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悵我知音何處覓 喜他紅豆不空拋
這是一個黃楊木雕的小盒子,是她小時候自己所做的手工,盒中本來藏有兩顆孿生的紅
豆的,紅豆上還有她的指甲痕,是她親手從枝頭摘下來的。紅豆本名「相思豆」,但她那時
年紀還小,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相思」,只是覺得這兩顆連體孿生的紅豆好玩,就把它采
下,珍藏起來,後來不知怎的連紅豆連盒子失了,她也並不怎樣放在心上。後來到她出了師
門,做了綠林盟主,事務紛繁,人長大了,小時候的玩物也就更加忘了。
直到兩年前的一天,笑傲乾坤華谷涵派人送她一個金盒,盒中有三件禮物,其中之一,
就是這對孿生的紅豆,這才重新勾起她的記憶。
華谷涵所送的那三件禮物,一是她父親手寫的她的生辰八字;一是染有血漬的破市;一
是這對紅豆。每件禮物,都藏著一個謎,令她當時百思莫得其解。後來她們父女重圓,前面
兩個謎是已經解了,但最後一個謎依然未解。
她小時候失落的玩物,怎的會到了華谷涵手中,又給華谷涵當作禮物送回來呢?她幾次
與華谷涵見面,都是匆匆分手,未及詳談,這件「小事」也始終未問過他。
蓬萊魔女掏出華谷涵送她的金盒,將那兩顆紅豆把玩一會,又再放回自己所做的那個黃
楊木雕的小盒於中,心道:「紅豆我是失而復得,只不知失去了的人,能否重來?」想起紅
豆寄托相思之意,不覺惘然!
「彈劍狂歌過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處?俠骨柔情總惹愁!」難道華谷
涵這首詩竟成「詩懺」?當真是「紅豆空拋」,當真是「總惹愁」麼?正在蓬萊魔女情思惘
惘之際,忽聽得一聲長笑,遠遠傳來,笑聲清亮,頓挫抑揚,若有節拍。蓬萊魔女又驚又
喜,道:「爹,這回可找著他了。你聽,這不是華谷涵的笑聲?」話猶未了,只聽得又有一
縷簫聲,儼若從天而降,搖曳生姿,音細而清,「插」入笑聲之中,絲毫也不為華谷涵的狂
笑所擾亂!
赫連清雲本來已是闔上了眼瞻睡覺的,一聽簫聲,倏地便似從夢中驚醒,坐了起來,眼
中放出喜悅的光芒,說道:「姐姐,你聽!這不是武林天驕的簫聲?」柳元宗道:「赫連姑
娘,你別下床,我出去看。」攜了女兒,出了客廳,這才一皺眉頭,悄聲說道:「我以為他
們兩人是早該諒解了的,怎的卻在較量內功?難道又失和了?」
蓬萊魔女也聽出了他們是以蕭聲笑聲較量上乘內功,雙方正自不分高下。蓬萊魔女亦是
驚疑不定。
忽聽得蕭聲笑聲,同一時間,嘎然而止。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子攜著手走進門來,看他
們親熱的神情,便似親兄弟一般,哪裡有絲毫敵意?幾許風波,幾番離合,江南湖北,萬水
千山,又是幾番尋覓?正以為紅豆空拋,卻不料俠蹤忽現,而且是兩個人同時出現在她的面
前,這剎那間,蓬萊魔女的驚喜可想而知,一時間她也不知說些什麼話好?她曾衷心盼望過
這兩個人和好如初,也曾不止一次想像過與他門二人會面的光景,甚至還曾經有過多餘的憂
慮:「不知他們能否盡消芥蒂?而自己周旋在他們二人之間,第一次見面之時,或許也會感
到一點尷尬?」想不到他們現在忽然來了,來得這樣意外,又是這樣自然。他們兩人臉上的
笑容,像是一股清新的風,把蓬萊魔女多餘的憂慮吹散了。
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見著了蓬萊魔女,兩人也都是怔了一怔,但蓬菜魔女之來,早已在
他們意料之中,是以雖然怔了一怔,卻也並不怎麼驚詫,一個說道:「啊,清瑤,你來
了!」
個說道:「柳姑娘,路上辛苦啦!」兩句簡簡單單的問候說話,卻藏著各不相同的複雜
感情。笑傲乾坤是第一次親切地叫她的名字,顯示出對她已是完全諒解;武林天驕則改口稱
她「柳姑娘」,那是願意自居於朋友的地位了。而他那句對蓬萊魔女的慰問:「路上辛苦
啦」,也暗示了他就是那個曾經暗中相助蓬萊魔女脫險之人。
這樣的會面比蓬萊魔女所能想像的還要圓滿,她本來是個爽朗大方的女中豪傑,既覺察
到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的芥蒂已經消除,她的緊張情緒也就過去了。但在此時,她卻無暇再
說應酬的套語,緊張的情緒一過,立即便問:「公孫奇這賊子來過沒有?」
笑傲乾坤詫道:「公孫奇?沒有時!」
蓬萊魔女道:「那麼另外有個駝背老人來過沒有?」
武林天驕答道:「你說的是神駝太乙嗎?也沒有呀!」
這次是輪到蓬萊魔女詫異了,「那麼我的師父呢?他到哪兒去了?我還以為是公孫奇將
他騙走的呢。」
笑傲乾坤道:「丐幫明日一早在首陽山上召開大會。丐幫內定的新幫主風火龍與他幫中
的長老聯名,送來了拜帖,請公孫前輩務必今晚上山,以便明早參與他們丐幫之會,作他們
特邀的貴賓,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用了最隆重的禮節發出邀請,公孫前輩,自是不能拒
絕。」
武林天驕接著說道:「公孫前輩是二更上山的,我門送了他一程,歸途中看見月色很
好,華兄一時興起,邀我比試內功,想不到你們已經來了。你們倘若來早一個更次,還可以
見看你的師父的。」
蓬萊魔女放下了心上的石頭,但卻也感到有點蹊蹺!
柳元宗道:「你們是幾時來的?」
笑傲乾坤道:「我來了已經三大,檀兄則是昨天才到。」
柳元宗道:「你們見過了風火龍沒有?」
笑傲乾坤道:「尚未見過。丐幫的首腦人物是在我之前,早已上了首陽山了。他們正在
進行召集大會,我是他們幫外之人,按照江湖規矩,須得避嫌,不便上去相訪。」
柳元宗沉吟半晌,說道:「這就有點奇怪了,按說丐幫消息靈通,且又是山下山上之
隔,丐幫中人也當知道你們是在這山下的采薇村的。為什麼他只是邀請公孫隱卻不邀請你
們?」
蓬萊魔女道:「是呀,我也正為此感到踢蹺,丐幫的慣例,一向是不邀請外人參加他們
本幫的大會的。若說他們這次是為了要推立新幫主,才邀武林同道作為見證,那又不應只邀
請我師父一人,你們正在這兒,照理風火龍是應該懂得做做這個順水人情,連同邀請你們才
是。」
要知公孫隱固然是武林前輩,但華、檀二人也是江湖上極負盛名的人物,尤其華谷涵與
丐幫更有師門的淵源,丐幫既然破例邀請賓客,這樣的兩個人正是想請都請不到的人物,如
今丐幫卻只送來了一個請帖,這豈不是出乎情理之常?武林天驕道:「也許因為公孫老前輩
是地主的關係。他不邀請我們,我們當然不便與公孫前輩一同去了。」
笑傲乾坤笑道:「我估計你們在這一兩天也會到了,樂得留守此處等候你們。」
武林天驕道:「聽說我姐姐在光明寺,柳姑娘曾見著她麼?」蓬萊魔女搔了搔頭,笑
道:「你瞧我多糊塗,我早應該告訴你了,卻只顧著和你們說話。我不但見了你的姐姐,還
見了另一個人呢,這人就在這兒,現在正等著你去看她。」
武林天驕怔了一怔,道:「是誰?既在這兒,卻為何不見出來?」蓬萊魔女道:「她受
了點傷,你別擔心,她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危險了。不過,也還未能下床,你趕快去看她吧。
她在我從前住的那間房子。」
武林天驕猜到了幾分,連忙進去。笑傲乾坤不知就裡,以為是哪位武林同遭受傷,也想
跟去。蓬萊魔女擺了擺手,低聲笑道:「別去打擾他們!」
武林天驕走到房門口,輕咳一聲,只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是誰?」武林天驕早猜
到了是赫連清雲,但此時聽得她的病中的聲音,仍是不禁又驚又喜。
武林天驕應了一聲:「是我。」揭開門簾,便走進去,只見赫連淆雲已經坐在床上,面
如黃紙,但兩隻眼睛仍是秋水一般的明亮,放出喜悅的光芒,定著神看他。
武林天驕又是憐惜,又是慚愧,低聲說道:「雲妹,你受苦了!傷得如何?」赫連清雲
暇角有晶瑩的淚珠,說道:「想不到咱們還能在這裡會面,我是來找你的,你知道麼?」喜
悅與辛酸交織,化成了一顆顆的淚珠,滴在笑靨如花的臉上。赫連清雲第一次向她所喜歡的
人傾訴相思,此時此刻,她只想說出心裡的活,卻忘了自己的傷了。
武林天驕一直不知道這個小師妹暗中戀慕著他,到了採石礬之戰那天,方才看出幾分,
但那時他在失意之餘,仍是心如槁木。此刻,他聽到了赫連清雲真摯的心聲,卻不能不為她
的深情感動了,不知不覺之間,兩人的手已經握在一處,武林天驕用衣袖輕輕給她拭去了臉
上的淚珠,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雲妹,我辜負了你,但願以後能彌補我的罪過。」
屋外是嚴寒的雪夜,屋內則是春意融融。在這裡是赫連清雲與武林天驕的情意綿綿,在
那裡則是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的心心相印,滿天雲霧都在他們相視一笑之中消散了。
他們都有許多話要說,可是萬語千言,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柳元宗忽地笑道:「現在已過了三更,你們也應當走了。」
蓬萊魔女一時不明父親之意,怔了一怔。柳元宗道:「你不是為了丐幫之事而來的
麼?」
蓬萊魔女翟然一驚,恍然大悟,說道:「哦,不錯。丐幫之會明日一早舉行,風火龍雖
沒邀請咱們,咱們也該作個不速之客的,此時是應該走了。」
柳元宗笑道:「不是『咱們』,只是『你們』。我還要留在這兒一會,待我再給赫連姑
娘看一次病,要是她的病情沒有變化,我才能夠放心離開。」其實赫連清雲早已脫了危險,
她有武林天驕看護,也無須柳元宗再加照料的了。柳元宗是有意給笑傲乾坤一個機會,讓他
陪伴女兒的。
蓬萊魔女雙頰微暈,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先走一步。爹爹,你可要快些來啊!」
天上飄下鵝毛雪花,兩人踏雪而行,身上微感寒意、心中卻是暖烘烘的。笑傲乾坤向來
狂放,此時他第一次與他所傾心的人單獨相處,不知怎的,卻感到了侷促不安,不知說些什
麼活好,好不容易才找著一個話題,問道:「清瑤,你是為丐幫之事而來的麼?這麼說你是
見過了武士敦與雲紫煙的了?」
蓬萊魔女道:「不錯,我此來一是為了拜見恩師,請恩師親自處置他那不肖之子;二來
也是為了替武士敦洗雪冤情。你是知道武士敦這件冤枉的,可曾告訴了我的師父麼?不知武
士敦可來了沒有?我是告訴了他我師父的這個住址的。」
笑傲乾坤道:「武士敦未曾來過,但他那件冤情我則已經告訴了你的帥父了。」
蓬萊魔女道:「你們以為風火龍此人如何?」
笑傲乾坤道:「以他往日的為人而論,倒還不失『俠義』二字,但他這次誣陷武士敦,
卻不能叫人原諒了。看來他是貪圖權位,以至利令智昏,故此不惜千方百計,將他師弟驅逐
出幫。」
蓬萊魔女道:「我也是這麼想。但我師父既然知道這件事情,他怎能但然接受風火龍的
邀請,不起懷疑?」
笑做乾坤道:「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這張請帖又是由風火龍與他幫中的幾位長老聯名
發出的。你師父縱然對風火龍有點懷疑,也不能不給丐幫面子。丐幫中人十九是俠義之士,
風火龍即使心懷叵測,料想也不敢在大會之中,對你師父有所不利的,這點你倒可放心。」
蓬萊魔女道:「我師父可想為武士敦洗雪冤情?」
笑傲乾坤道:「我們是相信武士敦的,但可惜毫無證據,如何可以為他洗雪?而且這畢
竟是丐幫的內爭,外人也不好干預。」
蓬萊魔女道:「倘若這不是內爭呢?我倒有一點證據。」
笑傲乾坤駭然道:「什麼?難道風火龍為了篡奪盟主之位,竟不惜勾結敵人?你有的是
什麼證據?」蓬萊魔女道:「我有風火龍的師父前丐幫幫主尚昆陽當年的親筆書信,這封信
是由他們幫中的一位長老保存,證明武士敦是奉他之命投入金國御林軍中,伺機刺殺金主完
顏亮的。這封借由那位長老的弟子帶來,意欲在首陽山大會中揭明真相。不料中途遭人截
殺,殺他的那個人就是以前金國的國師金超岳。無巧不巧,恰好給我碰上,這封信到了我的
手中。」笑傲乾坤大驚道:「有這等事?這麼說風火龍當真是私通外敵了?」蓬萊魔女道:
「我也不敢斷定。後來我在古廟夜宿,又碰上兩個丐幫弟子前來謀奪此信。他們先用迷香,
我假作不知偷聽他們談話。其中之一說出是奉風火龍之命,但風火龍卻是不許他們殺我的。
我是金國所欲得而甘心的欽犯,倘若風火龍確實投了敵人,似乎不應下此禁令?」
笑傲乾坤道:「或許這是他良心未曾盡喪之故。但事情還未到水落石出之時,我們也不
能過早便下斷語。好在你既有這封書信,就可以在丐幫大會中理直氣壯地向風火龍質問
了。」
蓬萊魔女點頭道:「不錯,且待到大會再說吧。」兩人談了正事之後,開了話頭,笑傲
乾坤已減了幾分拘束,說話也漸漸流暢了。
蓬萊魔女又與他說了武士敦與雲紫煙的故事,此時雪已止了,滿地清輝,寒林寂寂,笑
傲乾坤若有所感,忽地對蓬萊魔女凝眸一笑。
蓬萊魔女抨然心跳,稍稍避開笑傲乾坤凝視的目光,低聲說道:「你笑什麼?」
笑傲乾坤道:「可笑我那時候並不知道你是雲紫煙的好友,也不知道你第二天就會來到
她家。」
蓬萊魔女道:「要是知道呢?」
笑傲乾坤笑道:「那就不會匆匆而走,連名字也沒留下了。
我走早一天,卻阻遲了咱們幾年會面。造化弄人,豈不可笑?」
蓬萊魔女道:「哦,你在那時已經知道了我,要找尋我麼?」
笑做乾坤道:「我早已知道你了。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的?」
蓬萊魔女道:「就是那次在雲紫煙家中,我才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你當時雖然沒有自
名,但雲老怕和他的幾位朋友已經猜想到是你了。」
笑傲乾坤道:「那麼我知道你可要比你知道我早得多了!」
蓬萊魔女道:「我知道你早就見過我的父親。」
笑傲乾坤笑道:「比你知道的更早。我在見著你父親之前,已經從你師父口中,知道你
是一個又淘氣,又聰明又好逞強的小姑娘了!」
蓬萊魔女道:「哦,你是早就認識我的師父,而且在我師父家中住過的麼?」
笑傲乾坤道:「我還偷了你的一樣東西呢,說是偷,其實也是你師父送給我的。後來我
把你的東西又當作禮物送還給你,你可覺得奇怪麼?」
蓬萊魔女嫣然一笑,打開金盒,取出那兩顆連體孿生的紅豆,說道:「原來如此,怪不
得我小時候親自採摘的紅豆怎會到了你的手中。你是怎麼發現的?連我自己也忘掉是在幾時
遺失,掉落在什麼地方的了。」
笑傲乾坤道:「我在你師父的書房翻書,無意中在書櫥發現的。我正在把玩之間,你的
師父進來看見,他認得這是你小時候手做的黃楊木雕盒子,盒中的紅豆還是你七歲那年騎在
