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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蹤俠影錄》第5章
第二十一回 大力除凶將軍表心跡 赤誠為國俠士出邊關

  忽聽得蹄聲得得,原來是兩騎瓦刺的巡查。張丹楓笑道:「就在這兩人身上,我保管叫

大哥到得了北京。」那兩騎巡查見張丹楓與雲蕾都是瓦刺軍官的服飾,卻伴著一個漢人軍

官,不覺大奇,急忙上前查問,張丹楓與雲蕾倏地抽出寶劍,出手如電,一下子就將那兩人

的兵器打飛,把寶劍架在他們頭上。張丹楓喝道:「你要死還是要活?」那兩人道:「要

活。」張丹楓道:「好,小兄弟,把這人拉開百步,問他今日口令!」雲蕾依言將那人拉出

百步之遙,只聽得張丹楓高聲說道:「好現在開始問他們口令,若他們兩人所說不同,那就

必是弄假,你可以一劍把他殺了!」張丹楓內功已有火候,中氣充沛,百步之遙,說話也可

以清清楚楚地聽到,尋常之人,即大叫大嚷對方也未必聽得真切。

  張風府大為佩服,心道:「張丹楓果然是心細如塵,若然不是分開來問,他們說了個假

的口令,咱們也難以分辨。」張丹楓問了口令,再問雲蕾,雲蕾道:「他說今日的口令乃是

嫦娥。」原來瓦刺軍中也知昨夜是漢人的中秋佳節,便即景取了「嫦娥」二字作今日的口

令。張丹楓笑道:「對了,他們不敢弄假。」雲蕾將那人拉了回來,張丹楓剝下他們的外

衣,將兩個瓦刺騎兵縛在一棵樹上,說道:「委屈你們一下,等你們的同伴來解救吧。」叫

張風府也換上了瓦刺軍官的服飾,分乘了搶來的戰馬,疾馳而去。

  張風府熟悉道路,專揀小路行走,避開瓦刺的大營,沿途雖遇見不少瓦刺的卡兵查問,

一說口令,果然通行無阻,日落之前,已到了北京效外。瓦刺先鋒已在北京效外擺下戰陣,

兩軍對壘,中間是一大片無人地帶。張風府等三人冒險衝過去,明兵紛紛放箭,三人一面撥

箭,一面疾馳。在北京效外築壕禦敵的正是御林軍的副統領楊威與車騎都尉樊俊,張風府未

到陣前,已被認出,楊威立刻下令停止放箭,將三人迎入營內。

  張丹楓席不暇暖,立即問道:「軍中士氣如何?」楊威低聲道:「聽得謠傳,說是皇上

已在土木堡被俘,不敢欺瞞,軍心可是有點搖動。」張丹楓道:「皇上被俘之事不是謠傳,

這是真的。你快送我們入城,面見於大人。」樊俊問道:「我的哥哥呢?」他的哥哥乃是樊

忠,張風府揮淚說道:「你的哥哥已慷慨成仁了,望你繼承他的遺志,堅守京都。」將樊忠

錘擊王振,死戰不屈等等壯烈的事跡說出,眾人都是大為感動。

  楊威請他們三人換過服飾,立即送他們入城,城中居民三三五五群集街頭,探聽戰事的

消息,人人都帶著悲憤的神色。張丹楓與雲蕾急忙趕到于謙的住所,其時已是三更,于謙家

中還是燈火通明。

  張丹楓叩門求見,不一刻,大門打開,管家的道:「大人正在中堂,請你們進去。」張

丹楓步上石階,只見于謙孤身一人在廳堂上來回踱步。張丹楓道:「於大人,我們回來

了。」於道:「嗯,你們回來了?」仍然在不停地踱步,雲蕾不覺大奇,心道:「于謙與張

丹楓乃是忘年之交,待我們都是有如子侄,何以如今見了,卻冷淡如斯?」禁不住說道:

「那張地圖我們已帶回來了,還有張大哥祖先的寶藏,隨後也就可以運來了。」于謙面上掠

過一絲喜色,但眉心的重結仍未解開說道:「是麼?只怕已經遲了。」仍然在來回踱步。張

丹楓知他定是有極重大的事委決不下,示意雲蕾不必多言,縱目四顧,只見簷階下有一大堆

石灰,兩邊牆上,剝落之處甚多,灰水只掃了一半。張丹楓心中歎道:「若非眼見,誰敢相

信於閣老如此清貧。屋宇破舊,只叫家人自己粉飾修補。」抬頭一望,又見大堂之上,掛著

一張條幅,寫的是一首七言詩,詩道:「千錘萬擊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骨碎身全不

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這首詩乃是詠石灰之詩,左下角有一行小字,題的是:「瓦刺圍城

之日,偶憶舊作,感而錄此,于謙自題。」

  張丹楓心中一動,大聲說道:「於大人,既然粉骨碎身全不怕,那又何必怕宵小的議

論,史官的誣陷?」于謙瞿然一驚雙目炯炯,仰視長空,忽而歎道:「賢侄,只有你一人知

道我的心意。只是茲事體大,粉骨碎身猶在其次,只恐我將來要蒙下不白之冤。」張丹楓

道:「當今天子既已被俘,大人當為大明的江山著想,當機立斷,此其時矣。即算他日皇帝

降罪,粉骨碎身,但大人已留清白拓人間,萬世千秋,永垂青史,又何足懼?」于謙眉心的

重結一下解開拍案說道:「賢侄說的是。我明日便立新君,盡殺逆黨,親自督戰九門!」

  原來于謙已接到皇帝被俘的消息,心中也自料到瓦刺必然挾天子以為要挾,對付之策,

只有另立皇帝,表示抗戰到底的決心。可是自己並非皇室中人,由自己出頭另立皇帝,這責

任可是太過重大。敵黨的議論打擊,皇室裡面的蜚短流長等等,都在意料之中。而且他日被

俘的皇帝,若然得釋放歸來,不肯諒解的話,那種遭受滅門之禍,也非意外。所以思量了一

日一夜,仍是躊躇未決,直到張丹楓剖陳利害,慷慨進言之後,于謙才把一切置之度外,以

絕大的、超人的魄力,在歷史上寫下了輝煌的一頁。

  第二日于謙聚集了朝中正直的大臣,決定了對敵的方略,首先擁立了祈鎮的弟弟祈鈺做

皇帝(即明代宗),遙尊祈鎮為「太上皇」。跟著下令盡殺王振的黨羽。

  祈鈺即位,國號「景泰」,聽了于謙之計,一日之間,把奸宦王振在京中的黨羽三百餘

人,盡數殺了,即下令叫于謙兼任兵部尚書,督戰九門,登時軍心振奮,民氣沸騰,就在北

京展開了一場壯烈的保衛都門之戰。

  也先擒獲了明朝的皇帝祈鎮之後,本來以為北京可以唾手而得,中原可以傳檄而定,哪

知于謙另立新君,召天下義師,興兵勤王,也先又驚又怒,立即揮兵圍攻北京。十月初九攻

破紫荊關,十一日先鋒到了北京的西直門外,祈鈺已想講和,于謙極力主戰,就在北京城中

激戰五日五夜,瓦刺軍雖然攻破了彰儀門、德勝門,但守城的軍士,全軍死戰,北京的百餘

萬居民,不分男女老弱,也都登城協助作戰,弓箭不夠,居民就拆了自己的房屋,用磚石投

擊敵人,五日五夜,殺聲震天,瓦刺軍雖然驃悍,也不覺膽寒。到了第六日,有幾路勤王義

師,已兼程趕到,旌旗招展,在北京城頭,已可遙遙望見。張風府率領御林軍衝殺出去,連

斬敵營三員猛將,于謙一聲號令,北京城內,軍民齊起,開門攻敵。也先恐怕再僵持下去,

明朝的各路援軍盡至,那時勢將受內外夾攻,歸路也可能受明兵截斷,衡量全局,只好下令

退軍,瓦刺在十月十一攻入西直門,到十月十七退兵,傷亡了七八萬人,一無所得。

  十八日,北京城外已無敵蹤,通州、河南的幾路義軍陸續入城,這幾路義軍亦不過幾萬

人,比起瓦刺的兵力,實是微不足道,想不到憑著北京軍民的士氣,挾著內外夾攻的威勢,

竟把瓦刺大軍嚇走,真是人人高興,個個歡呼。于謙接待各路義師,發現其中一路,竟是來

自遙遠的江蘇,只有數百人。原來這路義師,便是雲重所率領的以澹台莊主的莊丁為主,再

在沿途招集義士所組成的義師。本來已聚集了一千多從,經過激戰傷亡大半,連雲重在也戰

陣之中失落,現在這路義師乃是由鐵臂金猿龍鎮方所率領。他們不負張丹楓的重托,果然把

張士誠所遺下的寶藏,一件不失,運到了北京。

  于謙急忙將鐵臂金猿龍鎮方與三花劍玄靈子諸人請到住所與張丹楓、雲蕾相見,雲蕾聽

得哥哥失落,大驚失色,急問情形。鐵臂金猿說道:「昨日激戰之中,雲狀元叫我們保護寶

物衝開一條血路,他自己殿後,為我們抵禦追兵,那位澹台姑娘率領十餘名家丁,也在左翼

掩護。我們明知危險,但為了保護寶藏,也只得聽從他的主意。後來我們與雲狀元及澹台姑

娘都被瓦刺軍所截斷,雲狀元十分勇猛,眼看已殺開一條血路,不料忽聽得一聲弓響,澹台

姑娘中了一箭,衝不出來,雲狀元回去救她,就這樣兩人都失落了!」

  雲蕾聽了哥哥失落的經過,更是憂形於色。于謙道:「好在敵兵已退,我立刻下令派人

到京郊各處打尋,總可尋著。」雲蕾聽了,稍稍寬心,但想到哥哥在千軍萬馬之中,而且要

救護受了傷的澹台鏡明,是否能夠脫險生還,還是疑問,但事已至此,亦只有指望于謙能把

他找回來了。

  雲重那日也確是驚險無比,澹台鏡明中箭之後,雲重趕過去救,陷入重圍。雲重大施剛

勇,右手斷門刀舞成一道光圈,將澹台鏡明也籠罩在刀光之內,左手運金剛掌的功夫,敵人

近身就將他一掌打死,激戰多時,連斃敵兵數十,可是敵人眾多殺之不盡,漸覺筋疲力倦。

正在危急萬分之際,忽聽得敵人金鼓齊鳴,吹起衝鋒號角,圍攻自己的敵兵紛紛擁向前面。

原來是城中殺出,也先調兵上去增援,對雲重的壓力便自己然減輕了。

  雲重並不知道其中緣故,一見有機可乘,立刻縱馬奔出,保護澹台鏡明落荒而逃,半個

時辰之後,已將戰場遠遠拋在後面。雲重鬆了口氣,忽見澹台鏡明面色蒼白,雲重問道:

