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至死始知多罪孽 此生深悔少海量
此次前來參加丐幫大會各路英雄,受傷的亦很不少。一般輕傷的都已走了,但傷得較為
嚴重的卻必須覓地療傷,其中就包括有東海龍、宋金剛、杜永良、青海三馬等成名人物。東
海龍與宋金剛被火燒傷,幸在他們功力深湛,敷上了湯火藥,可無大礙。青海三馬與杜永良
是被神臂弓射傷的,則必須給他們拔箭、刮毒,神臂弓的傷害力比普通弓箭大得多,醫好之
後,恐怕也難免殘廢。
火傷、箭傷還是屬於外傷的範圍,還有幾位受內傷的更是嚴重。公孫隱是內傷加上走火
入魔,本來極是嚴重,但他本身功力也是極為深厚,如今他已有了求生的意志,已是可以確
保性命無憂了。
另外一個傷得最重的則是朱丹鶴,他接連兩次受了神駝太乙玄陰指的襲擊,至今仍是昏
迷未醒。武士敦就是為了他的緣故,要等待柳元宗將他救醒,盤問他的口供,故而不能立即
與丐幫弟子南歸。
這些需要覓地療傷的人,暫時就住在公孫隱的家中。
到了公孫隱家中之後,柳元宗要替公孫隱再把一把脈。公孫隱道:「不,你還是先救活
朱老賊緊要,這廝固然死有餘辜,但卻不能讓他那麼輕易地就死了。」
柳元宗把過了朱丹鶴的脈,搖了搖頭,說道:「他所受的陰寒之毒已經深入膏肓,要醫
好是沒有希望的了,但可以令他甦醒片時。」當下取出主針,在他後腦的「懸樞穴」猛扎一
針,朱丹鶴果然人叫一聲,醒了過來。
武士敦道:「朱丹鶴,你是本幫長老,地位何等尊崇,本幫有何對你不住,你因何要私
通金虜,傾覆本幫?」
朱丹鶴嘿嘿冷笑,說道:「武士敦,算你運氣好,你已經做了幫主,而我則反正是要死
的了,我何必答你的話?」
武士敦大聲說道:「不錯,你是要死的了,我們光明磊落,決不用可以救活你的活來欺
騙你。但一死也有榮辱之分,今日這場大戰,丐幫弟子死的就很不少,他們之死,就是重於
泰山!
至不濟就如風火龍吧?他臨死仟悔,吐露真情,也可以得幫中一眾弟子的原諒。你若至
死不悔,我們就只能當你是一條狗似的死掉了!你想想,你曾是丐幫長老,你也曾經是被江
湖好漢尊敬的武林前輩,卻為何變節投敵,非但身敗名裂,而且對不住列祖列宗,死了也要
永遠受人唾罵!你說出來,或者還可以減輕你的罪過!說!你是怎樣勾結金虜的?說!你還
有什麼同謀的黨羽沒有?」
武士敦這番義正辭嚴的說話,對於臨死的朱丹鶴確是一個重大的刺激,勝於用什麼甜言
蜜語誘供,更勝於用什麼嚴刑拷打迫供。朱丹鶴蹬著雙眼望了武士敦一會,終於說出匈話來
「嘿,嘿,你們都錯了!」
武士敦喝道:「什麼錯了?」朱丹鶴縱聲笑道:「你們以為我是什麼人?我根本就不是
你們漢人,我是金人!你們罵我通敵叛國,根本就沒有罵對!嘿,嘿。武士敦,我的情形正
是與你一樣。你以漢人假冒金人混入了御林軍,我則是以金人假冒漢人混入了你們的丐幫。
不過,你的運氣好,你刺殺了完顏亮,你成功了。我的任務卻沒有完成,我要謀奪丐幫幫主
之位,第一次是我自己敗給你的師父尚昆陽,第二次是我的徒弟公孫奇又敗了給你。兩次都
是功敗垂成,這一次比上一次敗得更慘。哼,哼,這是我們的運氣不如你們,功虧一簣,大
復何言!」
眾人聽了這番說話,都不禁相顧駭然。想不到朱丹鶴竟是混人丐幫的奸細,數十年來竟
然無人發現,給他篡據了長老的高位。武士敦更是吃驚、心裡想道:「幸虧我師父那一封預
先留下給我證明的朽信,是交給魯師伯而不是給他。要不然只怕我早已在金京被捕了。嗯,
這麼看來,師父雖然沒發現他是奸細,也早已知道他是不可靠的了。」
朱丹鶴看了看眾人相顧駭然的禪色,又得意大笑起來,說道:「我們雖然是兩次失敗,
但卻也不是毫無成績。這幾十年米,丐幫與江湖上的各大幫派部不大往來,日益疏遠,尤其
是與綠林中人,更是彼此猜忌,『丐幫綠林,兩不相混!』『丐幫弟於不許與綠林中人有甚
私交!』這兩條雖然沒有明文規定,懸為厲禁,但也已經成為丐幫弟於所要奉行的戒律了。
你們知道這些主張是准提出來的嗎?嘿,嘿,就是我,朱丹鶴!是我堅持丐幫應該『各人自
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嘿,嘿,爭幫主我雖然是爭不過尚昆陽,但我這些主張,
卻說服了多數人同意。
尚昆陽在長老會中爭不過我,他不同意,也是無可奈何了!」
眾人聽得毛骨悚然,丐幫中人更是如夢初醒,這才知道了朱丹鶴孤立丐幫的陰謀,知道
了朱丹鶴挑撥丐幫與綠林不和的毒辣手段,心裡都是想道:「這廝雖沒能夠篡奪幫主之位,
但這幾十年來,丐幫受了他的影響,這禍患也真是不小了!」
武士敦冷笑道:「朱丹鶴,你錯了!」
朱丹鶴正在得意,雙眼一翻,問道:「我又怎麼錯?」
武士敦道:「你說你的情形與我相同,其實完全兩佯!我是為了正義的事業,為了要對
宋、金兩國百姓都有好處,才冒充金人去刺殺完顏亮的。而你卻只是一個助紂為虐的狗奴才
而已,豈敢與我相比!你以為你我的失敗成功都只是由於運氣麼?不,不,在我是得道多
助,在你則是眾叛親離。今日的丐幫大會,不是非常明顯他說出了這個事實,作出了對比
麼?哼,哼,你還有什麼得意?你還以為自己是什麼英雄麼?不,不!你只是一條狗熊!」
朱丹鶴混進了丐幫,雖然位居長者,地位崇高,但在他來說,卻總還是覺得「壯志未
酬」。既不能作為一幫之主稱雄江猢,又不能作為一個「勝利的英雄」「凱旋回朝」,故此
他在臨死之際,吐露真相,這並非是出於懺悔的心情,而是要自誇「功績」,自鳴得意。不
料給武士敦一頓義正辭嚴的大罵,登時有如一盆冷水澆頭,令他氣焰頓消,他自以為是「聰
明機智」的事績,在別人眼中,卻只是把他當作一條糊塗透頂、助紂為虐的狗奴才。他第一
次想到了正義與邪惡的分野,想到了在人生的道路上的大是大非的問題,可是這已經太遲
了。
在眾人憤怒的目光注視之下,朱丹鶴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或許是我錯了,嗯,我
是個狗熊,我竟然是個狗熊麼?」兩眼翻白,口葉泡沫,當真像一條狗似的死去了。
武士敦道:「可怕,可怕!」停了一停,接著對旁邊的兩個丐幫弟子解釋道:「可怕的
不是朱丹鶴,而是我們太過精神鬆懈了。應該懂得:暗藏的敵人,沒有拿著刀槍的敵人,比
拿著刀槍與咱們廝殺的敵人更為可怕,更應防範。」
丐幫弟子都是心頭沉重,朱丹鶴之死令他們如夢初醒,想到許多從未想過的事,武士敦
緩緩說道:「朱丹鶴混進本幫,這固然是一件壞事,但也未嘗不可變為一件好事。經過這個
教訓,我們總可以變得聰明些了。」
黃昏時候,天氣忽然起了變化,雷鳴電閃,來了一場大雷雨。武士敦笑道:「好,這場
大雷雨正好沖洗了我心頭的積悶。」
柳元宗也笑道:「這場大雷雨真是來得合時。山上的大火可以不致成為災禍了。一場大
雨之後,道路泥濘,完顏長之要想調集大軍趕來,也勢將受到阻礙了。」
這一晚柳元宗目不交睫,整整忙了一晚,替受傷諸人拔箭、敷藥、療傷,幸喜這些人都
是有武功根底的,柳元宗的醫術又極高明,到了第二大,所有受傷的人病情都有好轉,在同
伴照料之下,陸續離開。人雷雨過後,這一日天色很好。
武士敦與雲紫煙最後也走了。蓬萊魔女勸公孫隱道:「師父,你也不宜再留在家中了。
公孫隱茫然道:「我去哪兒?我不想變作你們的累贅。」
柳元宗道:「我倒想到一個最好的去處。陽谷山光明寺的明明大師是我的好友,也是你
的好友,咱們到他那兒,你可以安心靜養,我也可以得到機會,咱們三個老頭兒相聚相
聚。」
公孫隱道:「好倒是好。只是清瑤與谷涵的婚事如何?我本來想在家裡替他們舉行盛大
的婚禮的,如今卻是不能夠了。咱們躲到明明大師那兒,難道叫他們在和尚廟裡成親麼?」
蓬萊魔女面上一紅,說道:「師父,我們並不急於成家。」公孫隱笑道:「你還沒有問
過谷涵啊,你不著急,你怎知他不著急?谷涵,你已經等了她許多年了,倘若再岡我的原
故,耽擱你們的婚事,我心也有不安。你看,如果——」公孫隱的意思是,如果華谷涵想要
成婚,如果不嫌婚禮草率的話,那就多留一日,讓他們成了婚再走。
華谷涵笑道:「我已經等了這多年了,再等一些時日,又有何妨?乾爹,我們等你身體
好了,再來給我們主持婚事,那不是喜上加喜麼?」
公孫隱苦笑道:「我這半身不遂之症,恐怕是不會好的了。不過現在成婚也確是草率一
點,那就先離開這裡再說吧。谷涵,你還未成親就很聽瑤兒的話,這,我倒是很歡喜的。」
蓬萊魔女道:「我身為綠林盟主,這一年多來,卻是東奔西走,未曾回過山寨,綠林中
的事務,也很少過問,雖說有個玳瑁代勞,我也應該回去了。」言下之意,是以公事為重,
兒女之情不妨暫擱的意思。
公孫隱哈哈笑道:「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這本是男予漢的抱負,難得你是女於也有如
此抱負,就聽從你自己的意思吧。不過也不能拖得太久了。」
柳元宗道:「當年我也是半身不遂,現在雖然走路還是不大方便,但總是可以走了。對
治療半身不遂之症,我多少有點心得。聽說明明大師新近練成了一項無上神功,咱們三個老
頭兒聚在一起切磋內功心法,說不定對你的復原可以加快許多,用不著像我這樣久的。咱們
可以一年為期,到時候不論你是否已經完全恢復,我都陪你到瑤幾的山寨去,替他們完婚。
公孫大哥,這樣辦,你不必再擔心事了吧?」
公孫隱喜道:「這是最好不過的了。好,咱們走吧。」
蓬萊魔女早已替師父收拾好了東西,包括他一生心血的武學著作在內。於是一行四眾,
便即登程。仍然由柳元宗背負公孫隱。
公孫隱離開老家,頗有感觸,說道:「我隱居采薇村已將近二十年了,足跡不出首陽山
外。當年我是為了不肖之子,心灰意冷,這才不問世事的。不料我不管外間之事,外間的事
卻要管到我的頭上。我只恨我當年沒有早早處置那個畜牲,到頭來幾乎給他害得我身敗名
裂。唉,現在我已經明白,凡事都不能只用躲避的辦法。」
這番活聽來似是傷感,卻也是策勵自己的意思。柳元宗暗暗歡喜,心想:「只要這老頭
兒保持這樣心境,那就更有把握助他早日復原了。」
他們都是一身超卓的輕功,一路無事,不過三天,便趕到了光明寺。
明明大師與這兩位老朋友隔別多年,想不到他們一同來到,相見之下,皆大歡喜,明明
大師武學深湛,一看就知公孫隱乃是「走火入魔」因而患上半身不遂之症。當下合什問道:
「公孫施主,你的玄門正宗內功,早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何以卻會走火入魔?柳兄,聽說
你出了家又還了俗,但你這次重入佛門,老衲雖然不要迫你二次剃度,也要留你多住些時
了。」
公孫隱歎道:「大師問起由來,哎,這,這真是一言難盡,」柳元宗卻笑道:「大師,
你不讓我住,我也要在你這兒最少住上個一年半載呢。閒話少說,聽說你新練成了一項無上
神功,對於打通奇經八脈之法,可有超越前人的妙悟麼?」
這三人都是當世頂兒尖兒的武學大師,但柳元宗之所以一見面便與他談論內功,還不僅
僅是由於共同的興趣,而是急於知道有沒有更快的辦法,可以治好公孫隱的半身不遂。
明明大師當然知道他的用意,笑道:「老衲天資愚鈍,內功心法雖有一點新的領悟,卻
怎敢說是超越前人?柳兄,聽說你得了希夷老祖的『指元篇』,這是前輩武學秘典中最難得
的上乘心法;公孫施主的玄門內功,老衲也是早就佩服了的。咱們三個老頭兒難得相聚,老
鈉也正要向兩位請教呢!」柳元宗哈哈笑一道:「都是老朋友了,還用說什麼客套的話兒?
