只是說個實話,我可不喜歡這樣鋪張的婚禮,我也怕自己不習慣於作
一個王府的王妃。」武林天驕點了點頭,說道:「我也不願在王府裡呆下去的,過了今晚,
咱們就悄悄地出走,重入江湖吧!」
赫連清雲笑道:「這就最好不過了。是呀,咱們一同去探訪清瑤姐姐可好?」
武林天驕正在思念著蓬萊魔女,蓬萊魔女是他生平的第一個紅顏知己,是他曾經傾心過
的人,這一段不尋常的交情,即使在他新婚之夜,也還是不能忘懷的。不過此時此際,他思
念蓬萊魔女的這種感情,卻也是早經昇華了的,毫無雜念的淨化感情。武林天驕面對著笑靨
如花的新婚妻子,滿懷喜悅地想道:「一株草有一滴露珠,一把鎖匙配一把鎖。姻緣之事,
當真是各有前因,絲毫也不能勉強的。我如今懂得了:清瑤只能是我的知已,雲妹才是把整
個身心都交付與我的妻子。嗯,如今我門都各有良緣,以後就更可以做心無芥蒂的知己了。
人生得一知己,已足無憾。我檀羽沖何幸而得兩個知己友人,還有一個全心體貼自己的妻
子!」他心中所想的「兩個知己」,那是包括了笑傲乾坤華谷涵的。
赫邊清雲悄聲說道:「檀郎,你想什麼?」武林天驕笑道:「我是在想,可惜華谷涵和
柳清瑤不能請來喝咱們的喜酒。不知他們成婚了沒有?咱們以夫妻的身份去探訪他們,想來
他們也不知該多歡喜呢!」
赫連清雲笑道:「是呀。想不到咱們還走在她的前面呢。今次咱們的婚事,也實是出乎
我的意外,太過匆促了些。清瑤姐姐固然是請不到,連我的妹妹,也不能來喝我的一杯喜
酒。」說至此處,歇了一歇,又笑道:「不過,她若是和耶律元宜來了,看見咱們的婚禮是
皇上替咱們鋪排的,只怕會大為不滿呢!」
武林天驕道:「我也想不到皇上會對我如此之好的,或許他是想要籠絡我吧。不過我也
的確有這麼一個心願,要是皇上能夠採納我的主張,金、宋、遼三國都能和睦共處,天下如
一家,這該多好!清瑤、谷涵他們是漢人,你們姐妹和耶律元宜是遼人,我是金人,那時我
們三家人,都如兄弟姐妹,三個國家之間也都是玉帛往來,干戈停止。這才是我畢生最希望
的事情。當年我的師祖曾懷有這個心願,沒有完成。但願這樣一個大同世界,能在我有生之
年可以見得到。」
赫連清雲苦笑道:「檀郎。我只怕你的這個希望只是小孩子用一根蘆管吹的泡沫。」
武林天驕道:「天下的老百姓也都是如此想望啊!」
赫連清雲道:「就只怕皇帝和將軍們不是如此想望!」說至此處,不知不覺打了個哈
欠。
武林天驕笑道:「洞房之夜,咱們還是莫談這些殺風景的話題吧。你很累了,早點安歇
吧。」赫連清雲道:「我不知是不是酒喝得多了,頭有點暈。檀郎,你怎麼樣?」
武林天驕道:「我的酒量比你好,但我的酒也比你喝得多。
嗯,我也似乎很有了幾分酒意了,咱們睡吧。」赫連清雲臉上忽地現出一絲惶惑的神
色,說道:「我似乎覺得有什麼不對。檀郎,且莫去睡!」正是:古來涇渭難相混,縱是親
人也不容。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 錦帳青鋒疑是夢 瓊樓玉宇不勝寒
武林天驕怔了一怔,說道:「什麼不對?」這剎那間,他也似乎感到有點異樣了。
赫連清雲道:「檀郎,我想向你請教武功。你那般若掌力是怎樣運功的?你試給我
看!」
在這洞房花燭之夜,新郎正在催促新娘子卸裝就枕之時,新娘子卻提出要與新郎演習武
功,這本來是「不近情理」的一樁事情,但武林天驕此時也已隱隱感到有些什麼不對,因而
對赫連清雲的要求也就不認為是怪異的了。
武林天驕驚疑不定,說道:「好,我就試給你看!」隨手抓起一個鎮紙的銅獅子,用力
一捏,只聽得「噹」的一聲,銅獅跌下地來,原來是武林天驕的手指因用力捏這銅獅的關
系,痛得手指都似乎要折斷似的,不由得立即要把手指鬆開。
這一個出人意外的現象,不由得兩人面面相覷,大驚失色!要知以武林天驕的內功之
強,用的又是足以開碑裂石的「般若掌」力,這銅獅本來應該給他捏得碎裂片片的,但現在
銅獅無損分毫,而他的手指反而疼痛欲裂!