「怎麼啦?」澹台鏡明道:「沒什麼。」但已握不緊繩□,在馬背上嬌軀亂顫,搖搖欲墜。

雲重微微一笑,柔聲說道:「澹台妹子,我以前受傷之時,多蒙你的救護,你曾教過我不要

硬挺,你可記得麼?」說完之後,在馬背上飛身一跳,跳到澹台鏡明的馬上,搶過繩□,扶

緊澹台鏡明,說道:「澹台妹子,你且歇歇,咱們找一處人家,躲它幾天,待你養好了傷,

再想法入京。」澹台鏡明對雲重殊無好感,但見他柔情似水,加意扶持心中也自感動。

  戰場附近的村落,一片碎瓦頹垣,不見人跡。雲重心中正在憂慮,忽見前面村邊,一座

倚山建築的屋宇,尚屬完整,喜道:「天無絕人之路,這裡竟然還有一處人家。」澹台鏡明

搖了搖頭,道:「這人家只恐怕不是什麼好路道,雲兄,你可要小心。」雲重道:「管它是

什麼路道,你養傷要緊。」扶澹台鏡明下馬,便去叩門。

  門內有人大聲問道:「什麼人?」雲重一聽這聲音好熟,答道:「我是從江蘇來的義

軍,欲借寶莊一歇。」那門呀的一聲開了,只聽得裡面的人叫道:「啊呀,原來是雲狀

元。」聲音微微顫抖,似是又驚又喜,頗出意外。雲重一看,只見裡面兩人並肩而立,竟是

以前宮中的武士路明、路亮。

  雲重詫道:「兩位路兄怎麼還在這兒?」路明道:「半月之前,我見敵兵入寇,告假回

來,想護送家人入京避難,不料敵兵來得太快,以致被截斷了,進京不得,只好暫避鄉間。

呀這位女英雄也是義軍麼?難得難得,她竟然受了傷?快快進來我這裡有上好的金創靈

藥。」說著便帶領雲重進入花廳。

  路明道:「兩位歇歇,先喝一杯熱茶。」叫家人獻茶來。澹台鏡明心思縝密,暗自想

道:「這兩人既是京中的武士,何以在京城危急之際,尚准他告假還家?而且瓦刺大軍過

處,雞犬不寧,家家破碎,何以他們這一家獨自保持完整?」放眼四望,見花廳之內,擺有

諸般兵器,更是疑心。此時雲重已端起茶杯,澹台鏡明急忙連打眼色,雲重竟似絲毫未覺,

把茶杯端到唇邊,澹台鏡明心中大急,幾乎就要喊出聲來。

  忽聽得「□□」一聲,茶杯墜地,雲重叫道:「哎呀,不好,請恕小弟失手,換過一杯

吧。」話聲未了,地上已濺起了一溜火光,杯中盛的哪裡是茶?竟是一杯毒藥!原來雲重也

已生疑,猛然想起路明、路亮乃是王振的心腹武士,雲重雖然還未知道王振在土木堡叛變被

樊忠打死等等情事,但王振之奸,天下無人不知,即算是澹台鏡明不打眼色雲重也自小心戒

備。

  路家兄弟陰謀敗露,一聲大吼,各自搶了兵器,立刻圍著雲重動手。路明使的是一口長

劍,路亮使的是一面鐵牌,鐵牌舞動,呼呼挾風,那口長劍,就在鐵牌後面一伸一縮,專制

敵人三十六道大穴。這路家的混元牌法,天下馳名,配以長劍,更是善守能攻,厲害無比。

  雲重一掌護胸,單刀迎敵,怒聲喝道:「你們兄弟想造反嗎?」路明大笑道:「不錯,

正是造反。我說你還蒙在鼓裡,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雲重道:「怎麼?」路亮道:「我問

你你帶義軍入京,是不是為了勤王而來?」雲重連劈三刀,擋過鐵牌,架開長劍朗聲說道:

「那個當然!」路亮大笑道:「你的皇帝老子早已做了瓦刺的俘虜啦。常言道得好,識時務

者為俊傑,你快快放下兵器,隨我們同降瓦刺,那尚可以保住功名富貴,否則瓦刺大軍,就

在附近,你是明朝的狀元,就是我不殺你,你也難逃一死!」

  雲重憤怒之極,強抑心頭之火,冷笑道:「原來兩位都是識時務的俊灰,失敬失敬!」

路明尚以為雲重被他說動,湊上前道:「雲兄意下如何?」雲重大喝一聲:「我意欲取你的

狗命!」猛地一刀劈下,只聽得「喀嚓」一聲,路明的長劍已斷了一截,出其不意,幾乎脫

手飛去。雲重這刀來勢極猛,一刀劈過,餘勢未衰,「噹」的一聲,又與路亮的鐵牌碰個正

著,兩人都給震得虎口發熱。

  路亮怒道:「你有多大本領,膽敢出口狂言!」手腕一翻鐵牌一挺,竟然一招「泰山壓

頂」,當頭疾劈。路家的混元牌法,主力就是這面鐵牌,路亮的氣力遠在他哥哥之上,這鐵

牌一壓,少說也有千斤之力!

  雲重手腕一翻,轉過刀背,「噹」的一聲,又磕在鐵牌之上,這一下來勢更猛,只見火

花飛處,路亮的鐵牌崩了一個缺口,雲重的刀頭也彎成鉤形。雙方都吃了一驚,各退三步,

路明走偏鋒疾上,又再發動攻勢,青鋼劍寒光一閃,卻刺向澹台鏡明,澹台鏡明箭傷發作,

手軟無力,虛架一劍,險險跌倒。雲重大吼一聲,轉刀疾劈,路亮的鐵牌又壓了過來,雲重

擋在澹台鏡明身前不顧生死,呼呼呼連劈三刀,將路家兄弟逼退幾步。澹台鏡明躲到屋角,

叫道:「雲大哥,你儘管殺敵,不必顧我。」

  雲重喘了口氣,揮刀又上,路明冷笑道:「你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流淚,

且叫你知道厲害,看劍!」一口劍有如毒蛇吐信,隨著鐵牌進退伸縮,劍劍指向雲重要害。

雲重展開五虎斷門刀法,渾身上下泛起一片銀光,時不時也在刀光之中發掌擊敵,雙方都是

有攻有守,在方圓不及一丈的斗室之內,鬥得非常激烈,地方狹窄,大家閃避都難,幾乎每

一招都是硬打硬拚。

  路明、路亮劍盾齊施,訓練有素,配合得十分純熟,或者劍隨盾發,或者盾掩劍攻,帶

守帶攻,首尾呼應,端的是無懈可擊。當年路明、路亮曾在京中與張風府比武,張風府也占

不了他們的便宜,雲重武功略遜於張風府,更是覺得吃力,兼之雲重在百萬軍中殺出,又奔

波了半日,氣力更是減了幾分,鬥了一百餘招,漸覺力不從心,所發的招數每受敵人牽制,

攻不出去。

  又鬥了二三十招,路家兄弟攻勢更盛,路明笑道:「雲重你還不服嗎?如今拋刀認敗,

我們尚可饒你不死。」雲重大怒咬著牙根,又劈幾刀,只覺敵人牌重如山,壓力越來越重,

實是難以抵敵,不由得涼了半截,心道:「我便死了,也不甘受豎子之辱!」正想橫刀自

刎,猛地想道:「但我若死了,澹台妹子豈不是要落在賊子手中?」斜眼一瞥,只見澹台鏡

明滿面憂急的神情,目不轉睛地注視自己,眼光之中,含有焦急、感激、鼓勵、信託諸般表

情。雲重精神一振,忽然大喝一聲,猛地一掌掃去,這一掌乃是他拼了全身的氣力,施展金

剛大力手最猛的殺著,端的是發若雷霆。只聽得一聲巨響,掌緣拍在鐵牌之上,路亮大叫一

聲,鐵牌震得脫手飛去,虎口流血,一條臂膊,麻木得不能動彈。

  這一下大出路家兄弟意料之外,雲重一招得手,狀如瘋虎疾撲而前,大喝一聲,又是一

掌,向路明攔腰猛掃。路明還算機靈,急忙閃避,雲重一掌劈下,轉手一拿,將路明的長劍

奪到手中,「喀嚓」一聲,那柄長劍也折斷了。路明、路亮心意如一,不必招呼,已同時退

出屋外,兩兄弟忽地同聲大笑。

  雲重不由得怔了一怔,正想撲出,猛聽得澹台鏡明叫聲:「不好!」那屋子突然旋轉起

來,眨眼之間,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轟隆隆幾聲巨響。原來這間花廳竟然布有機關,四面

都嵌有鋼板,這時一齊落下,頓時將這間款客的花廳變成了囚人的監獄。

  雲重暴跳如雷,一掌擊去,只痛得他胳膊幾乎折了,哪裡動得分毫。外面路明、路亮笑

道:「雲重你少發脾氣,在裡面靜靜躺幾天吧,只是恕我們不招待你了。」話中之意,明明

是要餓雲重幾天,然後再來收拾他。雲重又怒又氣,只是無可奈何。

  原來路明、路亮乃是前幾天從京城中私自逃出來的,那時于謙已立了新皇帝,正在大捕

王振的黨羽。路明、路亮平日出入王振府中,互相勾結,許多人都知道他們是王振的心腹,

他們也甚機靈,一見風聲不好,立刻逃跑,先回家中料理,正想建立一件功勞,以作投奔瓦

刺的見面之禮,恰恰遇著雲重到來,是以便施毒手。

  雲重在黑暗之中摸索,澹台鏡明道:「嗯,我在這兒。」雲重小心翼翼地挨近過去,忽

聽得澹台鏡明「哎喲」一聲叫將起來,原來雲重碰著她的傷口。雲重抱歉道:「澹台姑娘,

我死不足惜,只是今日累了你了。」澹台鏡明本想罵他毛手毛腳的,聽他一說,反覺不安,

低聲說道:「不,是我累了你了,你本來可以逃出去的。」

  雲重心中甜絲絲的,道:「你傷口痛嗎?」澹台鏡明道:「反正咱們都是要死的了,還

管它痛與不痛?」雲重道:「不我不願意見你痛苦。」室中漆黑如墨,除了澹台鏡明的剪水

雙瞳之外,雲重其實並沒見什麼。澹台鏡明經了這場患難,對雲重憎惡的心情已減了幾分,

聽了這話,更是心中感動,低頭不語。雲重道:「你解下衣服,讓我給你敷藥。」治外傷的

金創傷,一般會武之人,都是隨身備著,不過適才匆匆逃命,無暇敷傷罷了。雲重一面說

話,一面輕輕地伸手過去,道:「你拿著我的手,引到傷口上去。」澹台鏡明面上一熱,但

一想在這暗室之中,解除了衣裳,也無關係,她性情本來爽朗豪邁,便不推開雲重的手,解

了上衣,讓他敷傷。

  澹台鏡明的箭傷,一在肩頭,一在頸項下面的背梁,雲重替她治傷,觸手之處,膚若凝

脂,只感心中快美,難以形容。忽聽得澹台鏡明幽幽說道:「你英雄年少,高攝科名,這樣

不明不白的死了,豈不可惜!」雲重道:「張丹楓所托的寶藏,今日定可護送至京,我一心

報國,而今總算做了一點事情,死亦無憾。」澹台鏡明心潮波湧,對雲重的觀感又改了幾

分,心道:「此人雖然性情固執,氣量也稍嫌淺窄,卻也還有可取之處。」

  澹台鏡明與雲重在暗室之中默默相對,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外面馬聲嘶嘶來的

似乎不止一騎。雲重說道:「不好。北京在敵人包圍之中,這來的定是瓦刺軍兵,若然他們

將我們擒去獻給瓦刺,那我就寧願自殺,你可要原諒我不能再照護你了。」澹台鏡明笑道:

「你死了難道我還獨自活嗎?我若忍辱偷生,也對不住張丹楓呀!」雲重聽了,心中一陣酣

暢,但聽她提到了張丹楓,卻又很不自然,心道:「原來她把張丹楓看得比我重要得多。」

  只聽得那馬蹄聲漸漸來近,到了門前停下,過了一會,便聽得腳步之聲走來,雲重忍不

住和澹台鏡明雙手相握,又過了一會,忽聽得有一個粗獷的聲音說道:「這裡面關的是什麼

人呀?」雲重嚇了一跳,在澹台鏡明耳邊低聲說道:「這是澹台滅明!是瓦刺的第一勇

士。」澹台鏡明道:「嗯,我也聽出來了,他是我的堂兄,今年五月之間,曾悄悄地到過蘇

州,在我們的洞庭山莊住了好幾天。」雲重尚未十分清楚澹台一家的底細,心中仍是驚疑交

集,想道:「澹台滅明武功高極,若然給他擒著,想自殺也不可能。」只聽得澹台鏡明又

道:「你不要嚷,咱們今日命不該絕,你聽我的哥哥和他們說些什麼?」

  只聽得路明答道:「稟告澹台將軍,這裡面關的是非常人物!」澹台滅明道:「什麼人

物?」路亮道:「說出來好令將軍歡喜,這裡面關的,一個是今年武科的武狀元雲重,以前

是御林軍的統領,將軍上次來京,想必也見過他,他在御林軍中的地位,如今僅僅在張風府

之下,這可不是重要的人物嗎?另一位是個女的,聽說是江蘇來的什麼義軍女將,哈,這個

女的長得還真是漂亮呢!我本來要等他們餓了幾天,再將他們縛到大營呈獻的,將軍來得正

好,這兩人就任由將軍處置了。」澹台滅明「咦」一了聲,道:「是江蘇來的女子?哦,她

姓什麼呢?」路明道:「我們尚我暇審問她,將軍看了,若然歡喜,留她下來,我們絕不在

太師面前,透露半句。」太師指的乃是也先,路明、路亮竟然把澹台鏡明當作禮物,獻給她

的哥哥,澹台鏡明聽了,又好氣,又好笑。

  只聽得澹台滅明說道:「好,你把他們放出來,讓我看看吧。」猛然間,那屋子又是一

陣旋轉,鋼窗一齊開啟,雲重眼睛一亮,重見天光,房門也「呀」的一聲開了。但見澹台滅

明面似寒霜,凜然問道:「就是他們嗎?」路明道:「是,將軍就是他們。呀,將軍,可有

什麼不對嗎?」話猶未了,只聽得「轟」的一聲,澹台滅明出手如電,將路明、路亮,一手

一個倒提起來,把兩兄弟對頭一撞,腦漿迸流,顯見不能活了。

  澹台鏡明喜極而泣一躍上前抱著澹台滅明道:「哥哥。」澹台滅明道:「呀,你受了箭

傷,讓我看,哦,還好,不礙事的。你這次路途辛苦,又經險難,剛才又中了路家兄弟的圈

套想必嚇壞你了。不過,少年之人多經險難,歷練歷練也好。」雲重站在一邊,怔怔地看著

澹台滅明,說不出話。澹台滅明說道:「雲重兄,真是機緣湊巧,咱們又會面了。這次你不

必再和我拚鬥了。」笑了一笑,問道:「你這次到蘇州,可見到了張丹楓麼?」雲重道:

「見著了。」澹台滅明道:「你們兩家的仇恨和解了?」雲重默默不答,澹台鏡明搖了搖

頭。澹台滅明道:「這是你們家事,我是外人,不便多管。只是我托你幾句話,你這次入

京,見到張丹楓,可叫他寬心,現在北京之圍已解,瓦刺大軍,不日之內,恐怕也要班師回

國了。」澹台鏡明喜道:「啊,真的?哥哥,這是也先告訴你的麼?」

  澹台滅明道:「他才不會親口告訴我呢。只是看這形勢,也非退兵不可。我本來是奉他

之命,在雁門關留守的,他怕明朝的各路義軍齊集,斷他的後路,叫我將雁門關的兵,分了

一半,趕來接應他。我暗中通知了金刀寨主,叫他們在我起程之日,暗襲雁門關,前日接到

消息,說是雁門關的瓦刺守兵和巡邏關外的流動騎兵,給金刀寨主奇兵突襲,傷亡了一大

半,也先絕對想不到是我從中給他搗亂,只道是因我走後,雁門關兵力分薄,所以才有此

敗。這件事很令軍心震動,加之瓦刺國內情形也不安穩。我看他不出半月,必然退兵。」

  雲重聽得呆了,他想也想不到澹台滅明會如此這般,暗助明朝。澹台鏡明問道:「咱們

的主公現下如何?」澹台鏡明口中的「主公」,指的乃是張丹楓的父親張宗周,雲重聽他們

提起仇人的名字,心中又是一怔。澹台滅明苦笑一聲說道:「主公日來甚是苦惱,他既唸唸

不忘收復大周的江山,但又不願瓦刺佔了中華,是以心中矛盾。我也勸解不來。」

  澹台滅明一看日影,道:「我奉也先之命來取路明、路亮回去,而今只好報道他被仇家

殺了。時候不早,我該走啦。」說罷出了路家,他帶來的衛士都在門外巡邏,自然也和他一

同去了。

  雲重與澹台鏡明待胡兵走後,急急跨馬上京,北京之圍已解,周圍數十里內已無敵蹤,

兩人走了三十多里,便遇見明兵引入京都,與張丹楓、雲蕾相見,雲蕾自是喜出望外。雲重

經此一役,對張丹楓的仇恨,又減了幾分,當下各道經過,不必細表。

  義軍陸續入京,于謙將張士誠的寶藏換了銀子撥了軍餉,又有詳細的軍用地圖,士氣大

振,接連打了幾場勝仗,半月之後,瓦刺大軍果然退出雁門關外。

  一日,于謙將張丹楓與雲蕾喚到住所,道:「有件事情,甚是艱險,賢侄可願做麼?」

張丹楓道:「大人有所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于謙沉吟半晌,道:「昨夜我寫了一

首詩,你先看看。」張丹楓展開詩箋,只見上面寫的一首七律,詩道:「露布星馳上玉京,

三邊寇虜一時平,人間玉石銘勳業天上銀河洗甲兵。熊虎有勞鹹進鐵,犬羊無計可偷生,從

今海宇風塵靜,廟算應知出聖明。」「露布」是指古時告捷的文收「熊虎」是指建有戰功的

將士。它的大意是說,現在打了勝仗有功的將士都獲得提升,賣國的奸賊則無法苟活了,但

願從此邊境寧靜,少動干戈。張丹楓看了,早知其意,吟道:「人間玉石銘勳業,天上銀河

先甲兵。詩好,詩人的胸襟更不可及。大人之意可是想與瓦刺謀和麼?」于謙道:「正是,

天下無不息之干戈,如今咱們打了勝仗,與他談和,並無屈辱,太上皇(指英宗祈鎮)蒙塵

異國,咱們總該設法接他回來。」張丹楓心頭一震,想道:「原來他是欲把被囚的皇帝救回

來。但如今已另立新君,太上皇回來,只恐對于謙難以諒解,那時豈不是累他受禍?」只聽

得于謙說道:「堅侄,我意已決無可動搖。個人的成敗榮辱算不了什麼,天朝的一國之君,

總不能長作敵人俘虜。你們先為我去探聽消息,然後我再派遣正式的使節,前往議和,迎接

太上皇回來。再者,也先野心非小,只恐他小敗之後,又來第二次進侵,賢侄此去,可以策

動尊大人與阿刺知院等給他掣肘,也是奇功一件。」張丹楓想了一想,慨然說道:「好,我

明日便去,本來我不願再回瓦刺,但為了此事,就是刀鋸當前,也當去了。只是我一人去

麼?」于謙道:「我已與雲重說好,讓雲蕾與你一同去。聽說你們雙劍合璧,所向無敵,是

麼?」張丹楓道:「那不過是沒碰著高手罷了。不過有她同行,總好一點,可以應付較強的

敵人,那也是事實。」于謙微微一笑,笑中大有深意。

  第二日張、雲二人告別眾人,一同離京,這次萬里同行,心情更是舒暢。張丹楓路上笑

道:「小兄弟,上次從江蘇進京時,你曾說過旅程苦短,如今前往瓦刺,旅程可長得多

了。」雲蕾微微一笑,道:「也有走盡的一天。」張丹楓一笑吟道:「人間不少坎坷路,冒

雪沖寒上旅程。咱們這一生該走多少坎坷的道路,哪有走完之日!」雲蕾心神動盪,知他是

想求自己做他一生的伴侶,心中自是感激他的癡情一片,但想起哥哥的吩咐卻又不禁默然,

只好假作不懂他的用意,微笑說道:「酸秀才,不要再吟詩啦,再不趕路,再耽擱一些時

日,那麼只恐未到關外,就已大雪紛飛,那時才真是冒雪沖寒哩!」

  兩人一路談談笑笑,倒不寂寞,只是每逢張丹楓談到兩人之事,雲蕾總是避了開去。這

日到了陽曲,大兵之後,城中的店舖,半數尚未開門,但張丹楓初遇雲蕾的那間酒樓,卻是

酒旗招展。張丹楓笑道:「小兄弟,你還記得這間酒樓嗎?」雲蕾道:「我一生也忘不

了!」張丹楓喜道:「啊,小兄弟!真難得你我心意如一……」雲蕾截著說道:「什麼心意

如一,我忘不了你在這酒樓上偷我的錢,弄得我幾乎當場出醜!」張丹楓笑道:「好啦,咱

們不要鬥嘴,重臨舊地,前事難忘,咱們該上去痛飲幾杯。小兄弟,你放心,這回我請客,

不再說你吃白食啦!」雲蕾聽他提起舊事,不覺回眸一笑,道:「你若敢再施空空妙手,看

我不打折你的骨頭。」兩人將馬繫好,互相調笑,步上酒樓。

  陽曲收復未久,樓上飲客無多,張丹楓還記得以前坐的是南面臨窗的座頭,便與雲蕾占

了那張桌子,叫堂倌拿了一壺汾酒,切兩斤牛肉,一口氣喝了三杯,笑道:「那時我只孤單

一人在此獨酌,你也是一人,我記得你老是拿眼角瞟我,好啦,如今是兩個人了。你也不必

再偷偷看我了。」雲蕾羞道:「說話小聲點兒,誰拿眼角瞟你,那時我看見你一副酸態,十

分可笑,又有賊人偷偷跟著你,你也毫不知道,所以多看你兩眼罷了。呀,誰知道你是故意

戲弄於我,舊事不說也還罷了,說起來我現在還在惱你!」張丹楓道:「真的?」一半認真

一半開玩笑的神氣。雲蕾將他沒法,氣道:「你的心腸真壞!」張丹楓道:「是麼?那麼我

是個壞哥哥了?」雲蕾道:「你再氣我我就不和你說了。」

  張丹楓又喝了一杯,笑道:「記得那日盯梢我的兩個小賊在這東面的座頭。」回頭一

望,只見東面座頭,也坐著有人,乃是一個青衣道士,相貌軒昂。雲蕾笑道:「這個該不是

賊人了。」說罷也飲了一杯。

  雲蕾雖不欲重提舊事,其實重臨舊地,想起與張丹楓初次見面的情景,也是感觸甚多,

想道:「那時我對他甚是憎厭,想不到如今竟成知己,更想不到他又是我的仇人,而我的哥

哥卻死死記著上代有仇恨。人生之事,確是料想不到。」與張丹楓把盞傾談,心中十分暢

快,不知不覺又多喝了幾杯。

  張丹楓忽道:「小兄弟,此去十多里,就是黑石莊了。你不要去拜訪拜訪你的岳丈大人

嗎?」雲蕾怔了一怔,想起了與石翠鳳洞房花燭之夜的滑稽情事,一口酒幾乎噴了出來。張

丹楓正色說道:「難為你那位嬌妻等了你這麼些時候,在閨中空擔了虛名。現在經過了這場

戰爭的災難,你也該去看看她,好叫她放心。」

  雲蕾心中一動,想起了石翠鳳的癡情一片,心道:「是啊我真的應該去看看她才是。可

是要不要告訴她我的廬山真面目呢?」要知雲蕾初下山之時,稚氣未除,喬裝男子,假冒新

郎之事,也只是因為一時難以脫身,作為戲耍,想不到石翠鳳卻對她苦苦糾纏,把她當作可

以付託終身的丈夫。如今雲蕾在江湖上經過一番歷練,人也長成了許多,想起此事,不由得

心中歉然。抬頭一望,只見張丹楓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雲蕾氣道:「你笑什麼?你不是也曾

經男扮女裝,幾乎和那位什麼也先小姐洞了房嗎?」張丹楓笑道:「我可沒有和人家成親

呀。」雲蕾道:「好,咱們快些喝完了酒就去找她,告訴她我的真相。呀,只不知周山民現

在何方?」張丹楓道:「你自己的事還沒有搞清楚,又想做媒了嗎?我問你,你要不要換過

一套衣裳,要不然石小姐見了你,又要纏著你不放你走了。」雲蕾出京之時,又已改回男

裝,低頭一望自己,低聲笑道:「你說話小聲點兒,那個道士似乎在注意我們呢。」張丹楓

道:「他又不是賊人,你可不必擔心。」

  雲蕾心中有事,胡亂喝完了酒,道:「咱們走吧。」搶去會帳,笑道:「偏不要你請

客。」伸手掏錢,錢袋竟然不翼而飛不由得怔了一怔,心道:「大哥又作弄我了?」叫道:

「快將我的錢袋拿來!」回頭一望,忽見那青衣道士站在旁邊,張丹楓「啪」的一掌向他打

去,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敢作賊!」那道士變臂一迎,輕描淡寫地將張丹楓的掌力卸

開,叫道:「你敢打人?」雲蕾吃了一驚,這道士的手法好快,居然接得了張丹楓的一掌,

正想加入團戰,張丹楓身手何等快捷,倏地化掌為拿,冷笑道:「原來你還是個會家!」一

抓抓去,將雲蕾那個被偷的錢袋,一下子抓了回來,喝道:「贓物在此你還有何話說?」只

聽得「嗤」的一聲,那道士的道袍被張丹楓撕了一角衣袖,那道士使了個「金蟬脫殼」的身

法倏地從張丹楓的掌力籠罩之下,脫出身來,騰身一躍,竟然從窗口跳下去了。

  店主人大叫道:「喂喂,我的酒錢,快來人呀有強盜!」張丹楓急忙打開錢袋,拿出一

錠大銀,放在桌上,道:「都算我的帳。」這錠大銀,即連那道士和酒錢在內也足夠付有

余,店主人喜出望外,正想道謝,張丹楓擺脫了店主人的糾纏,已拉了雲蕾,也一同跳下去

了。

  街上行人稀少,只見那道士騎了一騎快馬,已衝出城門。張丹楓急忙跨上「照夜獅子

馬」道:「快追!」雲蕾道:「錢袋已拿回來,何必再去理他?」張丹楓道:「不,這道士

身手非凡,一定不是普通的小賊,我非問個明白不可!」照夜獅子馬一聲長嘶,四蹄疾走,

雲蕾只好跟在後面。正是:

  何方來怪賊,俠士起疑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淺笑輕顰人前作嬌態 慧因蘭果劫後證情心

  張丹楓的「照夜獅子馬」固然是神駿非常,即雲蕾的坐騎也是于謙作主所贈送的御苑名

馬,雖仍不及「照夜獅子馬」,但亦可日行千里,兩人追出陽曲縣城,不消多久,就追上了

那青衣道士。

  張丹楓喝道:「住馬!」那青衣道士愕然回顧,忽而大笑道:「你知道我缺少盤纏,要

給我送錢來?」張丹楓道:「酒樓人雜,不便多談,道長如今還要戲耍嗎?」那道士面色一

沉道:「誰與你戲耍?」張丹楓道:「既非戲耍,就請將來歷告知。」青衣道士道:「我平

生偷錢,從無失手,今日被你擒住還了你也就罷了,你卻還來追我,這分明是你有錢的大爺

要來戲耍我,哼,哼,吃我一劍!」說得甚是認真不像是開玩笑,一語甫畢,果然拔出長

劍,迎面就是一招「金針引線」刷的刺來。

  張丹楓一閃閃過,那道士出手如風,連環三劍不住攻擊,張丹楓看他的劍法,竟是武當

派的連環奪命劍法,怔了一怔。只聽得那道士喝道:「你仗著馬快,算什麼英雄?」張丹楓

心中一動,想道:「莫非他是有意試我的劍法?」一躍下馬道:「好,我就陪道長走幾

招!」

  那青衣道士也自馬背一躍而下,更不搭話,反手一劍,逕刺張丹楓的「魂門穴」,又是

一招厲害的殺手。張丹楓心中有氣,還了一招「橫架金梁」,接手一招「金蟾戲浪」,劍鋒

一顫,劍花錯落,一招之內分刺道士的三道大穴,那道士叫聲:「好厲害!」一個盤龍繞

步,橫劍一披,身形一轉,將張丹楓的攻勢解開,退步轉身,陡然間又刺出一劍。張丹楓心

中也暗暗佩服,想道:「此人劍法遠在松石道人之上,定是武當派中有數的高手了。」當下

全神貫注,將百變玄機劍法施展出來,劍影飄飄,左一劍,右一劍,上一劍,下一劍,劍勢

如虹,變化無定,一口氣刺了上路追風八劍,八劍刺完,那道士剛緩得口氣,張丹楓出其不

意,刷的又是一劍「雲橫秦嶺」變為「雪擁藍關」,一劍削去,只聽得「嗤」的一聲,那道

士的道冠竟給張丹楓一劍削掉。

  那道士啊呀一聲,連連後退,叫道:「啊呀,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怪不得松石師弟吃

了大虧,發誓終生不再使劍。」松石道人即是以前幫助沙濤父子,圖劫張丹楓的寶馬,被張

丹楓殺得慘敗的那個人。張丹楓聽了疑雲大起,按劍問道:「道長此來,為的就是要與松石

道人報仇麼?」

  青衣道人哈哈大笑,道:「這點小事也要報仇,我哪有這些閒工夫?看你的坐騎和你所

使的劍法,你定然是張丹楓了,好在我試你一試,否則你就要走冤枉路。我問你,你們可是

要去黑石莊麼?」

  張丹楓怔了一怔,按劍問道:「怎麼?」那青衣道人道:「沒什麼,不過你到黑石莊定

然見不著轟天雷就是了。」張丹楓道:「他不在黑石莊在什麼地方?」那道士道:「在他把

弟沙濤的山寨裡。」石英與沙濤過往交情雖好,但自從把女兒許配給雲蕾之後,與沙濤父子

已漸疏遠。張丹楓聽了將信將疑,問道:「你話可真?」那道士道:「騙你作甚?沙濤近日

大邀綠林豪傑,貧道也在被邀之列,只是不願去罷了。我在他的山下投了謝貼,盡了江湖上

的禮節便逕自走了,可巧碰著石英正在上山。」雲蕾插口問道:「他的女兒呢?」那道士

道:「他的女兒自然是和他在一起,還勞你這位小哥關注麼?」張丹楓道:「敢問道長大

名?」那道士道:「貧道是武當山的道士,道號赤霞。」張丹楓道:「原來是赤霞道長,久

仰了!」張丹楓之言並非客套,這赤霞道人在武當派的道士中素有俠名。

  赤霞道人忽道:「貧道還聽得一些道路的傳言,尚不知是真是假?」張丹楓急道:「什

麼傳言?」赤霞道人道:「聽說瓦刺大軍佔據這一帶的時候,對沙濤父子頗賣交情,所以他

的山寨尚得保全。」張丹楓吃了一驚,道:「石英知道嗎?」赤霞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本想對石英說的,無奈沙濤的人陪著他,未有機會與他單獨相談。」張丹楓「哎呀」一聲