咱們就切磋切磋吧。」
這三個武學大師,一談起上乘內功,就談得滔滔不絕,彼此論難,奧義雜陳,連笑做乾
坤與蓬萊魔女這等有很深造詣的人,在一旁也是聽得半懂不懂。
慧寂神尼將蓬萊魔女拉了出來,笑道:「讓他們三位老人談個盡興吧。我只想問你,你
和清雲二妹一同去的,怎麼,你如今又換了一個同伴回來了?你是『孟光早已接了梁鴻案』
啦?」
這句話的意思,即是問他們是否已訂鴛盟。
蓬萊魔女面上一紅,笑道:「清雲二妹已經不用我陪她啦,今後日有你的弟弟照顧她
了。你這個做姐姐的等著喝你弟弟的喜酒吧。嗯,對不住,我不知道你這個出家人戒不戒
酒?」
慧寂神尼喜道:「原來如此。恭喜恭喜,你們都是有了著落了。到了你們大喜之日,我
就是破戒為你們喝一杯酒也是不妨。
對啦,我還沒有問你,我的弟弟,他與清雲卻去哪兒?」
蓬萊魔女道:「他們到祁連山耶律元宜那兒去了。清雲的三妹清霞是和耶律元宜在一起
的。聽說他們的好事亦已近了。」當下將在首陽山會見武林天驕、耶律元宜等人的經過告訴
了慧寂神尼,慧寂神尼越聽越是歡喜。
慧寂神尼道:「你這次可以多住幾天了吧?」蓬萊魔女道:「還不一定。不過,大約不
會少過三天。」慧寂神尼正想問其所以,只聽得柳元宗已在叫他女兒道:「瑤兒,你師父叫
你。」
蓬萊魔女走回屋子,只見公孫隱精神煥發,她父親也是臉有喜容。心想一定是他們三人
切磋最上乘的內功心法,已有新的發現。
柳元宗果然說道:「不出我之所料,你師父在一年之後,就可以到你的山寨去為你們主
持婚禮了。」蓬萊魔女面上一紅,說道,「祝師父早日恢復健康。」
公孫隱微笑道:「我也但願你們早日成家立室。咳,不過在這一年當中,難保你們不遇
上、不遇上那個畜牲,我以前曾吩咐過谷涵了的,你們倘若遇上那個畜牲,不必等我處置,
你們就要替我清理門戶。我想趁這幾天你們都在這兒,把我平生的武學都傳給你們。即使仍
然克制不了那兩大毒功,也總可以令你們多幾分取勝的把握。」
蓬萊魔女這才明白,師父叫她進來,是要她與華谷涵一同受教,多學一些可以對付她師
兄的本領。蓬萊魔女可以想得到師父的心情,他要假手於徒弟與乾兒子為他除掉親生的兒
子,內心將是如何沉痛?蓬萊魔女很感難過,說道:「師父,你老人家精神還未怎麼恢復,
這個——」公孫隱道:「不,你不必為我顧慮,我志已決,你要用心學會我的功夫,免得耽
擱你的行程。」
蓬萊魔女心中難過,但想到「大義滅親」四字,也只能默不作聲了。
公孫隱在蓬萊魔女出師以後這七年當中,在武學上深入鑽研,又有了不少新的心得,雖
然未必勝得過蓬萊魔女父親的所學,但卻是最適合用來對付公孫奇的。因為公孫奇儘管是練
了許多邪派功夫,但他的武學基礎卻總還是家傳本領。
一代武學大師的平生心血,其深奧可想而知。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整整學了三天,對其
中的妙處還未能完全心領神會。不過,好在蓬萊魔女對本門武學已有很深的根底,記熟了口
訣,懂得了原理之後,假以時日,總不難勘透精微,是以公孫隱在傾囊傳授之後,也就不再
多留他們了。
蓬萊魔女與慧寂神尼同住一個房間,臨行之日,慧寂神尼忽地想起一事,說道:「柳女
俠,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情。」蓬萊魔女道:「姐姐不必客氣。做得到的我一定效勞。」慧寂
神尼道:「我想托你去打聽一個人,我是因為你來到這兒才想起她的。這個人和你的關係比
我更深,料想你一定也惦記著她的。」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道:「是誰?」慧寂神尼笑道:
「就是你從前的貼身侍女玉珊瑚。她是經我給她剃度出家的,在佛門的名份上,也算得是我
的記名弟子。」
珊瑚、玳瑁二人是蓬萊魔女最親信的侍女,名為主僕,實如姐妹,尤其珊瑚,更是自小
與她作伴,和她一同長大的。故此蓬萊魔女聽得慧寂神尼提起珊瑚,便連忙問道:「她怎麼
樣?出了什麼事了?」
慧寂神尼笑道:「你別緊張,沒怎麼樣。我只是想你去看一看她。」蓬萊魔女道:「她
在哪幾?對啦,我正想問你,她為什麼不跟隨你?」慧寂神尼道:「她本來是隨我在棲霞嶺
出家的,後來我到這裡來侍奉我的公公,她也離開了江南,說是要回她的家鄉打一個轉,然
後再到光明寺探我。要是光明寺可以容她的話,她就在光明寺出家。如今已是半年有多,尚
未見她來到,是以我有點放心不下。她的家在登州萊鄉下。」蓬萊魔女道:「我知道的。」
慧寂神尼道:「你們這次回去,倘若順路的話,請你去探聽一下。」蓬萊魔女道:「就是不
順路我也一定去的。」接著笑道,「慧寂姐姐,請恕我說實話,我是不贊同她出家的。要是
我勸她還俗,你不會怪我吧?」慧寂神尼笑道:「我的出家是無可奈何,珊瑚年紀輕輕,紅
顏少女,就要隨我青燈札佛,我也為她感到可惜的,不過,我勸不醒她而已。要是你能夠勸
她還俗,我是求之不得,」
蓬萊魔女談完了珊瑚的事情,拾好行裝,便去和師父告別,並向明明大師辭行。笑傲乾
坤也已在那幾等著她了。
公孫隱是知道蓬萊魔女以綠林盟主的身份,需要早日趕回山寨的,他也不願意耽擱他們
的行程,但臨別之際,仍是不禁老淚清然,一手拉著一個,說道:「但願你們早日為我了卻
心願。
我半身不遂,不能送你們了。」他說的「了卻心願」,一是指公孫奇的事情,一是指他
們的婚事。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都是明白的。
蓬萊魔女道:「師父放心,我們在山寨等你老人家來。反正也不過一年,我們就可以見
面了。」
柳元宗與慧寂柳尼給他們送行,送了一程,蓬萊魔女道:「不敢有勞姐姐遠送,請回去
吧。」柳元宗道:「對啦,慧寂,你先回去,我再送他們一程。」慧寂神尼看看他們父女似
是有私事要說,便與蓬萊魔女互祝「珍重」,揮手道別。
慧寂神尼走後,蓬萊魔女道:「爹爹還有什麼要吩咐女兒?」柳元宗若有所思,半晌說
道:「你們這次回去,要經過固原吧?」
固原是在洛陽北面二百里左右的一個地方,蓬萊魔女道:「正是要經過那個地方。」她
驀地想起一事,問道:「對啦,爹爹,聽說你上次在往首陽山之前,曾到固原說是要了結一
樁公案?」
柳元宗道:「不錯,但這樁公案並未了結,」蓬萊魔女道:「什麼事情,爹爹可以告訴
我嗎?」
柳元宗黯然說道:「你二叔在固原有一頭家。」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道:「二叔,哦,
你是說那、說那無惡不作的柳元甲麼?我可不願意再叫他做叔叔了。」
柳元宗道:「咱們柳家出了這麼一個敗類,我也是很痛心的。
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唯其他是柳家的人,我更需要早日處
置,作個了斷。」
蓬萊魔女道:「我明白了,爹爹上次到固原去,可是為了大義滅親,要去將他除掉?」
柳元宗道:「我聽說他已潛回江北,很可能是回去他在固原的那一頭家,因此我想去考
查一下,要是他已經悔改,我可以留他一命,否則我就廢掉他的武功。」蓬萊魔女知道父親
總還是多少念及與柳元甲昔日的兄弟之情,所以他預擬的最厲害的懲罰,也只是「廢掉他的
武功」。
柳元宗續道:「除此之外,我還想給他的妻兒作個安排,免得他的兒子走上父親的邪
路。」
蓬萊魔女詫道:「他在固原,原來還有妻兒的麼?怎的一個在江南,一個在江北,相隔
數千里之遙,並不住在一起。」
柳元宗道,「這件事也是我再次出山之後,新近才打聽到的。
據說元甲的妻子本來是江南的一個女盜,元甲初到江南那幾年,憑著武功,成為了綠林
之雄,那時他還未曾與官府勾結,和金虜私通之事,更是絕無人知,以至讓他欺世盜名,更
進一步而變成了江南眾望所歸的武林盟主,那個女盜就是在這個時間嫁給他的。後來不知怎
的,他們已經生下一個兒子,他的妻子卻突然在兒子週歲之日,攜兒出走,從此就沒有冉回
過江南。我懷疑他的妻於很可能是看出他的本來面目,不願同流合污,故而攜了兒子,走到
遠處安家的。當然,其中的詳細內情,我還不是怎麼清楚。」
蓬萊魔女道:「柳元甲可知道妻子在固原的消息?」她因為不願意稱柳元甲做叔叔,故
此直呼其名。
柳元宗道:「這件事我也未能打聽出來,元甲曾是江南的武林盟主,在北方的耳目也很
靈通,想來是應該知道的。」
柳元宗接著說道:「他給江南豪傑群起而攻之後,已變成了喪家之犬。他的妻兒離開他
也已有十年了,不管他們夫妻之間是否曾發生過重大的爭執,但他到了這個境地,料想一定
會到固原去探望他的妻兒,以求復合。我就是為了這個緣故,要到固原去看一看。一來是要
考查元甲的行徑、心跡,二來也要看看他妻兒現在的情形如何。元甲罪大惡極,但他兒子卻
是無辜,不應受他所累。要是這個孩子可以造就的話,我是願意將他教養成村的。」
蓬萊魔女道:「爹爹說得有理,父母有罪,原與孩子無關。
但不知爹爹到了固原,結果如何?可曾見著那對母子?」
柳元宗道:「我只打聽得他們是住在固原城北約五寸裡外的一條村子裡,那是一條山溝
裡的村子,名字卻叫做平野村。我到了那條村子,先打聽有沒有姓柳的人家,回說是沒
有。」蓬萊魔女道:「那女盜既是鄙棄她的丈夫,想來是不肯用夫家的姓氏了。也或許這個
家本來就是她的母家。」
柳元宗道:「那女盜本來姓石,我再打聽姓石的人家,卻不料姓石的有四五家之多。這
幾家人家都是祖居此地,並非外人搬來的。我為了謹慎起見,只得一家家前往拜肪,前面三
家都不是,到了最後一家,無人應門,我跳進去一看,裡面空無一人。也不知他們是得知風
聲,預先躲避?還是本來就早已離開了的?我向這家的鄰人查問,他們說這家人家只有三個
人,兩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平素深居簡出,究竟他們何時離開,鄰人也不知道。」
蓬萊魔女道:「多出的這個女人是准?你有沒有打聽柳元甲到過這條村子裡沒有?」
柳元宗道:「這家的兩個女人,一個是中年婦人,另一個是年老的嬤嬤,結她當奶媽
的。我說了元甲的形貌,村裡的人都說沒有見過。但那孩子卻是十歲左右,與元甲那個孩子
的年齡相符。這條村子裡的人似乎不大喜客,我四處打聽,初時還不怎麼,後來就有人反過
來問我,說我是個『白撞』,不知懷有什麼用心,要將我驅逐出村,」
蓬萊魔女笑道:「亂世壞人多,也難怪他們對你起疑。但從你撲了個空的這件事看來,
卻可能有兩種不同的情形。假如那家人確是柳元甲的妻兒,她們是有心躲避你的話,那麼他
的妻子就是與丈夫一路的了,若是另有原因離開,那又另當別論。」
柳元宗道:「我當時已被村人驅逐,而且我也要急著趕到首陽山去,不能在這村子裡多
耽擱時候,因此也只好離開了。希望你們這次到固原去,能夠探出結果。」
蓬萊魔女道:「我會小心探查的。」
柳元宗道:「你們兩人聯手,即使碰上了元甲,大約也不至於吃虧了,但你們可不要嚇
壞了那小孩子。比如說你們要和元甲動手的話,最好是不讓這小孩子瞧見。免得他把你們當
作仇人,就不肯跟從你們了。待到收養之後,再慢慢教導他。」
蓬萊魔女道:「爹爹想得周到,女兒會謹慎從事的。」
柳元宗交代了這件事情,笑道:「谷涵,我把女兒交給你啦,你可要好好照料她。」叮
同一番,父女便即分手。
笑傲乾坤道:「清瑤,你有這樣一個好爹爹,我真是羨慕。」
蓬萊魔女嫣然一笑,說道:「不也是你的爹爹麼?」笑傲乾坤心裡甜絲絲的,說道:
「瑤妹,真想不到如今咱們成了夫婦,當年我送你紅豆之時,還不敢存此奢望呢。」蓬萊魔
女杏臉飛霞,「啐」了一口道:「瞧你得意的樣兒,也不害臊?還未拜堂呢,就說什麼夫妻
了?」笑傲乾坤道:「你總是我的人了吧,難道還跑得了?」蓬萊魔女道:「那也不用老是
掛在口頭上啊!嗯,你說我跑不了麼?我就跑給你看!」
笑傲乾坤笑道:「哎呀,果然跑了!瞧,我把你捉住!」兩人施展輕功,風馳電逐,直
跑到山下,笑傲乾坤抓著蓬萊魔女的抽子,蓬萊魔女笑道:「別鬧了,咱們說正經話兒。」
笑傲乾坤道:「什麼正經話兒?」蓬萊魔女道:「咱們商量怎麼去捉柳元甲?老實說,
我還有點擔心,恐怕咱們未必降服得了他呢。」笑傲乾坤道:」也還未知道柳元甲是否就一
定在固原呢?」蓬萊魔女道:「咱們先作好準備,免得臨時亂了步驟,不好些麼?」笑傲乾
坤道:「好,我先聽你的。你說。」蓬萊魔女道:「以咱們現在的本領,兩人聯手,要勝過
那老賊大約不難,要活捉他只怕還不容易。還有,她的妻子也不知是否幫他,他妻子的武功
深淺如何,我們也不知道。爹爹又希望咱們最好不要在他家中動武的。有這幾樁為難之處,
咱們此行,恐怕還未必順利呢。」笑傲乾坤道:「那麼依你之見如何?」蓬萊魔女道:「我
倒想有一個辦法,你看可不可行?我爹爹當日在固原,是光明正大地登門拜訪的,那是因為
他一來尚未知道哪一家人家才是,二來他以大怕的身份,也不好意思偷人弟婦的家。但咱們
不同,咱們現在已經知道哪一家人家了,咱們可以在晚上愉偷地去,你設個法兒引柳元甲出
來追你,我去和他的妻子說明真相。柳元甲自恃武功,他多半會追你的,而他的妻子要保護
兒了,則多半會留在家中。這計劃大約行得通吧?」
笑傲乾坤道:「好,你出的這個主意很好,咱們就是這麼辦吧。至於怎樣引那老賊出
來,到時臨機應變。」
蓬萊魔女回思往事,頗有感觸,說道:「谷涵,當年我受那老賊欣騙,幸虧是你提醒了
我。後來,我為了找你打聽身世之秘,找得好苦。現在咱們才得在一起。」笑傲乾坤道:
「這半年來,我萬里奔波,南北尋覓,都是為了你的緣故,你知道麼?」
蓬萊魔女道:「我也何嘗不是如此?為了找你,我從洞庭湖跑到了首陽山。好幾次以為
可以見著都沒見到。那時我心中的苦楚,恐怕你想也想不到呢!」說至此處,不覺又是滿面
飛紅。笑傲乾坤笑道:「換你心,為我心,始知相憶深。好,現在咱們可都不用受相思之苦
了!」
他們來的時候是只影孤身,情懷蕭索。如今回去,則是聯袂同行,風光旖旎。情景大
異,苦樂懸殊,一路上說不盡的蜜愛輕憐,那也不必細表了。
這一日到了固原,他們是算準了時間的,三更時分,便去夜探柳元甲妻兒所住的那所住
宅。這一晚無月無星,正是最適宜於夜行人的活動。
這是一座孤零零的靠山建築的住宅,與相鄰的人家距離頗遠,山坡上有一棵大樹正在屋
後,笑做乾坤與蓬萊魔女攀上樹頂,藉著茂密的枝葉遮身,準備在人屋之前,先窺探動靜。
他們都是一身上乘的輕功,絲毫也沒有弄出聲響。
從樹上望進去,只見有一間房子,燈火未滅,窗上隱約現出兩個人影,一個是老婆婆,
一個是中年婦人。蓬菜魔女心道:「這個老婆婆想必就是給她家當奶媽的那個老嬤嬤了。村
居習慣,一般人都是睡得很早的,怎麼她們過了三更,還來去睡,卻不知柳元甲這老賊在不
在這兒?」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中年婦人幽幽地歎了口氣,那老婆婆道:「小南睡著了沒有?」中
年婦人道:「睡著了。」回了一句話,又低頭做她的針線。
那老婆婆道:「瑛兒,你還在傷心麼?事情都已經過了十年了。」中年婦人道:「媽,
我是知道他的為人的。他這次回來,一定是因為在江南遭受了挫折,已到了窮途末路的境
地,這才想到要來找我們母子的。」
老婆婆道:「哦,你可是怪我把他趕走麼?」中年婦人道:「我怎敢怪媽?我知道媽是
為了我好。可是小南自週歲之後就沒有見過父親,我、我——」
老婆婆道:「你有點不忍於心,想讓他們父子見上一見,是麼?唉,俗語雖有說『浪子
回頭金不換』,但我不相信這個人是個到了晚年,還會回頭的『浪子』。我老實告訴你,去
年我出了一次遠門,就打聽到他不少劣跡,不過,我為了怕你傷心,不告訴你罷了。」
中年婦人道:「我和他做了幾年夫婦,早已看穿了他的假仁假義的面目,我是傷心透了
才離開他的。媽,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這個人是絕不會做出什麼好事的。」
老婆婆道:「是呀,那你何必還牽掛他?你早已告訴小南,他的爹爹已經死了,那就更
不可讓他見看父親了。瑛兒,長痛不如短痛,當年你立得下決心離開他,做得根對。那麼今
後就更不要受他欺騙了。天下男人,都是口蜜腹劍,靠不著的。一刀兩斷,乾脆利落,可以
少卻許多煩惱。」中年婦人聽了這番言語,低下了頭,不再說話。笑傲乾坤捏了一下蓬萊魔
女手心,在她耳邊悄悄說道:「這老婆婆一定是在少年時候吃過男子的虧。」
蓬萊魔女偷聽了她們的談話,這才知道這個老婆婆的身份,原來她不是奶媽,而是這中
年婦人的親生母親,也即是柳元甲的岳母了。蓬萊魔女心裡想道:「這老婆婆雖然是對男子
存著偏見,但聽她說話,卻還不失為一個明自道理的人。原來柳元甲果然來過這兒,是給她
趕跑的。嗯,她既然對柳元甲深惡痛絕,這事情就好辦了。」
蓬萊魔女正想下去,只聽得那中年婦人又叫了一聲「媽!」
那老婆婆道:「瑛兒,你怎麼啦?有什麼話要和媽說?」
那中年婦人的聲音充滿惶惑,說道:「媽,那日來的那個跛足老者是誰?為什麼咱們要
躲避他?」
不問可知,這婦人口中的「跛足老者」,指的就是蓬萊魔女的父親了。蓬萊魔女心一
動,她正想知道這個原因,就決定再聽下去,暫不露面。
老婆婆淡淡說道:「我不是早已經告訴了你的?不為什麼,我就是不想見這個人。」聽
來她的女兒已是向她問過不止一次的她女兒道:「媽,你為什麼不想見他,總得有個因由的
嘛。」
老婆婆道:「你一定要打破砂鍋間到底,那我就告訴你吧,他是柳元甲的哥哥柳元
宗。」
中年婦人吃了一驚,道:「就是那個二十多年之前,名震武林的那個柳元宗嗎?聽說他
早已死了,卻原來還活著麼?」顯然這個中年婦人尚未知道柳元甲對他哥哥的虧心之事,也
未知道柳元宗又已出山。
那老婆婆道:「不錯,就是這個人了。從前我和他是同一輩份的,你嫁給他的弟弟,我
卻變成了他的長輩了。你想我見他不是有點尷尬麼?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來找你,是懷的什麼
用意?」
她女兒道:「這有什麼關係?我雖然從沒有見過這個大伯,但我也聽得江湖上的老前輩
說過,柳元宗當年可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大俠,和他的弟弟大不相同的。難道你是怕他偏袒弟
弟,來欺壓咱行?咱們不明他的來意,那就正該見一見他。聽聽他的來意啊!」
蓬萊魔女也覺得那個老婆婆的「理由」實在不成其為「理由」,心中越發疑惑,暗自想
道:「對啦,她為什麼要避開我的爹爹,這其中定然另有隱情。」
那老婆婆道:「我不是怕柳元宗的武功,我就是不要見他!