過了半響,武林天驕在惶惑迷亂中稍稍清醒過來,不禁失聲叫道:「雲妹,果然不對,
咱們是受暗算了!奇怪,怎麼會受到暗算的呢?」
赫連清雲花容失色,說道:「我的內力也是絲毫使不出來了。你想想看,是怎麼受了暗
算的?奠非咱們今晚喝了毒酒?」
武林天驕喃喃說道:「下會吧?我的叔叔怎會將毒酒害我?而且若是毒酒入喉,我也應
該立時察覺了。」
赫連清雲回想今晚的經過,不錯武林天驕是喝了許多酒,但並不是每一個普通賓客都有
資格來和他們夫婦喝酒的,需要他們去敬酒的是宮中的司禮太監,那是代表皇帝皇后來賀婚
的。還有就是幾個近支王公。再還有就是武林天驕的幾個長輩親屬,他們只是在給別人敬酒
的時候才陪著喝,除此之外,他們並沒有另外喝酒。但就只是陪這十多個人喝酒,武林夭驕
少說也喝了一壺了。新娘子喝得少些,大約也有半壺。
不過敬酒、陪喝,那是主客雙方都在喝同一個酒壺的酒,酒又是武林天驕自己斟的,不
可能有人在酒壺裡裝甚機關。倘若是毒酒的話,那麼就應該是主客雙方都中毒了。而且還有
一層,武林天驕每一次的敬酒,因為敬的都是極有身份的人,他的叔叔每次也都是以「主婚
人」的身份陪著貴客喝的。退一萬步說,即使他的叔父要用毒酒害他,難道他的叔父就不怕
自己中毒?又怎敢令皇上寵信的宮中最有權勢的「公公」也喝毒酒?可是他們如今的內力全
已消失卻又是鐵一般的事實,這又該怎麼解釋呢?就在他們迷惑之時,忽聽得有腳步聲走來
了。
濟王府不比尋常百姓人家,王府內眷所住的地方,僕役人等,不奉召喚,是不許隨便走
進的。何況這是「貝子」新婚的洞房,此時又已是三更過了?尋常人家,還可能有頑皮的孩
子來偷聽新房,王府規矩森嚴,大人管束得緊,那是決不會有的。
赫連清雲花容失色,顫聲說道:「檀郎,莫非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他們,他
什……」武林天驕苦笑道:「如今咱們都已失了武功,著是有人要害咱們,那也是沒有辦
法。」腳步聲己停在門前,武林天驕不侍他們敲門,索性就自己打開了。
抬頭一看,只見來的兩人,一個是主婚人身份的他的叔叔——金國的兵馬大元帥檀道
雄。一個是代表皇帝來給他們祝婚的,身為皇叔的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儘管武林天驕已准
備接受任何可能的意外,但他的叔叔三更半夜來闖他的新房,這剎那間,他還是不能不大為
驚詫。
武林天驕呆了片刻,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皇叔大人,叔父大人,我想不到你們會在
這個時候來的,請恕小侄失迎了。」
檀道雄道:「好,你們還沒有睡,我正有個喜訊要告訴你。」完顏長之也道:「是啊,
檀世兄,我是給你賀喜來的!」
武林天驕忍著心中的悲憤,說道:「多謝皇叔來喝我們的喜酒,皇上和皇叔所賜『愚
寵』,我檀羽沖是畢生難忘!但這『喜』也已經賀過了,還有何『喜』可賀?」
完顏長之笑道:「成家立業,成了家就該想到立業了。『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這是同等重要的兩件喜事。你雖然沒有『金榜題名』,但皇上即將賜你殊恩,更勝於金榜題
名,我焉能不來道賀?」
武林天驕道:「恕我不懂皇叔大人的意思,叔叔,我也正有一件事心裡不明,要想請問