他的肩膊上採下來的。由於這對紅豆,勾起了他的談興,那晚他滔滔不絕地和我談了許多關
於你的事情。他說他本來有個兒子的,但兒子不肖,如今在這世上,他最疼愛的人就只是你
了。他希望我們相識,因此把這對紅豆送給我,叫我拿作憑證,好去見你。你手做的盒子他
則留下來,放回你的房中。他要你房間的一切東西都按照原來的樣子,以慰他對你的思
念。」
蓬萊魔女不禁熱淚盈眶,說道:「師父這樣疼我,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他。」
笑傲乾坤道:「他對我的好意,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想來也會明白的,他把你的
紅豆交到我的手中,這對紅豆在我心中所佔的份量,該是如何重大!」
蓬萊魔女紅暈雙頰,低聲說道:「我明白!」
是的,她不但明白笑傲乾坤的纏綿情意,也明白了師父的一番心事。師父把她手摘的紅
豆交給了笑傲乾坤,這用意不言而喻,就似她父親把她的年庚八字交給笑傲乾坤一樣,都是
想把她付託與笑傲乾坤,撮合他倆的姻緣。想來師父和笑傲乾坤的說話還不止這些,但他不
好意思全盤托出,只能婉轉表白心事。
笑傲乾坤輕輕念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只念了頭兩句,就沒有往下再念
了。蓬萊魔女粉臉更紅,這一首詩的後面兩句是:「勸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笑傲乾坤
大約是怕「唐突佳人」,所以沒有往下再念。
笑傲乾坤笑道:「古人只知紅豆生南國,卻不知北國也有。」
蓬萊魔女道:「本來是不會有的,但在這首陽山下有一個葫蘆形的山谷,谷中有個溫
泉,地氣溫暖。我師父從南邊帶來了相思樹的種子,撒在溫泉附近,本是隨便試試的,不料
竟然生長起來,結出了綴滿枝頭的紅豆。」
笑傲乾坤笑道:「可見相思的種子,不論在江南或在漠北,只要有適宜的土壤,就一樣
可以結果開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把「相思樹」的「樹」字省去,遂說成了是播下
「相思的種子」了。蓬萊魔女的臉上也燒得更紅了。
不知不覺之間,笑傲乾坤已是捏著她的掌心,對著她又是凝眸一笑。
蓬萊魔女道:「你又笑些什麼?」
笑傲乾坤道:「我笑我過去太傻,總是不明你的心意,無端端自己招惹了許多煩惱。」
蓬萊魔女道:「我第一次渡過長江的時候,我很擔心我經不起風浪,但不久我就喜歡上
那波濤起伏的味道了。轉而一想,倘若是被子浪靜,一帆風順,恐怕反而會減了幾分興
味。」
笑傲乾坤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蓬萊魔女的言外之意,他當然一聽便懂,笑起來道:「不
錯!不錯!人生的意境也該如此,有波濤起伏才有無窮的回味。比如我在孤鸞山下狂歌而過
之時,怎想得到有今晚踏雪同行的境遇?」
兩人的性格並不完全相似,但有一點相同的是,兩人都是有著一股灑脫的豪情。笑傲乾
坤感到兩顆心靈漸漸融洽之後,不知不覺之間,恢復了原來的狂放。
蓬萊魔女「噓」了一聲道:「別笑得太大聲了,快要到山頂啦。」
兩人縱目一觀,只見山上已有幢幢的黑影,此時已是殘星明滅的五更時分,丐幫中人己
開始出動佈置會場了。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料想無人敢來騷擾他們的大會,故此防範不很
森嚴。他們兩人展開絕反輕功上山,路上雖碰見幾個巡邏的丐幫弟子,但既非一流高手,也
就不能發覺他們。
此時已近山頂,蓬萊魔女不敢露出聲色,改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將聲音凝成一線,
送入笑傲乾坤耳中,悄悄問道:「咱們怎辦?」
本來以丐幫的地位以及他們的身份,他們是該以禮求見的。
但一來丐幫大會沒有邀請他們,他們「不請自來」,已是失禮:二來風火龍的底細未
明;三來武士敦亦未見到。有此三項原因,過早露面,實是不宜。笑傲乾坤想了一想,也用
「傳音入密」的內功答道:「還是先看看再說吧。」
山上有個大草坪,草坪上黑影幢幢,可以斷定這個草坪就是會場所在。笑傲乾坤逍:
「不心走得太近了,咱們就在樹林裡埋伏吧。」選擇了一株參天大樹,兩人施展輕功,跳了
上去。這誅大樹枝繁時茂,恰好可以隱蔽他們的身形。大樹在樹林深處,離那草坪約有三里
之遙,他們藏在樹上,可以俯視全場,但在下面草坪的人,除非是早已知道,特別留心,否
則即使是一流高手,也央難察覺他們的蹤跡。
草坪上的人越聚越多,不久曙光漸露,只見山中雲氣瀰漫,顏色變幻不定,起初是白茫
茫一片,轉眼間已透出橙色的光芒,再一轉眼,滿天的雲彩如著火燒,變成了眩目的朱霞,
一輪紅日,在雲層中整個露了出來。頓時便似揭去了一層薄霧輕綃,地上景物,豁然顯露。
只聽得「咚、咚、咚」三通鼓響,「蓬、蓬、蓬」三下鑼鳴,這是宣告大會開始的信
號,群丐歡呼喝彩,如雷震耳。原來丐幫有個代代相傳的慣例,每次新幫主即位的大會,都
要由一個懂得天文的老人選擇日期,大會也必須是天一亮便即開始。假如那天有太陽出來的
話,這伎是吉兆,象徵新幫主如旭日初升,丐幫興旺可期。相反,倘若天陰下雨,那便是不
吉之兆了。所以必須由善觀天象的人選擇日期。旭日既升,會場中的人物當然是看得更清楚
了。蓬萊魔女在樹頂縱目遙觀,凝神細察,只見草坪當中的一塊石台上站著一個年約五旬,
虯髯如戟的叫化,蓬萊匿女認得是風火龍,在風火龍上首客位之處,站著的則正是她的師父
公孫隱。
蓬萊魔女己有七年不見師父,此時一見,不禁大起孺慕之情,目光捨不得離開她的師
父。仔細看時,只見師父兩鬢如霜,比起她七年前拜別師父之時,已不知添了幾多白髮,有
了衰老之態了。蓬萊魔女不覺心底發酸,暗自想道:「師父和爹爹年紀不相上下,卻顯得比
我爹爹衰老多了。這當然是為了擔憂他那不肖之子以及思念我的緣故。」
蓬萊魔女又再用眼光去搜索公孫奇,但因人多擁擠,找來找去也找不著公孫奇的影子,
也不知他是來了沒有?蓬萊魔女想起師父對她的深恩厚義,心裡怔忡不安,想道:「我師父
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倘若公孫奇來了,我該不該當面揭發他的罪行呢?」
蓬萊魔女心念未已,場中忽然鴉雀無聲,原來風火龍已上了石台,開始向幫眾說話。
只聽得風火龍聲音微帶顫抖,緩緩說道:「本幫不幸,老幫主在三月之前已去世了。幫
主在生之日,未曾指定繼位人選,臨終之際,也未留下遺言。因此我秉承長老之命與同門之
托,今日召集五袋弟予以上的木幫大會,公推一位足孚眾望的顆幫主。
蓬萊魔女在樹上聚攏目光,仔細看去,只見風火龍形容憔悴,說話之時,不但聲音顫
抖,而且是一副氣沮神傷的模樣。蓬萊魔女起初心想:「這風火龍倒會做戲,生怕別人不知
道他的傷心。」忽而轉念一想:「風火龍的目的是要做新幫主,他是最接近老幫主的一個
人,為什麼不可以捏造老幫主的遺言?哦,或者他已有十足把握,料定幫眾必然會推戴他,
所以樂得做得光明磊落一些?但他這副神氣卻又似乎有點不對?」
蓬萊魔女正自心裡懸疑,笑傲乾坤忽地在她耳邊悄悄說道:「風火龍以乎是有點難以察
覺的暗傷!」蓬萊魔女是個武學造詣大行家,跟她父親又多少懂得一點醫學,剛才她聽了風
火龍說話的聲音,心中也曾閃過這個懷疑,但以風火龍武功之高,地位之尊,他又怎會受了
暗傷的?一個具有上乘內功的人受了略傷,本來極難察覺,是以蓬萊魔女雖有懷疑,卻也不
敢斷定。但現在笑傲乾坤也是如此說法,笑傲乾坤的武學造詣比她高深得多,想來是該比她
看得更准的了。
蓬萊魔女的思路迅即被場中嘈嘈雜雜的聲音打斷,丐幫的弟子,沒有一個人察覺風火龍
身受暗傷,他們最關切的是新幫主的人選。此時有許多人從四面人方嚷起來道:「風香主是
老幫主的大弟子,這許多年來,都是他協助老幫主的,老幫主去世,當然是應該風香主繼
任。」「風師兄,老幫主雖沒指定人選,鄭是因為他倉猝去世之故,其實我們都已知道,他
平日早已屬意於你啦!」「對啦,由你繼任,那是再也適當不過,你不必再推讓了。」
風火龍作了一個手勢,止了群丐的喧嘩,說道:「本幫是天下第一大幫,必須有非常之
人才能擔當非常的重任。我是德薄能鮮,幫忙老幫主料理一些雜務還勉強可以,說到要我做
幫主嘛,那是萬萬不行,你們且別嘈吵,聽我一言。關於幫主繼任人選,朱長老和我也曾有
過商量,你們如果沒有適當的人選,就由我們提出一個人來,這個人包保勝我十倍!」
風火龍此言一出,全場都是大感意外。連蓬萊魔女也是驚疑不定,聽風火龍的說話十分
認真,又不似作偽。蓬萊魔女突然門過一個念頭:「難道他是受了良心責備,自知愧悔,要
把幫主之位讓回給武士敦不成?」外人都覺驚疑,丐幫的弟子當然是更感惶惑了。他們想來
想去都想不出有誰比風火龍更適當的。有個丐幫弟子忽地心念一動,不知不覺他說出了「武
士敦」的名字。
風火龍倏地變了面色,唱然說道:「你說的是武師弟麼,可惜——」
話猶未了,風火龍後面的一個老叫化忽地走到前頭,揚起手中的打狗棒指著那人沉聲喝
道:「不許再提這個叛徒的名字!
這廝叛幫投敵,欺師滅祖,早已被逐出幫,這是他罪有應得,又有什麼可惜的?風師
侄,當日處置此事,就是由你執行幫規的,你又怎麼還可稱他師弟?」風火龍惶然說道:
「是。是小侄失言了。那麼現在就請朱師叔來給大家推薦新幫主吧。」
指責風火龍的這個老叫化不是別人,正是前任幫主尚昆陽的師弟,丐幫現存的三位長老
之一,江湖上人稱「硃砂索命掌」的朱丹鶴。
丐幫的另外兩位長老,一個因年老多病,一個因要看守老家,都不能來參加大會。在場
的輩份最高的丐幫弟子,就是這位朱長老朱丹鶴了。因此在場的丐幫弟子,都不能不對他尊
重幾分。
武士敦被逐出幫之事,丐幫五袋以上的弟子人人知道,但知道其中真相的卻無一人。雖
然有幾個武士敦舊日的好友,深知他的為人的,覺得此事可疑,但大多人則以為武士敦確是
貪圖富貴,做了金國的高官。故此朱丹鶴一站出來指責,也就沒人敢再提武士敦的名字了。
經過這場小小的紛鬧,全場又再恢復了平靜。此時丐幫弟於,人人都懷著好奇的心情,
想知道朱長老要給他們推薦的新幫主究是何人。蓬萊魔女則更加感到奇怪,從這場紛鬧中,
她看出了風火龍的態度,風火龍對武士敦的態度,竟似乎是還有一點同門之情。
朱丹鶴站上石台,但他想了一想,卻說道:「鳳師侄,此會由你主持,還是請你給大家
引見新幫主吧。」
坐在貴賓席上的公孫隱武學深湛,他是察覺到風火龍身受晴傷,但究竟受的什麼傷,傷
的程度如何,他也看不出來。公孫隱暗自想道:「莫非風火龍是自知內傷嚴重,或有殘廢之
虞。
故此要推位讓賢?」
朱丹鶴說話之後,風火龍笑道:「此事是為了本幫的興旺,其實朱師叔不必避嫌,好
吧,師叔既然避嫌,那就由我來說。」
眾人對風火龍的活都是莫名其妙,蓬萊魔女則隱隱感到風火龍的笑乃是苦笑,他的這番
說話也似乎有點無可奈何的味道。
風火龍重新站到台前,說道:「我說過這位新幫主包保勝我十倍,這不是我故意貶抑自
己,而是確實如此。第一這位新幫主英年有為,今年不過三十歲,卻已名震武林,第二這位
新幫主是武學名門子弟,他的父親是當今武林中首屈一指的人物。第三他又曾建有極大的功
勳,足以表率群倫。」說話剛剛告一段落,台下群丐已是紛紛叫道:「是誰?是誰?」正
是:避位讓賢徒謊語,引狼入室事堪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偷天換日欺豪傑 覆雨翻雲貨丐幫
蓬萊魔女心頭一震,暗自想道:「當今的武林人物,有誰能具備這三個條件了他們是絕
對不會推戴武士敦的。而且即使武士敦也還欠缺一項,他的父親早已死了。」
笑傲乾坤在她耳邊悄聲笑道:「倘若你是男子,你倒足夠這三個條件,可以當得丐幫幫
主。」這話雖是說笑,卻也半點不假。蓬萊魔女不過二十多歲,早已當了綠林盟主,當然可
說得是名震武林;她是柳元宗之女,公孫隱之徒,父、師都是當今武林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她曾率領義軍與虞允文配合,在採石礬擊敗了完顏亮的百萬大軍,當然可以說得是建有極大
功勳。但這話從反面來說,也即是普天之下,根本就沒有一個男子具有這三個條件,可以當
得丐幫幫主。
風火龍在群丐爭問「是誰?是誰?」的喧鬧聲中揮了揮手,提高了聲音說道:「各位要
問這位新幫主是誰麼?咱們今日之會請有一位貴賓,也是破了慣例所靖的唯一貴賓,想必大
家都知道公孫前輩吧?請公孫前輩先出來與大家一見。」
公孫隱愕然說道:「我可是年將七十的老頭兒啊!」
朱丹鶴笑道:「我們當然不敢委屈老前輩做我們的幫主。但在新幫主即位之前,卻必須
請你老人家會會敝幫弟子。因為你老人家是新幫主最尊敬的人。」
與會的都是丐幫五袋以上的弟子,即使未曾見過,也都知道公孫隱的大名,但卻不知他
與新幫主有何關係?這些丐幫弟子,一來是為了表示對武林前輩的尊敬;二來也是懷著好奇
心理,於是不約而同地都站了起來,向公孫隱致敬,公孫隱滿腹疑團,只好站到台前,與眾
人見面,連聲說道:「不敢當,不敢這幕戲演過之後,風火龍這才緩緩說道:「咱們所要推
戴的新幫主,就是公孫前輩的公子,也即是這十年來戚震江湖的桑家堡堡主公孫奇。」
此言一出,全場驚愕。一時間誰都沒有作聲。公孫奇私通金國,做了金國郡馬之事,知
道的人很少,丐幫弟子也不知道。
但公孫奇行為邪惡,這卻是很多人知道的,所以就不能不感到驚愕了。但為了顧著公孫
隱的面子,是以暫時都沒作聲。
公孫隱也是大感意外,惶然說道:「這怎麼可以?這怎麼可以?」但在這突如其來的情
況之下,他也不便立即當眾指責他的兒子。
有幾個丐帚弟子隱忍不任,大看膽子說道:「公孫堡主雖是年少有為,但他是幫外之
人,怎能做得本幫幫主?」
風火龍哈哈一笑,說道:「公孫師弟是朱師叔新收的弟子。這正是我為了本幫大計,特
地邀請他加入本幫的。公孫師弟,請出來與同門見面。」
丐幫弟子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剛才風火龍說的朱長老「避嫌」乃是這個意思。因為公孫
奇是未丹鶴新近收錄的弟子,故而朱丹鶴不便說話,須得風火龍來加以推戴。
蓬萊魔大也恍然大悟。原來風火龍、朱丹鶴之所以邀請她的師父,作為丐幫大會的唯一
貴賓,乃是為了擁立公孫奇之事作一伏筆。他們要借重公孫隱的威望,減少幫眾對公孫奇的
反對。
只有公孫隱莫名其妙,心中想道:「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挑選繼任幫主,這是應該何
等慎重的事!武功固然要出類拔蘋,人品更必須眾所同欽。我這不肖之於為何給他們看上?