不單是他一個人,所有我從前相識的人,我是一個都不要見!」
她女兒道:「媽,我悶在心裡已經多年了,今晚一定要請你說說原因。我是你唯一的女
兒,為什麼你的事情卻總要瞞著我?媽?你可知道我失掉你的寵信,比我失掉丈夫更要傷
心!」
那老婆婆顫聲道:「瑛兒,你,你要知道什麼?」
她女兒道:「我的爹爹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不錯,我小川候你是曾經時我說過他已
經死了,可是你卻從來沒有和我談過任何一件有關爹爹的事情,過年過節的時候,你也從來
沒有力爹爹燒過一炷香。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是要避免提起爹爹?」
老婆婆默不作聲,卻急地轉了個身,背向女兒,面朝窗外,如有所思。她是不敢接觸女
兒的好像要搜索她靈魂深處的目光麼?她是遙望遠方,遙盼遠人或遙思遠事麼?她女兒道:
「媽,莫非,莫非你也是和我現在一樣,我在哄騙小南,你也在哄騙我?我的爹爹,其實—
—」
那老婆婆沉聲說道:「噤聲!」就在此時,躲在樹上的蓬菜魔女與笑傲乾坤忽覺微風颯
然,突然有暗器向他們打來!
原來此時天色已變,本來是無月無星,天黑沉沉的,此時忽然雲開月現,那老婆婆瞧見
了他們在地上的影子。
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都在全神貫注地聽她們母女談話,料不到暗器突然打來,要躲避已
來不及!
笑傲乾坤伸指一彈,「錚」的一聲,把暗器彈開,這才知道是一枚指環。彈是彈開了,
但笑傲乾坤卻也感到了虎口酸麻,指頭痛得有如給石頭砸了一下似的。蓬萊魔女機靈一些,
暗器來時,她扳了一條樹枝向那暗器一彈,「卡嚓」一聲,一條普通蠟燭般粗大的樹伎,竟
給一枚小小的指環打斷!
這一下不由得他們心中大為駭異,要知道他們躲在樹上,距離老婆婆的那間房子有四五
丈之遙,那老婆婆並未推開窗門,指環是穿破窗紗射到樹上的:他們雖然知道這老婆婆是柳
元甲的岳母,必定懂得武功,但卻絕對料想不到她有這麼深厚的內力,而暗器的手法又是如
此神奇!
說時遲,那時快,屋中的母女二人己是從窗口跳了出來,老婆婆道:「瑛兒回去,你媽
雖然年老,這兩個小賊諒還對付得了!」
口中說話,人已越過牆頭,發出了一記劈空掌!
滿天枝葉紛飛,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跳了下來,饒是他們都有一身上乘的內功,給這老
婆婆的掌力一震,胸口如受重壓,雖不至於不能呼吸,也是很不舒服。蓬萊魔女連忙默運玄
功,吐出濁氣,心中想道:「要不是我學了爹爹的內功心法,只怕這一記劈空掌力,我已是
抵擋不起了!」
笑傲乾坤道:「老媽媽息怒,我有話說!」老婆婆瞧了笑傲乾坤一眼,忽地怒聲說道:
「豈有此理,你這油頭粉面的小子,我一見你就生氣!」不由分說,就是猛的一掌!正是:
只為情場曾受創,平生最恨少年郎。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 同命相憐嗟母女 求榮不惜劫妻兒
老婆婆這句話奇特之極,她不罵別的,一張口就罵笑傲乾坤「油頭粉面」。不錯,笑傲
乾坤是個英俊的美少年,但他也是個武林中人交口稱譽的正派俠士,有生以來,還從來沒有
人這樣罵過他。「油頭粉面」這四個字加在他的身上,當真是令他啼笑皆非。
可是時間已不容他與這老婆婆爭辯,這老婆婆掌力一發,便似排山倒海般狂湧過來。笑
傲乾坤一個「盤龍繞步」,閃開正面,隨即一招「神龍擺尾」,雙掌一擋,化解對方掌力。
但饒是他解拆得宜,也不禁連退三步,略感呼吸不舒。
蓬萊魔女道:「老前輩,你怎能不分青紅皂白,就張口罵人,動手打人?他不是歹徒,
他是和我——」活猶未了,老婆婆已是向笑傲乾坤連劈三掌,一掌緊於一掌,當真是有如長
江大河,滾滾而上。蓬萊魔女見笑傲乾坤形勢危急,只好出手相助,四掌齊推,這才消解了
老婆婆的掌力。但在她凝神發掌之時,她的說話就不能不突然中斷了。
蓬萊魔女一停止說話,這老婆婆立即繼續罵道:「你這小妮了懂得什麼?越漂亮的男人
心腸越壞,你還要護著他?哼,這等油頭粉面的少年,我一見就生氣!你快快滾開,否則我
連你也傷了!」這老婆婆的內功,差不多已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她力敵兩名高手,竟然
還是能夠一面動手,一面罵人,而且罵得滔滔不絕。
笑傲乾坤笑道:「老媽媽,你這話可不能一概而論!」老婆婆斥道:「油頭粉面就必定
是油嘴滑舌。我不聽你的,總之你不是好人。接招!」一招「白猿探路」,合著雙掌,倏然
一分,雙「剪」笑傲乾坤兩肩,倘若給她「剪」著,以她的功力,笑傲乾坤的琵琶骨必將破
碎無疑。笑傲乾坤見她使出如此辣招,大吃一驚,再也笑不出來。百忙中連用「三環套
月」,「風拂垂楊」兩招,再加上蓬萊魔女從旁牽制,這才堪堪把老婆婆的這一招殺手化解
開去。
原來這老婆婆在少年時候上過一個美少年的當,以至心理失常。今晚她給女兒觸及了心
頭的隱痛,勾起了心頭的舊恨,如今她是要把這一腔怨氣,都發洩在笑傲乾坤身上。她越打
越是火起,在她眼中的笑傲乾坤已變成了昔日曾經欺騙過她的那個美少年了。
蓬萊魔女人急計生,抽了個空,忙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叫道:「二嬸,我是柳元宗的
女兒!你不是要知道我爹爹來意的麼?如今我就是代我爹爹來和你說的!」蓬萊魔女已經知
道屋中的女人與柳元甲並非夫妻一路,故而願以嬸嬸相稱。
不料她剛說出「二嬸」兩字,這老婆婆己是發出了一連串的冷笑聲,老婆婆的功力比她
高,笑聲擾亂了她的話語,蓬萊魔女雖然把要說的活講完,但屋中的女人卻只聽到「二嬸」
兩字。
柳元甲的妻子聽得蓬萊魔女叫她「二嬸」,不覺怔了一怔,心中想道:「哪裡鑽出來的
這位侄小姐?」要知她退出江湖已經十年有多,蓬萊魔女身為綠林盟主則還未過五年。柳元
甲之妻所知道的只是柳家的往事,對近事則毫無所知。她只道大伯柳元宗早已全家遭害?怎
想得到今晚來的這個女子竟是柳元宗的女兒,而且又是綠林盟主?民間的習慣,較為親近的
晚輩,通常都是稱前輩為叔、伯與嬸嬸的。柳元甲的妻子心中想道:「莫非他們是元甲派來
的人?元甲心還未息,要他的手下前來窺伺?」
此時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聯手,與那老婆婆已訂了將近半炷香的時刻。柳元甲的妻子不
由得好生驚異,心想:「當今之世的前輩高手,能夠抵敵我的母親的也不過寥寥數人,怎的
這兩個年輕男女卻是這麼了得!」她最害佰的一件事就是柳元甲要搶她的兒子,如今她既然
疑心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是她丈夫派來的人,她當然也就不敢離開屋子了。
那老婆婆似是要防範蓬萊魔女再與她的女兒通話,掌力越發催緊,叫蓬萊魔女無法分
神。但她對蓬萊魔女只是掌力加強而已,對笑傲乾坤則更為狠辣,所使的殺手,十之七八都
是攻向笑傲乾坤。
笑傲乾坤向蓬萊魔女使了一個眼色,兩人心意相通,同時反守為攻。笑傲乾坤取出折
扇,倏地一張,發出一股冷風、蓬萊魔女五指一拂、瞬息之間遍襲那老婆婆的七處穴道,這
一招點穴功夫,是柳元宗所授的世上無雙的「驚神指法」。
那老婆婆的武功雖然差不多已是登峰造極;也不禁屹了一驚,只得斜閃兩步,以鐵袖神
功化解蓬萊魔女的點穴,說時遲,那時快,笑傲乾坤的折扇倏張倏合,小小一柄扇子使出了
五行劍的招數又兼有點穴的手法,也是在瞬息之間,遍襲那老婆婆的七處要穴,把這老婆婆
又迫得退後三步。笑傲乾坤一聲笑道:「後會有期,暫且失陪了!」原來笑傲乾坤與蓬萊魔
女見這老婆婆步步緊迫,他們是不想與這老婆婆拚命的,只怕打她不過,遭她毒手,因此,
只好各出絕招,以求脫身。把老婆婆迫退之後,二人立即飛逃。
老婆婆大怒,還想去追。她女兒已在窗口叫道:「媽媽、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兩個小子
咱們雖然還沒有知道底細,可是他們也沒有得罪咱們啊!」這老婆婆呆了一呆,夜鳳吹來,
老婆婆清醒了些,才發覺自己剛才的暴怒失常,是有點不合情理,下覺瞰然失笑,心道:
「怪只怪這小子長得俊,我把他當作了害我的那個人了。」當下止步不追,只遠遠地揚聲說
道:「什麼後會有期?你們還想再來?哼,你們再來我就打斷你們的腿!」
兩入逃人樹林,喘息過後,不禁相視而笑,不約而同他說道:「這老婆婆好凶!」
笑傲乾坤笑道:「你聽見他說的最後那一句話沒有?她說咱們再去,她就要打斷咱們的
腿呢。這事怎麼辦,咱們撒不撒手?」
「撒不撒手」即是還管不管的意思。
蓬萊魔女道:「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們,哪能就此撒手不管?最少我得和柳元甲的妻子說
個清楚。還有,柳元甲曾經回來看過她們,說不定她們也可能知道這老賊的去向。」
笑傲乾坤懂得她的意思,說道:「不錯,柳元甲老奸巨滑,比公孫奇更難對付。著是任
由他與金虜勾結,也是一個極大的禍患。倘若能夠探出他的下落,把他除去,咱們也可早日
安心。
只是這老婆婆一見咱們就要驅趕,卻焉能容得你向她的女兒細問其詳?」
蓬萊魔女道:「奇怪,這老婆婆武功如此高強,在武林中卻是藉藉無名?她應該是與我
的爹爹,我的師父同一輩的,他們也從沒說過有這個一位前輩女傑。她躲避我的爹爹,想來
其中也是定有因由。」笑傲乾坤道:「這老婆婆定是少年時候吃過男子的虧,心灰意冷,退
出江湖,故而無人知道。」蓬萊魔女道。
「我也是這樣想,但卻不知道這人是誰?」
笑傲乾坤笑道:「你懷疑是你爹爹嗎?我想決不至於。」蓬萊魔女「啐」了一口道:
「你說到哪裡去了,我怎能猜疑我的爹爹?我爹對我媽情深義重,我媽死後,他做了二十年
的和尚,要不是知道我還活在人間,他還不肯還俗呢。」
笑傲乾坤道:「我也說決不至於。但你以為她躲避你的爹爹,卻是為了什麼?」蓬萊魔
女道:「我猜想不透。不過依我看來,我爹爹可能知道她當年之事。這只有問我爹爹才能明
白了。」
笑傲乾坤道:「難道咱們再回轉光明寺問你爹爹嗎?」
蓬萊魔女道:「當然不能這樣耽誤行程。嗯,我倒有個辦法。這老婆婆只是痛恨男子,
對我似乎還客氣一些,待我單獨前去,再試一試如何?」
笑傲乾坤道:「我不放心。這老婆婆有點瘋瘋癲癲的,要是她突然發起瘋來……」蓬萊
魔女笑道:「這都是因為是你這油頭粉面的小子惹她發瘋的!」笑傲乾坤佯怒道:「好呀,
你拿了瘋婦人的話來罵我,看我不撕破你小嘴?」兩口子正在打情罵俏,蓬萊魔女忽地
「噓」了一聲,悄悄說道:「別鬧,像是有人來了。」
笑傲乾坤亦已聽到山腳下有輕微的腳步聲,遂與蓬萊魔女跳上一棵大樹,這時天上烏雲
盡散,月色明亮,隱約可以看見兩個影子,其中有個身材高大的駝背老人更是引人注意。笑
傲乾坤大吃一驚,說道:「一個是柳元甲,一個是神駝太乙!」
蓬萊魔女道:「咦,果然是這兩個老賊!他們走在一起,咱們怎辦?」要知神駝太乙的
武功更在柳元甲之上,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聯手,可以制服得了柳元甲,也可以稍稍勝過太
乙。但如今是柳元甲與太乙同在一起,他們就決計打不過這兩個老賊了。
笑傲乾坤道:「柳元甲把這老賊請來,想必是要這老賊給他助陣,好讓他奪回孩子的。
咱們且先看看動靜。」
蓬萊魔女道:「不錯,那老婆婆也非易與之輩,想必還有一場好戲可看。倘若他們真的
打了起來,咱們倒可以助那老婆婆一臂之力。」
柳元甲與太乙已經走上山坡,山坡上的一條小路就是通往老婆婆那間屋子的。蓬萊魔女
與笑傲乾坤躲在樹上,停止說話,屏息呼吸。柳元甲與太乙正好從大樹底下經過,他們心中
有事,井未發現樹上有人。
柳元甲向前一指,說道:「她們就是住在這間屋子。」太乙道:「多謝你給我帶路,倘
沒有你,我真想不到她們是躲在這荒僻的山村。嘿,嘿!今天總能找著她了!」
柳元甲哈哈笑道:「最想不到的是你我相識多年,卻不知原來竟是翁婿!岳父有事,小
婿理當效勞。岳丈大人何須客氣?」
太乙似乎有點尷尬,說道:「是呀,老朋友變了翁婿,這可真是再也滑稽不過的事。但
我有你這樣一位賢婿,可也心滿意足了。」
柳元甲道:「可惜咱們一家子還不知能不能團圓呢?」
蓬萊魔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時柳元甲與太乙已經走過,蓬萊魔女悄聲問道:
「他們說的什麼?他們竟然是翁婿嗎?」笑傲乾坤笑道:「這也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老夫
少妻之事,世間在所多有。」蓬萊魔女道:「話是不錯。但我還是意想不到。唉!這兩母女
嫁的都是老奸巨滑的大壞蛋,母女同命,這不是太可悲了嗎?」
話猶未了,只聽得那老婆婆的聲音喝道:「你這兩個小子真的是不知死活,還敢回來
麼?哼,看我打不打斷你們的腿!」原來這老婆婆聽得屋後面的山路上有人走動的聲息,還
以為是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去而復來。
老婆婆挾了一根枴杖,從後門飛跑出來,上了山坡,正好與太乙打了一個照面。老婆婆
如遇鬼魅,登時呆了!
太乙笑道:「咱們都老啦,再不是什麼小子了,小鈴子,但你在我的心目中還是當年那
個小鈴子!唉,小鈴子,這些年來我找得你好苦!如今端的是蒼天不負苦心人,終於還是讓
我見著你了。過了這麼多年,你的心頭之氣也該平下來了吧?我是來向你請罪的。咱們老夫
老妻可應該團圓了!」
蓬萊魔女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老婆婆就是明明大師所說的那個「小鈴子」!
月光下只見老婆婆白髮如銀,亂單般地散亂開來,無風自抖。蓬萊魔女看不見她臉上的
神情,卻可以想得到她心中的氣惱。「小鈴子」這樣的呢稱,用在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婆婆身
上,蓬萊魔女乍聽之初,不禁大有滑稽之感,但蓬萊魔女隨即想起明明大師在提起他的「小
鈴子」之時,那一片又痛苦又深情的黯然神色,蓬萊魔女又不禁深深地為老婆婆感到難過
了。明明大師那日沒有講出來的心頭隱痛,蓬萊魔女也頓然明白了。
那老婆婆呆了半晌,忽然一頓枴杖,怒聲說道:「你害了我的一生,我已經認命了,你
還不許我過一個安靜的晚年麼?哼,小鈴子?小鈴子早已給你害死了!我不要見你!你是人
面獸心的畜牲!」
太乙變了面色,說道:「小鈴子,當初是我做錯了事,但後來你不是也甘心情願嫁了我
麼?俗語說得好?一夜夫妻百夜恩,咱們可是做了好幾年夫妻的啊!」
老婆婆氣得話聲顫戰,說道:「我只恨當初吃了你的虧,把持不定,無可奈何地依從了
你。哼,你還敢提起舊事?那幾年我吃了多少苦!」
太乙道:「小鈴子,即使我有千般不是,也總有好處吧。我沒打你,沒罵你,何曾給你
吃了什麼苦了?」
老婆婆提起了枴杖,指著太乙冷笑道:「你的所作所為比打我罵我還要令我難過百倍!