叔叔,可惜這卻不是一件喜訊。」
檀道雄道:「我料到你會有此一同的。想來你也已經發覺了你的武功消失了。是麼?這
正是一件喜事啊!對於你,對於我們檀家,都是大有好處的事!」
武林天驕面色灰白,說道:「這麼說來,這是叔叔的預謀,有意要令小侄受害的了?」
檀道雄板起了臉孔道:「我這是為了你好,怎是害你?」
武林天驕道:「是好是壞,暫且不說。我只想知道我們喝的是什麼毒酒?嗯,皇上是一
國之主,叔叔是一家之主,倘若皇上和叔叔要賜我自盡,我也寧死無辭。但清雲無辜,還望
你們賜她解藥。」
赫連清雲道:「不,咱們夫妻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卻得同年同月同日死,這正是我求
之不得的事!」
檀道雄道:「你們別胡思亂想,沒有誰要害你們,你們喝的也不是毒酒!」
武林天驕半信半疑,說道:「當真不是毒酒?那何以——」完顏長之笑著接下去說道:
「那例以你的武功會消失了;你別心急,坐下來,讓我和你說個明白吧。」
完顏長之慢條斯理他說道:「你今晚喝的這壺酒,的確不是毒倆。對常人來說,一點害
處也沒有的。要不然,你叔父怎敢喝它,王公公怎敢喝它?你想想,王公公那麼一大把年
紀,又沒練過內功,若是毒酒的話,縱有解藥,也是難免受害的啊!」
武林天驕聽出了話中的破綻,心中一動,道:「對常人沒有害處,那麼對不是『常人』
又如何呢?哦,對了,皇叔大人,我記得你今晚可沒有喝過我這一壺中的酒。」
完顏長之笑道:「檀世兄果然聰明過人,已猜到了個五七分了。佩服、佩服!你喝的這
壺酒麼,毒是沒有毒的,對任何人都一樣。不過,若是內功高明之上喝了它,卻有點小小的
不同,」
武林天驕劍眉一豎,澀聲說道:「什麼不同?」
完顏長之淡淡說道:「酒中並沒有毒藥,不過,也加進了一點點東西。這是天竺高僧竺
迪羅從前獻給前皇的一種奇藥,名為『化功散』,常人服了,毫無害處。但身有內功的人喝
了,他的本身功力就會全給化去。招數可以使得出來,內功就一點也沒有了。不過,這卻並
不是中毒,只是將他變為一個普通入而已,你明日了麼?」
武林天驕滿腔怨憤,望著他的叔父說道:「叔父,侄兒做夢也想不到你,你——」檀道
雄肅容說道:「沖侄,你以為我是害你麼?我這是救你。你以往行為乖謬,這都是因為你有
一身武功的緣故。如今我們把你的內功化去,為的就是想你做一個安份守己的國之忠臣,家
之學子。我這份苦心,你是應該懂得的!」
武林天驕頹然倒在椅上,說道:「叔叔,你將我的內功化去,倒不如將我一刀殺了。」
檀道雄「哼」了一聲,說道:「羽沖,你怎麼還是想不通呢?好吧,就讓我點化你這塊
『頑石』吧。你以前恃著武功,犯上作亂,幾乎給我家招來大禍。如今皇上恕了你的叛逆之
罪,但倘若不化去你的內功,莫說皇上信不過你,我也是不能放心的啊。」
完顏長之接著笑道:「檀世兄,你失了武功,『武林天驕』這個名號是不通用了。但
是、你卻換回來一生的榮華富貴,這還不值得麼?」
檀道雄柔聲說道:「沖侄,咱家世代為大將,就沒出過宰相。你文武全才,內功消失
了,從此正可以專心習文。皇上答應讓你先做一個御史大夫,將來拜相有望。這樣的恩寵,
對咱家可真是錦上添花,求也求不到的啊!出將入相誰人不想?你還不心滿意足,叩謝皇恩
麼?」
武林天驕忍著心頭悲憤,打了個哈哈,說道:「皇恩浩蕩,我真是想不到皇上對我如此