難道是奇兒這幾年的行為已經改了?他們說奇兒建有極大的功勳,卻又不知何指?」
風火龍既把新幫主介紹出來,朱丹鶴也就不必「避嫌」了。當下得意洋洋他說道:「新
入幫的弟子就做幫主,這確是前所未有之事。但為了光大本幫,又必須找一位最合適的幫
主,這也就不妨打破成規。公孫奇是名門子弟,身兼兩位武學大宗師的衣缽真傳,更難得的
是他今年不過三十,正是英年有為。而本幫處在目前這種青黃不接,風雨飄搖之際,正需要
有能力、較年輕的幫主領導。風師侄有見及此,故所以請他入幫。而老朽也就不辭『難以為
師』之誚,收他為徒。其實我是不配作他的師父的。」言語之間,對公孫奇推崇備至,根本
不像師父介紹徒弟的口氣。
風火龍、朱丹鶴相繼說話之後,公孫奇就在眾目注視之下、從人叢中走了出來。只見他
已換了一身叫化子的打扮,穿著故意打上補釘的新衣裳,手提打狗棒,走到朱丹鶴的身前。
朱丹鶴道:「先去見過你的父親。」公孫奇向朱丹鶴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地應了一個
「是」字,就走到公孫隱面前,忽地雙膝跪下,眼中含淚,叫了一聲:「爹爹!」接著說
道:「孩兒不肖,這許多年來未能侍奉爹爹,求爹爹見諒。」
公孫隱本來是早已不認這個兒子了的,但此時見兒子含淚跪在自己的面前,不覺感到一
陣心酸,但仍是冷冷說道:「你也自知不肖麼?你自間配不配當丐幫幫主?」
公孫奇故作惶恐之狀,不敢答話。朱丹鶴從旁勸解道:「公孫前輩想是對令公子過去的
某些行享有了誤會了,其實他是另有隱衷的。我敢擔保他絕非不肖,否則我們怎會擁戴他做
我們的幫主?」
朱丹鶴這一番話說得公孫隱將信將疑,如墜五里霧中。心中想道:「難道他當真是另有
內情,而我反而是不明真相。」
笑傲乾坤悄悄說道:「公孫奇倒是很會做戲。」蓬萊魔女道:「咱們要不要下去揭發
他?」笑傲乾坤道:「再等一會。」
蓬萊魔女心中好像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公義私情,交戰於胸,一時間也是決斷不
下。為了公義,她是應該當眾揭露公孫奇的罪行;但這樣做的話,就等於師父在心上刺上一
刀,卻又叫她如何下得了手?公孫隱卻如墜人五里霧中,他只有這一個兒子,他私心是希望
兒子的確已經改過,朱丹鶴的說話是真;但他回想兒子過去的所作所為,沒有一樣不是令他
失望的,他又相信兒子不過。
公孫隱正想向朱丹鶴細問其詳,就在此時,場中忽掀起了騷動。有兩個巡山的七袋弟子
氣急敗壞地跑到風火龍面前說道:「稟告香主,武土敦和幾位客人來到,我們曾予攔阻,但
武士敦堅決要來參加大會,我們不便動武。如何處置,請香主示下!」
朱丹鶴「哼」了一聲道:「武士敦居然還有臉皮再到丐幫?哼,把他——」「拿下」二
字未曾出口,風火龍已先說道:「師叔暫巨息怒。先問問那幾位客人是誰?」
那兩個巡山弟子稟道:「是宋金剛、杜永良、薩氏雙雄和青海三馬等人。」朱丹鶴冷笑
道:「武士敦竟想挾外人以自重麼?哼,請來的也不過是些二流角魚。」其實宋金剛等人在
江湖上也是很有聲望的人物。地位不過稍過於各派掌門與各大幫主而已。朱丹鶴為了要排斥
武士敦,故意貶低他們。
公孫隱佯作聽不見朱丹鶴這些話,大聲說道:「啊,原來是宋金剛和薩老大、薩老二來
了嗎?這幾位老朋友我都差不多有二十年沒有見面了,倒是想念得很。」
風火龍道:「他們既是公孫前輩的朋友,理該以禮相請。」朱丹鶴面色鐵青,卻不說
話。
公孫隱道:「我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風火龍道:「老前輩客氣了,有話儘管吩
咐。」
公孫隱道:「不敢當。論理我是不敢干涉貴幫事務、但我想貴幫既然請我作客,其他客
人似乎也不宜拒絕。武士敦因何事被貴幫所逐,我不知道。但他今日是以客人身份前來,照
江湖規矩,似乎也該一視同仁。」其實公孫隱對武士敦的事情是略有所知的,所以他才委婉
地替武士敦說情。
風火龍問那兩個巡山弟子道:「武士敦對你們怎樣說?」那兩個弟子說道:「武士敦說
他雖然被逐出幫,但老幫主總是他的恩師,老幫主至死之時也承認他是弟子。今日之會固然
是擁立新幫主,但也是哀悼他的恩師。那麼就不論當他是客人也好,當他是棄徒也好,總之
都是不能拒絕他進場的了。」
風火龍道,「看在他對師門情重,朱長老你以為——」朱丹鶴道:「師門二字,不許再
提。只當他是客人身份招待。」
朱丹鶴迫於無奈,只得答應,心有不忿,又補上一句:「這都是看在公孫前輩的份
上。」公孫隱淡淡一笑,說道:「是麼?那就要多謝朱長老給我面子了。」
說話之間,宋金剛、武士敦這一行人已在群丐注目之下走進場來,奉命作知客的弟子對
宋金剛與薩氏雙雄等人慇勤招呼,就只是對武士敦一人不理不睬。
武士敦看見公孫奇在場,頗感意外,但他此時,無暇節外生枝,便佯作視而不見,伯然
自得地走到風火龍面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大師哥,小弟特來道賀。」他還以為風火
龍已經當了幫主。
風火龍用重濁的鼻音「唔」了一聲,含含糊糊地算是答應。朱丹鶴變了面色,厲聲斥
道:「武士敦,你早已被逐出幫,還有什麼資格來與本幫香主稱兄道弟?」
武土敦道:「今日新幫主繼任,我正是要來辯自冤情,請新幫主收回成命。」
風火龍道:「那你就該向新幫主去說,不必和我囉嗦。」
武士敦大吃一驚,連忙問道:「新幫主是誰?」
朱丹鶴搶著說道:「新幫主是誰,與你無關,你早已鐵案如山,還有什麼可以辯白?」
武士敦道:「我當然是有了足夠的翻案證據,才敢來此,按照幫規,我也有權在本幫大
會之中,向新幫主申訴!」
宋金剛與薩老大說道:「我們是特地向貴幫的新幫主道賀來的,不知貴幫主可肯賞面賜
見?」他們以客人的身份求見幫主,於理於情,主人都是不能拒絕。
朱丹鶴只好含糊說道:「新幫主是推定了,但尚未接任。各位稍待如何?」
朱丹鶴正在考慮好不好下令驅逐武士敦,武士敦又緊緊追問:「新幫主既然推定,那就
沒有隱瞞的必要,為什麼你們不許我和他說話?」
鳳火龍咬了咬牙,說道:「好吧,你既一再追問,那就告訴你吧。新幫主就是名震江湖
的昔日的桑家堡堡主,公孫奇公孫大俠!他是新近入幫的朱長老的弟子。」
武士敦怔了一怔,忽地「哈,哈,哈」的大笑三聲1朱丹鶴怒道:「狂徒,你笑什
麼?」要不是朱丹鶴深知武士敦的本領已得他師兄衣缽真傳,而且天賦異稟,青出於藍,丐
幫上下,無人是他對手,朱丹鶴早已要動用武力了。
武士敦威嚴的眼光移到公孫奇身上,仰天大笑道:「大俠?堡主?嘿、嘿、嘿!哈、
哈、哈、哈!你們還忘記了替公孫奇再加一個尊號呢!」風火龍道:「你這話是什麼意
思?」武士敦道:「你難道尚未知道?公孫奇還是金國的郡馬大人!」此言一出,登時全場
震動。
武士敦劍眉倒豎,虎目含威,厲聲斥道:「你私通金國,已成公敵,還焉能做得丐幫幫
主?」
朱丹鶴喝道:「住口,不許你含血噴人!」一掌揮出,要把武士敦推開。武士敦兀立不
動,冷冷說道:「朱長老,你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你要知道,倘若讓一個金國郡馬做
丐幫幫主,那就不僅僅是丐幫受害了!凡屬武林同道,都絕不能容許此事發生!你是我的師
叔,我不敢與你動手。但你倘若定要包庇奸徒,將我趕走,那我也只能拒不從命了。」
朱丹鶴的「硃砂掌」過去也曾馳譽武林,但這一掌還未碰著武士敦的身體,已隱隱感到
一股阻力,朱丹鶴深知武士敦的本領,不由得心中一凜,想道:「我年紀已大,非復當年,
倘若這一掌推他不動,我的面子可丟盡了。罷,罷,罷!他畢竟是我的晚輩,我勝之不武,
不勝為笑。且讓公孫奇去對付他吧。」
這一掌終於不敢打下,緩緩收回。
在全場騷動之中,公孫奇卻是神色自如,淡淡說道:「請各位想想,我爹爹在此,我若
是私通金國,我還敢來見我爹爹嗎?風師兄你們總是信服的吧?倘若我來歷不明,風師兄又
焉肯再三推辭,定要把幫主讓給我做?不過,我也不怪武士敦,他是自己想當幫主,當然要
攻擊我了,其實。我倒並不在乎當個幫主,只是武士敦乃是本幫叛徒,他披拾流言,將我傾
陷。他要當這幫主,卻也萬萬不能!」
幫眾不明真相,聽了公孫奇的說話,倒也覺得似乎「言之成理」,尤其是他提到他爹爹
在場這一點,更能說服眾人。要知公孫隱乃是嫉惡如仇的老前輩,大家都是想道:「不錯,
倘若公孫奇確是私通金國,他爹爹怎會放過他?他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來的。但現在公孫隱
卻是由他師父與風火龍聯名邀請,來作貴賓,這事情公孫奇當然預先知道,他仍然敢來,可
見是胸中但然的了。」
真相未明,是非難辨,丐幫弟子的喧鬧停了下來,本來要斥罵公孫奇的,也不敢貿然開
口了。公孫隱見兒子神色自如,也是半信半疑,只好不說話。
武士敦氣得七竅生煙,正要揭發公孫奇的罪惡,朱丹鶴已經說道:「不錯,武士敦乃是
本幫叛徒,他如今又不肯以客人自居,竟敢侮蔑本幫幫主,干涉本幫事務,這樣的惡客,丐
幫礙難招待。武士敦,你走不走?」
在朱丹鶴的發號施令之下,丐幫的八個大弟子都已擁了上來,對武士敦採取包圍態勢,
眼看就要動用武力,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且慢動手,我可以證明武士敦不是叛
徒!」只見有兩條人影,飛鳥般地落下場心,前面的是蓬萊魔女,跟在後面的是笑傲乾坤。
公孫奇見蓬萊魔女終於趕了到來,不由得心頭一震,臉上變色。但也不過瞬息之間,他
又恢復了一副有恃無恐的神氣。
蓬萊魔女先去見過師父,公孫隱歡喜得老淚縱橫,說道:「瑤兒,你才來麼?你來了這
就好了。我們正苦於不明真相,你知道什麼消息,快快說吧。」公孫隱對兒子的一舉一動,
一直都是密切地注意看的,公孫奇那一瞬間所現出的驚惶神色,亦已收入他的眼簾。公孫隱
不由得暗暗起疑:「阿奇為什麼訝像害怕他的師妹?」
公孫隱所說的「真相」,那是指武士敦與公孫奇兩人之事的,蓬萊魔女當然聽得出他的
意思。可是蓬萊魔女見了師父臉上的淚水,心中卻是不由得一陣辛酸,十分難過,暗自想
道:「公孫奇的罪惡就讓武士敦揭露吧,我只給武士敦作個證明,也就是了。」
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的身份,丐幫是無人不知,因此他們入場之後,群丐都是肅靜無
嘩,靜觀變化。
風火龍以接待貴賓之禮見過蓬萊魔女,但卻冷冷說道:「柳女俠,你怎麼能給武士敦證
明?」
朱丹鶴說話更不客氣,「柳女俠,你是綠林盟主。綠林與丐幫向來是河水不犯井水,丐
幫清理門戶,驅逐叛徒,這是丐幫的事情。外人怎能來給他證明?」
蓬萊魔女道:「這個要給武士敦證明無辜的人,其實並不是我而是貴幫的老幫主。不
錯,清理門戶是你們的事,我不過來替貴帶的老幫主說明真相而已。待我說了之後,要是你
們仍然認為應該驅逐武士敦出幫,那也是你們的事。」
風火龍聽得蓬菜魔女這麼一說,已知那件秘密已給蓬萊魔女發現,他作賊心虛,不敢多
話。朱丹鶴雖是長老,但蓬萊魔女抬出了他的師兄尚老幫主,登時也把他的氣焰壓了下去,
只好默默閃開,讓蓬萊魔女上台。
蓬萊魔女跳上石台,取出了那根打狗棒揚了一揚,說道:「你們想必認得,這是你們魯
長老的東西,魯長老本來是叫他的弟子龔浩拿來給武士敦作證的,龔浩在路上給金國的鷹爪
孫殺了,那日恰巧給我碰上,這支打狗棒落在我的手中。你們請看,棒內有個秘密。」
說到此處,忽地有股冷風「嗖」的射來,笑傲乾坤站在台前,揮扇一撥,喝道:「是誰
敢施暗算?」這是隔空點穴的絕頂功大,指力激起冷風,能傷人於不知不覺之間。笑傲乾坤
揮扇解了這人的偷襲,身上也是微感寒意,不由得好生詫異,公孫奇與朱丹鶴都在台前,毫
無異動,而且在眾目睽睽之下,料他們也不敢膽大妄為。那麼這個偷襲的究竟是何人,竟有
如此功力?蓬萊魔女則是知道此人是誰的,但事有緩急輕重,蓬萊魔女此時已是無暇追究偷
襲之事。她必須趕快給武士敦證明,免得夜長夢多,又生變化。
當下蓬萊魔女立即將打狗棒中所藏的密件取出,朗聲說道:「這是你們老幫主寫給魯長
老的一封親筆書信,尚老幫主早已料到今日之事,故面留下這封書信,來給武士敦作個證明
的。」說罷,就展開信箋,大聲朗誦。在她朗誦之時,公孫隱也站到台前,為她保護。
這封信包括兩點主要內容,一是說明武土敦是為了報家國之仇,奉他(老幫主尚昆陽)
之命,投入金國御林軍,伺機刺殺完顏亮的。二是預先立下的遺囑,聲明倘若武土敦大功告
成,就由武士敦繼任幫主。
蓬萊魔女念完之後,把那封信遞給風火龍,說道:「請你給貴幫各位香主、舵主、堂主
傳觀,看看是不是你們的老幫主筆跡?」在眾目睽睽之下,而且又有公孫隱在旁,蓬萊魔女
料想不論是風火龍或是朱丹鶴,都是決計不敢把這尚老幫主的遺書撕毀。
朱丹鶴面色鐵青,風火龍則勉強地作了一個尷尬的苦笑,把信收下,說道:「不錯,這
是我的師父老幫主的親筆手書,各位都已經聽得很清楚,不必再傳觀了。」
風火龍面向幫眾證實了這封書信乃是真的之後,便轉過身來,向武土敦道:「武師弟,
我不知你是奉了師父之命的,委屈了你,請賢弟恕罪。」
武土敦道:「那麼,風師兄是許我重回本幫了?我先得聲明,我只是想重回本幫,並非
想架搶奪幫主之位。」
風火龍道:「武師弟既是奉命而為,並非叛國投敵,當然可以重回本幫,至於幫主之
事,咱們可以另行計議。」
武士敦殺了完顏亮之事,丐幫中只有十數個首腦人物知道,但因當時朱丹鶴、風火龍都
說這個首級是假,他們也就不敢相信這首級是真。要知完顏亮是一國之主,擁有百萬大軍,
一個小小的御林軍軍官,根本就沒有接近他的機會,又怎能輕易將他刺殺?他們因此而懷疑
武土敦意圖冒功求進,實在也頗有理由。
蓬萊魔女本來就要跟著證明武士敦是殺了完顏亮之事,但轉念一想,此事反正是總要提
起的,待他們丐幫中人先行查問此事,自己再來作證,也還不遲。倘若急於要為武士敦證實
這項大功,反而可能給丐幫懷疑自己是要來助武士敦爭奪幫主之位。
風火龍在群丐議論紛紛之中又再登台,朗聲說道:「武師弟的事情已經解決,不必再
議。今日之會,最最緊要的還是推戴新的幫主。」
此言一出,台下議論紛紛,有的說道,「據說完顏亮是武士敦殺的,卻不知是真是假?