我最痛恨的事,你就偏偏去做。嘿,嘿!你現在已是新皇帝的新國師啦,你還來找我這老婆
子做甚?」
太乙道:「找你去同享榮華富貴呀!小鈴子,你在這山溝裡受苦多年,如今我貴為國
師,你也該讓我有個機會為你盡點心力了。」
老婆婆道:「我才不稀罕這樣的榮華富貴,我也不是你的小鈴子,你給我滾!」
太乙面色越來越是難看,說道:「你不是我的小鈴子?嘿,嘿,你是還未忘情於你的那
位明哥吧?可惜他已經做了和尚,他也不能再要你啦!」
老婆婆顛巍巍地舉起枴杖,喝道:「你再多說半句,我,我與你拼了!」
太乙連忙門開,冷冷說道:「好,不說就不說。你不願跟我,我也不勉強你。但我的女
兒,你總該還給我吧!」
老婆婆道:「你的女兒?你沒有女兒,你休想從我這裡把她搶走!」
太乙冷笑道:「我沒有女兒?難道她不是我生的嗎?」
老婆婆道:「她的爹爹早已死了。你懂不懂,我不能讓她有一個給人鄙視的爹爹,你是
活著也好,死了也好,總之我是在我女兒的心中把你埋葬了!」
太乙怒道:「小鈴子,你做得未免太過份了吧?你我夫妻失和,你怎能欺騙女兒說我已
經死了?」
柳元甲忽地上前,向那老婆婆行了個禮,說道:「岳母大人在上,小婿參見。咱們都是
一家子,有事總好商量。請你們兩位老人家別再爭吵了。」柳元甲年已六旬,太乙與那老婆
婆也不過六十多歲年紀,比他大不了幾歲,他口口聲聲,自稱「小婿」,聽得那老婆婆起了
雞皮疙瘩,又是討厭,又是氣憤,忍不住舉起枴杖就要打他。柳元甲倒縱避開,說道:「岳
母大人,請容小婿說話。」太乙在旁冷笑道:「當真要打,你恐怕還不是我們翁婿對手
吧?」
老婆婆大怒道:「滾開,你們翁婿是一丘之貉,你們就狼狽為奸吧。你岳父認你,我可
不能認你!」
柳元甲笑道:「古語有云: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岳母大人,你不認我不打緊,只要瑛
妹認我就行。嘿,嘿,你的女兒嫁了我就是我的人,我如今要會妻兒,可由不得你攔阻
了。」
柳元甲說了話,就要跑進那間屋子,老婆婆喝道:「你這潑皮無賴,吃我一拐!」柳元
甲一招「天王托塔」,以裂石開碑的掌力化解這一招,但饒是他內功深厚,也撥不開老婆婆
的枴杖,眼看就要給老婆婆狠狠地打他一拐,太乙一指戳出,一股冷風箭射去,老婆婆的功
力雖然要比柳元甲稍勝兩分,但在她與柳元甲相持的時候,卻禁不起太乙的玄陰指力,雖不
至於便受內傷,也不由得機伶憐地打了一個冷顫。她要運功抵禦太乙的玄陰指力,杖頭的勁
道一鬆,柳元甲已是脫身而去。太乙哈哈笑道:「賢婿,你儘管去接你的妻兒,我來對付這
個潑婦。」
原來太乙自從在首陽山吃了柳元宗的虧之後,自付單打獨鬥,絕勝不過柳元宗,但倘若
能夠夫妻復合,那就多了一個大大得力的幫手,不但不用再懼柳元宗,普天之下,也無人能
勝得過他們夫妻聯手了。因此他這次旨柳元甲同來,是打好了如意算盤的,第一步動之以
情,希望這老婆婆再次上他的當;倘若這一步棋子走不成功,那麼第二步就用武力硬來,由
柳元甲去劫奪妻兒,只要柳元甲能帶走她的女兒,這老婆婆愛女情深,不怕她不就範。
老婆婆無法阻攔柳元甲,一腔怒氣,不由得都發洩在太乙身上,大怒罵道:「好呀,你
害了我一生,我還未曾與你算帳,你卻又來搶我女兒,哼,哼!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
亡!」揮杖痛擊太乙,兩人登時動起手來。太乙的本領稍有不如,但他畢竟是與這老婆婆做
了幾年夫妻,彼此熟知對方的武功,既然相差有限,老婆婆要想勝他,也就很不容易了。
他們是在屋後門的山坡上撕打,太乙纏著那老婆婆,柳元甲便向那間屋子跑去。還未跑
到,後門忽地推開,一個女人走了出來,正是他的妻子。柳元甲呆了一呆,只聽得他的妻子
已是尖聲叫道:「媽,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聲音硬咽,無限淒楚。
蓬萊魔女從樹上望下去,這時才看清楚了她這「二嬸」的容貌。只見她荊釵裙布,淡掃
蛐眉,年紀大約是三十開外,未到四旬。雖是徐娘半老,而風韻猶存。此時她臉有淚痕,更
增了幾分楚楚可憐之態。端的是個美人胚子。
蓬萊魔女只是震驚於她的美貌,神駝太乙則從她的身上看見了當年的那個「小鈴子」的
影子,這個他從沒見過的女兒,簡直就像是她母親的化身,兩母女長得一模一樣。這剎那
間,神駝大乙也不禁動了父女之情,叫道:「瑛兒,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話猶未
了,那老婆婆疾風暴雨般地一陣亂拐打下,將太乙的話頭打斷,迫得他倒退三步,老婆婆一
面重拐打去,一面喝道:「不許你說!」
那中年婦人淚珠晶然,說道:「我知道你是誰!」但她卻沒有叫出「爹爹」二字。
柳元甲邁上一步,說道:「阿瑛,咱們的孩兒好麼?我來接你們了。」伸手要抓他的妻
子,那中年婦人如遇鬼魅,急忙閃開,忍不著失聲喊道:「媽,你女兒的命好苦!」
那老婆婆一頓亂拐迫退了太乙,回身一掠,已是到了女兒跟前,將女兒擁入懷中,說
道:「別怕,別怕,媽在這兒,誰敢碰我女兒一下,我就和他拼了!」
太乙跟著過來,冷冷說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金鈴,你怎可以不讓他們夫妻說
話。」
那老婆婆對太乙的話不理不睬,只是擁著她的女兒說道:「瑛兒,都是媽的不好,早知
如此,媽當年應該留你在媽身旁,不讓你到江南去的。」那中年婦人哽咽說道:「怪不得
媽,都是女兒有眼無珠,上了壞人的當!」
上文表過,這老婆婆名叫聶金鈴,四十年前與明明大師本來是一對情投意台的愛侶,後
來著了太乙的迷藥,受他污辱,無可奈何,嫁給了太乙的。
聶金鈴嫁後三年,身懷有孕,此時她早已看清楚了太乙的面目,夫妻的感情已是壞到無
可收拾的地步,聶金鈴不願她將來的女兒有這樣一個父親,懷胎三月,便跑了出來。這時她
也知道了她舊日的愛侶早已削髮為僧,她不願再去擾亂明明大師的清修,遂去投奔她一位姓
石的義姐,便是這家人家。她的女兒出世之後,做了這家人家的義女,聶金鈴不願要她父親
的姓,將她女兒取名石瑛。她讓女兒改姓,一來是為了憎恨太乙,二來是為了報答她的義
狙,三來也是希望躲過太乙的偵查,讓他永遠不知道石瑛是他女兒。
石瑛的義父義母是江湖游快,在江南的快義道上也有他們的朋友。石瑛長大之後,聶金
鈴便拜託她的義父把她帶到江南去。聶金鈴的用意是想女兒遠遠地離開生身之父,二來也好
讓女兒在江湖歷練一番,養成獨立能力。臨行前夕,做母親的且曾叮囑女兒,叫她留心物色
佳婿,最好在江南成家立室,不必再回北方。倘若女兒有了歸宿她也願意到江南安享晚年。
石瑛到了江南,不久便成為艷名遠播的女俠,不知多少英雄豪傑追逐在她的裙下。但她
一個也不合意,卻偏偏選中了一個比她年紀大二十多歲的柳元甲。
柳元甲當時已是江南的武林盟主,用假仁假義的手段籠絡了一班豪傑,不是深知他的底
細的人,誰都把他當作一個英雄人物。他雖然比石瑛大二十多歲,但當時也不過是四十多歲
的中年人,他為人又極工心計,起初是以長輩的身份接近石瑛,漸漸就大獻慇勤。他對少女
的體貼入微的手段,更不是一些年輕小伙子比得上的。日子一久。石瑛不由得不上了他的圈
套,由於崇拜「英雄」的心理,也由於感激他的「照顧」,竟然嫁了給他,陷入了與她母親
相同的命運,終於也是攜兒出走,回轉北方,母女外孫,相獻為命。
書接前文,且說聶金鈴正在擁著女兒,兩母女心傷淚咽。太乙冷冷說道:「今日一家於
團圓,你們還哭些什麼?金鈴,你不願與我破鏡重圓,那也罷了。瑾兒有她的丈夫,你怎可
禁止她夫妻相會。」伸手便要拉開他的妻子。老婆婆擁著女兒,一拐打出,喝道,「老匹
夫,氣死我也,你敢碰一碰我的女兒,我就與你拼了。」柳元甲笑道:「岳父岳母,你們老
夫妻,何苦見面就罵,動手就打?好吧,岳母既然不肯聽小婿之勸,小婿只好先討回妻子
了。」石瑛喝道:「滾開!」一抖手飛了三把飛刀。
老婆婆的本領高於她的丈夫,但石瑛的本領卻是遠遠不如柳元甲。三柄飛刀都給柳元甲
打落。
柳元甲笑道:「我可不願與娘子動手。好吧,我且待你氣平下來再說,我先去看看我們
的孩子!」
石瑛大為著急,連忙追上去道:「我決不能讓你搶我的孩子!」老婆婆也要過去阻攔。
但卻給太乙纏住,一時之間不能脫身。
柳元甲笑道:「娘子,你不想我使用硬功,那麼咱門夫妻倆就該好好地談一談了。」
石瑛心亂如麻,想了一想,說道:「好吧,你要說些什麼,到那邊去說吧。」柳元甲笑
道:「進屋子裡坐著舒舒服服他說不好嗎?為什麼要到林子裡去。」
石瑛一掠雲發,低聲說道:「孩子睡了,別驚醒他。」柳元甲見她說話平和,心中甚是
歡喜,想道:「看來她似乎尚有夫妻之情,倘得她心甘情願地與我言歸於好,那可勝於強迫
多了。」
石瑛抹去淚痕,平平靜靜地走入林中。老婆婆叫道:「瑛兒,不可再上壞人的當!」石
瑛道:「媽,孩兒自有主意。」柳元甲笑道:「我們夫妻的事,岳母大人,你可不用費神多
管啦!」老婆婆氣得七竅生煙,但給太乙纏住,卻是無可奈何。
石瑛在前,柳元甲在後,走過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藏身的那棵大樹,蓬萊魔女心想:
「卻不知我這二嬸是作何打算,我倒不便立即動手。」石瑛走過那棵大樹十多步路,這才停
了下來。
柳元甲嘻皮笑臉作了個揖,說道:「請娘子念在夫妻之情,與我回去。岳母執迷不悟,
以後咱們慢慢勸她。」他一把年紀,向年輕的妻子打恭作揖,形狀甚是難堪。
石瑛臉上木然毫無表情,淡淡說道:「你為什麼要來接我?當真是為了夫妻之情麼?」
柳元甲指天誓日他說道:「怎麼不是?夫妻總不能一輩子不和的,是不是?」
石瑛道:「不對吧?你是因為在江南立不住足,這才想到要找我們母子的吧?」
柳元甲怔了一怔,心道:「她躲在荒谷之中,我只道她已是不聞外事,卻怎的還是消息
如此靈通?」當下說道:「娘子,你既然知道,那我也不必瞞你,江南那些武林人物,受人
挑撥,另奉鐵筆書生文逸凡作為盟主,都背叛我啦。但只要咱們夫妻和好,再打天下,又有
何難?」
石瑛道:「你不是一向自誇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嗎?怎的江南的俠義道卻要叛你?」
柳元甲苦笑道:「娘子,你不用挖苦我了。可是,我即使不配做江南的武林盟主,你我
夫妻,卻倒是一條路上的了。」
石瑛冷冷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柳元甲說道:「你現在已經知道你的父親是誰了,你父親是金國國師,你根本就不是漢
人,難道你還能和江南的一班所謂俠義道混在一起嗎?我與你的爹爹來此,就是想讓你知道
你的本來身份,接你出去同享榮華的。」
石瑛道:「哦,這麼說你對我倒是一番好意了,真是多謝你啦!」
柳元甲眉開眼笑地道:「誰說不是呢?你以前不知自己是什麼人,跟著一班所謂俠義道
反金猶有可說。如今你已知道你是金國國師之女,卻何苦還在這荒谷裡受苦?你想想值得
嗎?」
石瑛道:「好,你容我想想。」手托香腮,似作沉思之狀,卻忽地一抖袖子,一蓬金芒
突然從袖管中射出來!
這一蓬金芒乃是石瑛苦心所練的梅花針,針尖上含有劇毒,敵人若給射中,見血封喉。
原來石瑛見柳元甲與太乙同來,她的母親只能抵敵太乙,看來是無法顧全她們母子的
了。石瑛不願兒子被柳元甲搶去,因之早就存了與柳元甲一拼之心。
但她也還不忍立下殺手,故此一再用言語試探,試探她的丈夫有無悔悟之心,結果是證
實了她母親的活,她的丈夫果然是壞到無可收拾,不但是自己甘心依附暴君,為虎作倀,而
且,還勸她同流合污,石瑛灰心已極,這才發出暗器,拼著與柳元甲同歸於盡!
石瑛當然知道她的丈夫武功高強,絕不是普通暗器所能對付,但她這蓬梅花針是藏在袖
管之中的,梅花針是極細小的暗器,她假作輕掠雲鬟,突然間出其不意地發射出來,事先毫
無徵兆,無聲無息,料想柳元甲武功再高,至少也有一兩支射中。
但她卻設想到她的丈夫機警之極,她雖然盡力抑制自己,不露神色,但當她立下決心,
準備與丈夫同歸於盡的那一剎那,她的眼睛還是不自覺地透露出來,柳元甲一接觸到她這悲
憤怨毒的異樣眼光,心中一凜,登時拔起身形。石瑛的金針射出,他的雙腳已經離地尺許。
就這尺許的距離,柳元甲已免了殺身之禍。柳元甲一身深厚的內功,倘若毒針是射中他
的眼睛或者是射中他的咽喉,他有可能斃命,射著他的身體卻是無妨。因為他的身形已經撥
高了尺許,只聽得「嗤嗤」聲響,柳元甲的衣裳上插滿了梅花針,但在咽喉以上,卻未中一
支。
柳元甲玄功一運,他身穿的那襲青袍,登時就似漲滿的風帆鼓起,梅花針插滿他的衣
裳,卻沒有一根能刺著他的皮肉。他一抖衣裳,身形一落,滿身的梅花針也都跟著抖落了。
柳元甲冷笑道:「小賤人你下得辣手,我也不能和你客氣了!」石瑛毒針無效,方自一
呆,柳元甲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了她的穴道。
柳元甲揚聲笑道:「岳母大人,你的女兒已經願意跟我回去了,我勸你也不要和岳父鬧
啦!」話猶未了,忽覺勁風颯然,笑做乾坤與蓬萊魔女從那棵樹上雙雙跳下,箭一般地向他
射來。
柳元甲笑聲頓斂,喝道:「什麼人躲在這兒?」蓬萊魔女喝道:「老賊,你看看我是
誰?我是還沒有給你害死的柳清瑤!」聲到人到,揮劍便攻柳元甲。笑傲乾坤過去解開了石
瑛的穴道,立即也加入戰團。
柳元甲倒抽了一口冷氣,但一看他堂兄並沒同來,這才減了幾分驚恐,勉強打了個哈哈
說道:「原來是清瑤侄女,咱們都是一家人,有話好說。」
蓬萊魔女罵道:「誰和你一家人?你和太乙才是一家,和完顏亮才是一家!」揮劍如
鳳,劍劍直指柳元甲的要害!