眷顧有加,不但不究我的過往,還要將我破格重用。我可真是應該感激涕零了!」檀道雄不
知他說的乃是「反話」,捋鬚笑道:「是呀。別說將來拜相有望,就是現在你一出身便是個
御史大夫,這也已經是二品高官了!嗯,你現在懂得了皇恩浩蕩,也該明白了為叔的苦心了
吧。」
武林天驕道:「都明白了。但無功不受祿,皇上賜我如此大恩,我就應該為皇上效『犬
馬之勞』才對。叔父大人,皇叔大人,你們說是嗎?」
完顏長之哈哈笑道:「檀世兄果然是聰明人,一說就明白了。好吧,你既然想到了這一
層,那麼我們也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將我們今晚的來意坦白告訴你了。」
武林天驕作出「洗耳恭聽」的樣子,說道:「小侄正要請皇叔大人指點。」
完顏長之說道:「指點這不敢當。不過,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要你給朝廷做到兩件事
情。」
武林天驕道:「哪兩件事?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自當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完顏長之笑道:「這兩件事對你來說,都是輕而易舉之事。
第一件——」說至此處,卻把眼光朝赫連清雲望去,然後接下去說道:「聽說玉妃之妹
是在耶律元宜的軍中,不知他們成婚了沒有?」赫連清雲道:「我不知道,你們想打他們什
麼主意?」赫連清雲心中有說不出的悲憤,也有說不出的厭惡。倘若不是為了顧全丈夫的面
子,她早已破口大罵了。
完顏長之笑道:「新娘子言重了。我們對令妹,甚至對耶律元宜也都是一番好意的。」
武林天驕輕輕捏了一捏赫連清雲的手心,說道:「雲妹,咱們對尊長應該順從,不可無
札。」赫連清雲懂得丈夫的心意,想道:「不錯,且聽聽他們打算的是怎麼樣的陰謀詭
計。」於是勉強賠了個禮,說道:「請恕小女子無知。還望皇叔大人明示,是怎樣的一番好
意?」
完顏長之是瞧得出他們有點神色不對的,但心裡想道,「你們已在我掌握之中,也不由
得你們不答應了。」於是說道:」這第二件事簡單得很,就是要請你們替皇上招安耶律元
宜。」
赫連清雲道:「哦,你們是要那摔元宜投降!可是,他若不肯答應呢?」
完顏長之道:「他是你的妹夫,據我所知,他又是一向敬重你們夫妻的。有你們的親筆
書信,曉以利害,勸他歸順朝廷,他還有不答應嗎?」
赫連清雲道:「怎樣曉以利害?」檀道雄說道:「皇上答允將遼國舊地劃出一部設立中
書行省,耶律元宜若然來歸,就由他作這行省的『平章』(中書行省與平章乃是金國的政
制、官制。
『平章』這一官職,在中央則是宰相,在地方則是一個行省的最高政務官)。他不是要
恢復遼國嗎?這樣也差不多等於是恢復了。
金、遼一家,不分彼此,當然他還要上表稱臣,但也等於是半個遼王了。他還能下心滿
意足麼?」
赫連清雲心道:「這不過等於你們的皇帝派出去當傀儡的奴隸總管而已,說什麼金遼一
家?」武林天驕是曾幻想過宋、金、遼三國和好,天下一家的。他叔叔這番話不啻是對他作
了個辛辣的諷刺。武林天驕苦笑道:「耶律元宜並非貪圖富貴之人,倘若他仍不心滿意足
呢?」
檀道雄「哼」了一聲道:「倘若他膽敢不從?皇上就要出兵討代他了,他的殘兵敗卒,