跳了起來,拱手說道:「多謝道長指引。」翻身上馬,立刻奔跑。赤霞道人也獨自向東走

了。

  路上雲蕾問道:「這道人是怎麼回事?」張丹楓道:「聽他口氣,沙濤父子必有圖謀,

極可能是布下圈套,誘石英上當的。他剛才在酒樓相試,是想試出咱們的身份,指引咱們去

救石英。」雲蕾驚道:「有這麼大的危險?」張丹楓道:「反正咱們馬快,就先到黑石莊去

看看,若然石老英雄當真不在,咱們再去跟沙濤算帳。」

  兩人飛馬趕路,不到半個時辰,便趕到了黑石莊前。只見莊門大開,裡面一片嘈嘈雜雜

的聲音,張、雲二人拔劍闖時,裡面兩個山寨頭目模樣的人出來攔截,交手不到三個回合,

便給張、雲二人殺傷撲地,只見石家的莊丁十之八九已被捆縛,只有幾個武功較強的還在裡

面與嘍兵廝殺。張丹楓與雲蕾大展神威,左一拳右一腳,殺進殺出,不過半個時辰,將侵襲

黑石莊的嘍兵全都點了穴道,把莊丁一一解救,問起情由,莊丁說道:「莊主去後,不到半

天,這班盜就殺來了,起初我們還以為他們是沙濤的手下,與莊主有交情,便放他們進來,

哪知他們居然敢明火打劫!這真是黑石莊之辱,莊主若然得知,定要了他們的狗命!」張丹

楓解開了一個頭目的穴道,喝道:「是沙濤叫你們來的麼?來幹什麼事情?」

  那頭目頗是強硬,閉口不答,張丹楓微微一笑,在他脅下一戳喝道:「你說不說?」這

一戳是張丹楓的獨門點穴手法,不消片刻,那頭目只覺體內如遍佈銀針,亂戳亂鑽,忍受不

住慌忙討饒。張丹楓對雲蕾笑道:「我本不願施此酷刑,但對付這種人,除此之外,卻是無

法。」那頭目道:「沙寨主吩咐我們,將黑石莊所有的東西全都搬回山寨,尤其是他所藏的

字畫更不可少了一張。」張丹楓一聽,心中想道:「沙濤之志定然不在財物,他搜尋字畫,

看來定是以為那張藏寶的地圖還在石家了,只是此事他如何得知?」雲蕾道:「大哥,你想

些什麼呢?」張丹楓道:「赤霞之言不假,這沙濤定是私通瓦刺無疑啦。」一掌拍下,將那

名頭目的穴道解了,對石家的管家道:「你將這伙強盜都捆縛了,待你家的莊主回來,再作

道理。」

  張丹楓與雲蕾離開石家,急急趕路。沙濤的山寨在附近的六樟山,離黑石莊約三十里

地,張、雲二人馬快,不到半個時辰,便已趕至山下。只見山寨連山而起,勢如長龍,山峰

上碉堡羅列,古木參天,頗是雄偉。

  張丹楓與雲蕾將馬放了雙雙上山,眺望的嘍兵喝道:「什麼人?」張丹楓道:「你家寨

主邀請的賓客。」嘍兵道:「將請貼拿來。」張丹楓把手一揚,道:「接好了!」那嘍兵睜

眼一瞧空無一物,正想喝問,陡然間忽覺心窩一麻,立刻暈倒。原來是張丹楓施展神針妙

技,刺了他的穴道,要過了十二個時辰之後,方能自解。

  張、雲二人施展絕頂輕功,輕登巧縱,遇有攔截的頭目,能避過便避過,不能避過便用

飛針將他射倒,不消多久,便已到了山上,陡見一層峭壁拔地而起,前面除了一根石樑之

外,無路可通。張丹楓道:「此地險要,經過小心!」踏上石樑,雲蕾跟在後面,方至中

途,忽聽得背後弓弦疾響,亂箭齊發,雲蕾早拔出寶劍,舞起一圈銀虹,笑道:「亂箭能奈

我何?」話聲未了,峭壁上突然跳下一人。張丹楓一招「舉火燎天」,劍鋒上戳,只覺來人

腕勁奇大,噹的一聲,虎口發熱,那人已躍了下來,在張、雲中間一插,想把雲蕾硬生生摔

下石樑!

  石樑狹窄,雙劍難於施展,張丹楓忽然尖叫一聲,身軀一顫,躍出石樑。雲蕾一聲駭

叫,那人以為張丹楓已經失足墜下心中大喜,飛腳便踢。哪料張丹楓施展詭計,雙足仍然勾

緊石樑,驀地一把飛針,迎面撒去,那人無可閃避,百忙之中,身形憑空拔起丈許,將飛針

避過,但張丹楓與雲蕾趁此機會,亦已安然地通過了石樑。那人狂叫一聲,又再撲下,同時

山峰上亦已竄下幾人,布成了犄角之勢。張丹楓見那人武功高強,心中也自一怔。

  忽聽得那人一聲驚叫,喝道:「哼,原來是你!」張丹楓也喝道:「哼,原來是你!」

適才在石樑之上,雙方雖換了幾招,但那是閃電般的襲擊,大家全神貫注應付對方的殺手,

無暇留心面貌,這時看清楚了,不約而同地叫出聲來。

  這人正是也先帳下的第一名武士額吉多,張丹楓在土木堡的軍營中曾與他交過手,深知

他武功高強,在瓦刺國中,僅在澹台滅明之下,不敢大意,急忙叫道:「小兄弟,咱們擒賊

擒主,先把這人廢了!」雲蕾劍走偏鋒,刷的一劍刺出,雙劍合璧,奇妙無比,額吉多招數

未發,兩口明晃晃的利劍已同時逼近面門。額吉多大喝一聲,橫劍一封,哪封得住,只聽得

「喀嚓」兩聲,手中的長劍已斷為四段,額吉多飛身一躍,雙劍餘威未盡,橫削過去,頓時

傷了兩人。額吉多急自同伴手中搶過一口長劍,張、雲二人雙劍又到,這時他不敢硬架,劍

鋒一顫使出風雷劍法的絕招「雷電交轟」,雖是一口普通的長劍,經他一抖,也自嗡嗡有

聲,劍花耀眼,一口劍就如同化了十數口一般。張丹楓叫一聲「好!」雙劍一掠而過只聽得

又是「嗤」的一聲,額吉多的頭纓又被削了。但他那一招虛虛實實,變化甚多,竟然在雙劍

急襲之下,脫身閃過,張丹楓削不斷他的兵器,也是頗出意外!

  說時遲,那時快,雲蕾刷的一劍分心直刺,張丹楓劍光一繞,卻截下盤,雙劍一合宛如

一道光環,把額吉多箍在當中。雙劍合璧,威力一招大過一招,額吉多若然要避雲蕾那一劍

穿心之禍,雙腳就得被張丹楓那一劍削斷;若要避開張丹楓的殺手,雲蕾那一劍就難躲避,

或是受傷殘廢,或是命喪當場,這兩者之間,只能選擇其一。

  額吉多心頭一驚想道:「我就是死了也不能斷足受辱。」振劍下迎,先護下盤,雲蕾一

劍疾進,眼看就要穿心而過,忽覺一股勁風,沖面而來,雲蕾輕輕一閃,寶劍刺空,正擬換

招只聽得噹的一聲,額吉多一聲厲叫,倒躍出一丈開外。接著有一個粗豪的聲音大喝道:

「住手!」面前突然多了一人,蒙著面孔,只露出一雙炯炯有光的大眼睛,雙拳急襲。救了

額吉多性命的就是這個人!

  這幾下都來得迅疾異常,額吉多的長劍雖給張丹楓削斷,脛骨也受了劍傷,但卻保住了

性命,這時正在旁邊喘氣。那蒙面人道:「兩位既然拜山,請依江湖規矩,先到大寨再說,

豈可不分皂白,就在寨前廝殺?」這人竟然能在雙劍合璧之下,將額吉多搶救出來,武功之

強,實是難以估量!張丹楓也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心道:「怎麼沙濤父子,居然能邀得這

樣的高明之士?今日之事,只恐不是輕易可了!」

  雲蕾忽道:「你是胡人還是漢人?」那人怔了一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雲蕾

道:「看你外貌似是一個漢人,但卻幫助胡人,莫非你也自知羞恥,所以蒙上面孔麼?」那

人勃然大怒,騰身一躍,橫掌一抹,攻勢飄忽,猛下殺手,張丹楓急忙一劍刺出,雙劍一

合,分刺那人的左右肩井穴,那蒙面人的掌勢怪異無比,每招發出,都似乎是同時進襲二

人,飄忽無定,眨眼之間,拆了三招。張、雲二人劍法,乃是玄機逸士畢生心力所創,信手

發招,自然配合,妙到毫巔,那人擋了三招,尚未吃虧,接到了第四招、第五招,漸覺應付

艱難,雙劍攻勢催緊,一口氣又連進三招,殺得那人連連後退。雲蕾冷笑道:「亂臣賊子,

人人得而誅之,我與你講什麼江湖規矩?」說話之間,又搶攻了三招,那人只有招架之功,

已無還手之力了。張丹楓忽道:「小兄弟,住手!」雲蕾道:「怎麼?」張丹楓道:「此人

以一雙肉掌,接了咱們十招有多,也算得是一名好漢了,殺了他他也不服,好,就隨他先到

山寨裡看看。」雲蕾心中頗不以為然,但當著人前,卻也不便與張丹楓爭執,只好停手。她

可不知,張丹楓正在用心推測那人的來歷,那人的武功雖然怪異,但在拆了十餘招之後,張

丹楓已發覺有線索可尋。

  那蒙面人瞧了張、雲二人一眼,忽道:「你們的劍法是何人所授?」雲蕾道:「你這□

豈配問我的師尊?」那人一怒,就想發作,卻又忍著,「哼」了一聲道:「小娃娃不知好

壞,等會兒再與你們見個真章!」

  蒙面人在前帶引,進入山寨,帶進了「聚義廳」。這座大廳十分寬敞,就如一個有上蓋

的演武場一樣,廳中坐滿了三山五嶽的人物,見張丹楓與雲蕾二人,泰然自若,滿不在乎地

緩緩行來,無不側目而視。雲蕾一眼瞥去,只見石英父女被圍在當中,石翠鳳俏眼盈盈,盯

著自己,一副似怨似喜的神情,正欲張口而呼,石英卻搶先說道:「賢婿,你也來了?這裡

的事與你無干!」張丹楓微微一笑,道:「與他無干,那定是與我有干了?」傍著石英一同

坐下。沙濤怒目而視,道:「好呀,你要招攬過來,那是最好不過!」沙濤的兒子沙無忌更

是圓睜雙目,怒視雲蕾,看樣子似是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去似的。原來他兀自以為雲蕾與石

翠鳳已成夫婦,恨「他」搶了自己的心上之人。

  張丹楓道:「石老英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石英未及回答,沙濤已朗聲發話道:

「石大哥,識時務者為俊傑,目下明朝氣數已盡,張士誠的大周,那更不用說了,你幾曾見

過死灰還可復燃麼?你何必還苦心做死人家奴,替他保管寶物?」

  石英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聞言大怒,強抑心頭之火,發為冷笑道:「依你之說,咱

們倒該做瓦刺的奴才了?」沙濤面孔漲得通紅,甚是尷尬,勉強笑道:「大哥,也不是這麼

說的。」石英喝道:「是怎麼說?」沙濤道:「你把那幅畫圖拿出來,咱們找到了張士誠所

埋下的寶藏之後,趁著天下紛亂,盡可做一番大事,縱使不投靠瓦刺,亦可自立為王!」石

英言道:「誰告訴你我有那幅畫圖,說呀,快說!」石英是晉、陝兩省的武林盟主,雖在敵

寨之中,威風尚在,沙濤被他的眼光一迫,心膽一寒,竟自訥訥說不出話來。忽聽得一個沙

啞的聲音道:「是我告訴他的,怎麼?」石英把眼一看,說話的人面目青腫,相貌粗豪,瞪

著兩隻眼睛,甚是不遜。石英怒火勃發指著那人喝道:「你是誰?」張丹楓冷冷一笑接聲說

道:「這位是也先手下坐第一把交椅的武士額吉多,我說得不錯吧?」

  額吉多性情魯莽,不知利害,他吃了張、雲二人的大虧,被打得面青唇腫,一口悶氣正

自發不出來,見沙濤訥訥說不出口,態度模稜,他不知這是沙濤有所避忌,竟自爆了出來。

當下聽得張丹楓指證,傲然說道:「不錯,咱們瓦刺兵強馬壯,邀你聯盟,正是給你面子,

你這小子不服,咱們單打獨鬥,再與你見個真章。」他的話一半針對張丹楓,一半針對沙

濤。此言一出,除了沙濤的心腹死黨與早被瓦刺收買了的人之外,倒有一半存了戒心,打定

主意,不肯再為沙濤賣力。

  石英雙眼圓睜,拂袖而起正想發作,只聽得張丹楓又道:「你們也枉費了心機了。為了

這一幅畫圖,將石老英雄誘到此間,又去洗劫他的住宅,費盡心機,一無所得,堂堂一個寨

主做鼠竊狗偷之輩,不怕天下英雄恥笑?」石英聽得家被洗劫,更是憤怒,「啪」的一掌,

將面前的茶几,切了一角,朗聲說道:「古人割席絕交,我今日切幾明志。沙濤老賊,我與

你兄弟之誼已絕,你再逼我,我就不客氣了!」

  沙濤面上一陣青一陣紅,把心一橫,也大聲喝道:「石老匹夫,你今日不把畫圖交出,

想生出此寨,萬萬不能!」把手一揮,就想來個群毆強奪。

  忽見寒光一閃,張丹楓刷的拔劍出鞘,手肘一撞,將沙濤撞出一丈開外,沙濤的黨羽大

聲鼓噪,正想上前,只見張丹楓右手持劍,左手已展出畫圖,哈哈一笑,說道:「要畫圖的

衝著我來,我才是這幅畫的主人!不過,你們要了去也沒有用,蘇州的寶藏與地圖,我早已

發掘來,都獻給了當今的大明天子啦!」此言一出,合寨驚訝,都猜不透這少年是何來歷,

說的是真是假?正在此時,忽聽得又有一人冷笑道:「張丹楓,你的話騙得誰來?」

  說話的人是額吉多的副手,名喚吉彰阿,他是也先府中的衛士,不比額吉多常在軍中,

故此認得張丹楓。額吉多聽了此言,怔了一怔道:「你就是右丞相張宗周的兒子嗎?太師

(也先)正在找你,快快隨我回去吧!」張丹楓道:「我正要去見你的太師,可不是隨你回

去!我是中國之人,誰替你瓦刺做事情?」吉彰阿道:「你家與朱明乃是世仇,你若掘出寶

藏與地圖,豈有獻給仇人的道理?這樣吧,寶藏是你家所有,我們不要你的,地圖拿與我,

待我獻給太師,你不必再開玩笑了。」張丹楓一腳踏在椅上,將畫一揚,喝道:「誰與你開

玩笑?你有膽就自己來拿!」

  吉彰阿躊躇不前,幾個暗藏的蒙古武士也不敢露面,邀來的各路黑道人物,有一大半不

願沾這趟渾水,沙濤的黨羽被他的聲威所懾,一時之間,也未有人挺身而出。

  石翠鳳輕輕倚偎著雲蕾,在耳邊柔聲說道:「這些日子,你也想念我嗎?」雲蕾小聲說

道:「你瞧這麼多人在瞧著咱們呢,今日只恐難以逃出生天,你還有心情與我說此閒話?」

聚義廳內外三層都已伏下甲兵,石英這邊只有四人,雖然武藝高強,確實也難以闖出去。石

翠鳳對這一切卻似毫不放在心上,悄悄笑道:「我悶了將近一年,這些閒話今日不說,何時

再說呢?今日不管能不能逃出,與你死在一道,也是甘心。」石翠鳳與雲蕾空有夫婦之名,

卻無夫婦之實,分別多時相思日切,一旦見面,忍耐不住,竟趁著大廳中嘈嘈雜雜的當兒,

小聲地大談情話。

  雲蕾正自拿她沒法,驀然間忽見兩條大漢,挺身而出,撲向張丹楓。這兩個乃是沙濤邀

來的幫手,都練有大力神拳的功夫,看張丹楓年紀青青,不把他放在心上,一擁而上,一個

施展擒拿手扭張丹楓的臂膊,一個便來奪畫。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寒光一閃,張丹楓飛腳

一踢,來扭臂膊的那條漢子,碰也沒有碰著張丹楓,自己的臂膊反而給他一劍斬斷,暈死過

去,那搶畫的漢子也給張丹楓一腳踢飛,脛骨都折斷了。張丹楓橫劍喝道:「好不要臉,你

們想倚多為勝嗎?」

  沙濤面色鐵青心道:「這個時候誰還與你講江湖規矩?」正想下令,來個群毆,那救出

額吉多的蒙面人,這時卻忽地開聲說道:「好極,好極,今日秋高氣爽,正好舒散筋骨,單

打獨鬥,那是最好不過!」聲若洪鐘,震得大廳內嗡嗡作響。沙濤看他一眼,話到口邊,卻

又留住,心道:「就是單打獨鬥,也難累死他們!」

  石翠鳳猶自偎著雲蕾,細談情話,忽見沙濤的兒子沙無忌雙掌一錯,撲上前來,朗聲說

道:「我先請教雲相公幾招!」他最恨雲蕾,這時見兩人情話喁喁,更是看不過眼,所以先

來挑戰。雲蕾急忙推開了石翠鳳,將青冥寶劍拔在手中。

  雲蕾曾與沙無忌在黑石莊外的松林交過手,深知他武功雖然不弱,卻還不是自己的對

手,故此並不怎樣放在心上。哪知沙無忌來勢迅疾非常,掌法尤其怪異,小臂一彎,左掌自

內而外揮了一個圓弧,右掌跟著「呼」的一聲推出,雲蕾用了一招「脫袍讓位」,左腳向斜

方踏出一步,肩頭一縮,反手一劍削出,先避敵招,再削敵腕,本來穩健非常,哪知沙無忌

左掌雖然先發,在半途一劃,右掌卻是後發先至,掌風到處,隱隱有一股腥味。雲蕾心中一

怔,只聽得沙無忌大喝一聲:「著!」紫黑色的掌緣劈到胸前!

  掌風劍影之中,只見一條人影凌空飛起,「嗤」的一響,沙無忌腳步蹌踉,褲管貼著胯

骨之處,竟給利劍穿過,雲蕾也倒躍出一丈開外,這一下,兩人都是頗出意外。

  原來沙無忌自從那次挫敗之後,千方百計報仇,拜了一位苗洞的怪人為師,練了一種極

其怪異的邪門的陰風毒砂掌,掌法固然怪異,掌力更是歹毒,武功平庸者,被他掌風掃著,

便會中毒,武功高強者,被他打中,七日之後,也定身亡。沙無忌剛才突出怪招,猝然一

擊,自以為必會劈中,哪知雲蕾雖然不識這種掌法,但論到本身的真實功夫,卻遠在沙無忌

之上,尤其身法的輕靈,更非沙無忌可比,故此在危急之中,仍能隨機應變,避了開去,而

且還了一劍。

  沙無忌中了一劍,幸未刺著骨頭,但亦甚為疼痛,氣得哇哇大叫,雙掌一錯,又再撲

上。雲蕾經了一招,分外小心,展開穿花繞樹的身法,與他游鬥,霎忽之間,只見四面八方

都是雲蕾的人影,沙無忌連她的衣裳也沾不著。約鬥了二十多招,雲蕾劍勢越發催緊,沙無

忌情知不敵,但又不甘敗下,拼著兩敗俱傷,突在劍光之中撲進,一招「斜劈華山」拼著犧

牲一條臂膊也要將毒掌印在雲蕾面上。雲蕾何等機靈,霍地一個「鳳點頭」,青冥寶劍反手

一撩,疾起而迎,沙無忌的那條臂膊,眼看就要被她硬生生地卸下。

  忽地一人從旁躍出,左手一拉,右手一抓,同時之間,既把沙無忌拉退,又攻向雲蕾的

脈門。這人長相甚怪,身軀瘦長有如一條竹篙,十指長爪,烏黑髮光,陰惻惻地笑道:「石

莊主的愛婿果是不凡,待我來領教幾招。」這人正是沙無忌新拜的師父,苗疆異人赤神子,

他從貴州雲遊至北方,北方的豪傑十九不知他的來歷。

  說話之間,兩人已交上手。雖然是同樣的一套掌法,但在赤神子手中使出來,比沙無忌

何止厲害十倍!在劍光繚繞之中他居然照樣伸出長爪,撕、拿、抓、撲,有如鬼魅,每一發

招骨節格格作響,雲蕾不由得大為駭異,急把青冥寶劍舞成一團銀虹,不求有功,先求無

過。

  赤神子數撲不進,突然大吼一聲,雙掌翻飛,連環猛掃,直如巨斧開山,鐵錘鑿石,掌

風激盪,一股寒氣直透過來,雲蕾的劍點每被震歪,更奇怪的是心頭漸覺煩躁,火氣上升,

像是給人激怒,不可自制。她本來打定主意,只守不攻,但鬥了三五十招,無名火起,便自

按捺不住,屢屢衝出圈子,與赤神子強攻對拼。原來赤神子的陰風毒砂掌不但雙掌含有劇

毒,而且掌風激盪,冷氣沁肌,可以刺激敵人的神經,令敵人自亂步驟。

  赤神子正是要引她對攻,激戰之中,雲蕾一劍刺出,直抵前心,又狠又準,看來赤神子

無可再避,卻見他忽地大吼一聲身形驟起,十指凌空抓下,石翠鳳驚叫一聲,險些暈倒。陡

然間忽聽得滿堂哄笑之聲,睜眼一看,不禁驚得呆了!赤神子與雲蕾已間相距一丈開外,肩

上衣裳破裂,狀甚狼狽。但石翠鳳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卻比他還要狼狽十倍,頭戴的束髮金

冠裂為兩半,這也罷了,包頭的青巾也被撕開半邊,竟露出半頭秀髮,雖然扎經紅綾,但已

看出是女兒裝束!原來適才那一招,雙方都是險極,雲蕾處在下風,豁出性命,用師門的救

急絕招「極目滄波」一劍削出,赤神子若仍然用力抓下,雖可洞穿雲蕾的腦蓋,但雲蕾這一

劍也要自他前心直透後心。故此雙方都挪動身形,手法變換偏了準頭,雲蕾一劍勾破他肩上

的衣裳,而赤神子也一抓抓破了她的束髮金冠,連包頭的青巾也撕開了一半!