倘若是真,就應該由武士敦繼任幫主才對。」有的說道:「公孫奇也不知究竟是否金國郡
馬。朱長老和風香主說他建有極大功勳,也不知是什麼功勳?」有的說道:「兩人都是還有
可疑之處,為了減少糾紛,不如仍然由風香主升任幫主,順理成章,最為妥當。」
風火龍道:「公孫師弟,你應該說話了。」公孫奇在議論聲中跳上石台,朗聲說道:
「請各位暫時安靜,讓我表明心跡。」他使出上乘內功,將聲音送出,就似在各人耳邊說話
一般,大草坪上站在最外一目的丐幫弟子,都聽得清清楚楚。丐幫五袋以上的弟干都是武學
行家,公孫奇這一下「先聲奪人」倒贏得了很多人的佩服,登時全場鴉雀無聲。
公孫奇緩緩說道:「我是新入本幫毫無資歷的弟子,幫主之位,我是絕不敢坐上去的。
但既然有了涉及我的流言,我也不能不趁此機會稍加辯問。請問武師兄,你說我是金國郡
馬,不知配給我的郡主是哪一位?」
武士敦道:「這位郡主麼,說來在座的各位貴賓,各位同門,想必也有許多人認得。她
就是江湖上臭名昭彰的玉面妖狐,真名實姓叫做赫連清波。玉面妖狐本是遼國御林軍統領之
女,亡國之後,投降敵人,受完顏亮策封為郡主的。」
此言一出,全場又不禁嘩然,紛紛叫道:「竟是這個妖女麼?」有的人是見過公孫奇與
玉面妖狐在江湖上一同出現的,更禁不住就發言質問:「公孫奇,你與那妖女究竟有何關
系?為什麼你們曾經同在一起,快快從實道來。」
公孫奇神色自如,不慌不忙他說道:「不錯,玉面妖狐的確是我的續絃妻子;我也的確
曾經做過金國的郡馬!但請備位暫息怒氣,這是有原國的!」台下紛紛喝問:「什麼原
因?」「什麼原因?」
公孫奇故意歇了一下,這才說道:「玉面妖狐就在這裡,各位要不要見她?」
此言大出眾人意外,認得玉面妖狐的連忙四面張望,但在場的除了蓬萊魔女之外,卻並
沒有第二個女人。眾人紛紛問道:「在哪裡?在哪裡?」公孫奇一聲長笑,說道:「就在這
裡!」驀地從背囊中取出一個人頭,當眾一晃,說道:「各位看清楚了,這可是如假包換的
玉面妖狐了吧?她是我親手殺的!」這顆人頭用藥水浸過,縮小似拳頭大小,但仍是栩栩如
生,見過玉面妖狐的人,都認得的確是玉面妖狐的首級。
公孫奇這一「怪招」,不但群丐驚愕,連蓬萊魔女也是大感意外,想不到公孫奇下得如
此毒手,竟然把玉面妖狐也都殺了,思之不禁毛骨諫然。
公孫奇在群丐驚愕之中,把玉面妖狐的首級放在台上,得意洋洋他說道:「各位大概可
以明白了吧?我之所以要娶玉面妖狐為妻,就因為她是金主完顏亮所策封、所寵愛的郡主,
我只有當了金國的郡馬,才能有接近完顏亮的機會。」
朱丹鶴立即接下去說道:「我剛才所說的新幫主曾建有極大功勳,指的也正是這件事
情。採石礬戰後,金京突然傳出完顏亮暴斃身亡的消息,其實所謂『暴斃』就是給人刺殺,
這也差不多是盡人皆知的公開的秘密了。刺殺完顏亮的人是誰呢?就是公孫奇!」
他們兩人的說話說得合情合理,群丐不明真相,十居八九,都是相信無疑。心中但是想
道:「原來如此,我們倒是錯怪了公孫奇了。」於是禁不住便向公孫奇紛紛歡呼。
風火龍說道:「公孫師弟刺殺完顏亮有功,便依老幫主之任,也該由他繼任幫主。各位
大概也應無異言了吧?」
公孫奇連忙裝出一副惶恐的神氣,搖手說道:「我但求一眾同門明白我的心跡,於願已
足,幫主之任,我是決計不敢擔承的。」
他越是推辭,群丐越是表示擁護。異口同聲地都是說道:「誰殺了完顏亮,誰就當本幫
幫主,這是老幫主的遺命,也是我們的要求,理該如此,不必推辭!」
群丐不明真相,蓬萊魔女是明白的。她知道公孫奇與玉面妖狐乃是相互利用,這才結成
夫妻的。完顏亮死後,玉面妖狐失了靠山,也就是失了利用價值,公孫奇為了取信於人,就
索性殺了玉面妖狐,最後一次利用她的首級了。玉面妖狐固然陰狠毒辣,到底還是敵不過公
孫奇。蓬萊魔女心中想道:「玉面妖狐固然死不足惜,但公孫奇要利用她的首級謀奪丐幫幫
主之位,這更是一個極大的陰謀、倘若任他得逞,禍患不小!」
蓬萊魔女再也忍耐不住,待群丐歡呼之聲稍稍小了一些,便走上前去,厲聲斥道:「公
孫奇,你、你好無恥,完顏亮是你殺的麼?」
公孫奇道:「師妹,你,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完顏亮不是我殺,又是誰殺?」他裝
出一副極其驚愕的樣子,倒好像受委屈的是他了。公孫隱是相信蓬萊魔女的,一聽了蓬萊魔
女那番說話,不由得面色灰白,便要發作。朱丹鶴在他身邊,連忙勸道:「公孫前輩,徒弟
雖親,到底不及兒子親,你也不能偏信徒弟的說話。」公孫隱聽了朱丹鶴的話,又看了公孫
奇這副滿懷委屈的樣子,不由得心軟幾分,他本來要罵的「畜牲」二字,到了舌頭也吞了回
去,心中想道:「難道這其間還有什麼誤會,且聽一聽這畜牲有何分辨?」
公孫奇反過來潔間蓬萊魔女,蓬萊魔女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大義當前,也顧不得師
門私情了。於是斬釘截鐵他說道:「完顏亮是武士敦所殺,這是我親眼見到的:」
蓬萊魔女此言一出,恍如石破天驚,群丐都是驚疑不定。公孫奇與武土敦都說完顏亮是
自己所殺,那麼兩人之中,必定有一個是說謊的了。依常理推論,公孫奇身為郡馬,接近完
顏亮的機會較多,他說的也似乎較為合情合理。但武士敦有蓬萊魔女給他來作證明,蓬萊魔
女是綠林盟主身份,她說是親眼見到的,難道她也會夥同了武士敦說謊?群丐不明真相,有
如墜人五里霧中,誰都不敢作聲。
公孫奇仍是神色自如,「哦」了一聲說道:「你親眼見到的?這就怪了。師妹,請問你
是在什麼地方見到的?」
蓬萊魔女道:「在乎石礬的一座山頭上。那是金主完顏亮駐營的地方。」
公孫奇道:「當時是怎麼個情形?」
蓬萊魔女道:「北岸義軍與渡江的宋軍配合,攻上那座山山頭。完顏亮敗走,在亂軍中
被武上敦所殺。武士敦當時是金國御林軍軍官的身份,隨同『護駕』的。」
公孫奇拖長了口氣,一字一句他說道:「哦,是在亂軍中殺的?那麼,當時你們的人想
必還未追上完顏亮吧?要不然就用不著假充金國御林軍軍官的武士敦來殺他了。」
蓬萊魔女道:「是還未曾追上,但我們看得清清楚楚,身穿龍袍的完顏亮先是給亂箭射
下馬來,緊跟著在結他護駕的御林軍中,就跳出一個軍官,一刀斫了他的腦袋,這軍官並不
是你,是武士敦!」
公孫奇微笑道:「我當然不會是那個軍官。但我只怕你還是看錯了人!」
宋金剛、社永良、青海三馬等等當時曾在場目擊的人,都按捺不住,一齊站了出來,說
道:「柳女俠所說的情形,當時我們也都是親眼見到的。若說她一人看錯,難道我們也都眼
花不成?」
朱丹鶴咳了一聲,緩緩說道:「我不是信不過綠林的柳盟主,更不是情不過列位英雄,
但其間只怕還有可疑之處。」他把「綠林的柳盟主」這幾個字,故意說得響亮了些。蓬萊魔
女心中一凜,暗自想道:「若說可疑,這朱長老倒是最為可疑。丐幫與綠林素來兩不相混,
丐幫中人說不定對我也隱有猜疑,猜疑我是想扶植武士敦以謀兼併丐幫,我就不方便說話
了。」
宋金剛是個直心腸的老英雄,聽了朱丹鶴的話,憤然說道:「還有什麼可疑?」朱丹鶴
又咳了一聲說道:「我早說過我不是懷疑列位英雄,宋莊主可不要誤會才好。各位也請稍安
勿躁,請讓我先說一段故事。這是楚漢相爭時的一個有趣的故事。也許在座諸位,有不少人
也曾聽說書人說過的。」
在這樣緊張的關頭,朱長老突然有此「閒精逸致」,要說一段楚漢相爭的故事,眾人都
是莫測高深。
朱丹鶴打開葫蘆,喝了一口子水,清清喉嚨,然後模仿說書人的口吻說道:「話說當年
楚漢相爭,起初漢王劉邦是屢戰屢敗。有一次劉邦被項羽圍於榮陽,城中糧草斷絕,指日可
下。項羽要劉邦親自出城投降,方允解圍。
「劉邦無法可想,遂與臣下商量,有個將軍,名喚紀信,面貌與劉邦略有幾分相似,願
意冒充劉邦出降,替他一死。
「到了約定的日期,紀信穿上龍袍。高頭大馬,前呼後擁地出來。走在前面的執著雄旗
羽葆作為前導,後面的則高擎大羹,遮掩漢王。楚國官兵見了如此排場,全副儀仗,又加以
紀信貌似劉邦,誰都沒有疑心坐在馬上的是個假的漢王。
「結果紀信當然是難逃一死,但劉邦扮作平民,卻從另一個城門悄悄溜走了。這段故
事,便叫做紀信替死,」
宋金剛道:「朱長老,你說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
朱丹鶴道:「項羽手下的官兵與劉邦屢次交鋒,認得劉邦的人不知多少,但在那樣情形
之下尚自分辨不出真偽,那麼你們又怎麼知道當日在亂軍中的那個完顏亮就一定是真的無
疑?何況完顏亮的情形還與劉邦有所不同,劉邦是崛起行伍之中,親自帶兵打天下的,認得
他的人多;完顏亮則是繼承他父親的皇位,自幼生長在深宮的。只怕一個小小的御林軍軍
官,也未必就能夠經常見到他吧?若只是見過一面兩面,在那種亂軍潰敗的情形之下,又怎
有餘暇分辨完顏亮的真假?」
朱丹鶴能言善辯,他又是丐帝在場的唯一的長老,幫眾少不了都尊敬他幾分,聽了他這
番言辭,許多人都是想道:「不錯。
說不定是武土敦殺錯了人;也說不定是柳清瑤等人看錯了人,他們只見武士敦殺了一個
穿龍袍的傢伙,就當作他殺的是完顏亮了。倘若武士敦一直不知真假,那還情有可原,倘若
他事後明知是殺錯了人,還要回來向老幫主報功,那就是存心欺騙了。」
群丐竊竊私議,武士敦按捺不住,出來說道:「我當時曾攜有完顏亮的首級,獻給恩
師,恩師逝世之後,這顆首級不知風師兄還有保存否?若有保存,拿來一看,便知真假。」
宋金剛道:「不錯,這裡見過完顏亮的不只一人,倘有首級在此,我們可以仔細認。天
下沒有相貌完全相同的人,現在又不是在亂軍之中,我們有的是時間看個清楚。我相信我們
總可以分得出真假的。」
蓬萊魔女心想:「他們作賊心虛,哪還有不把首級毀了的道理?」哪知心念未已,朱丹
鶴已是說道:「這好極了,我早就預防會有糾紛,那顆首級已帶來了!」正是:假作真時真
作假,奸徒詭計最多端。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肯望私情饒逆子 只因大義責同門
宋金剛大喜道:「首級既然在此,便請取出讓我們一看。」風火龍道:「請大都三位香
主出來,一同參加辨認。」大都(今北京)是當時金國的首都,丐幫在那裡立有香堂,設有
正香主一人,副香主二人。完顏亮在大都做了十四年皇帝,也曾出巡過許多次,故此這三個
香主都是認得完顏亮的。
朱丹鶴待到那三位香主到了台前,參加辨認的一眾英雄也都圍攏了來,他這才取出那顆
首級,朗聲說道:「請各位看清楚些,這是不是完顏亮的腦袋?」
眾人凝神觀看,從盲級上隱約看得出完顏亮的影子,但面部乾枯,凹凸不平,肌肉雖未
完全化掉,已有幾分似骷髏模樣。
和完顏亮生前的鹵目當然也就相差頗遠,只能說是有三分相似。
在這樣情形之下,就只能憑參加辨認之人來作判斷了,你可以說是完顏亮的首級,也可
以說不是完顏亮的首級。
武林中本來有防止屍體腐爛的藥料,也有製煉首級的方法。但此時距離完顏亮之死,已
有四個多月,宋金剛等人心裡想道:「或許是風火龍、朱丹鶴二人保存得不好,忘記時時加
上防腐的藥料,以致首級變形,也是有的。」
宋金剛等人明知完顏亮是武士敦殺的,他們也都是懷著給武士敦作證的目的而來,因此
在看了首級之後,異口同聲他說道:「不錯,這是完顏亮的腦袋。」他們一心一意要助武士
敦,倉猝間卻想不到朱、風二人會玩弄什麼手段。
武士敦本人卻是有懷疑的,這顆首級曾經他用本幫秘傳的藥方浸煉過,按說不會這樣快
便變成半個骷髏。武士敦動了疑心,跟著想到一件他最不願見到,連想也不敢一想的可怕之
事,不由得面色「唰」的一下變得灰白。他動了一動嘴唇,要想說些什麼,但終於還是忍著
不說。要知道這顆首級當時是風火龍接了過去,後未交給朱丹鶴保管的。這兩個人,一個是
他的師兄,一個是他的師叔,倘若他說出可疑之處,萬一並不是如他所想,那就要使得丐幫
發生最嚴重的分裂了。何況現在宋金剛等人又都說了這顆首級是真,他更不願意在這個時候
橫生枝節。
「且看看他們等下如何?」武士敦心想。
此時,未金剛等人已退了一步,風亨蓬萊魔女與丐幫的那三位香主還在台前,將那顆首
級反覆觀看。蓬萊魔女懷疑不定,看了一會,忍不著說道:「這首級恐怕有點不對!」
此言一出,宋金剛等人相顧失色,心中俱是想道:「柳盟主要我們來作證明,怎的她卻
叵而說這首級是假?這豈不是幫了武士敦的倒忙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三個香主跟著便道:「不錯,柳女俠也看出了麼?這顆首級是假
的!」
丐幫這三個香主為人正直,素有俠義聲名,幫外幫內,人所同欽,所以大家都相信他們
絕不會亂說假話,他們的話不假,這顆首級就當然是假的了。
群丐議論紛紛,比較忠厚的人說道:「武士敦果然殺錯了人,他殺的只是完顏亮的替
身。」有等刻薄的人則遷直說道:「只怕未必是無心之失,你怎知道武土敦不是為了想做幫
主,遂明知其假,也要當作為真?」言之下意,竟然懷疑武士敦是胡亂找一個相貌與完顏亮
相似的人殺了,拿來欺騙本幫。
風火龍站上石台說道:「好,不論武士敦是否有意欺騙本幫,總之,他這顆首級是假的
了。公孫奇,你說你殺了完顏亮,你有沒有證據?」
公孫奇應聲說道:「我也有一顆完顏亮的首級!」
風火龍說道:「你也有首級這就最好也不過了,拿出來請眾位英雄也認一認是真是
假!」
公孫奇得意洋洋地在草囊裡又拿出一顆首級,說道:「備位請看,這是真的還是假
的?」
群雄相顧愕然,這顆首級保存得很好,神情栩栩如生,的確是如假包換的完顏亮的首
級。
丐幫那三個香主旨先說道:「一點不錯,這顆首級才是真的!」群雄默不作聲,首級傳
到了蓬萊魔女手中,蓬萊魔女擺了擺手,緩緩說道:「不必看了,是真的!」
武士敦面色鐵青,心中痛如刀割,他不但是傷心自己受到冤枉,更傷心的是自己一向敬
愛的師叔、師兄竟然與公孫奇狼狽為奸。
這兩顆人頭,真假調了包,如此離奇之事,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風、朱二人與公孫
奇申通,把武士敦那顆真的掉換了。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也只能有一個解釋,他們已經與公孫奇走上同一條路;私通金
人,陰謀篡奪丐幫權位!
武士敦最初被逐出幫的時候,只以為師兄是要排擠他,自為幫主;到了他們要推戴公孫
奇做幫主的時候,他也還以為師叔師兄只是受了公孫奇的欺騙,卻還未敢猜疑他們是串通了
的。
但如今掉換首級的事情發生,那就再也沒有懷疑了,朱丹鶴、風火龍已經不是他的師叔
師兄,而是他的敵人了!
這也正就是武士敦剛才最最害怕,最最擔心的事情!