不足五萬之眾,要想抵抗金國大軍,無異以卵擊石。成敗枯榮,繫於一念。只須你們善為說
辭,曉以利害,若非下愚,焉有執迷不悟之理!」
完顏長之接著笑道:「這也關係你們大妻的利害。赫連姑娘如今是桓家的媳婦了,總不
想妹子不得善終吧?勸得他們歸順朝廷,你們同事尊榮,這豈不是更好?」
赫連清雲心道:「怪不得皇上許我匹配檀郎,還替我們鋪張婚禮,原來是如此用心
的!」當下冷笑說道:「我明白了。若是我不答應你們招降他們的話,大約你們就要將我當
人質了。」
檀道雄變了面色,說道:「赫連姑娘,你是我的侄兒媳婦,望你不要誤解我們對你的一
番好意,更不可辜負皇上的殊恩!你不為你妹子著想,也當為你大夫著想!」
赫連清雲雙眼含淚,望了望她的丈夫。武林天驕道:「清雲不過是怕他們不肯依從而
已。好,這件事暫且不論,還有第二件呢?請皇叔大人一併明示,好讓我們從長計議。」
完顏長之道:「也好,就都對你說明白吧,匪號『蓬萊魔女』的柳清瑤和那個『笑傲乾
坤』華谷涵是你的好朋友,是吧?」
武林天驕淡淡說道:「不錯。莫非你又要我招降他們?」
完顏長之道:「不是。我只要你將他們兩人請來此地,與你相會!」
武林天驕道:「哦,原來皇上還關心我的朋友,肯讓我與良友相晤,這真是求之不得的
了。但卻不知請他們來作甚?」完顏長之冷笑道:「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武林天驕道:「請恕小侄不明,還望皇叔大人明以告我。」
完顏長之按下火氣,說道:「好吧,你既然裝作不懂,那我也不妨和你打開天窗,說個
亮話。蓬萊魔女是綠林的盟主,對咱們金國的禍害,比耶律元宜更大。如今她又與笑傲乾坤
合在一起,而笑傲乾坤與南宋的抗金將領又是互通聲氣的。這兩人不除,皇上豈能安枕,這
兩人料想是決計不會歸順我們的朝廷的,所以必須你設法將他們引來,嘿,嘿,以後的事,
那就不用你管了。」
武林天驕冷冷說道:「原來你是耍我設計誘捕他們。換一句話說,也就是你要我出賣朋
友了。」
檀道雄板起面孔道:「君臣有義,父子有親,長幼有序,夫婦有別,朋友有信,此五者
是謂五倫。你熟讀漢人之書,與朋友相交有信,這是好的。但你也該明白,即以漢入的道理
來說,朋友也只是居於五倫之未!難道你把朋友的交情,看得比君臣之義,父於之親更緊要
嗎?蓬萊魔女率領群盜,反抗朝廷,是咱們金國的大敵。你即使不為一己的富貴功名著想,
也該為皇上盡忠才對。怎能說是出賣朋友?」
赫連清雲忍不住說道:「叔叔,你說柳清瑤反抗你們的朝廷,這倒說得不錯。但說她是
你們金國的敵人,這就不盡然了。據我所知,她對金國的百姓,是一向秋毫無犯的。」
檀道雄一瞪眼睛,說道:「皇上就是朝廷,朝廷就是國家。
誰要是反叛皇上,他就是金國的敵人。」
武林天驕道:「叔叔,你要我如何設法才能請得動他們的大駕?」
檀道雄道:「我知道那笑傲乾坤曾在咱們家裡住過,只需你寫一封親筆書信,我叫他所
認識的家丁,送到蓬萊魔女山寨之中,他門知道你已在京城完婚,安然無事,你叫他們來補
喝一杯喜酒,他們想必是會來的。」
武林天驕心中苦笑:「誰說我們安然無事?」他緩緩轉過了頭,一對新婚夫婦眼光相
接,兩人都是流露出一派淒苦的神情。
檀道雄道:「不管你認為是騙來也好,是請來也好。為國為家為你自己,你今晚都是必
須作個抉擇了,這封佶你馬上給我就寫。」