  滿堂哄笑之中,赤神子吐了一口唾沫「哼」了一聲:「算老子倒霉,碰著你這個人妖,

老子不與娘兒動手!」雲蕾氣得面色變紫,青冥劍一揮,又想拚命,忽聽得張丹楓柔聲說

道:「小兄弟,你且歇一會兒!」說話之間,已將赤神子截著,雙方動起手來。

  笑聲繼續不絕,千百對眼睛都朝著雲蕾瞧來,石英父女驚異之極,尤其是石翠鳳更是呆

若木雞,辛酸、失望、詫異、悲痛,說不出心中的味道。她萬萬料不到日夕相思的如意郎君

竟然也同自己一樣,是個少女!只見雲蕾咬著嘴唇,面色尷尬,將包頭的青巾又已包紮好,

面上羞愧的神情,更像一個閨中少女。石翠鳳涼了半截,仍是不相信,也不顧在眾目瞪瞪之

下,挨近雲蕾,就在她耳邊問道:「雲相公,你為什麼歡喜將頭髮留得這麼長?你、你、你

究竟是男子還是女嬌娘?」雲蕾滿面通紅,她本來是準備對石翠鳳說明真相的,但在此時此

地此種情形之下,被石翠鳳這樣追問,竟自訥訥不能出口,石翠鳳伸出雙指在她脅下一戳,

道:「冤家,你說呀!」忽覺氣氛有異滿堂的笑聲都停下來,原來張丹楓與赤神子正鬥到激

烈之處,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去了。

  只見雲蕾也定了眼睛,凝視著場中的惡鬥,眼光中充滿關懷憂慮的神情,石翠鳳心中又

是一涼,如此神情,如此眼光,除了是情人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種解釋。看來「他」之關

心張丹楓就像自己關心「他」一樣,是那麼的真摯而自然流露!石翠鳳心中的希望就像水中

的明月,突給頑童用石頭打碎,也說不出是惋惜還是悲涼!

  場中張丹楓與赤神子動手已過百招,張丹楓的內功火候比雲蕾要深得多,赤神子的陰風

毒砂掌對他毫無作用,張丹楓見招拆招,見式拆式,不疾不徐,一點也不煩躁。赤神子絲毫

也佔不到便宜,自己反而火起,狂吼一聲,掌抓兼施,時而凌空飛撲,時而卷地擒拿,擒拿

撲擊之中,雜以抓裂,點打之法,十指烏黑的長甲就如毒刃一般,忽伸忽縮,手腳起處,全

帶勁風,一派兇猛粗獷之勢,令人驚心駭目!看張丹楓時,卻仍是氣定神閒,衣袂飄飄,劍

勢輕靈翔動,瀟灑之極!劍光四射,忽取忽散,有如流水行雲絲毫不見吃力,但卻處處制著

機先。赤神子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心中好生奇異,自思:這掌法乃是我在苗山之中,看鳥

獸撲擊之勢,自創出來的,沙無忌得我傳授,亦未全曉,如何此人卻像甚為熟悉,每每在我

招式變換之前,就迎頭狙擊,令我不能施展?他哪知張丹楓自在石洞之中,得了彭和尚的遺

書--《玄功要訣》之後,領悟各種武學的原理,各家各派的武功,經他過目之後,就可以

無師自通。他看了沙無忌與雲蕾相鬥的一場,又看了赤神子與雲蕾相鬥的一場,自己又接了

赤神子一百餘招,對這種掌法的變化來勢,已是瞭然胸中,更加上他的功力,亦稍勝赤神子

一籌,他手中的白雲劍又是寶劍,赤神子的毒砂掌雖然厲害,卻不敢與之相碰。有此幾樣便

宜,故此百餘招之後,便佔盡上風,殺得赤神子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赤神子見狀

不妙越發心慌,虛抓一把,便思逃走,張丹楓一聲冷笑,喝道:「你這妖人,且留下一點記

號!」掌風劍影之中,只聽得「喀嚓」一聲,赤神子的一條臂膊已給他硬生生切下。廳上各

路黑道人物,嘩然驚呼,赤神子捧著斷臂,擠開眾人奔出山寨,回頭罵道:「好小子,十年

之後,祖師爺還要找你報仇!」張丹楓提起寶劍,在衣袖上一抹,道:「好,我等你就

是!」眾人見赤神子斷臂之後,還能奔跑如飛,如此凶狠,也不禁駭然。張丹楓本來無意令

他殘廢,只因他罵了雲蕾一句「人妖」,所以才切下他的臂膊,這時也自有點後悔。後來過

了十餘年後,赤神子果然再找張丹楓為難,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那些三山五嶽人馬,見赤神子如此凶狠,尚自受創,心中所懾,都不敢出來單獨挑戰,

沙濤一橫了心,又想指揮手下群毆。忽聽得有人笑道:「好劍法,好劍法,待我也來領教幾

招吧!」

  張丹楓一看,只見出來挑戰的正是那蒙面人,但見他只露出雙眼,閃閃放光,顯得十分

詭秘。雲蕾凜然一驚!單打獨鬥只恐張丹楓不是他的對手。那蒙面人隨便立了一個門戶喝

道:「進招吧!」張丹楓把劍一插,道:「既然閣下不亮兵刃,我也陪閣下走一趟拳。」雲

蕾眉頭一皺,心道:「張丹楓也太自大了,這人能抵禦雙劍合璧到十招之外,功力豈是尋

常,仗寶劍之力,或許能打個平手,與他比拳,那是准敗無疑。」不由得替張丹楓暗暗擔

心。

  那人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請閣下賜招。」張丹楓道:「客不僭主,還是先

請閣下指教。」那人笑道:「張相公處處都不肯佔人便宜,的確是名家弟子的氣派,其實咱

們都是客人。但張相公既然要我先行獻醜,那就只好僭越了。」小臂一彎,驀然就是一招

「彎弓射月」,手指點向張丹楓胸膛「玄璣」大穴。

  這蒙面人的點穴手法迅疾非常,但張丹楓是何等樣人,焉能給他點中,就在他的指頭沾

衣之際,張丹楓驀地吞胸吸腹,身手陡然移後一尺,右掌一起,一招「中流砥柱」,橫截過

去掌心與他的雙指,碰個正著,張丹楓這一掌有開碑裂石之能,就算內功有了火候的人,似

這樣的只憑雙指之力,給他一個橫斬,雙指也要拗折。哪知這蒙面人的手指竟然堅逾鋼條,

在張丹楓的掌心一戳,迅即收回,讚道:「年紀青青,有這樣的功力,確是後生可畏,再接

這招!」變指為掌,手掌驟然從右肘下穿出,輕飄飄地拍了出來。

  張丹楓心頭一震,剛才給他在掌心一戳,又酸又麻,若非自己近來內功頗有進鏡,幾乎

禁受不住,正自驚異,只見那人掌勢飄忽,如按如拍,不敢怠慢,急用新近自學的大力金剛

手法,再接一掌。那人出掌甚輕,雙掌一交勁力卻如排山倒海,張丹楓的大力金剛掌給他一

下反擊,勁力對消,雙方都各退後三步,但那人面色不變,而張丹楓卻已虎口發麻,旁人看

不出來,張丹楓卻是自知:這蒙面人的功力實是在己之上。

  張丹楓滿腹狐疑,這人剛才所顯露的鐵指功夫,正是武林絕學的「一指禪功」,而適才

這一掌,卻又是鐵琵琶的手法,鐵琵琶手不比一拗禪功,會者甚多,但似他那樣使得出神入

化卻是少有。張丹楓自思:這人分明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何以會與沙濤混在一道?而

聽他的話又好像知道自己的師承,對這人的來歷,實是捉摸不透。只聽得那人又笑道:「很

久以來未與強手對敵,今日得接名家弟子的高招真是快何如之!」嗖、嗖、嗖,又是一連拍

出三掌,似虛似實,似按似點,每一招都是招裡套招,式中套式,暗藏著厲害的殺手。

  張丹楓展開「風亂落花」的身法,在躲閃之中也進招反擊一步不退,連接了三招,頭一

招用太極拳的「如封似閉」,將蒙面人的掌勢化開;第二招用少林拳的「魁星踢斗」,腿掌

兼施,用硬功的以攻為守的招數,迫敵人換招;第三招卻用師門獨創的「百變玄機掌法」,

將敵人的來掌黏出外門。那蒙面人見他瞬息之間,連用了三種不同的拳法,也似乎甚為詫

異,微微的「噫」了一聲。

  兩人拳來腳往,轉眼間又鬥了二三十招,張丹楓學了《玄功要訣》之後,自己修習所見

過的各派武功,這時便連用各派的精妙招數,化解蒙面人的攻勢。雖因修習的時日尚短,未

得各家精髓,但也足令人眼花繚亂,大感驚奇。

  那蒙面人仍是施展鐵琵琶手,中間雜以一指禪功,攻勢絲毫不緩。張丹楓雖連用各派手

法,但也只能在一時之間,亂人眼目,久戰之下,終是吃虧。三十招過後,漸感吃力,索性

摒除各派的武功不用,只用師門獨創的大須彌掌式,抱元守一,以雙掌護著全身,只守不

攻。

  大須彌掌式,圈子甚小,但卻防護嚴密,沉穩凝重,反擊之力甚強,那人迫切之間,也

自攻不進去。但他的鐵琵琶手端的是神妙非常,有時掌力挾風,呼呼作響,威猛非常,有時

卻又輕飄地一拍,到迫身之時,勁力才猝然發出,教人根本分不出他的虛實輕重,真是防不

勝防。而中間雜用的一指禪功,更是厲害,所指之處,全是人身大穴。張丹楓越發疑心,這

蒙面人的鐵琵琶手出神入化,和澹台滅明不相上下,但他的一指禪功澹台滅明卻是不會。若

然兩人不是同出一門,何以鐵琵琶的手法如此相似?但若說是同出一門,何以他又獨會一指

禪功?難道是他們的師父也有偏心不成?而且澹台滅明只說過他有一個師妹,從未說過他還

有師兄弟。兩人之間,有否淵源,也還是難猜測。

  兩人又鬥了三五十招,蒙面人忽掌忽指,著著進逼,張丹楓的大須彌掌式雖然神妙,但

內功稍遜,漸覺難以抵敵這兩種上乘武功。戰到分際,那蒙面人喝道:「小心接招!」左掌

一托張丹楓的肘尖,右指忽地一戳,張丹楓若在避開他的一指禪功,就得給他的鐵琵琶手推

送出去!