但問題的焦點在於,他們掉換首級之事,只有武土敦一人心知肚明,說出來丐幫的弟子
怎能相信?他有什麼辦法可以指證他們的奸謀?沒有確切的證據,只是各執一辭的爭論,即
使蓬萊魔女請來了天下英雄,只怕也幫不上他的忙。
朱丹鶴哈哈笑道:「現在是水落石出,無可爭辯了吧」」
公孫隱老懷彌慰,心中想道:「阿奇畢竟還是我的兒子。他過往縱有千般不是,只憑他
殺了完顏亮的這一件功勞,已是足以將功贖罪了。」
就在朱丹鶴的洋洋得意與公孫隱的無聲竊喜之中,風火龍在台上緩緩說道:「如今既已
水落石出,遵奉老幫主的遺命與一眾同門的公意,理該請公孫師弟接任本幫……」「幫主」
二字尚未出口,蓬萊魔女忽地叫道:「且慢!」風火龍愕然道:「柳女俠有何話說?」
蓬萊魔女道:「公孫奇那顆曾級不假,但只怕這件事情有假!」蓬萊魔女想到若任由公
孫奇當上丐幫幫主,後患無窮,遂毅然把一切顧慮拋開,出頭干預。
朱、風二人都是變了面色,風火龍避開了蓬萊魔女的目光,聲音微帶顫抖說道:「柳女
俠,你這是什麼意思?」
蓬萊魔女道:「當日我不但看得清清楚楚完顏亮並無替身,而且在完顏亮被殺之前,公
孫奇早已逃了。」
朱丹鶴冷笑道:「亂軍之中,你就看得這麼清楚?依你說完顏亮被殺之時,公孫奇並不
在場,然則他那顆首級又從何而來?」
蓬萊魔女冷冷說道:「這個正是我要向你們兩位提出的問題。」
朱丹鶴面色鐵青,瞪著蓬萊魔女道:「柳清瑤,你說話清楚一點!」蓬萊魔女道:「朱
長老,你還嫌我說得不夠明白麼?公孫奇是你弟子,武士敦所殺的完顏亮那顆首級又是由你
帶來,那麼,何以真的變了假,假的變了真?不請你朱長老解答還有何人能夠解答?」
朱丹鶴惱羞成怒,大聲說道:「豈有此理!你說這話,難道是我將這兩顆首級掉換不
成?」
蓬萊魔女冷冷說道:」這也恐怕只有你朱長老知道。」
此言一出,群丐大嘩。要知蓬萊魔女雖然也是他們所佩服的人,但朱丹鶴畢竟是他們的
長老,沒有確切的證據,他們又怎能相信他們的長老會做出掉換首級的這樣卑污之事?風火
龍道:「柳清瑤,你以綠林盟主的身份到來,我們尊敬你。但你倘要含血噴人,丐幫可就不
能再把你當作客人了。」
朱丹鶴見形勢有利於己,遂收起怒容,反而裝出寬宏大量的氣度說道:「柳清瑤,我看
在你師父、師兄的份上,你這無中生有的污言,我不與你計較。但我也要間你們一個問
題。」說至此處,面向武士敦道:「士敦,雲紫煙是不是你的未婚妻子?」
雲紫煙是江湖上著名的女俠,她的父親雲仲玉生前又與丐幫都有深厚的交情,所以丐幫
弟於識得她的人很是不少,但卻不知她就是武士敦的未婚妻子。朱丹鶴說了出來,群丐都是
頗感興趣,卻又不解何以他們的長老節外生枝,敘此題外的話。
武士敦也是有點詫異,當下說道:「不錯,雲姑娘與弟子是有婚姻之約,而且這還是恩
師當年在弟子奉派人大都之前,替弟子作主定下的婚事。不知有何不對?」
朱丹鶴道:「我並非說你不對,我只是要問清楚這件事實。」
說罷又轉身向蓬萊魔女道:「柳盟主,聽說你和雲紫煙是義結主蘭的姐妹,是麼?」
蓬萊魔女聽他改了稱呼,不稱「女俠」,而稱「盟主」,已知他心懷叵測,有意挑撥是
非,卻也不但,立即回答道:「結拜的儀式是沒有的,但我與雲女俠的確是情如姐妹。你要
說我們是金蘭好友,那也可以。」
朱丹鶴點點頭道:「這就對了。各位都已聽得清楚,來龍去脈既已分明,我也就不必再
問了!柳盟主,綠林中唯你馬首是瞻,我們丐幫的事情,我們自己卻會處理。請你也不必管
了。」
朱丹鶴的說話非常陰毒,言下之意,人人都可以領會得到,那是指蓬萊魔女乃是為了私
情,故而們袒武士敦,甚或企圖要通過武士敦來控制丐幫,把丐幫變作綠林的附庸。但最陰
毒的是他沒有明說出來,教蓬萊魔女無從分辨。
蓬萊魔女氣上心頭,心道:「事到如今,他們是迫得我非把公孫奇通敵的罪惡全都揭發
不可了!」但心念方動,眼光瞥處,見她師父公孫隱面色灰白似是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正在
等她說話,蓬萊魔女又覺於心不忍。
其實公孫隱大義凜然,他是決不會包庇兒子的,但父子骨肉之親,在這是非未決之際,
他當然也就不能不特別緊張,以至激動的心情在他面部表露無遺了。從蓬萊魔女站出來指證
公孫奇的時候開始,他已隱隱感到兒子與風、朱二人定右見不得天日之事,風、朱二人所說
的一切好話,只怕都是替他兒子文過飾非的。
蓬萊魔女尚自躊躇未決,群丐受了長老的挑撥,已是嘩然叫嚷:「不錯,不錯,丐幫之
事,我們自己會管。柳清瑤,你還是回去管你的綠林吧。」「不管完顏亮是誰殺的都好,我
們的幫主必須是全心全意為了本幫,決不能讓一個倚仗外人勢力的人,來做本幫幫主!」蓬
萊魔女一咬牙根,正要說出。忽聽得一聲長嘯,將群丐的喧嘩壓了下去。群丐抬頭看時,只
見又來了一批客人,為首的竟是四霸犬之首的東海龍。東海龍的武功也許還不能算是頂尖兒
的角色,但他的輩份高,名望大,與丐幫的老幫主又是知交,身份遠在宋金剛等人之上。群
丐見他到來,當然不能不恭恭敬敬地迎接。
蓬萊魔女暗暗歡喜,心裡想道:「東海龍不屬於中原武林的任何一派,但與各大門派以
及綠林丐幫又都有交情,尤以和丐幫的淵源最深。像他這樣超然的身份,由他忠告丐幫,那
是最合適不過的了。我不方便說的話,都可以讓他來說。」
東海龍在海外稱雄,足跡雖然也常履中原,但卻從未到過黃河以北。朱丹鶴見他突如其
來,心中暗暗嘀咕,但卻不得不裝出笑容與東海龍招呼,說道:「東園兄,是甚麼風把你吹
來了?同來的還有這許多朋友,真是令敝幫增光不少。」
東海龍打了個哈哈,說道:「朱長老,你嫌我們來得人多麼?我們來的不過一小半而
已,還有一大半的人未曾進山呢!」
風火龍、朱丹鶴二人都是吃了一驚,心想:「東海龍出名的愛管閒事,他大舉而來,難
道是知道了什麼秘密,要來興師問罪?」
朱丹鶴不覺面色一沉,立即說道:「敝幫今日之會只是為了推定繼任的幫主,不敢驚動
幫外的朋友,所以未曾遍發請帖邀請武林同道。但朋友們既然來了,我們也自當稍盡地主之
誼,不知東園兄的那許多貴友,為什麼不肯進山?可是嫌我們禮儀不周了?」
東海龍道:「我們知道這是貴幫幫內之會,我們不請自來,先自失禮。但我們甘冒失禮
之嫌,卻是為了一件緊要的事情來的。有些朋友未曾進山,也和此事相關。」
朱丹鶴道:「什麼事情,請東園先生明告!」由稱「兄」而改稱「先生」,兩人的說話
已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朱丹鶴的面色也越來越是難看。
東海龍朗聲說道:「我是來給貴幫報個信兒的。不知各位知道沒有,在大足峽之中,埋
伏有金國的數百武士,武士的首領就是金國的皇叔、前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
大足峽是首陽山對面的一個山峽,離他們開會之處,約是三十多里山路,可以封鎖首陽
山的出口,群丐聽得大足峽有金國伏兵,登時全場騷動。
東海龍道:「但各位不必驚慌,大足峽的伏兵已有我的二弟西岐鳳和另外許多朋友監視
著他們了。他們監視你們,我們又在暗中監視他們,有什麼風吹草動,我們的人先就與他干
上。大足峽離此三十多里,即使我們的人敵不過他們,最少也得一個時辰之後才能來到。目
前最緊要的事情,恐怕還是要把混進貴幫的奸細先揪出來!」
此言一出,群丐大嘩,都道:「什麼?我們幫中有敵人的奸細?」朱丹鶴板起面孔,沉
聲說道:「東園先生,你何所見面出然?」
武士敦忽地站出來說道:「我可以證明本幫定有奸細!」
朱丹鶴板起鐵青的面孔斥道:「武士敦,你離開本幫十年有多,你知道什麼?你能作什
麼證明?哼,哼,你弄來了假首級冒功之事,我還沒有治你以應得之罪呢,你又想在幫中興
風作浪、挑撥是非麼?」
可是因為東海龍帶來的消息實在驚人,全場震動,群情洶湧,已非朱丹鶴的「長老」威
嚴所能鎮壓。在武士敦說了那句話後,群丐紛紛嚷道:「是誰?是誰?」「快把奸細指出
來!」朱丹鶴對武士敦的斥責,亦已淹沒在聲音的海洋之中了。
風火龍見這情形,不讓武士敦說話已是不行,只好示意叫他上台。武士敦跳上了台,擺
了擺手,群丐的嘈聲這才平靜。
公孫奇心裡捏了一把汗,想道:「倘若他敢公然指摘我是奸細,我就一掌將他打死,至
多拼著與他同歸於盡。」繼而又想:「但我身為郡馬之事,我已『辯白』了。除此之外,我
並沒把柄捏在他的手裡?怕他何來?且看他說的什麼,要是我辯得過他,我也不必與他同歸
於盡。」
公孫奇正自患得患失,惴惴不安,武士敦已經開始說話了。
只見武士敦的目光從未丹鶴,風火龍兩人面上掃過,最後落在公孫奇的身上,緩緩說
道:「潛伏在幫中的奸細是誰,我還未知得十分清楚。但各位想想,咱們來到這樣偏僻的地
方舉行大會,這樣秘密的消息,身為金國皇叔的完顏長之怎能得知?不是本幫有奸細與他私
通,他會恰恰選擇了今日的日期,來到大足峽埋伏嗎?就憑這一件事情,便可以證明本幫定
有奸細!」
其實武士敦業已懷疑朱、風二人是奸細,但因為尚未抓到確實的把柄,礙於朱丹鶴的
「長老」身份,不便立即指出。不過,他說的這一段話,亦已暗示了這消息是本幫的重要人
物洩漏出去的。
群丐都道:「有理!有理!」「是呀,咱們在這裡開會,金狗怎能知道,一定要把奸細
揪出來!」有的並且向武士敦要求:「武士敦師兄,你說你還未知得十分清楚,那麼總是知
道幾分的了。你猜疑是誰?」大家爭著發言,嘈成一片。
武士敦尚未答話,公孫奇忽道:「這事不難查個水落石出,清瑤師妹,我間你一句
話。」
公孫奇的矛頭突然移轉來指向蓬萊魔女,蓬萊魔女十分憤怒,心道:「你要惡人先告
狀,那我也沒辦法,只能揭發你了。」
公孫奇道:「清瑤師妹,你又何以知道丐幫今日在此開會的?」
蓬萊魔女按下怒氣說道:「是武土敦告訴我的。我是為了替他辯白冤情而來。東園望前
輩與宋莊主等眾位英雄,也是我發了英雄帖邀請來的。怎麼樣?」
公孫奇淡淡說道:「沒怎麼樣。我不過是要想知道這消息是如何洩漏的而已。」
風火龍道:「武士敦,當時你不在本幫,這消息又是誰告訴你的?」
一個六袋弟子站出來,說道:「是我在路上碰見武師兄,告訴他的。當時我並不知道他
被逐出幫。好在他現在亦已重回本幫了。香主若要怪責,可怪責我。」
蓬萊魔女道:「一眾英雄是我邀請來的,可都是自己人!他們絕不至於把消息洩漏給敵
人知道!」言下之意已是指出潛伏在丐幫中的奸細另有其人,這條線索不應該糾纏在武士敦
身上。
公孫奇道:「當然,當然。我怎能懷疑列位英雄?可是據我所知,卻有一個不是『自己
人』的金國貝子就在此山之中,此人名叫檀羽沖,外號武林天驕,聽說柳師妹和他交情很
好,是也不是?」
武林天驕是反抗本國暴君的志士,此事一眾英雄是知道的。
但丐幫的弟子知道的卻非常之少,哪些不知道武林天驕底細的人,一聽說他是金國「貝
子」都是不禁嘩然。
蓬萊魔女氣得變了面色,正想瓣明是非,但群丐嘩聲未已,一時竟不容她開口說話。
公孫隱忽地大喝一聲「住口!」指著兒子道:「檀羽沖是我請來的客人,住在我的家
裡。與你的師妹無關,你有話只管問我!」
蓬萊魔女鬆了口氣,有了師父出頭說話,這可比她開口好得多了。
群丐相顧愕然,公孫隱決不會私通金人,這是每一個人都可以相信無疑的。所以他一出
來說話,就等於給武林天驕作了最有力的保證。
公孫奇面上一陣青,一陣紅,表情尷尬之極,訥訥說道:「爹爹息怒,孩兒並、並不知
道!」
公孫隱道:「哦,你是當真不知道麼?那我就告訴你吧,武林天驕是金國志士,和完顏
亮一直是作對的。所以雖然是金國貝子的身份,卻也算得是咱們的自己人。」公孫隱尚未能
斷定兒於是真的不知仰或假的不知,故此他雖然心有懷疑,面有怒色,一時尚未發作。
宋金剛也道:「採石礬之戰,武林天驕幫了義軍許多忙,我們都可以作證的。」風火龍
打圓場道:「公孫師弟不知此人底細,既然有公孫前輩和列位保證他,那也就不必追究
了!」
蓬萊魔女接聲說道:「此時此地,就有一個金國的鷹犬,這卻是必須追究的!」
此言一出,全場又是哄然,群丐紛紛叫道:「是誰,是誰,快揪出來!」
蓬萊魔女道:「就是剛才暗算我的那個人!他一定是改裝換服混在你們之中,但他是個
駝子,並不難於發現。你們看看,有駝子在你們身邊沒有?」
蓬萊魔女從她所受的玄陰指力,早已知道剛才暗算她的那個人是神駝太乙。
場中的丐幫弟子不約而同地都看了看身邊的人,卻是准也沒有發現蓬萊魔女所說的那個
駝子。
丐幫遍佈天下,參加此會的諸弟子從各地而來,地北天南,湊在一起。有許多還是互不
相識的。陌生者互相注視,見對方不是駝子,便放了心,在這緊張忙亂之際,卻是不容他們
仔細盤問對方了。相識的互相注視,則都忍不住感到滑稽,大笑起來。
朱丹鶴面色一沉,說道:「鬧得不成話啦!哪來的駝子?哼。
捕風捉影之言,也信得的?」這話表面聽來是禁止弟子胡鬧,其實卻是責備蓬萊魔女。
尤其那「捕風捉影」四字,更是十分明顯地指斥蓬萊魔女說的乃是無稽之談,無理取鬧。
風火龍道:「既然沒有發現什麼金國的奸細,咱們辦正經事要緊。金國的武士在大足峽
埋伙,為的是對付咱們丐幫,咱們丐幫可不能情靠外人抵禦,弟子們都到大足峽去,殺退金
兵吧!」
蓬萊魔女一聽這話,就知風火龍是想轉移目標,好讓神駝太乙在混亂之中溜走。可是這
話聽來「光明正大」,丐幫弟子卻給風火龍的話煽動起來,認為他說的有理,於是紛紛應
道:「不錯,不錯。先殺退敵人,再追查奸細。倘若是有奸細的話。」
蓬萊魔女怎容他們的奸謀得逞,立即用上乘內功,將群丐嘈聲壓下,叫道:「不能讓奸
細溜走。我負責抱這奸細找出來。」
朱丹鶴道:「哼,你是什麼人?本幫弟於豈能容你一個個查間?綠林中可以任你施為,
丐幫的事還輪不到你管!」
朱丹鶴以長老的身份,公然與蓬萊魔女撕破了臉,事情鬧得更僵,有些丐幫弟子已開始
離場。有些較識大體的弟子,不願與綠林盟主鬧翩,他們也想揪出奸細,以除後患,這些人
仍然站在原地不動。
正在鬧得不可開支,忽聽得有一個響亮的聲音道:「請丐幫眾位豪傑且慢離揚。」聲音
遠遠傳來,人還未見。丐幫中不乏武學行家,一聽就知道這人是個內家高手,「傳音入密」
的功夫比公孫奇剛才所顯露的還要深厚得多。
眾人俱是一怔,心道:「這人是誰?」心念未已,只聽得「叮叮」之聲,有如暴風驟
雨,轉瞬間,已見著了兩個人的身形到了山上了。這兩個人一老一少,老者一足微跛,用一
根鐵杖輔助;跟在他後面的少年,手中拿著一管玉策。有若干認得這少年的丐幫弟子吃了一
驚,失聲叫道:「咦,這少年不就是武林天驕麼?」
這些人話聲未了,忽見本幫中七袋以上的弟子與風火龍、朱丹鶴二人都恭恭敬敬地起
立,個個都是又驚又喜的神氣說道:「來的可是柳英雄麼?」要知柳元宗是三十年前名震天
下的英雄,丐幫中老一輩的人,很多是認識他的。柳元宗中年遁世,除了一足微肢之外,相
貌並無多大改變。
丐幫內外,一眾英雄,對柳元宗不論是識與不識,至少都知道他的名字,聽過他的故
事,對他十分佩服的。是以一聽說來的這個趾足老者是柳元宗,全場都是又驚又喜,一齊肅
立,表示敬意。
柳元宗緩緩說道:「不錯,難得各位丐幫就舊友還記得故人。
柳某僥倖逃過了金虜爪牙,又苟活了二十年。今日特來拜訪貴幫幫主!」
柳元宗與武林天驕偕來,一個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一個是江湖上的傳奇人物,風、朱