柳元甲又驚又怒,氣得「哇哇」大叫:「無禮小輩,膽敢目無尊長!」大袖一揮,盪開
蓬萊魔女的拂塵,「呼」的一掌拍出。
他與蓬萊魔女、笑傲乾坤都曾數度交手,知道蓬萊魔女功力較弱,是以立意先擊破較弱
的一環,這一掌全力施為,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打得沙飛石走,周圍數丈之內,樹葉紛落如
雨,林鳥驚飛。
哪知蓬萊魔女今非昔比,這一掌只能令她身形搖晃,卻不能將她擊倒。蓬萊魔女身形一
晃,隨即藉著對方攻來的掌力,倏地身形平地拔起,一招「玉女投梭」,挽了一朵劍花,凌
空刺下,斥道:「什麼尊長?我認得你,我的寶劍認不得你!」
笑傲乾坤也在同時發動攻勢,折扇一指,以閃電般的手法,剎那之間,遍襲柳元甲的十
三處大穴。柳元甲腳踏五行八卦方位,雙掌如環,使出於生本領,化解對方攻勢。但饒是他
化解得宜,也禁不住步步後退,只聽得「嗤」的一聲,衣袖已被蓬萊魔女的劍鋒削去了一
截,「肩井穴」也險被笑傲乾坤的折扇點中,肩背一陣酸麻。
石瑛是給柳元甲用重手法點了穴道的,此時穴道雖解,血脈一時間尚未暢通,正倚著大
樹調勻氣息。柳元甲歹念再起,驀然一個倒縱,反手抓出,意欲拿住他的妻子作為盾牌。
幸而蓬萊魔女甚為譏警,見他肩頭一聳,已識破他的惡毒心腸。他快蓬萊魔女更快,飛
身一掠,恰恰攔在石瑛面前,一劍就朝著他的手腕切下。笑傲乾坤也是如影隨形,跟蹤急
上,揮扇點他背心的「懸樞穴」。這是人身死穴之一,柳元甲縱有閉穴功夫,也不敢讓笑傲
乾坤點中。
柳元甲武功委實了得,就在這危機重重的剎那,腳尖尚未著地,已是硬生生地把身軀扭
轉,斜竄出數丈開外,避開了利劍切腕之危。笑傲乾坤的折扇也差了三寸,點了個空。
石瑛氣得雙眼翻白,罵道:「你,你簡直是畜牲!」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聯手夾攻,把
柳元甲困在當中,再也不讓他有偷襲石瑛的機會。
蓬萊魔女道:「二嬸不必氣惱,我們絕不容他再欺負你了。
我是你大伯柳元宗的女兒,奉了爹爹之命,特來探望你的,咱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石瑛又是傷心,又是感動,眼淚奪眶而出,硬咽說道:「多謝你啦。我,我不願再看見
他了,任憑你們怎樣處置他吧!」俺面大哭,飛快地跑回家去。
柳元甲抓不著妻子,圖謀不遂,已無鬥志。他本來就難敵二人,此時鬥志一失,更是招
架不住,只想脫身。
蓬萊魔女哪肯讓他逃跑,左手拂塵,右手長劍,使得凌厲無前,當真是有若神龍夭矯,
雄鷹展翼。她的「天罡拂塵三十六式」也還罷了,那手「驚神劍法」,是跟她父親新近練成
的最上乘的刺穴劍法,卻正好是柳元甲的剋星。若不是因為她功力稍差,不必笑傲乾坤幫
忙,柳元甲已經不是她的對手。
柳元甲倒抽一口冷氣,心道:「若不拼著耗點元氣脫身,只怕這次真會八十歲老娘倒繃
孩兒了。」激戰中他為了躲避蓬萊魔女的刺穴劍招,左肩又給笑傲乾坤的折鐵扇重重地敲了
一記。饒是他練有護體神功,這一下重手法也敲得他疼痛難當。
柳元甲驀地一聲大吼,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便似一枝血箭似的向蓬萊魔女射去,蓬萊魔
女吃了一驚,側身一問,臉上濺著幾點血點,竟然火辣辣作痛。笑傲乾坤見多識廣,知他是
要施展邪派的「天魔解體大法」傷人,忙把折扇一張,給蓬萊魔女撥開血筋。柳元甲雙掌齊
推,掌力大得出奇,笑做乾坤與蓬萊魔女都不禁退後幾步,說時遲,那時快,柳元甲已是突
破包圍,如飛逃跑,下山去了。原來他這「大魔解體大法」極傷元氣,只能在最危急之時用
來救急,卻不能持久的。
笑傲乾坤扶住蓬萊魔女,說道:「想不到這老賊還有這麼一招,瑤妹,你沒事麼?」蓬
萊魔女道:「沒事。只可惜讓他跑了。」
笑傲乾坤道:「他跑得了今次,跑不了下次。下次若再碰上咱們。
我有辦法破他這招。好,你既然沒事,咱們該去助那老婆婆一臂之力啦。」蓬萊魔女笑
道:「那老婆婆驕傲得緊,她的本領也勝過她的丈夫,恐怕她未必樂意咱們去幫忙她呢。」
話猶未了,只聽得太乙一聲厲叫,原來他見柳元甲已經敗走,心裡一慌,他本來就打不
過他的妻子,心裡一著慌就更加抵擋不住,給老婆婆在他背脊上重重打了一拐。
老婆婆喝道:「這次我饒你性命,你給我滾開,以後可別讓我見著!」原來她這一拐雖
然打得很重,卻也頗有分寸,只是令他受傷,並未將他的背梁打斷。
太乙如奉綸音,忙不迭地飛跑。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因為是老婆婆有言在先,放太乙逃
跑的,當然也就不便去追擊了。
老婆婆見他們二人走來,不覺有點尷尬,當下淡淡說道:「你們救了我的女兒,我以後
會報答你們。你們還來纏我做什麼?」
蓬萊魔女道:「聶老前輩,你打了神駝太乙一拐,已經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了。剛才我們
未得你的允許,擅自闖入貴府,還望老前輩恕過。」者婆婆聽她叫出了自己的姓氏,雖然知
道蓬萊魔女是柳元宗女兒,也不禁吃了一驚,說道:「哦,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正是:
舊夢塵封休再啟,此心如水只東流。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末路窮途求故友 勾心鬥角殺連襟
蓬萊魔女躬身答道:「我來此之前,曾到光明寺見過明明大師。明明人師曾說及聶老前
輩。」
那老婆婆呆了一呆,枯皺的眼角忽地有了晶瑩的淚珠。剛才她與太乙生了那麼大的氣,
無限傷心,卻始終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如今聽得蓬萊魔女提起了她的舊日情侶,卻是禁不住
眼淚盈眶了。
老婆婆呆了一呆之後,喃喃說道:「明朋大師?哦,他還記得我?他還希望知道我的消
息?你是受他之托。來此打探我的下落麼?」這老婆婆重溫舊夢,一往情深,錯將蓬萊魔女
認作是明明大師派來探訪她的人。蓬萊魔女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可是這老婆婆並不等待蓬萊魔女的回答,忽地又十分激動地叫了起來:「不,不!我不
要見他,也不要見你!凡是認識他的人我都不要見。你們給我走,走!」
蓬萊魔女這才明白,為什麼上次她爹爹來時,這老婆婆也是避而不見的原因了。她是不
願意再看見舊日相識之人,以免觸及心頭的隱痛。
蓬萊魔女正自不知如何是好,那中年婦人走了出來,說道:「媽,你怎麼又發起脾氣來
了?柳姑娘可並不是他們一路人,她和咱們可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呢!媽!天快亮了,孩子
也就要醒了。你別吵吵嚷嚷的讓他聽見。」
那老婆婆道:「瑛兒,我知道。唉,今晚我幾乎保護不了你們母子,我很慚愧。柳姑
娘,你們今晚幫了我的大忙,我要再次向你表示感謝。請原諒我是老糊塗了。」她傷心稍
過,神智清醒過來,人也比較正常了。
石瑛說道,「媽,我有點害怕,怕他們還會再來。你卻還要趕柳姑娘走。」
蓬萊魔女道:「二嬸,我正是要來和你商量這件事情。我爹爹現在光明寺,還有我的師
父公孫隱也在光明寺和他們同住。有他們三位老人家坐鎮光明寺,任何壞人都決不敢到光明
寺騷擾的了。我爹爹的意思,想你們搬到光明寺去與他同住。他也好盡一點做大伯的職責,
把侄兒教養成人。
石瑛把眼望著母親,說道:「媽,咱們這兒是不能再住的了。我也想孩子有個安身之
處,媽,你的意思——」
老婆婆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光明寺我是不能去的。你們母子去吧,我,我護送你
們上山,我就了卻心事了。」
石瑛懂得母親的心情,心中極是難過,說道:「媽,這些事咱們慢慢商量,那麼,咱們
趁早動身了。咦,孩子已經醒了。」
屋子裡隱隱傳來孩子呼喚「媽媽」的聲音。
蓬萊魔女心事已了,想道:「這孩子年紀還小,她母親是隱瞞著他的身世的。我若是以
堂姐身份見他,可不方便說話。」於是說道:「那麼,我們也告辭了。」
蓬菜魔女與那老婆婆分手之後,心中甚為感慨,說道:「這兒的事情了結,咱們該到登
州尋找珊瑚妹子了。嗯,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為什麼許多才貌雙全的女子總是遭到不幸?
像這位聶老婆婆母女竟然都是同一命運,用『鮮花插在牛糞上』這一句話也還不足以形容她
們的遇人不淑呢!還有我那珊瑚妹子……」
笑傲乾坤打斷她的話笑道:「珊瑚的情形和聶氏母女可不一樣,耿照是本來有了意中人
的,可不能責他對珊瑚薄情。」
蓬萊魔女道:「話雖如此,但珊蝴要愛的人愛不著,她不想愛的人卻偏來糾纏她。這也
不是殊堪浩歎麼?嗯。難道當真是紅顏多薄命?」
笑傲乾坤笑道:「這麼說來,你該是很幸運的了?當今之世,你是才貌雙全,你可沒有
薄命呀!」
蓬萊魔女「啐」了一口道:「你是誇讚我呢還是誇讚你自己?好不識羞,我遇上了你就
是我的幸運了麼?」
笑傲乾坤道:「好,那麼是我的幸運好不好?」蓬萊魔女杏臉飛紅,佯嗔詐怒,說道:
「你再說不正經的話兒,我不理你了!」
笑傲乾坤道:「我誇讚你,這是最最正經的話兒。」蓬萊魔女道:「我不喜歡聽。」笑
傲乾坤笑道:「我知道你心裡喜歡聽的,」蓬萊魔女頓足道:「你再說,我可當真不理你
了!」
笑傲乾坤一笑改轉話題,說道:「你說的那個珊瑚不想愛的人是孟釗吧?聽說孟釗已經
騙得公孫奇的小姨嫁了他,想來他不會再糾纏珊瑚的了。」
蓬萊魔女歎口氣道:「這結果更壞,我的師嫂臨終之時,是曾托我照料她的妹子的,我
卻不能阻住青虹這頭婚事,真是愧對我這死去的師嫂了。你可知道孟釗是公孫奇的心腹下
人,我懷疑公孫奇之所以能練成那兩大毒功,就是靠了孟釗去騙取桑家的內功心法的。
笑傲乾坤道:「天下不平之事極多,咱們也只有盡力之所及替天行道罷了。話說回來,
公孫奇比柳元甲比太乙都還要陰險。
他那兩大毒功若是練到足夠火候,咱們要想除他,恐怕還不大容易呢。」
蓬萊魔女明白笑傲乾坤的心意,他是怕她念在恩師的情份,不忍與自己合力除掉公孫
奇。笑傲乾坤是希望最好能夠在公孫奇的毒功還未練到登峰造極之前,趁早將他除掉的。
蓬萊魔女給他觸動又一樁心事,不覺神色黯然,再也提不起興致與笑傲乾坤說笑了。
笑傲乾坤道:「好,咱們不要再談公孫奇了。待到當真碰上他時再說吧.咱們說些高興
的話兒。」幾經哄騙,才使得蓬萊魔女化悲為喜。兩人一路說說笑笑,終於到了登州,這時
已經是春暖花開的清明時節了。
蓬萊魔女知道珊瑚的老家是在蓬萊鄉下,黃昏時分,進了那條村子,在村口遇見一個放
牛回來的牧童,蓬萊魔女使向他打聽。
那牧童道:「哦,原來你問的是玉家姑姑,我知道她。她回來已有一個多月了。你從這
裡向南走,走不多遠,在山邊有一座房子,圍牆有火燒過的痕跡的,那就是她的住家了。」
蓬萊魔女道:「不知她可在家?」牧童道:「她回來之後,幾乎是成天躲在屋子裡很少出門
的。今天我沒有碰見過她,想必是會在家中的吧。」
蓬萊魔女謝過了那個牧童,便與笑傲乾坤按照牧童的指點走去,果然找到了那座房屋。
蓬萊魔女笑道:「這回可要比找我那二嬸順利多了。」
不料在敲門之後,卻沒有聽到裡面有人回答。蓬萊魔女用傳音人密的內功叫道:「珊瑚
妹子,是我來啦!」估量珊瑚即使是住在深院內宅,也該聽得見了。但等了一會,裡面依然
是毫無聲息。
蓬萊魔女道:「奇怪,珊瑚是決不會躲避我的。難道當真有這麼巧,我們一來,她又走
了?咱們進去看看。」
兩人越牆而入,只見屋子裡打掃得乾乾淨淨,但卻杳無人影。其中有間房子房門虛掩,
從窗口看進去,見有羅帳低垂,看這佈置應是珊瑚的臥房。
蓬萊魔女推門進去,點燃了桌上的油燈,只見這間房子纖塵不染,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
齊齊,顯然是有人住的。
蓬萊魔女道:「看來珊瑚是還未離家,可能剛好是出門於去了。她回來已有一個多月,
心情也該好了一些,出去走動走動了。好,咱們就在這裡等她回來,讓她驚喜一番。」
紫檀桌上有個筆架壓著一紙詩箋,墨漬猶新,蓬萊魔女拿起一看,寫的卻是五代詞人馮
延己的一首詩。詞道:「幾日行雲何處去?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百草干花寒食路,香車
繫在誰家樹?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燎亂春愁如柳絮,悠悠夢裡無尋
處。」詞中表達的是一片無可奈何的寂寞情懷,這當然是珊瑚借古人的這一首詞來排遣自己
胸中的愁緒了。
笑傲乾坤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你這侍女卻原來也是文武雙全的才女呢。只是她塵
根未斷,卻怎能做一世尼姑?」
蓬萊魔女道:「我這珊瑚妹了本是一個退隱的老鏢頭的女兒,她爹爹在她小時候曾請過
一個老夫子教她詩書的。她讀的書可能比我還多呢。我一直不贊成她削髮為尼,這次我一定
要勸她還俗。」
兩人談談說說,不知不覺,天包已晚,一彎眉月也已照上紗窗了,但珊瑚還未回來。蓬
萊魔女正自心焦,笑傲乾坤忽道:「你聽,她回來了。咦,她怎麼不走正門呢?」
蓬萊魔女凝神一聽,果然聽得有夜行人越牆而入的聲息。蓬萊魔女悄聲說道:「來的不
是珊瑚。珊瑚的輕功已得了我的六七分本領,要比這人高明得多。」笑傲乾坤是個大行家,
說道:「不錯。此人輕功雜而不純,大約是個邪派中的二三流人物。咱們且別聲張,看他來
意如何?」當下一口氣吹熄桌上的油燈,便與蓬萊魔女靠近窗邊,窺伺那人行動。
油燈剛剛吹滅,那人的腳步聲己走上廳堂,天上有一彎眉月,月照空庭,廳堂上雖不至
於黑漆一團,但也相當幽暗。不過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都練有夜眼,只要有些微光線,就可
以在暗中視物。
蓬萊魔女甚是詫異,說道:「來的是孟釗,咦,他怎麼不與桑青虹一起,卻偷偷來到珊
瑚家中。他不怕他妻子知道?」笑傲乾坤道:「這不來得正好嗎?咱們可以從他身上追查公
孫奇的下落。」蓬萊魔女道:「我師嫂托我照顧青虹,青虹給他騙婚,我也要著落在他的身
上,把青虹找回來。好,且看他有何動靜?」
他們兩人用上乘的內功將聲音凝成一線,在暗室中任意交談,珊瑚的臥室有一面窗口正
對著廳堂,但坐在大廳上的孟釗因為本領與他們相差太遠,卻是毫無知覺。
孟釗躲在廳堂一角,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面朝外向,動也不動,如有所待。蓬萊魔女道:
「看這光景,他是在等待珊瑚回來。
奇怪,他怎麼知道珊瑚不在家中,又怎麼知道珊瑚定然還要回來?」
過了一會,聽得大門打開的聲響,有個女子走了進來,手上提著一個籃子,果然正是珊
瑚。
珊瑚卻不知道孟釗坐在她的客廳,驟然看見一個黑影站立起來,嚇了一跳,立即從籃子
裡抓起一件東西,便打出去。孟釗叫道:「別打,是我!」嗤嗤兩聲,暗器插在孟釗面前的
一張桌子上,卻原來是兩枝香。蓬萊魔女很是歡喜,心中想道:「這丫頭離開我兩年有多,
功夫非但沒有丟荒,反而大有進境了。她籃中盛有香燭,想必是掃墓回來。」
珊瑚又好氣又好笑,斥道:「起來,我不要看你這個醜態。你得罪了桑青虹,你向她磕
頭去,我才沒工夫理你們的閒事呢。」