武林天驕澀聲說了個「好」字,走到床前的小几邊。檀道雄以為他是去取文房四寶,不
料他卻突然從錦帳之中取下掛在床頭的二尺青鋒,檀道雄吃了一驚,喝道:「你幹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武林天驕已是一劍插向自己的胸口。檀道雄和他距離最近,但這個動作大
出檀道雄意料之外,搶救已來不及。眼看就要錦帳青鋒,血濺洞房。
檀道雄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見那把三尺青鋒,明晃晃的劍尖已經插進了武林天驕的胸
膛。但奇怪的是武林天驕的身子不過顫抖一下,卻並沒倒地,也不見有鮮血噴出來。
完顏長之忽地笑道:「檀元帥不必著慌,死不了的。」就在此時,忽聽得「叮」的一
聲,武林天驕的寶劍掉下地來,隨即「砰」的一聲,房門也給人打開了。有兩個人旋風也似
的撲了進來。
原來武林天驕的功夫已經消失,氣力還比不上一個普通漢子。他意圖用劍自殺,但這一
劍只不過刺穿了衣衫,劍尖劃破了一點點皮膚,就已經乏力了。但伏在窗外偷看的笑傲乾坤
與蓬萊魔女突然看見發生這個意外,一時間卻沒想到這層,本來他們還不想聲張的,此時一
驚之下,便立即闖了進來。笑傲乾坤發出一枚錢鏢,將武林天驕的寶劍打落。
他們兩人戴著人皮面具,新房裡的四個人都認不出他們。他們闖進新房,立即分頭行
事,笑傲乾坤去救武林天驕,蓬萊魔女則撲向完顫長之。
檀道雄站得靠近武林天驕,他是身經百戰的元帥,碰上意外,雖然吃驚,卻下慌亂。抬
起地上的寶劍,喝道:「好大膽的賊人!」揮劍向衝上來的笑傲乾坤劈刺。
檀道雄是個大將之村,能指揮百萬大軍,也精通十八般武藝。但論到武學的造詣,他怎
比得上笑傲乾坤?他又沒有練過內功,他的武藝只適宜於陣上交鋒,在近身肉博之時,笑做
乾坤只需使出三分本領,他已是應付不來。
笑傲乾坤用了個「卸」字訣,長袖一拂,把檀道雄的寶劍引過一旁,檀道雄虎口酸麻,
這才知這來人是個異人。槽道雄張開了口,正想叫人。說時遲,那時快,笑傲乾坤已以迅雷
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了他的啞穴。
另一邊,蓬萊魔女亦已與完顏長之交上了手。完顏長之是金國的第一武學高手,自非檀
道雄可比。蓬萊魔女唰唰唰連環三劍,都給完顏長之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解開了。但完
顏長之要想搶她寶劍,卻也不能。
蓬萊魔女從前曾與完顏長之交過兩次手,當時蓬萊魔女還未曾得到她父親授以上乘的內
功心法,兩次交手都是蓬萊魔女稍稍吃虧。如今她武功大進,三招一過,便即佔了完顏長之
的上風。
完顏長之覺得她這路劍法好生熟悉,不由得驀地一驚,喝道:「你是誰?」
蓬萊魔女笑道:「你們不是要檀羽沖請我們來喝喜酒的嗎?不勞你們費神,我們自己來
了!」
赫連清雲呆了一呆,大喜叫道:「原來是清瑤姐姐!」
武林天驕如在夢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由得大喜叫道:「華兄,是你!」
笑傲乾坤點了檀道雄的穴道,將他推過一邊,笑道:「羽沖兄,你受驚了。還好,我們趕得
上來喝你的喜灑。」
完顏長之發覺是他們二人,這一驚非同小可,但他是金國第一高手,卻怎甘束手就擒?