等人所受的震動可想而知。朱丹鶴強作鎮定,說道:「不敢,不敢。本幫的新幫主尚未推
定。」
柳元宗道:「好,那我就拜會風香主也是一樣。」柳元宗與丐幫老幫主尚昆陽交情極
深,當年風火龍以尚昆陽大弟子的身份,和柳元宗也曾經見過不少次的。風火龍惴惴不安,
說道:「老叔說到『拜會』二字,小侄如何擔當得起?」連忙上前迎接。
柳元宗哈哈一笑,說道:「你這『老叔』二字,我也是擔當不起,但你既然還記得我與
尊師的交情,那我也就不枉此行了。」
話中有話,風火龍更是吃驚,訥訥說道:「不知柳老前輩今日到來,有何指教?」
柳元宗抓看風火龍的手,搖了一搖,這是武林中通行的平輩見面禮節,旁人只道柳元宗
是為了表示客氣,把風火龍當作平輩看待。以柳元宗這樣高的身份,即使是心懷鬼胎的朱丹
鶴,也決不會以為柳元宗是要藉著握手的禮節來暗算風火龍的。
兩人手掌一握,風火龍卻覺得一股熱力從掌心透入,突然間只覺得精神一爽,怔了一
怔,隨即恍然大悟,原來柳元宗不是暗算他,而是給他治病。
柳元宗說道:「指教不敢,但尊師逝世,老朽趕不上弔喪,有幾句話卻是想與風香主說
說。」朱丹鶴驚疑不定,豎起耳朵要聽柳元宗和風火龍說些什麼,但只見柳元宗嘴唇微微開
合,朱丹鶴那麼尖的耳朵也是一個字也聽不見。
朱丹鶴是個武學大行家,當然知道柳元宗是用最上乘的「傳音入密」功夫,對風火龍說
話。「這老頭兒為什麼不肯讓我聽見?」朱丹鶴是越發驚疑了。他心中忽地想到一個「逃」
字,但眼光一瞥,只見自己身旁,一左一右,兩旁站立的是武士敦與武林天驕二人,武士敦
的功夫他已試過,雖是他的師侄,本領卻勝於他,武林天驕名震江湖,料想只有比武士敦更
為厲害。
朱丹鶴一驚之下,不敢輕舉妄動。
群丐根本就不知道柳元宗曾用了「傳音入密」的內功,正自心想:「他有什麼話要和我
們的風香主說呢?卻又為何遲遲不說?」心念未已,只見鳳火龍面上倏然變色,似是下了很
大決心的樣子,忽地又上了石台。柳元宗未曾開口,風火龍卻要當眾說話了。
眾人都覺有異,場中肅靜無嘩。只聽得風火龍緩緩他說道:「有兩件事情,我必須告訴
各位。第一件:那顆真的完顏亮首級,本來是武士敦交來的,老幫主歸天之後,由我保管,
是我以假換真,把真的給了公孫奇,卻把公孫奇交來的假人頭當作是武士敦『冒功』的『罪
證』。武士敦並無欺騙本幫,犯了欺師滅租的大罪的是我!但我是被朱長老脅迫的,主謀是
朱長老!」
此事早在蓬萊魔女、笑傲乾坤等人意料之中,但對於丐幫弟於來說,卻是一件作夢也想
不到的事情,群丐都驚得說不出後來。
朱丹鶴面如死灰,強自作態,破口大罵:「風火龍,你、你胡說!」可是聲音已顫抖不
堪了。武士敦在他身旁冷冷說道:「風師兄還未說完呢,朱長老,你就安靜點吧!」朱丹鶴
身邊,左有武士敦,右有武林天驕,朱丹鶴觸及武士敦憤怒冰冷的目光,嚇得再也不敢說
話。
風火龍瞪了朱丹鶴一眼,說道:「朱師叔,事到如今,我是不能不說真話了。否則我的
罪孽更重,死了也無面目見我恩師。
「第二件,這會場中的確是有一個奸細混在其間。他是公孫奇帶進來的。剛才暗算柳女
俠的是他,半個月前,用玄陰指力傷了我的也是他。我不知道他是漢人或是金人,也不知道
他是否金國的奸細,但要使公孫奇篡奪本幫幫主的陰謀,則是朱長老和這個人迫我和他們同
謀的。
「這人究竟是什麼身份?什麼來歷?他們想把持丐幫,存的什麼心腸?這幾個問題,我
不能代為回答,只有請朱長老和大家說個明白了!」群丐從驚愕之中清醒過來,驀地爆出如
雷的吼聲:「朱丹鶴,你說!你說!」群丐盛怒之下,早已不管他什麼長老不長老,而直呼
其名了。
風火龍何以會忍受朱丹鶴的脅迫呢?原來他最初是自己想當幫主的,為了這一念之私,
遂一口咬定武士敦交來的人頭是假,並把武士敦驅逐出幫。同時要把他師父所留的遺書搜出
來燒燬。
朱丹鶴知道了他這個隱秘,有一日就邀他到密室談話,用他這個陰私作為要挾,迫他讓
位給公孫奇,否則就揭露他,叫他做不得人,風火龍並不知道公孫奇通番叛國的事實,但公
孫奇行事邪惡,並非正派中人,他則是知道的。初時他還堅持不允,不料朱丹鶴在密室中早
布下了埋伏,正當爭論未決之際,公孫奇與神駝太乙突然從復壁之中跳出,風火龍稗不及
防,受了神駝太乙的玄陰指所傷。
受了玄陰指之傷,倘無他本門解藥,必將身受極大痛苦而亡。在這利害關頭,依從了他
們,則可以保全性命、顏面,否則死了也還是身敗名裂。風火龍一時把持不定,竟然投降屈
服,從此任由他們的指使了。
風火龍本來不是奸惡之徒,在丐幫中也一向得人敬重,此次只因一念之私,想當幫主,
做了虧心之事,反而落入了朱丹鶴的圈套、叫他在罪惡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一步錯步步皆
錯。風火龍每當清夜自思,亦是睡難安枕。但他還未知道朱長老與公孫奇是通番賣國之人,
也即是說,對於這件罪惡的嚴重性,他尚未曾完全認識。
到了今日的丐幫大會,宋金剛、武士敦、蓬萊魔女、東海龍等人相繼出來指控,公孫奇
雖然百般狡賴,蓬萊魔女也還沒有徹底剝開他的畫皮,但風火龍從蓬萊魔女、武士敦等人所
揭發出來的事實,已經呵以斷定公孫奇是金國奸細,甚至朱長老也是通番賣國之人了。
風火龍越聽越心驚,也越來越感愧梅。他要想說出真相,但因利害攸關,一時之間,依
然疇躇未決。後來,直到柳元宗來了,用「傳音入密」的功大,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他才
下了決心。
柳元宗說的是什麼呢?第一句是:「我可以治你內傷,保你性命。」第二句是,「人獸
關頭,從速抉擇;如今悔過,尚未為晚!」
這兩句話從一個前輩英雄口中說出,旁人雖然聽不見,風火龍卻如受了當頭棒喝,噴面
是感到老前輩的「與人為善」的菩薩心腸,一方面是更感到自己的罪孽深重,愧悔難當。終
於正義戰勝了邪惡,他還未盡混的良心,迫他說出了實話。
且說風火龍說出了實話之後,群丐紛紛起哄,包圍了朱丹鶴要他招供。就在此際,在朱
丹鶴身旁,監視著他的武士敦與武林天驕二人突然受到了暗襲!
武士敦所受的是公孫奇的襲擊,武士敦十分機警,一覺腥風撲鼻,立即閃開,人未轉
身,便是反手一掌。武士敦的功力與公孫奇在伯仲之間,但因公孫奇的毒功在上次與他交手
之後的這一個月來,又加深了一重,故此武士敦雖然解開了他的「化血刀」,卻無力「保
護」朱丹鶴,朱丹鶴年老氣衰,吸了毒氣,搖搖欲墜。同時周圍的丐幫弟子,也有好幾個人
因受了公孫奇的掌力而震倒。
暗算武林天驕那人則根本沒有露面,這人的功力比公孫奇更高,武林天驕只覺一股冷風
如箭射來,饒是武林天驕這麼本領高強的人也不禁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顫,給他迫得閃開正
面。
公孫奇與這個人是同時發難的,朱丹鶴剛剛中毒,立即又受了那人的暗算,登時一聲厲
呼,「卜通」倒地,暈過去了。
武林天驕叫道:「兇手是神駝太乙!」蓬萊魔女喝道:「奸細往哪裡走!」拔劍便追太
乙,笑傲乾坤眼睛望著公孫奇,但心中隨即想道:「這人不需我去懲治他。」腳步隨著心念
而轉,於是跟著蓬萊魔女,也去追趕神駝太乙。
公孫奇正要逃跑,忽聽得一聲喝:「畜生,氣死我也!」聲音中充滿了氣怒悲苦之情,
追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父親公孫隱。
原來一眾英雄都知道公孫隱大義凜然,決不會包庇兒子,故此大家都是不約而同地把公
孫奇留給他的父親懲治,對他的監視也就不免疏忽了些。公孫奇之所以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偷
襲得手,以及蓬萊魔女、笑傲乾坤等人都只是去追神駝太乙而放過他,也都是為了這個緣
故。
公孫奇嚇得魂飛魄散,心道:「我命休矣!」說時遲,那時快,公孫隱已追到他的背
後,長鬚抖動,顫聲喝道:「畜生,還不給我跪下?你要我親自動手麼?」
公孫奇給他一喝,心膽俱裂,他知道落在父親手裡,必死無疑,意圖僥倖,竟然回手招
架,同時連忙叫道:「爹爹,看在媽的份上,饒了我吧!」
公孫隱妻子旱死,生前對這唯一的兒子是疼如寶貝的,臨死時還再三叮囑丈夫,說是自
己不能再照料兒子,要公孫隱早日續絃,把兒子撫養成人。公孫隱聽了她一半的話,沒有續
弦,父兼母職,把兒子養大。公孫隱就是因為妻子死得早,每因念及亡妻,不忍將公孫奇責
打,以致小時候嬌慣了他。
此際公孫奇在性命關頭,搬出死去的母親作為「護符」,正要擊中公孫隱感情的要害。
但公孫奇怕父親一掌把他打死,所以必須招架一下,才有說話的機會。他知道父親的內功深
湛之極,當世高人,堪與他父親比肩的恐怕也只有柳元宗一人。所以他這一下招架,倒是沒
有傷害父親之意。
公孫隱本來就已是傷心到了極點,聽了兒子一句「看在媽的份上」,再也忍受不住,陡
然間「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兩父子雙掌一交,「卡嚓」聲響,公孫奇一臂脫臼,公孫隱卻倒了下去。他不是給兒子
擊倒的,而是給自己的感情擊倒的!可憐他早已是心碎神傷了!
可是他雖然不是給兒子擊倒,但心碎神傷倒下之後,還哪有精神運氣抗毒?公孫奇的毒
掌也終於還是傷了他的父親。公孫隱一口鮮血狂噴出來、人也就昏迷過去了。
倘若沒有公孫奇那句話激動他的感情,他那一掌全力打下。
公孫奇必然斃命無疑。如今公孫奇一臂折斷,卻幸而保全了性命。公孫奇逃命要緊,不
管他父親是死是活,忙即衝出人群,他單掌狂揮,仍是十分厲害,丐幫弟子如何能夠阻攔?
就在公孫隱追上兒子那時,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也追上了神駝太乙,但奇怪得很,這神駝太
乙卻似變了一個人的,背部並不佝僂,只是顯得比常人臃腫一些,面貌也不像他往常模樣。
正是:揭破畫皮分涇渭,要存正氣在人間。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群雄紛起誅奸細 一死何辭謝本幫
倘若不是因為武林天驕身遭暗襲,從所受的玄陰指力斷定這人就是神駝太乙,蓬萊魔女
只怕還當真不敢認他。就是此際。蓬萊魔女也還是有點懷疑:「怎的這老殘廢忽然又能夠挺
起腰板了,駝背怎麼能夠醫好的,這個人究竟是不是神駝太乙。」
風火龍大叫道:「我說的那個奸細就是此人,決不可放過他!」蓬萊魔女心道:「不
錯,不管他是否太乙,總之是不可放過他!」蓬萊魔女輕功超卓,風火龍話猶未了,她已經
迫到那人後面,唰的就是一劍刺去。
笑傲乾坤亦已趕到,卻從側面包抄過來,折扇一揮,扇出一股勁風,抵消了這人的玄陰
指力。這人知道笑做乾坤是個勁敵,不能不全神應付。蓬萊魔女出手如電,他雖然明知蓬萊
魔女那一劍已從背後刺來,也是閃避不開了。
只聽得「卡嚓」一聲,說也奇怪,蓬萊魔女那一劍刺到了他的身上,竟然不似血肉之
軀。蓬萊魔女方自一怔,只見那人衣裳破裂,一塊木板掉了下來。
原來太乙在背後縛了一塊木板,空隙處填上棉絮,所以顯得身形臃腫,但卻掩了他的駝
背。太乙是怕人認出了他的廬山真貌,故此特別化裝了來的。
蓬萊魔女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剛才誰也沒有發覺他是個駝子。」
太乙被拆穿了偽裝,情急拚命,掌劈指戳,猛攻蓬萊魔女。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聯手,
本來可以勝得過他,但他的玄陰指力十分厲害,卻也不是三五十招之內便能將他制服。
剛剛鬥了幾招,蓬萊魔女已聽得師父的淒厲叫聲。此時正是公孫隱吐血倒地,公孫奇開
始衝出入堆的時候。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她只道師父已遭了公孫奇的毒手,師恩深重如山,救師父當
然緊要過追兇手)」、蓬萊魔女只好放鬆太乙,連忙跑回去看她師父。
朱丹鶴剛剛著了暗算,接著又是公孫隱吐血倒地,場中登時大亂。一眾英雄與丐幫弟
子,有的忙著去救孫隱,有的忙於要設法保全朱丹鶴的性命,(因為他還沒有吐出口供,此
事關係丐幫極大,丐幫弟子當然不能讓他輕易便死。)有的則忙於去追趕公孫奇,武士敦也
是去追趕公孫奇的一個。
太乙挾數十年深厚的邪派內功,功力還稍稍在笑傲乾坤之上,笑傲乾坤給他猛攻幾招,
不由得不退了幾步。
太乙衝了出來,哈哈笑道:「大金武士是我請來的,如今你們已是甕中之鱉,釜底之
魚,死到臨頭,還想來難為我麼?」果然他的笑聲未了,便聽得號角聲響,從山上望下去,
已經看得見奔馳而來的金國騎兵了。
風火龍忽地大聲叫道:「本幫弟子,聽我一言!」騷動的情形稍稍安定下來,只聽得風
火龍接著說道:「我只因一念之差,引狼入室,罪無可恕,愧對同門。如今本幫面臨災禍,
請武士敦師弟從速接任幫主,以補我過。武師弟才能勝我十倍,必能光大本幫。請恕我不能
再為本幫效力,把重擔子都推給你啦!」
柳元宗在他身邊,聽到最後兩句,心頭一動,正自覺得他話中有「不吉之兆」,還未來
得及阻攔,只見風火龍已是一口鮮血狂噴出來,在石台上倒下去了。原來他是在愧悔交集的
心情之下,用上乘內功,自斷經脈,了結自己的生命的。柳元宗在他身邊,本來是防備有人
暗殺他,特地保護他的,但卻想不到他會自殺。風火龍以上乘內功自斷經脈,縱有華倫再
世,扁鵲重生,那也是無可救治的了。
丐幫那三位老香主忙跑過來,說道:「風香主,人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你何
苦如此?」柳元宗一掌按在他的後心,將真氣輸送進去。風火龍臉上現出笑容,低聲說道:
「你們願意饒恕我,我很歡喜。但我已是不能饒恕自己了。」說了這兩句話,便即氣絕。風
火龍初時還未完全知道朱丹鶴、公孫奇、太乙等人的底細,也即是尚未完全認識到他自己所
參與的罪惡的嚴重性,故而還有意圖苟活之心,受了他們脅追;待到公孫奇面目完全揭露,
太乙的金國奸細身份也證實之時,他自覺無顏苟活,便決心一死以謝本幫了。
武士敦眼看就要追上公孫奇,但忽然發生了這個變故,他只好回來。丐幫上下,一致擁
戴他繼任幫主,在這樣緊急的情形之下,無暇舉行什麼儀式,武土敦立即行使幫主職權。
武士敦在金國御林軍中混了十年,懂得軍事。金國那隊武土是一路廝殺來的,和他們廝
殺的是西岐鳳率領的一部份赴會群雄,雖因寡不敵眾,堵截不了,給他們殺上山來,但估計
時間,至少也還得有一頓飯的功夫,才能殺到此地。當下武士敦便即發號施令,叫本幫弟子
力持鎮定,佈陣迎敵。
柳元宗放下風火龍,走下台來,正自想道:「是該先去追捕太乙呢?還是去看看公孫
隱?公孫隱內功深厚之極,想來總還可以支持吧?」心念未已,只聽得女兒已在叫道:「爹
爹快來!」
原來公孫隱的內功雖然深厚之極,但他遭受了這樣重大的刺激,早已是心傷欲碎,根本
就沒有求生之念,哪裡還會運功驅毒,蓬萊魔女與武林天驕各以上乘內功,替他推血過宮,
但由於公孫隱本身的真氣不能凝聚,在體內四處亂竄,非但不能收內外協調之效,反而成了