盂釗仍是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肯起來,說道:「玉姑娘,你非救我不可!唉,你不知
道我與青虹名是夫妻,實則她從未把我當作丈夫看待,平時是要打便打,要罵便罵。這回她
還要殺我呢!」
珊瑚道:「哦,原來你是受了嬌妻的氣到我這兒訴苦來了。你娶了桑家的二小姐,理該
受點氣的。哼,你給我滾開!你們夫妻吵架,我管不著,我也管不了!」
孟釗忽地噼噼啪啪,左右開弓,自己打了自己兩記耳光,說道:「不錯,你責得很對,
當初我是不該妄圖高摹,娶了這個妖女的。但這次她可是當真要想殺我,並非鬧著玩的!玉
姑娘,我以前對你不起,但求你看在我爹爹的份上,救我一命!」
珊瑚冷笑道:「你還記得你的爹爹?」
盂釗眼淚簌簌落下,說道:「玉姑娘,今天你去掃墓,我也躲在墳場。你祭了你爹爹的
墳,又祭了我爹爹的墳,我都看見了。我知道你還念著兩家的交情,我今晚才敢到這兒來求
你的。
當今之世,也只有你才能夠救我的命了。」
珊瑚聽他說到兩家死去的老人,心中一軟,說道:「好吧,你起來吧,我有話問你。」
孟釗又磕了個頭,這才起來,說道:「多謝玉姑娘救命之恩。」珊瑚道:「且慢,我還
有話間你,你可老老實實地回答!」
盂釗道:「姑娘請問,孟釗決不敢有半句欺瞞。」
珊瑚道:「桑青虹這次為什麼真的要殺你?我不相信她僅僅是為了不滿意你做她丈
夫。」
孟釗訥訥說道:「這裡面有個,有個原因。」
珊瑚峭聲道:「什麼原因,從實說來!」
孟釗面色蒼白,神情極是難堪,但終於還是說了出來。「這,這也是我的不對。我,我
不該騙了她們桑家的內功心法,私自送給了公孫奇讓公孫奇練成了桑家的兩大毒功。這件
事,最後給青虹發覺了,她生氣得不得了,非要殺我不可。幸虧我及早知道風聲,要是走慢
一步,今天我就沒命見你啦。」
珊瑚氣得面色鐵青,說道:「活該!你也不想想你這是助紂為虐!公孫奇練得成了那兩
大毒功,給武林帶來了多大的禍害!」
孟釗顫聲說道:「是,是!但我後悔已經遲了。就是如此,還不僅僅是青虹要想殺我
呢!如今江湖上的俠義道,也有許多人知道我、我是公孫奇的、的走狗,那些人也都不會放
過我的!」
珊瑚氣往上湧,冷笑說道:「哦,原來你是被迫得走投無路,才跑到小廟裡燒香的。可
惜我只是一尊小廟裡的菩薩,法力有限,不能度你超生!你對公孫奇忠心耿耿,為什麼下去
救他庇護?」
孟釗給她罵得面紅耳赤,說道:「玉姑娘,我,我已經知錯了,只要你肯救我,我是決
不會依附公孫奇的了。」
珊瑚道:「這麼說,如果我不救你,你仍然是要做公孫奇走狗的了?」
孟釗連忙說道:「不,不!這是我說錯了話。我本是俠義門風,難道我就全然不知羞恥
麼?我決不能讓人家一直把我當作公孫奇的走狗看待,所以我才決心改邪歸正,來求你
的。」
珊瑚點燃了桌上的油燈,仔細打量了孟釗一眼,心道:「看他神色,倒似有點誠意。但
卻也還不是完全悔悟。」
珊瑚放下香籃,緩緩說道:「人最怕沒有羞恥之心,你還懂得知恥,我也未嘗不可原諒
你的過錯。但你可要說老實活,是不是公孫奇不要你了!」
孟釗滿面通紅,說道:「當初是我的錯,我妄想從公孫奇那幾得到好處,妄想公孫奇可
以提拔我,使我成為桑家堡的半個主人,使我成為武林中的一個人物。如今才知道完全錯
了。公孫奇,他,他只是想利用我來騙桑家的內功心法,我怎能依靠他,我也決不想依靠他
了。」孟釗還漏了一點沒說,他之所以要打算背叛公孫奇,那是因為公孫奇如今亦已成了武
林公敵,自身難保之故。
這時,廳中已經點著了燈,蓬來魔女看得更加清楚,她首先注意到的是珊瑚已經留了頭
發,不再是一個光頭了。蓬萊魔女暗自笑道:「原來珊瑚早已有心還俗,倒省了我一番唇舌
了。」
她又看到孟釗瑟縮一角,狀甚惶恐不安,蓬萊魔女心裡想道:「孟釗雖然可惡,究竟還
不是大奸大惡。他今日來向珊瑚求救,雖說是勢迫如此,但也算得是有幾分悔悟了。」
珊瑚也是同樣的心思,於是說道:「但願你是真心梅改就好。可是我的力量有限,我如
何能夠救你?」
孟釗聽得珊瑚已有答允之意,大喜說道:「玉姑娘,只要你肯幫忙,我就有生路了。請
你把我決意改邪歸正之心,代為稟告你們的柳盟主。我願意到她的山寨裡充當一個小卒。」
珊瑚道:「哦,你是想托庇於柳盟主。這本來很好,可惜我現在卻不知她身在何方?」
蓬萊魔女心裡暗笑:「我就在你的臥房裡呢。」她正想出聲,笑傲乾坤忽地在她耳邊悄
悄說道:「有一位武功非同小可的人物來了。留心!」話猶未了,只聽得一聲長笑,劃破夜
空,聽得孟釗不由得打了個顫。笑聲搖曳之中,驀然間台階上已出現了公孫奇的影子。
珊瑚大吃一驚,連亡拔劍,劍未出鞘,公孫奇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了她的穴道。
蓬萊魔女在珊瑚的臥房裡,也未來得及出來。蓬萊魔女這一驚亦是非同小可,要知珊瑚已得
了她的五六分本領,卻給公孫奇一個照面便即制服,公孫奇的功夫,顯然是比兩個月前在首
陽山上與他們交手之時,又已邁進了一大步了。
笑傲乾坤輕輕一捻蓬萊魔女的手心,示意叫她不必忙著出去。蓬萊魔女登時會意,心裡
想道:「不錯,這正是一個機會,可以考驗孟釗是否真的有了決心與公孫奇相絕。」公孫奇
兼修正邪兩派的上乘內功,功力之深,只有在他們二人之上,故此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在密
室裡也不敢私語。
公孫奇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哈哈,說道:「孟釗,你想不到會在這裡見著我吧?」
孟劊極力抑住心中的恐懼,不讓它在神色上表露出來,說道:「是啊,真想不到今晚能
夠巧遇大哥。自從採石礬戰役之後,咱們失去了聯絡,我一直都在尋找大哥呢。」
公孫奇道:「是嗎?你真的還願意跟隨我嗎?我也在找你,我卻以為你在躲避我呢。」
孟釗道:「哪裡的話,小弟一直是唯大哥的馬首是瞻。」話雖如此,聲音已是不禁有點
微顫。
公孫奇又是皮笑肉不笑他說道:「哦,難得你對我還是這樣忠心。但你來這裡做什
麼?」
孟劊心道:「我若說了實話,立即便有殺身之禍。珊瑚,只有請求你原諒我言不對心
了。」他若有意若無意地把眼光從珊瑚面上掠過,然後說道,「大哥,你忘記了她是蓬萊魔
女最親密的心腹侍女麼?我要是將她弄到手中,嘿嘿,對咱們也有好處啊!」
公孫奇歪斜著眼大笑道,「哦,原來你是打這門邪主意。青虹不要你了是不是?」
孟釗道:「正是呢。青虹說我把內功心法私授與你,她要想殺我呢。大哥,你能不能給
我挽回?」
公孫奇道:「據我所知,還不只是青虹要殺你吧?」
孟釗道:「是啊,江湖上有一班自稱俠義道的人也意欲得我而甘心,大哥,我唯有托庇
於你了。」
公孫奇道,「你大概也知道對方是人多勢盛。連我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吧?」
孟釗給他說中了心事,但他也知道公孫奇是在用說話試探自己,當下說道:「大哥練的
那兩大毒功,已經大功告成了吧?」
孟釗侍著一點小聰明,也想與公孫奇勾心鬥角。
公孫奇道:「晤,你問這個幹嘛?」
孟釗道:「小弟是意欲為大哥分勞。大哥,你練成了桑家的兩大毒功,天下無人能敵,
自是不用擔憂。但那班江湖上的俠義道畢竟是人多勢盛,大哥,倘若有一個忠心於你的人做
你的助手,不更好麼?小弟只恨本領不濟,所以、所以想請大哥加恩……」
公孫奇道:「哦,原來你也想學這兩大毒功?」
孟劊道:「大哥從前似乎也曾答應過小弟的,只要大哥練成了那兩大毒功,可以轉授小
弟。」
公孫奇打了個哈哈,說道:「不錯,不是你提醒,我幾乎忘了。是呀,我還未曾酬翻你
的功勞呢!」
孟釗道:「小弟並無索酬之意,只是想為大哥分勞。望大哥明鑒此心。」
公孫奇似笑非笑他說道:「好,很好。你這個主意打得真是不錯。你倘若也練了那兩大
毒功,咱們就都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有兩個『天下第一高手』同在一起,哈哈,還何須恐懼敵人,咱們是更可以橫行天下
了!」
孟釗聽出公孫奇的語氣下對,連忙說道:「小弟決不敢想與大哥比肩,只是,只是——
」
話猶未了,公孫奇已打斷他的話道:「只是為了你對我一片忠心,要為我分勞是不是?
你這幾句話我聽得多了,就不知你是否真的忠心?孟釗,你現在是桑家堡的半個主人,和我
稱兄道弟。與往日大大不同啦!你還是一樣對我忠心麼?」
孟釗滿面通紅,連忙說道:「這都是主人提拔之恩,當日也是主人要我改口相你的,其
實孟劊並不敢高攀。」
公孫奇笑道:「這只是小事一件,只要你對我忠心,兄弟相稱又有何妨?但我要知道你
是否忠心,我可要試一試你了。我要你做一件事情!」
孟判心驚膽顫,卻不能不硬著頭皮說道:「但憑主人吩咐,赴湯蹈火,孟釗不敢推
辭。」
公孫奇面色一端,說道:「好,你給我把這丫頭殺了!」指頭指著珊瑚。
孟釗大吃一驚,訥訥說道:「這,這個還請主人三思。她是你師妹的心腹侍女,留下她
用處不更大麼?」
公孫奇道:「怎樣對付柳清瑤,這是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我說把這丫頭殺了,你聽不聽我的吩咐?」
孟釗渾身直打哆嗦,終於鼓起勇氣說道:「我,我不能無緣無故地殺她!她是我小時候
的好朋友,她又決不能傷害及你,何必殺她?」
公孫奇面色陡變,冷笑說道:「果然一試便試出來了,你是個首鼠兩端的小人!」
孟釗顫聲道:「主人,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公孫奇冷笑道:「什麼意思?你自己應該明白!你到這裡做什麼?不就是要背叛我嗎?
嘿嘿,老實對你說吧,你們說的話我全都聽見了!」
饒是孟釗如何好狡,掩飾得好,這一下也不由得嚇得魂飛魄散,面色登時間的變成了白
紙一般。其實公孫奇不過是嚇嚇孟釗,試探真偽的,並非真的聽見他們說話。
公孫奇一看他的面色,便知所料不差,於是「哼」了一聲,接著說道:「孟釗.你以為
我真的已是到了眾叛親離,日暮途窮的境地,非你做我幫手不成麼?我不妨告訴你,我已經
練成了絕世神功,我即將開宗立派,我還有金國的新國師神駝太乙做我的靠山。」
孟釗頹然說道:「我知道你取得了桑家的內功心法,那是再也無需我了。」
公孫奇獰笑道:「不錯,你到現在方才明白,已經是太遲了。哼,哼,你也不想想我公
孫奇是何等樣人?我若不是要用你去騙取桑青虹的內功心法,我豈能與你這廝稱兄道弟?還
讓你做了桑家堡的半個主人?」
公孫奇聲色俱厲,眼光中已是隱隱透出示機,孟釗忽地也冷笑道:「公孫奇,你以為你
當真已練成了絕世神功麼?」
公孫奇手掌已經揚起,聽了這話,不由得怔了一怔,手掌停在半空,不敢向孟釗拍下,
說道:「盂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有多大的武學造詣,能夠知道我的功大是否練成?」
孟釗淡淡說道:「不錯,我的武學造詣極差,但我卻知道一個你所不知道的訣竅。」
公孫奇厲聲道:「什麼訣竅?」
孟釗道:「當然是桑家內功心法上的決竅了。你不知道這個決竊,你練成了那兩大毒
功,必將身受其害!」
公孫奇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孟釗此言,不知是真是假?按我練功的跡象而論,我自
信已到了正邪合一的境界,可以消除後患的了。但他既然有此一說,我也姑且寧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無吧。」
頓然間公孫奇猙獰的面孔換上了一副笑容,哈哈笑道:「孟賢弟,真有你的,佩眼,佩
服!咱們現在好好談吧。」
孟釗道:「你要知道這個決竅,那也容易。你把練毒功的方法告訴我,待我練成之後,
我再把那個訣竅告訴你。」
蓬萊魔女在密室裡聽到這裡,心中不由得暗罵:「這兩人都是一丘之貉!不過公孫奇是
大惡,孟釗是小奸而已。她本來準備在緊要的關頭出去救孟釗的,此時她以為公孫奇在盂釗
威脅之下必將就範,而孟釗此人也不值得她的同情,因此也就放鬆了戒備了。
不料結果卻是大大出乎蓬萊魔女意料之外。
蓬萊魔女心念未已,只聽得公孫奇哈哈笑道:「孟賢弟,真想不到你還有這手。很好,
很好,我答應和你做這樁買賣了。」
笑聲未了,突然一掌擊下!
這一掌不但是大出蓬萊魔女意料之外,連孟釗本人也是絕對意想不到。只聽得孟釗大叫
一聲:「公孫奇,你好狠!」胸口已是給公孫奇的掌力震裂,和身倒在血泊之中。
公孫奇閃電般地撕破了孟劊衣裳,掏出了一本小冊子,得意之極,冷笑說道:「不出我
之所料,你果然有一份副本,嘿嘿,什麼內功心法的訣竅,我還用得著你告訴我嗎?」
但出乎公孫奇意料之外,孟釗在臨死之前,雖然力竭聲嘶,卻也在冷笑起來:「公孫
奇,你錯了!這個決竅你是永遠也不會知道的了!終有一日,你將走火入魔,受盡諸般痛
苦,比我死得更慘百倍!嘿嘿,哼哼,哈哈!」
如哭如笑,聲聲慘厲,裂人心肺,饒是公孫奇惡膽包天,也不禁為之毛骨悚然,他在又
驚又怒之下,一腳踢開孟釗的屍體,罵道:「你搗什麼鬼?好呀,你變了鬼恐嚇我吧!」
就在這時,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一同從密室裡跑了出來,可是已經遲了一步,孟釗被公
孫奇打了一掌又踢了一腳,早已氣絕了。
笑傲乾坤折扇一張,向公孫奇撲去,蓬萊魔女則奔向珊瑚,這是他們在密室裡商量好
的,一個攻敵,一個救人。
公孫奇衣袖一拂,把笑傲乾坤的折扇引開,倏地一個轉身,又迎上了蓬萊魔女。蓬萊魔
女這時正要抓著珊瑚,給公孫奇掌力一震,竟不由自主地倒退三步,說時遲,那時快,公孫
奇已是先把珊瑚抓著。
笑傲乾坤揮扇點他背心大穴,公價奇也早已拔劍出鞘,反手一劍,解了他這一招。隨即
把珊瑚當作一面眉牌,向前面一推,喝道:「柳清瑤,你敢動手,儘管刺吧!嘿嘿,你們躲
在暗處想暗算我,我早已知道了!」
原來他們在密室裡雖然屏息呼吸,但在剛才公孫奇與孟劊彼此勾心鬥角之際,蓬萊魔女
初意是準備也救孟釗的,故此到了緊張之際,就不自覺的手摸劍柄,發出了些微聲息。公孫
奇已經練成了正邪合一的內功,聽覺極其靈敏,些微聲息,他使立即察覺。
公孫奇是個非常陰險的人,一察覺屋中伏有高手,便故意裝作與孟釗妥協的神氣,以作
緩敵之計,然則突然將孟釗打死,叫他們來不及搶救。公孫奇之所以如此,這是因為他一來
惱恨孟劊反叛自己,二來他是料定孟釗抄有一本桑家內功心法的副本的,孟釗說的那個「訣
竅」,若果是真有的,也必然在這副本上可以找到。但孟釗臨終時說的那一段話卻是他意想
不到的。公孫奇此時的本領可以勝得過蓬萊魔女或笑傲乾坤,但同時對付兩人,他卻還未有
把握。正是:兔死狗烹何足惜?梟雄辣手不尋常。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弱女飄零遭毒手 英雄奮起斗魔頭
此時公孫奇拿著了珊瑚當作盾牌,已是有恃無恐。蓬萊魔女投鼠忌器,見公孫奇把珊瑚
推到面前,只好慌不迭地連忙收劍。公孫奇哈哈笑道:「柳清瑤,你既不念同門之義、在日
之情,那就上來動手吧!」
蓬萊魔女罵道:「公孫奇,你還算是個人嗎?你用毒掌打傷你的父親,如今又來欺負一
個武功遠不如你的女子。這算是什麼行徑?」
公孫奇冷笑道:「你們才是打的如意算盤,你們想我把珊瑚放開,好讓你們將我置於死
地,哼,哼,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嘿嘿,你們說我不是英雄,你們又何嘗算得好漢?
你們一個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一個是名聞天下的大俠,卻要以多為勝,這又是什麼行徑?