當下「嗖」的劈面一拳,衝開蓬萊魔女的塵拂,反手一記擒拿,又解開了蓬萊魔女的一招刺
穴手法。這一拳一掌使得凶狠無比,是他看家本領的敗中求勝的絕招,雖然仍勝不了蓬萊魔
女,也迫得她退了一步。
完顏長之身法也極端的快,一掌拍出,頭也未回,一個滑步回身,已搶到了門口。原來
他那兩招凶狠的攻勢,只是以攻為守,掩護撤退的打法。意欲趁著蓬萊鷹女給他迪退一步之
際,抓緊時機,奪門而逃。
哪知笑傲乾坤早已識破他的企圖,他扶,笑傲乾坤更快,先一步塞了門口,折扇一扇一
揮,立即便點他背心大穴。
完顏長之左掌一驚,施展分筋錯骨手法,抓扇頭、切腕脈,解招還招。笑傲乾坤冷冷一
笑,反爺一勾,完顏長之肘錘撞去,笑傲乾坤掌如雁翅,斜斜削過,也是同樣的解招還招,
反扭完顏長之肘部關節。
完顏長之身形一晃,肘錘撞空,忙出左掌幫忙,說時遲,那時快,笑傲乾坤的折扇已是
倏地變招,扇頭指向他掌心的「勞宮穴」。「勞宮穴」是手少陽經脈的樞紐穴道,完顏長之
不敢給他點中,只得後退一步。一回頭,只見蓬萊魔女明晃晃的劍尖已對著了他的胸口,蓬
萊魔女是因不願以多勝寡,故而雖然早已到了他的背後,但仍然是蓄勢未發。
笑傲乾坤折扇一收,哈哈一笑,慢斯條理他說道:「皇叔大人,你不是請我們來喝喜酒
的嗎?怎可對客人如此無禮?對不住,你若還要用強,我們可也不能客氣了。」
完顏長之適才與笑傲乾坤閃電般的交手幾招,雖是一瞬即過,但這幾招之中,彼此都是
使出了最高深的武學,雙方的本領也都是在這幾招中表露無遺的了。完顏長之佔不到半點便
宜,硬生生地給他迫退。這才知道笑傲乾坤亦已是今非昔比,武功比蓬萊魔女還勝三分。從
前他可以與笑傲乾坤打個平手,如今卻是不由他不甘拜下風。
完顏長之自知決無逃得出他們掌握的希望,頹然斂手,但口氣仍是很硬的,冷笑道:
「你們想要怎麼樣了你們本領再強,也只是兩個人。你們以為就可以保護你們的朋友逃出這
個王府嗎?好吧,有膽的你儘管殺我!」
笑傲乾坤笑道:「不錯,我們的確是難以逃出王府的。所以就要請你送我們出去了!」
完顏長之道:「在眾目睽睽之下,要我將你們送出王府?嘿,嘿,這真是異想天開!莫
說我不能夠答應你們,就是我肯,這也是辦不到的事情。廢話少說,乾脆你們一劍將我殺了
吧!」
笑傲乾坤道:「我不但要你送我們出王府,還要你交出解藥!」
完顏長之冷笑道:「這更難了,你殺了我也辦不到!好吧,我不妨告訴你們,御林軍中
的好手都在王府之中,即使你們能夠以一當百,也是決計逃不出去的。你儘管把我殺了
吧:」
蓬萊魔女杏眼圓睜,厲聲說道:「你當真不肯?」完顏長之道:「不肯!」蓬萊魔女
道:「好,那我也不妨告訴你,我們也不殺你。你怎樣對付別人,我們就怎麼對付你!先廢
你的武功,再慢慢將你折磨!」
笑傲乾坤笑道:「對,事到如今,請恕我們不能與皇叔大人講什麼江湖規矩了!」兩人
聯同出手,完顏長之背腹受敵,不過數招,便給蓬萊魔女倒轉拂塵,用重手法點了他一處穴
道。
蓬萊魔女冷冷說道:「穴道銅人的十三篇圖解你是曾經學過了的。你應該知道驚神指法
的厲害!現在我還沒有廢你武功,但我只需再用驚神指法續點你的『中府』『天樞』『愈
氣』三道大穴,你這一身武功就算完啦。」
笑傲乾坤接著說道:「還要再加上利息!我接著用分筋錯骨手法,扭斷你七處關節,讓
你全身癱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然後押你出去遊街示眾,嘿,嘿!我們大不了是拼一死,你這位皇叔大人、金國的第一
武學高手可就要威風掃地,面子喪盡啦!這滋味對你來說,大約要比死更難受吧?」