障礙,抵消了蓬萊魔女與武林天驕給他醫治的外力。蓬萊魔女束手無策,唯有向父親求援。
柳元宗替公孫隱一把脈息,不覺皺了眉頭,蓬萊魔女哽咽說道:「爹爹,你一定要救活
我的師父!」
柳元宗道:「好,我盡力而為。你叫谷涵回來!」柳元宗功力與公孫隱相當,當下用針
灸療法,刺激公孫隱相關的穴道,隨即運用絕頂內功,為他推血過宮,讓他體中的毒氣緩緩
發散。可是柳元宗雖然使盡平生本事、內功、醫術圭都用上,也只不過能夠減輕他中毒的程
度而已,卻不能代他收束真氣。要知雙方功力相當,倘若柳元宗以外力強施,公孫隱一樣有
性命之憂。是以問題的關鍵在於公孫隱必須本身有求生的意志,否則即使柳元宗有天大神
通,也是無濟於事。
華谷涵趕了回來,正好公孫隱在金針刺激之下,剛剛醒轉。柳元宗道:「公孫大哥,我
求你一件事情,你必須幫我的忙。」
公孫隱苦笑道:「我現在還能幫得你什麼忙?」
柳元宗道:「我是特地為了這件事情,萬里迢迢趕來求你的,這件事情,是除了你之
外,就沒有第二個人可以替代的。」
公孫隱與柳元宗同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彼此慕名了數十年,今日方始會面。而柳元宗
和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求他幫忙,公孫隱雖然心如槁木,也自感到這是一生中最大的光
榮,當下俠義之心一起,便即說道:「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幫你的忙。請說吧。」
柳元宗道:「瑤兒是我生的,但卻是你教養成人的,你對她的恩義勝於我這個生父多
多,所以她的事情,必須由你作主。我今日到來,就是求你允許她與谷涵的婚事,並為他們
主持婚事的,你可肯答應麼?」
公孫隱坐了起來,面帶笑容,說道:「我早已有這個意思了,我怎能不答應?」
華谷涵道:「公孫前輩,我也想求你答應我一個請求。」
公孫隱道:「哦,你已經得了嬌妻,還有什麼事情需要求我?」華谷涵道:「我自幼父
母雙亡,多承你老人家青睞有加,又把愛徒許配與我,大恩難報,我與清瑤想長依膝下,作
為你親生的子女一般。只求你的答應。」
公孫隱又驚又喜,說道:「這我怎麼敢當?」話猶未了,他們兩人已是雙雙跪下,蓬萊
魔女說道:「師父恩重如山,我是自小就把師父當如父親的了。如今不過正個名份而已,你
老人家不答應,我們就不起來。」
公孫隱淚盈於睫,一手一個,將他們拉起,喃喃說道:「想不到我失了一個兒子,卻得
回了一雙兒女。」
柳元宗見他滴出眼淚,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大石,心道:「只要他心有寄托,我也就
有把握可以挽救他的性命了。」
俗語說:「心病還須心藥醫。」柳元宗之所以能夠挽回公孫隱的性命,用的就是「心
藥」。
由於兒子不肖,公孫隱在這世上最疼愛的人就只是蓬萊魔女了。他對於蓬萊魔女的確是
兼有師父與父親的感情的。但因他所受的刺激(兒子叛國通敵)太過重大,一時遂至萬念皆
灰,斷絕了求生的意志。柳元宗看出「病因」,故此「對症下藥」,在他昏亂之中,用蓬萊
魔女來喚起他的求生意志,同時也轉移了他在感情上所受的刺激。
柳元宗微笑道:「公孫大哥,請讓小弟給你治病。瑤兒還要等你給她主持婚禮呢,你可
得好好保重身子才行。」當下,掌貼他的後心,一股真氣輸送進去,公孫隱有了求生的意
志,也自行收柬真氣,於是兩大高手功力就是相輔相成,而不是相抗相拒了。
此時公孫奇已用毒掌打死了好幾個丐幫弟於,逃至山腰。那隊金國武士從山腳殺上來,
與他的距離已經不遠了。但因一眾英雄與丐幫弟子動了公憤,仍然窮追不捨。
公孫隱神智清醒之後,聽得眾人的罵聲,聲聲都是罵他兒子,他一氣之下,跳了起來,
說道:「我一定要把這畜牲親手處死!」但他的功力尚未恢復,一怒之下,真氣走入岔道,
剛剛跳起,咕咚一聲,又跌倒了。柳元宗連忙將他扶起,說道:「公孫大哥,恕我直言,你
就比如是沒有這個兒子,當他是死了吧。何苦來由為他生氣?」公孫隱氣呼呼地道:「我不
會給他氣死的,我不需要你們都來照料我,快快去給我拿這孽畜!」武林天驕道:「我和谷
涵同去。」立即飛步奔前,原來他已經看見山坳處有兩個少女跑來,其中之一,正是赫連清
雲。因此無須公孫隱吩咐,他也是要趕著去救援的了。柳元宗要給公孫隱治病,不能離開,
蓬萊魔女既捨不得離開師父,也不願親自去傷公孫奇。她就留下來協助父親,從旁照料。
公孫奇一臂脫臼,只剩下一條左臂可以使喚,他的輕功雖然不弱,但群雄的暗器,從他
背後紛紛打來,他必須揮劍撥打,當然也就影響了他的輕功。武林天驕施展「八步趕蟬」的
功夫,迅即越過眾人,與公孫奇的距離越來越近。
公孫奇暗叫「不妙」,他深知武林天驕的功夫遠非群丐可比,自己只剩一臂,決計打不
過武林天驕。就在此時,忽見兩個女子從山坳出來,正好擋住他的去路。
這兩個女子,一個是赫連清雲。另一個則是雲紫煙。赫連清雲的傷已經好了,今朝武士
敦與雲紫煙一同到公孫隱家中,後來武士敦與武林天驕先走一步,她與雲紫煙隨著而來,但
因她們輕功較弱,赫連清雲又是剛剛傷好,故而現在才到。
公孫奇哈哈笑道:「你們這兩個雌兒來得正好!」當下插劍歸鞘,身形一掠,倏地就到
了二女身旁,施展大擒拿的手法。要知赫連清雲是武林天驕的師妹,雲紫煙是武士敦的未婚
妻子,公孫奇只要隨便擒住一人便可當作護身盾牌,不但可以脫險,而且可以用來威脅群雄
了。
公孫奇雖然一臂脫臼,但獨臂使出的擒拿手法,仍是十分凌厲。他知道雲紫煙武功較
弱,第一招先向雲紫煙發出。
哪知雲紫煙自從那次受辱之後,回到師父無相神尼門下,又苦練了五年劍術,早已是今
非昔比。此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罵聲「好賊」,竟然毫不躲閃,便是唰的一劍!還刺過
去。
這一劍刺胸截肋,劍勢遭勁,是一招拼著與對方同歸於盡的殺手絕招。公孫奇也不由得
心中一凜:「這雌兒的劍術遠勝從前,倒也不可大過輕敵了。」
但雲紫煙雖然遠勝從前,畢竟還是比不上公孫奇。公孫奇融會正邪兩派的最上乘武功,
招數已到收發隨心的境界。就在雙方即將碰上之際,公孫奇已是身移步換,倏地繞到了雲紫
煙的惻邊,避開了兩敗俱傷的局面。他腳步未停,招數不變,仍然是那一式擒拿手法,不過
抓向雲紫煙的部位,則與前不同而已。
雲紫煙一劍刺空,變招已來不及。倘若是單打獨鬥的話,必將落在公孫奇手上無疑。但
好在有個赫連清雲在她身邊,一見不妙,立即捨命撲來,解雲紫煙之危。
赫連清雲這一招更是使得毒辣,她手揮玉笛,打公孫奇那只脫了日的手臂,而且是對準
了碎折的關節骨縫之處打下去的!
公孫奇手臂只是脫臼,續筋駁骨,還不很困難。但倘若手臂給打斷分成兩截,那麼要想
斷臂再續,就極不容易了。公孫奇當然不敢給她打中,只好閃開。說時遲,那時快,武林天
驕已經趕到。
公孫奇大喝一聲,抽子一揮,勁風呼呼,就在武林天驕只差幾步就可以趕到之際,倏地
使出鐵袖神功,向赫連清雲捲去。
赫連清雲毒傷初癒,氣力未曾恢復,百忙中一個「鷂子翻身」,向後倒縱,但雖然沒有
給他袖子捲著,卻也給那股勁風震翻。
「砰」的一聲,在半空中一個倒頭觔斗,跌了下來。
武林天驕這一驚非同小可,玉蕭一指,一口炙熱的罡氣,從蕭管之中吹出。公孫奇發出
毒掌,腥鳳罡氣,兩相抵消。公孫奇只剩一臂,不敢戀戰,轉頭便走。
武林天驕急於救人,也無心去追,連忙跑過去將赫連清雲扶起。幸虧赫連清雲剛才閃躲
及時,雖捧一跤,卻投受傷。此時武士敦亦已趕了到來救應了。
雲紫煙叫道:「大哥給我報仇!」武士敦「呼」的一掌打出。
丐幫的大力金剛掌功夫乃是武林一絕,武士敦的師父尚昆陽生前曾有「天下第一掌」之
稱,武士敦天生異稟,掌力之強不亞於師父盛年。公孫奇右臂脫日之後,一直未得空暇敷上
金創藥,剛剛又與武林天驕交了一招,牽動傷臂,傷口擴大,鮮血已在汩汩流出。公孫奇只
得強運邪派玄功,封閉穴道,暫止血流,拚命逃跑。此時二人之間的距離在十丈開外,公孫
奇想不到武士敦的劈空掌力打得這麼遠,只顧運功閉穴止血,而未能及時防禦。只聽得
「蓬」的一聲,公孫奇給武士敦的掌力震翻,變作了滾地葫蘆。
赫連清雲一推武林天驕道:「我沒受傷,你快去擒奸賊!」武林天驕在武士敦前面,距
離公孫奇不到五丈。他放開了赫連清雲,展開八步趕蟬的功夫,幾個起伏,已是追到了公孫
奇背後,公孫奇尚在地上打滾,當然跑不過他。
眼看武林天驕就可以把公孫奇手到擒來,忽見一騎快馬飛奔來到,馬上的軍官竟然是金
軍的主將,具有皇叔身份的完顏長之。
完顏長之喝道:「檀羽沖,你身為金國貝子,何等尊萊,竟與群丐為伍,羞也不羞?」
口中喝罵,手上已在張弓放箭,他是金國數一數二的高手,若只論功力之深,他還要比武林
天驕稍勝一籌。只聽得弓如霹靂,箭似流星,武林天驕只差一步就可以抓著公孫奇,利箭已
經射到。武林天驕揮蕭撥箭,箭雖撥落,虎口竟也隱隱發麻。
武林天驕冷笑道,「丐幫豪傑,都是響噹噹的漢子,我與他們為友,勝於你陪伴暴君,
為虎作倀!」完顏長之怒道:「我以為你只是不眼前皇,才犯上作亂的。哪知你竟是甘為叛
逆,我非殺你不可。」弓弦三響,連珠三箭射來。說時遲,那時快,武士敦亦已趕了到來。
武士敦邁步匕前、僻啪兩刀,掃落了兩枝箭,第三枝箭來不及用兵器打落,引身一閃,
這枝箭幾乎是貼著他的身旁射過。
原來武十敦的內家真力勝於武林天驕,而身法靈活則有所不如。
故所以他能夠打落兩伎,不感吃力,但卻險被第三枝箭所傷。
完顏長之見他面不紅,氣不喘,心中也自一驚:「這臭叫化氣力倒是很大。」武士敦險
給射中,大怒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我一刀!」一把匕首擲出,但卻不是向馬上
的完顏長之飛來,而是瞄準了馬腳貼地掃去,完顏長之俯伏雕鞍,長鞭一撩,因部位不對,
功力難以盡量發揮,鞭梢雖然捲著了匕首,但馬腿已給刀鋒劃傷。他的坐騎是久經訓練的戰
馬,登時人立長嘶,不敢再向前跑。
完顏長之吃了一驚心裡想道:「下馬步戰,我與檀羽衝不過打個平手,加卜這個臭叫
化,我是必敗無疑。好漢不能吃眼前之虧。」此時,金國的大隊武土已將隨後趕到、完顏長
之遂勒住馬頭,不再前進。武士敦與武林天驕各自保護未婚妻子,也急忙回來與大伙會合。
公孫奇在地上打了幾個滾,那隊金國武大的「先行」已經趕到接應,完顏長之皺眉道:
「公孫郡馬,你何以如此狼狽?」公孫奇雖然已經殺了受封為金國郡主的妻子,但金國的新
皇帝既然還要利用他,所以仍然保留他這「郡馬」的尊號。
公孫奇不待人扶,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一看武士敦等人已經走回去了,方始放
下了心,暗暗叫聲「好險!」他仗著邪派的護體神功,剛才又應變得宜,是以只是給武士敦
的掌力震翻,而沒有受到內傷。但雖得僥倖脫險,在完顏長之面前出乖露醜,也不禁羞得滿
面通紅。
公孫奇駁上臼骨,敷了金創藥,氣呼呼他說道:「不必提啦,大事已經壞了。不但我這
個丐幫幫主做不成,朱丹鶴也已經給他們擒去了。」完顏長之道:「風火龍呢?」公孫奇
道:「這老殺材更糟,他臨時反悔,把事情都抖了出來,不待別人殺他,自己就自盡了。丐
幫是再也鑽不進去的了,如今是用計不成,只能動武了!」
原來完顏長之在大足峽設下埋伏,是作了兩種打算的。倘若原來的計劃能夠順利進行,
公孫奇當上了丐幫幫主的話,他就按兵不動,作長遠的打算。以後可以借助於公孫奇之力,
誅鋤更多的抗金義士。倘若計劃失敗,他得到訊號,便即發兵攻來,先把聚會的丐幫弟子一
網打盡。至於公孫奇是否犧牲,則已不在他考慮之內了。完顏長之這個惡毒的主意,是連公
孫奇都未知道的。不過,他聰明絕頂,此時見完顏長之領兵殺來,當然心中亦已明白。但此
時他已走到絕路,再也無法冒亢是抗金的英雄,他既然沒有悔過求饒或一死謝罪的勇氣,也
就只有完全投靠敵人這一條路了。
不過,完顏長之卻不是接到訊號趕來的,(因為朱丹鶴在最緊要的關頭已給武士敦等人
監視,無法發出訊號。)而是給西岐鳳等一眾英雄發現了他們埋伏的秘密,迫得他們不得不
提早發動的。也正由於他們提尋發動,及時殺到,公孫奇才得僥倖逃出一條性命。
此時太乙也已逃回本國的隊伍,於是完顏長之便即發動進攻。那邊武士敦亦已會合了大
伙,嚴陣以待。
赫連清雲跟著武林天驕跑到草坪,石頭上赫連清波那顆盲級,還擺在那兒。赫連清雲一
眼看見這顆首級,不由得心頭一震,失聲說道:「這不是我的姐姐嗎?是你,你們……」武
林天驕道:「不是我們殺的,是公孫奇這奸賊殺的。他要借你姐姐的旨級取信於人,謀奪幫
主大位。」
赫連清雲與赫連清波雖然早已是姐妹殊途,分清涇渭,但目睹如此慘狀,也不禁心中悲
憤,咬牙說:「我姐姐固然是罪有應得,死不足惜,但卻不應該由公孫奇這好賊來殺她!」
上前收了赫連清波的首級,正要尋覓蓬萊魔女,卻已聽得蓬萊魔女驚叫之聲。
原來公孫隱看見武士敦等人回來,知道公孫奇已經逃脫,今後他這不肖之子,將公然與
敵為伍,變成了國人皆曰可殺的好賊了。公孫隱一世英雄,怎忍得了有如此一個不肖之子,
敗盡他的門風,丟盡他的面子。他正在一口氣轉不過來,赫連清雲那幾句話義恰恰在此時讓
他聽見。公孫隱接連受了重大的刺激。
一口真氣走入岔道,登時又暈了過去。蓬萊魔女就是因為她的師父再度暈倒而驚叫的。
柳元宗將本身真氣輸送進去,在公孫隱耳邊低聲說道:「公孫大哥,別忘了你答應我的
諾言,清瑤的婚禮還待你主持呢!」
公孫隱倏地張開眼睛,叫道:「氣死我也!」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嚇得蓬萊魔女張皇失
措。柳元宗搖了搖手,示意女兒不可驚惶,說道,「公孫大哥,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
你先要保重身於才好。」公孫隱的心情,柳元宗是明白的。公孫隱是為了自己不能懲治不肖
之了而傷心,故而柳元宗勸他保重身子,正是對症下藥的言語。
公孫隱歎了口氣,說道:「谷涵,你過來!」笑傲乾坤上前叫了一聲:「爹爹!」公孫
隱道:「我答應把瑤兒嫁給你,你也必須答應我一件事。」笑傲乾坤道:「請爹爹吩咐。」
公孫隱道:「我已是不能親手懲治這個畜牲了,你們夫婦成婚之後,必須為我完成這個心
願。」原來公孫隱雖然給柳元宗鼓起求生的意志,但已經走火入魔,今後將半身不遂,不能
行動的了。他知道蓬萊魔女念在他的情份,未必下得決心殺公孫奇,故而鄭重地囑咐笑傲乾
坤,把這件任務交給他。笑傲乾坤道:「爹爹,你安心養傷。這件事我會給你辦到的。」此
時,金國武士已經殺上山頭,公孫隱道:「好,你們都去迎敵吧。不能因為我的原故,累了
大家。」柳元宗道:「你一世英雄,也決不能落在敵人手中。」不由分說,把公孫隱背了起
來,公孫隱還想說話,柳元宗已搶著道:「谷涵的武功制服不了公孫奇,今後還得你多傳授
他們夫婦的武功呢。你不保全自己的性命,又怎能指望谷涵給你完成心願?」
公孫隱這才沒有話說,索性閉上眼睛。他是不願意看見他的兒子跟著敵人一道殺來。