好呀,有本領的咱們就一個對一個,決個榮辱死生!」
笑傲乾坤劍眉一挑,沉聲說道:「好,公孫奇,你把珊瑚放了,我與你單打獨鬥!」
蓬萊魔女斥道:「公孫奇,你可知道我與谷涵是受了師父之命清理門戶的,你是奸人逆
子,人人得而誅之,你有什麼資格與我們講江湖上的規矩?」
公孫奇冷笑道:「柳清瑤,我不與你鬥口,你要與華谷涵聯手殺我,那也行呀,只要你
有本領。但只怕你們殺不了我,你這侍女的性命先要賠了。」
蓬萊魔女罵了一盧:「無賴!」但卻也無奈他何,只好說道:「你把珊瑚放了,我們也
就放你!」
公孫奇笑道:「這樣交易倒還公平,但我怎能信過你們,好,你且待我想想。」
笑傲乾坤道:「不行!瑤妹,不能就這樣放過了他!公孫奇,你不是說要一個對一個
麼?我接受你的挑戰,你放不放珊瑚?」
公孫奇大笑道:「華谷涵,還是你有幾分英雄氣概,好,你既有膽與我單獨較量,我可
以接受你的條件。」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這廝的武功比起兩個月前在首陽山之時,又高了許多了。看來他
說的已練成了那兩大毒功,並非假話。嗯,只怕谷涵一人單鬥,打不過他。」
蓬萊魔女心意躊躇,正想說話。笑傲乾坤已經說道:「公孫奇,你把珊瑚放了。我姓華
的說話算數,絕不會要清瑤幫手,你可以放心。」要知笑傲乾坤是個傲骨鱗峋的俠士,公孫
奇既然說出要單打獨鬥的話兒,他即使沒有把握取勝,也絕不能甘心退縮,讓他恥笑。
蓬萊魔女深知笑傲乾坤的性格,他一言既出,那就是無可阻攔的了。因此當笑傲乾坤說
話之後,公孫奇問她:「柳清瑤,你怎麼說?」蓬萊魔女也就立即說道:「我也是這麼說,
你把珊瑚放了,我不插手就是。」
公孫奇道:「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咱們就這麼說定了。華谷涵你與我上這山頂一
決雌雄。」
蓬萊魔女逍:「且慢,你把珊瑚放回來,讓我驗過有否受傷。倘若你暗下毒手,我可不
能與你甘休。」
公孫奇道:「好,你我既然不能互信,那麼就先小人而後君子,把話都交代清楚,再行
動手吧.這半山上有座亭子,我把珊瑚放在這亭子中,柳清瑤,你待我們到了山頂才許上
來,但卻不許越過這座亭子。珊瑚我可保她毫髮無傷,只是卻要你替她解開穴道。你若耽誤
了解穴的時間,這就不關我的事了。我用的是家傳的點穴功夫,我知道你是學過我家的獨門
解穴手法的。」
原來公孫奇是一個工於心計的人,他的他門重手法點穴功夫,必須在一個時辰之內解
開,身體才毫無損害。倘若過了一個時辰,就有殘廢的危險。珊瑚被他點的穴道,已差不多
有一個時辰了。這麼一來。他在半山那座亭子放了珊瑚之後,蓬萊魔女就必須馬上上去給她
解開穴道,而要解這樣的重手法點穴,至少也得半炷香時刻。公孫奇自忖在這時間之內,他
已經可以把笑傲乾坤置之死地,那時即使蓬萊魔女不守信約,要來夾攻,亦已遲了。
笑傲乾坤猜到他的心思,冷笑說道:「公孫奇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既答
應與你單打獨鬥,豈有中途反悔,再與清瑤聯手攻你之理?」公孫奇笑道:「我知道你是大
俠身份,一諾千金。但在我來說,總是多加提防的好。反正你們是要回一個安然無恙的珊
瑚,我沒傷她分毫,那就是已經履行諾言了。」
笑傲乾坤冷笑道:「諒你現在也不敢以毒掌傷她。好吧,瑤妹,咱們就照他所說的
辦。」蓬萊魔女知道笑傲乾坤的脾氣,心裡想道:「華哥是絕不會要我幫手的了。他在光明
寺學了我師父與我爹爹幾種專門用來對付公孫奇的功夫,公孫奇的毒掌雖然厲害,也未必就
傷得了他。」蓬萊魔女急於要回珊瑚,當下也就不在這小節上糾纏了。
公孫奇在半山的亭子放下珊瑚,便與笑傲乾坤一同上山。待到蓬萊魔女趕到那座亭子,
他們也已上了山頂了。蓬萊魔女一面用本門內功替珊瑚通解穴道,一面在亭子裡遙觀山頂上
的搏鬥。
只聽得公孫奇哈哈一笑,說道:「來吧!」雙手一搓,掌心登時有如塗了一團濃墨,笑
傲乾坤嗅到腥臭的味道心裡也暗暗吃驚。
笑傲乾坤氣沉丹田,玄功內運,說道:「我不想佔你便宜,你先發招。」公孫奇哈哈笑
道:「笑傲乾坤果然名不虛傳,驕做得緊!」大笑聲中,一掌拍下。笑傲乾坤折扇一張,扇
面迎上他的毒掌。
公孫奇的毒掌固然極其厲害,內功也十分了得,掌力一發,當真是有若排山倒海而來。
笑傲乾坤心中一凜,想道:「這廝的內功果然已練到了正邪合一的境界。」扇子一翻,扇面
迎上毒掌,輕輕一擋,只覺虎口的「關元穴」微微一跳,但他的身予仍是紋絲不動,公孫奇
卻反而立足不穩,斜掠數步。
這一下公孫奇也不禁大感意外,心頭一震。要知公孫奇的毒掌雖然厲害,但以笑傲乾坤
的本領,只要不給他直接打著身體,便可無妨,故此公孫奇必須在功力上也能夠勝過對方,
才能充分發揮毒掌的威力,而公孫奇在練成了正邪合一的內功之後,自信也勝得過笑做乾坤
的,豈知交手之後,才發覺不如自己所期。
其實若論內功的造詣,這兩人一個是玄門正宗,一個是正邪合一,比較之下,是公孫奇
的內功霸道得多。兩人若純然是以內功搏鬥,公孫奇加上毒掌的威力,笑傲乾坤最後總是難
免受傷。但因笑傲乾坤得了公孫奇父親公孫隱的指點,卻佔了知彼知己之利。公孫奇雖然兼
修正邪兩派最上乘的內功,但畢竟還是以他原來修習的家傳內功為基礎的,笑傲乾坤得了他
父親的指點,雖然不能勝他,卻是可以化解他五成以上的威力。
公孫奇道:「好,我看你能接我的幾掌?」一個轉身,再度撲上,雙掌齊出,同時使用
「化血刀」與「腐骨拿」的功夫,打得比剛才那招更為凶狠了。笑傲乾坤雖然早已默運玄
功,抵禦毒氣,但吸進了公孫奇毒掌所發的腥風,仍是不禁感到陣陣惡笑傲乾坤當然不敢讓
他真個打著,但倘若仍依前法,「卸力消勁」,卻又不能同時化解他雙掌齊出的兩大毒功。
好個笑傲乾坤,在這危險的關頭,驀地一聲長笑,非但臨危不亂,而且使出了以攻為守的奇
險招數!
公孫奇雙掌劃了一個圓圈,右掌先行擊下,笑做乾坤不退不閃,折扇一合,便向他的掌
心「勞宮穴」點去。這是柳元宗所授的世上無雙的點穴功夫,公孫奇的「勞宮穴」倘被點
中,真氣散亂,便有走火入魔半身不遂之災,那時公孫奇的左掌雖然可以打中笑做乾坤,但
那結果也不過是兩敗俱傷而已。
公孫奇練成了桑家的兩大毒功,一心一意想要稱霸武林,他卻怎肯與笑做乾坤兩敗俱
傷?當下急忙化掌為指,「錚」的一聲,彈開笑傲乾坤的扇頭,又再斜掠數步。他忙於化解
笑傲乾坤的點穴功夫,左掌也就打空了。
笑傲乾坤與他再度交鋒,展開了游身纏鬥的打法,一柄折扇,倏合倏張,忽而當作五行
劍使,忽而當作判官筆用,招數神妙無比。公孫奇則以兩大毒功配合上大衍八式與他相鬥。
雙方都使出了平生所學,旗鼓相當,打得難解難分。
且說蓬萊魔女用本門內功替珊瑚通解穴道,珊瑚是被公孫奇以重手法點了七處大穴的。
解穴頗費時間,也頗耗內力。蓬萊魔女果得香汗淋漓,好不容易把珊瑚所被封閉的經脈全部
打通,已經是過了大約半炷香的時刻了。
珊瑚在穴道被封的時間裡,身子不能動彈,心裡還是明白的。公孫奇打死盂釗以及把她
作為人質威脅蓬萊魔女等等事情,她全部知道。她身受公孫奇之害,因此穴道一解,不禁氣
得咬牙切齒他說道:「柳姐姐,公孫奇這賊子早已與你斷了同門之誼、兄妹之情,你還不忍
下手將他除去麼?我只恨自己本領不濟,不能親自報仇。」
蓬萊魔女道:「下是我不忍下手,是我們勺他的好了的,只能由谷涵與他單打獨鬥,我
卻不能越過這個亭子一步,當然也就是不能插手鬥他的了。」
珊瑚道:「柳姐姐,你不是教導過我們的嗎,『遇文王,興禮樂;遇桀紂,動刀兵。』
與這等奸人賊子,又何須守什麼信義?」
此時公孫奇與笑傲乾坤已經鬥到百招開外,雙方越鬥越烈,笑傲乾坤因為要同時運功抵
御毒氣的侵襲,較為耗損真力,頭上已是冒出了熱騰騰的白氣。
蓬萊魔女是個武學大行家,見此情形,心中暗叫「不妙!」
暗自想道:「谷涵即使不至於便輸給他,但這樣下去,只怕也要兩敗俱傷。」
蓬萊魔女聽了珊瑚的話,思潮也自反覆不定,但終於還是歎了口氣,說道:「我若插
手,只怕有損谷涵的聲名。他,他的性情也不會喜歡我去助他的,」蓬萊魔女是綠林盟主的
身份,說話素來是斬釘截鐵。珊瑚聽她如此言說,也就不好作聲了。但蓬萊魔女雖然在再三
考慮之後,決定不去,心中卻不能不為華谷涵晴暗擔憂。
蓬萊魔女在為華谷涵擔憂,公孫奇此時卻是在為自己擔憂了。他初時以為在半炷香的時
間之內,一定可以將笑傲乾坤斃於掌下的,哪知結果還只是打成平手。此時珊瑚的穴道已
解,蓬萊魔女是可以抽出身子來了。
公孫奇自己是個言而無信的人,他當然不敢寄望於蓬萊魔女信守諾言。他害怕蓬萊魔女
上來夾攻,只好全力施為,希望盡快方敗笑傲乾坤。
此時笑傲乾坤也是暗暗吃驚,他是用折扇抵擋公孫奇的毒掌的,這把折扇是用精鐵打
成,平時是觸手冰冷的,如今則似是從洪爐裡拿出來似的,觸手如燙。笑傲乾坤心道:「想
不到這廝隔物傳功的本領也如此厲害,再過些時,只怕這把鐵折扇也要沾上劇毒。」笑傲乾
坤知道久戰下去,對他不利,也只好加緊施為。
就在雙方捨死忘生,全力拚鬥的時候,忽聽得馬蹄聲得得,有個女子騎著一匹駿馬,從
山下經過。
蓬萊魔女抬眼望去,不由得又驚又喜、原來騎馬而來的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她
「踏破鐵鞋無覓處」的桑青虹。桑青虹是為了捉拿孟釗追蹤至此的。
桑青虹發覺山上有人打鬥,勒住坐騎,抬頭一看,見是公孫奇,又驚又怒,罵道:「你
這惡賊又到這裡言人來了,我決不能讓你憑藉我家武功,橫行無忌。」
蓬萊魔女連忙揚聲叫道:「桑姑娘,快來我這兒!」珊瑚穴道初解,行動仍然不便,故
此蓬萊魔女不敢下山去迎接桑青紅。
而且她是與公孫奇有約在先的,她不能越過這座亭子,因此她也不能上山去,在另一邊
山路攔截桑青虹。
桑青虹轉過山坳,看見了蓬萊魔女在亭中袖手旁觀,很是詫異,應了一聲,問道:「你
看見孟釗嗎?」蓬萊魔女道:「孟釗已給公孫奇殺了。咦,青虹,你上哪兒?不要上山,來
我這兒!」
桑青虹沒有聽從蓬萊魔女的說話,策馬緩緩上山,公孫奇哈哈笑道:「小姨,你應該感
謝你的姐夫才對。你不是後悔嫁給孟釗的嗎?我替你除去,豈不是正對你的心願?哈哈,一
朵鮮花,本來是不該插在個糞上的。」他口中說話,手底毫不放鬆,仍然是在猛烈地攻擊笑
傲乾坤。
桑青虹上到半山,忽地叫道:「走乾門,轉離位,點他血海穴!」「喚,可惜沒點著!
再來!再來,快搶坎離位置,點他愈氣穴!」「對了!對了!血海穴與愈氣穴是他的兩處弱
點。攻他這兩處,攻他,攻他!」
原來桑青虹自己雖然不會這兩大毒功,但這兩大毒功是她父親所創,她卻是懂得其中奧
秘的行家。她看了片刻,已知公孫奇練了她家的內功心法,尚差半分火候未曾爐火純青,因
此他的兩大毒功也還不是無懈可擊,只要有一個內力與他旗鼓相當的人,用重手法點了他的
血海穴或愈氣穴就可以將他制伏!
桑青虹之所以策馬上山,就是因為要走得近些,看得較為清楚,這才可以臨場提點。她
見蓬萊魔女袖手旁觀,以為蓬萊魔女還是把公孫奇當作師兄,故而兩不相幫。桑青虹心想:
「她不幫華大俠,我卻是非幫不可!」公孫奇害死她的姐姐,佔了她的桑家堡,又串同孟
釗,騙了她的內功心法,她恨極了公孫奇,即使冒點危險,也是在所不顧了。
當然以公孫奇的本領,笑傲乾坤要想點中他的穴道,亦非易事。不過,笑傲乾坤知道了
這個制敵的訣竅,向他這兩處弱點進攻,卻是登時扭轉了頹勢,反守為攻。
公孫奇又驚又怒,心中想道:「如今柳清瑤已是隨時可以上來夾攻我了,又來了這個賤
婢,久戰下去,只怕我定是凶多吉少。」想至此處,惡念陡生!