完顏長之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當然知道他們不是虛聲恫嚇,饒他如何強作鎮定,也不由
得面色灰白,訥訥說道:「你們這樣狠毒!」
蓬萊魔女笑道:「這也是跟你們學來的。廢話少說,先把解藥拿來!」
完顏長之苦著臉道:「竺迪羅的化功散是沒有解藥的。你們知道,竺迪羅也早已給先皇
射死了。」
武林天驕道:「你們不必費神救我了,他說的是真話,這化功散是沒有解藥的,我認命
啦,你們走吧。」武林天驕受了這個重大的打擊,已是萬念皆灰。
蓬萊魔女笑道:「我們既然到了此地,豈能不管?你們也不必理會,事情都交給我辦好
了。」說罷,回過頭來,對完顏長之道:「好吧,沒有解藥,那就要麻煩你送我們出去了。
我自有辦法,令你不至難堪。」
完顏長之沒有答話,卻把眼睛望向檀道雄。
笑傲乾坤道:「對啦,王爺是這裡的主人,我們當然是不會忘記的。檀元帥,你不是也
曾與皇叔大人合謀,要將我們『請來』的嗎?好啦,現在我們要走了,可也得勞你的駕,送
一送我們這兩個客人啦!」
檀道雄被點的是麻穴,可以張嘴說話,但他卻側轉了頭,閉口不言。
蓬萊魔女道:「哦,檀元帥不屑理睬我們,是麼?很好,我也無須你的理睬,就讓你見
識見識我的手段吧!」
武林天驕心中難過之極,說道:「涵兄,瑤姐,我不幸生在王家,這也是我應受的災
難,一切罪孽,我願承當。請你們也不必難為我的叔父了。」武林天驕在他的叔父與皇帝串
通之下喝了藥酒,被化去了一身內功,早已心灰意冷。不過,儘管他對叔父有所怨恨,但他
也是個自尊心很重的的人,卻不願意蓬萊魔女在他的面前,折磨他的叔父。
檀道雄是個掌握百萬大軍的元師,平時只有別人向他討饒的人。此時聽了武林天驕替他
求情的說話,怒聲說道:「好吧,你這魔女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吧。我家世受國恩,我
生為大金忠臣,死為大金忠鬼,你殺我也好,折磨我也好,我檀道雄絕不一皺眉頭!」他拼
了一死,要作「忠臣」,表現得似乎比完顏長之更多幾分英雄氣概。
蓬萊魔女淡淡說道:「我不殺你。我們只是從你的王府中大搖大擺地出去,嘿,嘿,我
看你這個忠臣也就作不成了啦1」
檀道雄吃了一驚,道:「什麼?你們要陷害我?哼,皇上是不會相信你的!」
蓬萊魔女道:「不會相信?你的王府防衛森嚴,我們怎麼能夠進來?又怎麼能夠從新房
之中大搖大擺地出去?你有一張口會說話,我也有一張口會說話。你說我們是偷進來的,我
說是你與我們串通了放我們進未,密謀造反的,倒要看看,你們的皇上相信誰?」
檀道雄又驚又怒,心裡想道:「皇上雖然授權我將他們騙來,可是必須有羽沖寫的親筆
書信為憑,交給皇上過目的。皇上預計,即使他們上當,至少也是幾個月之後才來的。怎想
得到他們今晚就不請自來?皇上猜疑心重,這魔女是綠林盟主的身份,倘若她當真反咬我一
口,當眾聲張,說我是與她同謀造反,這個,這個,只怕我當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罪名
了。」
檀道雄不怕死,不怕折磨,但卻最怕受這「天大的冤枉」,死了也被當作「反賊」,而
不能作個「忠臣」。他越想越驚,禁不住登時氣餒,訥訥說道:「你、你好狠毒!」蓬萊魔
女笑道:「這也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怎麼樣,王爺,你可肯屈駕了吧?」
正是:王府森嚴攔不住,但憑妙計制元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