但公孫奇卻並沒有再殺回米,他一來是怕他父親,二來斷臂待續,因此乘了一匹快馬,
自己先跑回去養傷了。神駝太乙只是受了一點輕傷,仍然跟隨完顏長之殺來。完顏長之殺上
山頭,立即喝令放箭。他帶的這班武士,都是經過挑選過的好手,人人武藝高強,用的是當
時最犀利的一種武器——神臂弓。
一聲令下,千箭如蝗,神臂弓所發的箭可以射到三十丈開外,丐幫弟子有十數人登時中
箭身亡。
武士敦大怒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就只你們會放冷箭麼?」
信手拾起地上一塊石頭,用力一捏,石頭碎成十數塊,把手一揚,用「天女散花」的手
法打出,這把碎石也飛到數十丈開外,打死打傷了十幾個金兵。
可是丐幫這邊,有武士敦這等功力的人,不過寥寥數人,而對方卻有幾百張神臂弓,兩
邊箭石交鋒,丐幫這邊自是大大吃武土敦急忙改變隊形,用人自為戰的辦法,各自我尋隱蔽
的地方,或躲在岩石之後,或藏在大樹之上,雙方用暗器互相攢射。
普通的暗器,不如神臂弓射得這麼遠,丐幫仍是不免吃虧,但改換了戰術之後,傷亡已
是大為減少。丐幫弟子與一眾英雄都懷著滿腔怒火,只待敵人接近,就衝出去與他們肉搏。
可是完顏長之卻勒住了戰馬,金國的武士也都在三十丈之外停止前進,只用神臂弓發
箭,武士中有數十名神箭手,丐幫弟子一在隱蔽的地方露出頭來,就有中箭的危險,激戰之
下,丐幫弟子又有十數人傷亡。柳元宗、武士敦等人也飛石打傷了對方十幾個神箭手。雙方
傷亡的人數倒是差不多相等,但敵眾我寡,倘若如此相持下去,丐幫這邊卻是禁不起傷亡的
消耗。
武士敦站在高處,嚴密注意敵方動態,只見金軍的隊形向兩面作扇形展開,轉眼間就似
一條長蛇把山腰圈住,看來是要把山頂上的人團團圍困,來一個甕中捉鱉的戰術。武士敦心
道:「好呀,他們的胃口倒是不小,竟想把我們一網打盡麼?但他們的兵力分散佈防,卻也
正有利於我們從一點突圍了。」
武士敦正要下令突圍,忽地心念一動,又再想道:「完顏長之是金國的名將,難道他想
不到兵力分散的弊病?莫非他是另有所侍,誘使我們上鉤?」
心念未已,只聽得山腳也有廝殺之聲,原來是西岐鳳率領的那班好漢,被一隊金兵圍在
山下。西岐鳳這方人數不多,只有四五十個,包圍他們的金國武士,有一百多人,平均是故
三我一。西岐鳳無法突圍,但金國的武士在他們頑強抵抗之下,也不能將他們消滅。好在完
顏長之主要的目的是要殲滅山上的群雄,故而沒有抽出更多的兵力去包圍他門。
東海龍與西岐風情如手足,見他在山下受圍,勃然怒道:「咱們不能坐以待斃,衝出去
與他們決一死戰吧!」在他振臂一呼之下,不屬於丐幫的各路英雄紛紛響應,武士敦雖然覺
得敵人企圖未明,衝出去可能上當,但也不便阻攔,只好率領丐幫之中七袋弟子以上的高
手,給衝出去的群雄壓陣。
東海龍取了一桿長槍,一馬當先,衝上前去,長槍舞得呼呼風響,向他射來的亂箭,都
給他長槍撥落。宋金剛等一眾英雄,緊緊跟在他的後面,冒著箭雨衝鋒,雖然又死傷了幾
人,但雙方的距離,已是越來越近。
轉眼間已衝到金軍陣前,一個軍官是金國著名的勇上,不識得東海龍的厲害,自恃本
領,拍馬迎來,東海尤大吼聲,長槍飛出,從這個軍官的前心射人,後心穿出,登時人仰馬
翻,死於非命。金軍陣腳搖動。
神駝乙休跟在完顏長之身邊,見東海龍來得兇猛,怒道:「待我去收拾這糟老頭兒。」
完顏長之微笑道:「不必與他們逞血肉之勇。」此時一眾英雄都已殺到,眼看雙方就要短兵
相接,完顏長之忽地將令旗一展,喝道:「用火燒他!」
金軍兩翼分開,中間現出一隊黑衣武士,人人手上抱著一個長達一丈的圓筒,黑黝黝的
也不知是什麼東西?眾英雄方自一怔,陡然間只聽得呼呼風響,火光耀眼,每一個圓筒都噴
出了火來。登時就似有數十條火蛇,吐出火舌,擇人而嚙。眾英雄猝不及防,許多人身上著
火,燒得焦頭爛額。東海龍在地上一個打滾,撲滅了身上的火焰,跳起身來,搶了一個噴火
筒,也向金軍射去。可是他一個人究意是敵不過數十條火蛇的掃射,其他的人搶不到噴火筒
被燒傷的已經不少,只得退後,離開了噴火筒所能及的範圍。
完顏長之吹起號角,正面的金軍以噴火筒開路,步步挺進。
圍繞著山腰的各處金軍也都放起火來。
原來這噴火筒乃是完顏長之的又一「秘密武器」,玉門關外,盛產石油,在地底下湧出
來,當地人稱為「黑水」(其時還未知道「石油」這個名詞),完顏長之利用這種「黑
水」,叫巧手匠人製成了噴火筒,火力可以射到三丈開外。完顏長之這次是意欲將首陽山上
的群雄一網打盡,故此最初只是用神臂弓射著陣腳,而下肯馬上便用火攻。他是要等待包圍
圈完成之後,才動用噴火筒,叫山上各處起火,把山頂變成火海。這樣部署,山上的人不論
從哪一個方向衝下來,就都要受到火海所阻了。
可是由於東海龍等人衝來,他們的「火攻」只能提前發動。
山後還有一個缺口,主軍未曾佔領,亦即是包圍圈的一環尚未完成。武士敦當機立斷,
馬上叫丐幫弟子從後山這缺口衝出,他自己則與笑傲乾坤等人去搶救陷入火網的群雄。同
時,山腳被包圍的西岐鳳這一班人,也需要他們前去解圍。
噴火筒在山上使用最為見效,山上草木茂盛,著火即燃,但也有一個毛病,前面一著了
火,後面的金軍也就不能前進了。
武士敦把朱丹鶴挾於脅下,喝道:「誰敢擋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眾英雄之
中,以他的掌力最為雄渾,當下選擇了火勢較弱的地方撲去,呼呼幾記劈空掌打出,把一股
火焰打得火舌反吐,轉過方向燃燒,嚇得附近的金軍紛紛躲閃。
跟在他後面衝擊的有十幾個丐幫中的六袋、七袋弟子,這些有豐富對敵經驗的丐幫高
手,想出了一個暫時救急的滅火之法,他們都是背著一個討米袋的,此時就把泥上塞滿袋
中,抱著泥袋,在火上滾過去,只要火勢不是十分旺盛的地方,給泥袋一壓,火苗便給撲
滅。這個方法雖然只是在火勢較弱的小面積見效,但畢竟也闖出了一條路。
武土敦手起掌落,打翻了幾個武上。東海龍撲火了身上的火焰,大吼一聲,鬚眉怒張,
跟著衝進敵陣。他的混元一氣功足以開碑裂石,也是厲害非常。丐幫高手與江湖好漢兩股人
會合,折了性命,殺入金軍隊伍之中,勢如猛虎下山,蛟龍出海。
噴火筒與神臂弓都是利於遠攻的武器,一到近身肉搏,便毫無作用,此時只是各憑本領
的決鬥了。
武士敦正向前闖,忽覺一股冷風,如箭射來,饒是武士敦功力深厚,也自感到透骨的寒
意。武士敦一掌拍出,只見來的乃是神駝太乙。太乙喝道:「你挾持師叔,犯上作亂,若不
放人休想活命!」欺身直進,掌劈指戳,截住了武士敦的去路。
武士敦知他玄陰指的厲害,橫掌護胸,暗運玄功,便要用大力金剛掌與他硬拚,但他脅
下挾了個人,不及太乙的靈活、他掌力未吐,太乙已閃到他的惻邊,倏地一指,竟然是向著
朱丹鶴的大靈蓋戳去。朱丹鶴被武士敦倒挾脅下,腦袋下垂,太乙身軀高大,要彎下腰來,
指尖才能戳著他的天靈蓋。
武士敦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太乙是要想殺人滅口。在這千鈞一髮之間,武士敦左臂挾
人,無法解招,只得一個旋身,拼著背心受他一指,保全朱丹鶴的性命。
雙方動作都快,眼看太乙的手指就要戳著武士敦背心的「大椎穴」,這是人身十二死穴
之一,倘給他一指戳中,武士敦縱是內功深厚,著了他的玄陰指力,只怕不死也得重傷。就
在此時,忽聽得「叮」的一聲,柳元宗背著公孫隱,鐵杖在地上一點,一掠數丈,及時趕
到,他背了個人,依然能夠使出最上乘的輕功,人在半空,鐵杖已是一招「鷹翔隼刺」,杖
尖也是點向神駝太乙背心的「大椎穴」,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此時大乙若然要傷武士敦,自己也必將斃在柳元宗杖下。太乙平生最忌的就是柳元宗,
在這性命交關之際,當然是先要保命,不敢傷人了。
太乙武功也委實了得。在這危機相扣,眼看就要兩敗俱傷之際,一個「細胸巧翻雲」,
居然躲過了柳元宗杖擊之災。他一跳開,武士敦的危機也就不解自解了。
柳元宗道:「武幫主,你身負重任,先衝出去,讓我未對付這廝。」笑傲乾坤、蓬萊魔
女相繼殺到,柳元宗道:「快快跟上武幫主,給他掩護。小心,別讓敵人殺了朱丹鶴。」蓬
萊魔女應了一聲:「女兒懂得!」幾個起落,追上武士敦,完顏長之恰好縱馬過來,長鞭打
出,想把武士敦背負的朱丹鶴捲走,蓬萊魔女拂塵一展,纏著鞭梢,笑傲乾坤立即上去搶
攻。完顏長之是金國數一數二的高手,倘若單打獨鬥,蓬萊魔女未必是他對手,但如今有一
個笑傲乾坤助她夾攻,而笑做乾坤的本領則是與完頤長之不相上下的,完顏長之不敢戀戰,
連忙收回長鞭,撥轉馬頭便走。
武士敦等人衝了過去,神駝太乙惡念又生,心中想道:「當今之世,武功勝於我的只有
三個人。一個是光明寺的明明大師,他已經發誓不再下山,今生是不會與我為敵的了。一個
是公孫隱,這老兒受了他兒子的氣,身義著了毒掌,如今已是半死不活。剩下的一個就只是
柳元宗了。這老賊做了二十年和尚之後,武功更勝從前,真正與他較量,我恐怕是打他不過
的。但現在他背著公孫老兒,必須分神照顧,我正好趁此時機,將這兩個勁敵一併除去!」
太乙剛才用聲東擊西之法,襲擊武士敦所挾的朱丹鶴而大佔上風,要不是柳元宗趕來,
他幾乎可以把武、朱二人都置之死地。如今柳元宗背著公孫隱,情形與武士敦之要保護朱丹
鶴一樣,太乙嘗過甜頭,遂想依法炮製,一退復上,避免與柳元宗正面交鋒,專門襲擊背在
他背後的公孫隱。
柳元宗一足下良於行,在乎地上的縱躍功夫不及太乙靈活。
倘在平時,他有鐵杖為輔,二十招之內,一定可以勝礙太乙,如今背了個人。雖不至於
給太乙迫得手忙腳亂,但也須要小心謹慎,處處提防了。
有幾個年紀較輕的金國武土不知柳元宗的來歷,不識他厲害,掄刀動槍,也來助攻。柳
元宗大吼一聲,鐵杖橫掃,只聽得一片叮噹聲響,刀槍紛飛,剎時間就有十幾個金國武士倒
了下地。攻擊他的只有四五個人,伺以卻有十幾個倒地?原來另外的人,是因為與他的距離
太近,本身又無內功根底,是以給他的佛門「獅子吼」功震倒的。
但太乙卻趁此稍縱即逝的時機,繞到柳元宗背後,使出玄陰指的功夫,一指向公孫隱點
去,他怯於柳元宗的厲害,不敢太過迫近,但雙方的距離也不到五尺。玄陰指力射到了公孫
隱的身上!
公孫隱打了一個寒噤,忽地反手一掌,喝道:「無恥老賊,膽敢欺我!」神駝太乙只道
公孫隱已半死不活,玄陰指力發出,正自得意,哪知對方的掌力,驟然間竟似排山倒海而
來,太乙大叫一聲,「哇」的一大口鮮血狂噴出來,身軀騰起,倒縱出數丈開外。
原來公孫隱雖因走火入魔,半身不遂,但半身不遂,只是不能走動而已,他數十年的功
力,卻依然還在的。這數十年的功力用來驅毒,減了幾分,但即使減了幾分,也還要勝過神
駝太乙。公孫隱恨極了太乙,當太乙與柳元宗交戰之時,他已默運玄功,將畢生功力都聚於
掌上。待到太乙偷襲,他這一掌打了出去,太乙與他的距離不到五尺,如何能夠抵擋?還算
太乙本領不弱,一受掌力,立即倒縱出數丈開外,幸得不死。但身受震盪,落下之時,已不
能平平穩穩著地,而是一個倒栽蔥地衝下來了。完顏長之的衛士連忙將他搶救,無人敢再攔
阻柳元宗與公孫隱了。
公孫隱打出了這一掌,消耗真力過甚,也咯了一口血。柳元宗逍:「公孫大哥,你怎麼
樣?」公孫隱笑道:「只不過加上一點點傷而已,算不了什麼。那老殘廢傷得比我更重,吐
的血比我更多。我料他不到一個月後,決計不能起床。」柳元宗聽他說話的聲音,知他所言
不假,雖受內傷,並非嚴重,對他的深厚神功,也是深深佩服。
完顏長之手下武士,是布成了一字長蛇陣圍住山腰的,群雄從一點突破,他的兵力不能
迅速集中,噴火筒又不便使用,因為山上已經起火,倘若用了噴火筒,山下也要起火,豈非
連自已也要被包圍在火海之中。故而只能讓他們突圍而去。
但完顏長之仍然不肯死心,一面傳令,把兵力集中,準備去追;一面叫神箭手改用神臂
弓射殺正在向山下奔逃的群雄。
武士敦、東海龍等高手殿後,掩護突圍,以劈空掌力,掃蕩亂箭,雖然也不免有點傷
亡,但沒多久,已是逃出了神箭弓的射程之外。此時完顏長之的兵力尚未集中。
西岐鳳那一班人在山腳被圍,東海龍道:「趁完顏長之未曾追下,咱們趕快去給他們解
圍!」群雄加快腳步,疾衝下去,不料到了山腰,忽見山下塵頭大起,又來了一彪軍馬。武
士敦大吃一驚,說道:「金軍續有後援,咱們背腹受攻,如何是好?只有拼一死戰了!」
武林天驕笑道:「武幫主不用憂心,你看清楚那個旗號。」那彪軍馬風馳電掣般地趕
到,一聲吶喊,竟向著包圍西歧鳳的那隊金國武士衝殺。只見那面大旗,用金線繡出一頭飛
虎,打出的是「耶律」兩個大字的旗號。武士敦道:「這是何方部隊?」武林天驕笑道:
「這是我的好朋友耶律元宜的遼軍。」
原來耶律元宜這支遼軍,自從在採石礬反金之後,趁著完顏亮新死,金國政局動盪的時
機,由耶律元直率領,流竄數千里,由長江北岸審至陝甘山區,最後遁入祁連山安營立寨。
經過一年多的休養生息,創傷漸復,戰鬥力更見增強,祁連山與首陽山相距一千餘里,這次
完顏長之率隊西來,給耶律元直派在地方上的細作察知行蹤,報與耶律元宜知道。完顏長之
是金國的擎滅一柱,難得他這次孤軍西來,故而耶律元宜得知消息,立即發兵追蹤,意欲將
他殲滅的。
遼軍赴到,恰是時候,一輪衝殺,山下那隊金國武士,抵擋不住,四散奔逃。西歧鳳之
圍已解,丐幫、遼軍與各路英雄三幫人馬會合一起,在人數上已經比金軍略佔優勢。
完顏長之不愧大將之材,集中了兵力之後,以一隊籐牌軍作前鋒,掩護前進,神箭手屆
中,用神臂弓射住陣腳,隊形嚴整,雖敗不亂。丐幫這邊,因有數十人受傷在先,此時也必
須分出人力,照料傷者。完顏長之這隊金軍,並非尋常軍隊,個個都是千中選一,武藝高強
的武士,一輪混戰,終於給他們的強弓駿馬、奪路突圍。耶律元宜雖然未得達成殲滅敵軍之
願,但卻給丐幫與群雄解了圍,也就不再去追擊敵軍了。
赫連清霞與耶律元宜同來,赫連清雲、武林天驕二人上前與他們相見,姐妹會面,又是
喜歡,又是感傷。喜歡的是離亂之後,姐妹都各自我到了歸宿:感傷的是她們的大姐死在公
孫奇之手,雖說咎由自取,但死在公孫奇之手,究竟令人感到不值。
此時武士敦一面令人按應從後山衝出的丐幫弟子,一面整頓隊伍,檢查傷亡,並商量今
後行止。
耶律元宜說道:「完顏長之突圍而去,只怕要調動大軍來圍殲咱們,此地不宜久留,必
須趁他們的大軍未曾聚集之前,化整為零,火速撤退。」武士敦道:「吾兄所見基是,但我
還有點事情,須在這裡多住一日.你們的隊伍人多,先撤退吧。」
赫連清霞對姐姐微微一笑,說道:「二姐,我想請你和檀師兄都到祁連山去,咱們姐妹
也好相聚些時。我的事情還得由你作主呢。」說到此處,忽地在姐姐耳邊低聲說道:「你的
事情也得有個著落了,最好咱們姐妹是在同一天……」
赫連清雲滿面飛紅輕輕啐了一口,道:「不識羞的丫頭。好,依你就是。」兩姐妹與武
林天驕便一同去向蓬萊魔女辭行。笑傲乾坤在蓬萊魔女身邊,與武林天驕相視而笑,莫逆於
心。
耶律元宜這支遼軍走後,武士敦請八袋弟子中的趙固代為執行幫主職務,帶領丐幫弟於
南歸。正是。
血雨腥風都過後,晴天麗日照紅妝。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