此時笑傲乾坤正在倒轉扇頭,用重手法點公孫奇脅下的「愈氣穴」,公孫奇一個「大彎
腰、斜插柳」,突然伸手一抓,抓著了笑做乾坤的扇頭,左掌立即拍下,笑傲乾坤不能再用
折扇遮攔,唯有硬稜他的掌力,「蓬」的一聲,兩人交了一掌。
公孫奇這一招使得險極,要知掌心的「勞宮穴」雖然不是他的「罩門」,但也是一處重
要的穴道。公孫奇在抓著對方扇頭的時候,「勞宮穴」已是給笑傲乾坤點個正著。同時他們
又硬拚了一掌,雙方都是元氣大傷。
不過因為公孫奇乃是毒掌,笑傲乾坤自是傷得更重。而且在受傷之後,還必須默運玄
功,阻止毒氣向上蔓延,侵入心臟。
只聽得「噹」的一聲,笑傲乾坤將折扇墜地,一個倒縱,躍出數丈開外。公孫奇卻是大
吼一聲,轉身逃下山去。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也顧不得什麼諾言不諾言,立即上山去救護笑傲乾坤。此時
他們兩人的戰鬥已經告一段落,公孫奇亦已逃走,蓬萊魔女上去並非與笑傲乾坤聯手攻他,
其實也算不得是違背諾言了。
公孫奇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心逍:「好在這賤婢不來追我。」原來他也傷得不輕,尤
其是「勞宮穴」被點,內息已被打亂,真氣渙散,此時若是蓬萊魔女追上去攻他,他絕非蓬
萊鷹女的對手。但蓬萊魔女不知笑傲乾坤傷得如何,卻又怎敢離開笑傲乾坤而去追他?但公
孫奇卻並非只圖逃走,而是向桑青虹所在之處跑去,桑青虹大吃一驚,連忙撥轉馬頭,正要
逃跑,公孫奇信手拾起一顆石子,雙指一彈,石子打中馬腿,那匹坐騎一聲嘶叫,四蹄屈
地。桑青虹這匹坐騎本來是日行千里的駿馬,她剛才之所以敢上到半山,就是因為恃著有這
匹駿馬,在緊要的關頭可以逃跑的。卻不料公孫奇竟敢使用險招,突然打傷了笑傲乾坤便來
追她,她逃得慢了一步,給公孫奇飛石打落馬。
說時遲,那時快,公孫奇一個起伏,箭一般地跑到桑青虹眼前,桑青虹剛自一個「鯉魚
打挺」,躍起來待要逃跑,卻已是來不及了。公孫奇一把就將她抓住。公孫奇雖然元氣大
傷,但武功還是遠遠在桑青虹之上。
公孫奇那顆石子也是打得恰到好處,他是打著那匹駿馬膝蓋的關節,駿馬四蹄屈地,卻
沒有受傷,此時關節的酸麻已過,仍然能夠站立起來。公孫奇抱起了桑青虹一躍上馬,反手
在馬臀一拍,催得這匹坐騎四蹄如飛,絕塵而去。此時即使蓬萊魔女要來追他,也是迫不上
的了。
蓬萊魔女剛剛來到笑傲乾坤身邊,桑青虹已被公孫奇劫走。
兩人都是大大吃驚,相顧失色。
公孫奇在馬上縱聲大笑:「柳青瑤,華谷涵,你們學了我爹爹的武功,就以為可以制伏
我麼?嘿,嘿,這叫做癡心妄想!咱們青山綠水,後會有期,下次相逢,你們可以兩人齊
上,我叫你們知道我的厲害!」公孫奇俘虜了桑青虹,心中得意之極。要知他練桑家的內功
心法,所差的不過半分火候,這次逃得性命,自忖不用多久,就可以練得爐火純青,那時渾
身上下,就丙也沒有可以讓人攻擊的弱點了。他心中又想:「即使孟釗說的是真,桑家的內
功心法之中還有一個訣竅是我未曾知道的,但我捉了桑青虹,也總可以從她的身上想法盤出
這個秘密了。哈哈,到了我的武功變成了天下第一之時,我還用害怕什麼人?」他想到得意
之處,一路笑聲不絕。
公孫奇的笑聲在山谷中迴響未絕,人與馬則早已出了他們視線之外。華谷涵恨恨說道:
「瑤妹,不必喪氣,咱們這次栽了觔斗,下次再好好鬥他一鬥。你瞧,我不是仍然很硬朗地
站著,並沒有倒下去嗎?」
蓬萊魔女心中頗歉意,說道:「谷涵,我不該讓你獨鬥公孫奇的,你受的傷怎麼樣?」
笑傲乾坤道:「這廝的毒掌確是果然厲害,倘若我給他冉打一掌,我恐怕就要倒下來
了。只是一掌,我還可以禁受得起。瑤妹,你隨身帶有金針,請給我挑破這根指頭。」說
罷,伸出中指,只見中指一團紫黑,腫得有拇指那麼粗。原來他是用上乘內功把劇毒都迫到
中指指端。蓬萊魔女用金針給他挑破了指頭,擠清了毒血,笑傲乾坤笑道:「我雖然受了一
點傷,但公孫奇傷得不比我輕,這一場比武只能算是扯了個直,誰也沒有吃椎的虧。」
蓬萊魔女道:「只可惜我太粗心大意,讓他俘了青虹,卻是愧對我那死去的師嫂了。」
珊瑚精力已經恢復,當下三人,同回到珊瑚家中。孟釗的屍體還擺在那兒,珊瑚想到孟
釗在公孫奇的威脅之下,仍不忍傷害自己,總算多少還有點良心,孟釗畢竟是她青梅竹馬之
交,珊瑚心中亦自不無傷感,於是在後園中掘了個坑,草草將孟釗埋葬,算是盡了一點心
意。
此時已是清晨時分,蓬萊魔女幫忙珊瑚弄了一點早點來吃,珊瑚的神情仍然頗為詛喪。
蓬萊魔女安慰她道:「埋了孟釗,也就等於埋了你的過去。讓一切傷心之事都埋葬了,你又
走出空門,再入江湖,從頭做起,這不很好麼?」珊瑚點了點頭,說道:「柳姐姐,你說得
對。」
蓬萊魔女笑道:「這次咱們雖然受了一點挫折,但慧寂神尼給我的差使,我卻是辦到
了。」珊瑚道:「啊,你已經見著了我的師父了,什麼差使?」
蓬萊魔女笑道:「慧寂神尼不要你做記名弟子了,她要我勸你還俗呢。」當下說了光明
寺之事。珊瑚聽得慧寂神尼已有安身立命之處,大力安慰,說道:「多謝師父還惦記著我,
但我已經還俗了。」蓬萊魔女道:「可不是嗎?我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唇舌的,誰知道你已經
不用我勸了。珊瑚妹妹,是什麼因緣使你雄心復活的?」上次珊瑚削髮為尼,曾向蓬萊魔女
表白說是因心灰意冷而出家,故此蓬萊魔女如此問她。「因緣」是佛家語,可以解釋為人生
的某種遇合,也可以直白的淺釋為「原由」,但在俗人口中,卻又與指男女之情的「姻緣」
相通。蓬萊魔女妙語雙關,本是帶有點調侃她的意味。
不料珊瑚當真面上一紅,半響說道:「盟主,屬下有一件事情上想稟報你。」她改口以
「盟主」相稱,這是恢復了往日在山寨中,有「公事」要向蓬萊魔女稟報時的稱呼了。
蓬萊魔女笑道:「你是願意跟我再當女強盜了?很好,我正要你做我的助手呢。但這裡
不是山寨,咱們不必拘禮於山寨的規矩。你我還是姐妹相稱吧,你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
珊瑚說道:「這件事要從你在三年前叫我護送耿公子的那件事說起。」蓬萊魔女聽她重
提與耿照當年之事,不覺怔了一怔。
要知珊瑚就是因為耿照另有一個意中人,以致心灰意冷而遁世逃禪的,蓬萊魔女只怕她
重提舊事,難免傷心。但看了看她,卻並無感傷的神色,這才放下了一重心事,微笑說道:
「怎麼樣?」
珊瑚道:「那次我奉命出差,玳瑁姐姐曾托我一樁事情,查訪她弟弟的消息。」蓬萊魔
女道:「哦,原來玳瑁還有一個弟弟,我卻未曾知道。」
珊瑚續道:「玳瑁姐姐是農家女兒,她爹娘是因為日子太苦,當時又在戰亂之中,恐怕
顧不了女兒,這才將她送給富貴人家當丫頭的。後來那家人家給綠林好漢所劫,玳瑁才到了
綠林之中,其後又幾個輾轉,才得有機緣跟隨盟主的。」蓬萊魔女道:「怪不得歌唱不願意
提及她的身世,原來是有這一段傷心之事。
她的弟弟怎麼樣?」
珊瑚道:「當時她的爹娘留子不留女,玳瑁被送給人家當丫頭之時,年方七歲,她弟弟
只有五歲。世亂年荒的情況之下,經過了十幾年,玳瑁不知她的老家是否還在原來鄉下,故
此托我查訪。可巧她的鄉下離我這兒不過二百里路。那年我護送耿公子之後,回程之時,曾
到家中一轉,也到過她的鄉下。玳瑁姐姐只知自己姓陸,她父親是個窮苦人,連名字都沒有
的。鄉下人小一輩的叫他陸大叔,平輩的就只叫他老陸。要找這樣的一個普通農家,可真難
找。」
蓬萊魔女道:「你找著了沒有?」珊瑚道:「我好不容易找到那條村子,一看只見滿目
荒涼,處處都是頹垣敗草,原來這條村子經過兵災,老百姓的房子部給燒光了。村中只剩下
兩座建築牢固的地主人家的大屋,那當然不會是玳瑁的住家了。我還未死心,再到附近的村
子打聽,他們說那條村子從前是住有許多姓陸的人家的,像我所描述的那個『陸大叔』的農
民就有十幾個之多,經過兵災,有的死,有的走,有的被金軍拉去當了伕役,都不知道下落
了。
蓬萊魔女歎了口氣,說道:「玳瑁也忒可憐,這麼說你是找不著她的弟弟了。」笑傲乾
坤笑道:「我猜她是找著了,要不然她不會特別提出這件事情來說。」珊瑚道:「你們都猜
對了一半。
那次沒有找著,這次找著了。」蓬萊魔女喜道:「啊!找著了!怎麼找著的?他人在哪
兒?玳瑁知道了沒有?」
珊瑚道:「我這次回來,因為與玳瑁的鄉下反正離得不遠,就又去了一起。這次村中多
了一座新蓋的土房子,我到的時候,房子的主人正好打獵回來,我就上去一間——」蓬萊魔
女笑道:「可巧就是玳瑁的弟弟了?」
珊瑚道:「可不是嗎?但起初還不知道是不是的,因為將女兒送給人家當丫頭的『陸大
叔』不只是他爹爹一人,後來說起了那天他和姐姐分手的情形,這是玳瑁告訴我的,他還隱
約記得,這才知道是找到了正點兒了!」
蓬萊魔女道:「他還在這兒嗎?」珊瑚道:「還在的。」接著說道:「原來他在家破人
亡之後,流浪江湖,也曾學了一身武藝,後來又參加了一支抗金的義軍,所以一直沒敢回
鄉。如今金國在新敗之餘,不敢像從前那樣雷厲風行地『剿匪』,鄉下稍微太平了些,他才
回來的。」
蓬萊魔女道:「他叫什麼名字?」珊瑚道:「他叫陸勉。」蓬萊魔女似乎覺礙這個名字
有點熟,但卻記不起是在哪裡聽過的。
珊瑚接著說道:「他知了姐姐的下落,歡喜到不得了,希望也能夠到咱們的山寨來為盟
主效力,我擅自作主,替盟主答應讓他入伙了。」
蓬萊魔女道:「這正是最好不過了。那麼你就帶我去找他,叫他跟咱們一道走吧。」珊
瑚道:「不必去了。他說過今天要來看我的,再等一會,只怕就會來了。」
蓬萊魔女聽她說起陸勉時的親切的語氣,恍道:「哦,敢情你是為了他這才改變了出家
的主意的?」
珊瑚面上一紅,還未來得及說話,只聽得已有敲門的聲音,問道:「珊瑚姐姐在嗎?」
珊瑚道:「你自己進來吧!」一個少年推門而入。
這少年正是玳瑁的弟弟陸勉,他見屋內有人,怔了一怔,珊瑚笑道:「你來得正巧,這
位姐姐就是我們的柳盟主了。這邊這位是華谷涵華大俠。」陸勉喜出望外,連忙上前按綠林
規矩行過參見盟主之禮。
蓬萊魔女是個武學行家,一看這陸勉目蘊精光,說話中氣充沛,就知他內功頗有根底,
只有在珊瑚之上,絕不在珊瑚之下,便間他道:「你師父是誰?」陸勉道:「家師複姓西
門,單名一個業字。武林中人稱西岐鳳。」
蓬萊魔女喜道:「怪不得我聽到你的名字覺得好熟。原來是西歧鳳的弟子。兩年前,有
一次我與你的師父及你的大師伯東海龍相遇,他們談起各自的傳人,你師父曾經提過你的名
字。」
陸勉道:「我怎能與大師伯的衣缽傳人杜師哥相比?杜師哥是早已名滿天下的英雄,我
只是剛出道的雛兒。」蓬萊魔女道:「你還未曾見過你的大師伯和杜師哥的嗎?一年前的采
石礬之戰中,我曾與他們並肩禦敵,得過他們不少助力的。」
陸勉道:「還未曾見過。那次採石礬之戰,我也參加了一支義軍,義軍的首領名叫劉
侃。」蓬萊魔女道:「哦,劉侃?這個名字我也似曾聽過。但那次他好像並沒有來到採石
礬。」
陸勉道:「不錯。那次我們被金國的大軍隔斷,過不了淮西。
我們的劉統領是早已想投到盟主麾下的,他也聽得我的杜師哥杜永良當時是在盟主的指
揮之下,統率一路義軍的。他要我去與杜師哥接洽,可惜道路隔斷,我還未曾到得採石礬,
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已經結束了。」
蓬萊魔女道:「人無分男女,地無分南北,大家都是同心抗金,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後
來你們這支義軍怎麼樣?」
陸勉歎口氣道:「宋軍大勝之後,反而班師退回江南,又與金國講和。義軍失了依靠,
軍心渙散,受不了金國大軍的壓力,早已散了。但劉大哥還是在企圖東山復起的。只要盟主
有令,我可以設法與他取得聯絡。」
陸勉所說的情形是江北大多數義軍的共同遭遇,蓬萊魔女歎道:「南宋庸臣誤國,君主
也只圖苟安,當真是令人可氣可恨。
我們當然是需要更多的義士再起抗金的,但也無須你馬上就去替我奔跑聯絡。你們姐弟
隔別了十幾年,你還是先隨我回血寨見見你的姐姐吧。」陸勉當然也是很想姐弟重逢,垂手
答道:「但憑盟主吩咐,」
於是四人同行,珊瑚與陸勉朝夕相處,形跡是更親近了,蓬萊魔女看在眼內,好不歡
喜。一路無事,這一日回到了山寨。玳瑁得到報信,率眾出迎。
珊瑚低聲笑道:「你不認識姐姐了嗎?還不快上去姐弟相見。」她是想令玳瑁得個「意
外之喜」,故而自己不先說出。不料陸勉卻似呆了一般,雙眼睜得又大又圓,珊瑚隨著他的
眼光望去,只見玳瑁背後有個少年,是她不認識的。
蓬萊魔女走在前面,也看見了這個陌生少年,只道是個新入伙的頭目,也不怎樣在意。
當下蓬萊魔女哈哈笑道:「玳瑁,你瞧我帶了誰人來了?」
蓬萊魔女所說的這個「誰人」,當然是指陸勉,她也想看看玳瑁還認不認識弟弟。但在
耿喝心中,卻只道蓬萊魔女說的乃是珊瑚。
玳瑁大喜說道:「珊瑚姐姐,你回來了?我也告訴你們一件喜事,我的弟弟也回來了。
小毛,上去參見盟主。和盟主同在一起的這位姐姐就是我和你常說的那位珊瑚姐姐,我最要
好的結拜姐姐。你也一併見過吧。」
玳瑁在那裡喜孜孜他說活,蓬萊魔女與珊瑚可都是大吃一驚。珊瑚叫道:「你有幾個弟
弟?」那少年已走上前來,玳瑁指著他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的麼,我只有一個弟弟,他
就是我的弟弟。咦,珊瑚姐姐,你怎麼啦?」
珊瑚叫道:「你的弟弟我給你帶來了,怎麼這裡又有一個你的弟弟?」
玳瑁也是吃驚不小,說道:「什麼?這個人是誰?他也說是我的弟弟嗎?」
陸勉面上變了顏色,指著那少年道:「你,你,你這是怎麼口事?你為何冒充是我?」
那少年陡地喝道:「這人是奸細!」
陸勉又驚又怒,叫道:「你,你說什麼?哦,我明白了,你才是奸細!」
那少年上來要拿陸勉,陸勉也擺開了架勢。蓬萊魔女喝道:「不許動手!真的做下了
假,假的當不了真。是非真假,總可以問個明白。玳瑁,你仔細認認,哪一個才是你的弟
弟?」
玳瑁指著那少年道,「我早已盤問清楚了,他是我的弟弟!」此言一出,最吃驚的乃是
珊瑚。她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向著玳瑁說話:「不對吧,我不相信陸勉騙我!」
陸勉說道:「姐姐,你給人騙了。這個人他和你說了些什麼?」玳瑁怒道:「你想套問
我的私事好來冒充麼?我才不上你的當!」那少年道:「他是義軍的叛徒,只怪我從前有眼
無珠,還把他當作好朋友。好呀,你知我有個姐姐做盟主的助手,你就屆然這樣大膽,冒充
我來行騙,我倒要問問,你這是何屆心?」玳瑁給這少年說得火起,說道:「對,先把他拿
下,再拷問他!」
陸勉大叫道:「且慢,我有話說!」
珊瑚道:「玳瑁姐姐,你就讓他說幾句吧!」玳瑁道:「好,你有什麼話說,說吧!」
陸勉道:「媽將你賣給王大戶做丫頭那天,媽拖著我送你過橋,過了那邊橋頭,你要抱
我一抱,呵是你抱不起我,摔了我一跤。你記不記得?」
那少年怒道:「我和你在義軍中是好朋友,這些事情都是我說給你聽的。」
陸勉冷笑道:「你才是真不要臉,我把你當作兄弟一般,將小時候的苦楚向你傾吐,你
卻拿來騙我姐姐!姐姐,你再仔細認認,你當真是一點也不認得你的弟弟了麼?」
兩人說著同佯的話,爭吵起來。蓬萊魔女道:「你們別吵,讓玳瑁仔細再認。」
玳瑁離家之時,她自己七歲,弟弟只有五歲。如今姐弟都已長大,小時候的相貌早已變
了。她左面看看,右面看看,覺得這兩個少年都似依稀有點她弟弟的影子,但「先入為
主」,她還是比較相信先來的那個少年是她弟弟。
陸勉抓抓耳後腮,含悲說道:「姐姐,你不認得我了?但我還有話說。」
玳瑁驀地勾起久遠的記憶,似乎她的弟弟小時候有這種抓腮的習慣。但一個人在焦急無
策之時,也是常常會有這種抓腮的動作的,玳瑁不能因此斷定誰真誰假,當下說道:「好,
你還有什麼要說,那就快說!」
陸勉道:「這話我只能對你一個人說,你與我到無人之處去說!」
那少年叫道:「你想耍什麼花招,姐姐,小心上他的當!」
玳瑁想了一想,眼光露出驚疑不定的神氣,卻道:「好吧,我就和你到那邊說去。」她
把手一揮,唆兵讓開,騰出了一片無人地帶。那少年似乎還想抗議的,但終於沒有說話。
玳瑁將陸勉帶到樹林旁邊,停下來聽他低聲說話。蓬萊魔女捏著拂塵,全神貫注盯著那
邊,要知陸勉武功在玳瑁之上,蓬萊魔女是恐防陸勉突然發難,將玳瑁擄為人質。這宗「雙
包案」太過離奇,連玳瑁部分不出誰真誰假,蓬萊魔女自是更難分了。但陸勉要玳瑁到無人
之處說話,蓬萊魔女也就不能不對陸勉多幾分提防。
另一個更提心吊膽的人乃是珊瑚。在玳瑁和陸勉說話的時候,她手心一直是捏著一把冷
汗!「如果陸勉是假的……」她簡直不敢再想下去。她是在情場上失意了一次的人,如今好
不容易才醫好心靈的創傷,她是不能再經受一次打擊的了。
陸勉與玳瑁說話的時間並不長,珊瑚卻似在驚惶之中等待了漫長的歲月。正是:孰假孰
真心惴惴,雙包案也太離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