  只見張丹楓一個旋身,雙指一劃,反掌一掃,這一掌也正是鐵琵琶的手法,而那一劃卻

是是似而非的一指禪功(一指禪功最少也得有十年以上的功力,不是朝夕間可以偷學,張丹

楓所用的只是一指禪功的指法姿勢)。但如一來,已足令那人驚異不已,攻勢一緩,又微微

地「噫」了一聲。張丹楓趁勢疾上又用百變玄機掌法搶佔了有利的方位。那人怔了一怔,忽

地哈哈大笑道:「你好聰明,幾乎騙過了我!」駢指如戟,伸手一探,又點張丹楓脊骨的

「天柱穴」。

  張丹楓一閃閃開,那人疾進一招,掌力如山,張丹楓堪堪抵擋得住。又鬥了十餘二十

招,那人雙掌齊出,一虛一實,左掌呼呼挾風,卻是虛招,右掌輕輕拍下,卻是實招,張丹

楓運勁接他的左掌,一接之下,立知上當。那人右掌勁力一發,將張丹楓雙掌迫著,忽地哈

哈笑道:「你所言非假,張士誠的寶藏和彭和尚的奇書果然都被你發掘去了,俺在這裡,還

有什麼意思?」虛晃一掌,突然向後一縱,奔出山寨。這蒙面人突如其來,突如其去,如神

龍之見首不見尾,眾人齊都驚愕,即張丹楓亦是百思不解:再鬥下去,那人分明可勝,卻又

何以突然住手?

  那蒙面人是隨額吉多來的,始終不以真面目示人,即沙濤父子也不知道他的來歷,只是

見他武功好得出奇,故此好生敬畏。蒙面人一走,沙濤見勢不好,立即下令群毆。額吉多適

才斷劍受辱,吃了大虧,這時急欲報仇,搶在頭裡,張丹楓哈哈一笑,與雲蕾打了一個招

呼,倏時間雙劍齊出,額吉多搶過一柄長劍,剛擋得兩招,張、雲二人出手太快,沙濤的黨

羽還未趕得及接應,只聽得「喀嚓」一聲額吉多的長劍又給削斷了。他的副手吉彰阿叫道:

「張丹楓,你家屢受我國大恩,你何以如此不明事理?」拔刀招架,張丹楓一劍削出,餘勢

未衰,劍光一繞,又把吉彰阿的佩刀削斷了,吉彰阿大驚失色,叫道:「張丹楓,你、

你……」話未說完,雲蕾的劍招接連而至,吉彰阿的武藝在額吉多之下,如何擋得住雙劍合

璧之力?被雲蕾一劍斜削,登時死於非命。額吉多橫躍三步,陡聽得一聲大喝人還未到,已

是勁風貫胸,原來正巧碰著石英出手。石英綽號叫「轟天雷」,以躡雲劍術、飛蝗石暗器、

轟雷掌號稱武林三絕,這一掌之力,何止千斤,額埋多剛剛被張丹楓與雲蕾二人殺得頭昏眼

花,不辨南北,這時又碰上石英,昏頭昏腦,躲避不及,被石英「卜」的一掌擊中後心,護

身的鎖子黃金甲也給震裂,登時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也幸而有護身甲一擋,要不縱然他武

功再高,性命也是難保。饒是如此,也已暈倒地上,隨來的武士,立刻將他抬起,不敢再

戰,狼狽而逃。

  沙濤請來的那批三山五嶽的人馬,有一大半懷有二心,見勢不好,先自走了,有一小半

心腹死黨,見張、雲二人雙劍的威力無比,也自膽寒。張丹楓哈哈大笑,指東打西,指南打

北把群賊殺得落花流水,但敵眾我寮,一時之間,還是未能闖出重圍。石英大喝道:「擒賊

先擒王,沙老賊我先與你算帳!」撲入人叢,追趕沙濤,沙濤忽地一聲呼嘯,黨羽如潮疾

退,張丹楓等人怔了一怔,群賊退出了「聚義廳」,忽聽得轟隆一聲巨響,沙濤的黨羽已把

千斤閘放下,內外隔斷!

  外面伏有弓弩手和勾鐮手,以石英和張丹楓之力,縱能將千斤閘托起,但外面的毒箭,

必然乘機射來,難以防備。石英歎了口氣,道:「好,咱們算是被他困在這裡啦!」沙濤在

外面叫道:「把那幅畫給我,繳了兵械,我還可以念昔日八拜之情,放你們下山。」雲蕾笑

了一笑,道:「大哥,他們還不信你已把寶藏取去,就是給他畫圖他也無用。」張丹楓道:

「我偏不給他。」石英道:「正是。這是先主遺物,豈可給他?」雲蕾也笑道:「我也是說

笑而已,咱們就是被困而死,也不能屈辱求存。」張丹楓道:「小兄弟,我一向笑你柔弱,

你原來也有男子的氣概。」這當然也是說笑之詞。雲蕾卻認起真來,啐了一口道:「呸,只

有你們男子才是英雄豪傑麼?」

  這時聚義廳內只剩下了石英等四人,雲蕾此言一出,石英父女全都變色。石翠鳳偎近雲

蕾,拉她的手,顫聲說道:「雲相公,你當真是個女子麼?」雲蕾面紅過耳,低聲說道:

「姐姐,你說得不錯,我當真是個女子!」石翠鳳花容失色,指著雲蕾道:「小冤家,你,

你……」哽咽著說不下去。雲蕾羞慚不已,道:「好姐姐,是我一時淘氣,欺騙了你。姐

姐,你別惱怒,我、我還有一位義兄……」石翠鳳杏臉生嗔怒道:「誰管你什麼義兄,呀,

小冤家,你一點也不知道我的心事!」石翠鳳此時雖已明知她是個女子,但說話原口氣,仍

是將她當作男子看待,張丹楓聽了,不覺失笑。石英比較老成持重,將張丹楓拉過一邊細細

盤問,張丹楓將雲蕾的來歷說了,又笑道:「當時是你擇婿心切,雲蕾又是小孩子心性,要

不然也不至於鬧了這場笑話。好在也不過蒙了你們一年,不至於誤了令嬡的青春。金刀周健

的兒子你是見過的了,你說此人在後輩之中,也算得是一位少年俊傑吧?」石英一聽,自然

知他話中之意,沒精打采,答道:「女兒的婚事,我也不再管啦。周山民嘛,若與雲相公相

比,那自然比不上。但也還算得是個有出息的孩子!」石英叫慣了,一時轉不過口,也像他

女兒一樣,仍然叫雲蕾做「相公」。張丹楓又不覺一笑。石英忽道:「少主,我失了一位愛

婿,但卻要恭喜你啦。」反過來取笑張丹楓。這一取笑,卻勾起了張丹楓的心事,歎口氣

道:「喜從何來?」石英道:「你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我的丫頭哪配得上雲相公,

她就是不肯,我也要叫她把雲相公讓與你。你們幾時請喝喜酒,哈哈,這也是武林的一段佳

話呀!」張丹楓道:「言之過早,言之過早!石老英雄,你還有所不知。」將張、雲兩家的

冤仇說了,石英驚詫不已。

  那邊廂石翠鳳仍與雲蕾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完,石翠鳳一向把雲蕾當作她理想的夫婿,這

時自是傷心不已。雲蕾雖然甚是尷尬,但亦為她感動,忽道:「好姐姐,我此生不嫁,陪你

就是!」

  石翠鳳面上掠過一絲笑容,道:「你話當真?」雲蕾孩子之氣仍然未脫,笑道:「怎不

當真?但我的好姐姐呀,我有一個兄弟,你卻沒有。我不嫁人自可,你不嫁人,誰接你們石

家的香燈後代?」石翠鳳啐了一口,瞧了張丹楓一眼忽道:「雲相公,我知道你話不由心,

我雖然是個傻丫頭,也早看出誰是你的心上人了。」雲蕾也給她的話引起感觸,歎了口氣,

頹然說道:「我此生永不嫁人,你若不信,我給你發個誓!」石翠鳳掩住她的口道:「好端

端的,發什麼誓呢?呀,我有了你這樣一位好妹妹,也就很心滿意足了。」

  石英素性豁達,雖然一時不快,此刻亦已消除,對女兒笑道:「妙極,妙極,你們既然

認了姐妹,雲相公怎麼還不來拜見我這個義父?」雲蕾一笑而起,走到石英跟前,盈盈下

拜,石英將她扶起,道:「雲相公,生受你了!」張丹楓哈哈一笑道:「還叫雲相公?」此

言一出,眾人俱都失笑。

  這時已近黃昏,外面叫囂之聲,仍然此斷彼續,聚義廳內並無食物。幸張丹楓與雲蕾隨

身攜有乾糧,取來給四人吃了。雲蕾道:「今日將就過了,明日如何?」張丹楓笑道:「明

日愁來明日憂,何必去管?」四人談談笑笑,倒不寂寞,外面沙濤等人,懼他們雙劍合璧的

威力,不敢進來偷襲。

  是夜張丹楓與石英輪班看守,雲蕾與翠鳳在椅上聯「床」夜話,各訴別後之情,親親熱

熱,倒真的有如一雙姐妹。雲蕾問道:「那次咱們在青龍峽分手,你爹爹來信催你回去,究

竟是為了何事?」石翠鳳道:「還不是為了那幅古怪的畫圖,我爹爹聽說,瓦刺國不知怎地

已知道這幅畫圖在我家中,要派人來劫奪。因此我爹爹叫我回去,舉家逃到飲馬川藍寨主那

裡避禍,我們全家還是戰後才回來的。想不到沙濤這老賊與也先勾結,還是放我們不過。」

雲蕾笑道:「他們哪裡知道,這幅畫圖早已到了我大哥手中。」石翠鳳聽她叫「大哥」叫得

如此親熱,心中又是一酸,道:「你有了哥哥,就忘了姐姐了!」雲蕾又歎了口氣,她是個

女孩兒家,不似張丹楓的無所避忌,蘊蓄在心中的愁思,即算對著情如姐妹的石翠鳳,也不

肯言說。

  石翠鳳見她神情奇特,甚是詫異,當下也不便多所盤問,兩人談談說說,不覺朦朧睡

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聽得外面人聲喧嘩,張丹楓叫道:「小兄弟,你快起來看!你說曹

操,曹操便到,你瞧,這可不是你那位義兄到了!」雲蕾起身一看已是第二日的早晨,千斤

閘只攔著正面大門,兩旁牆壁還有箭眼,只見外旌旗招展,有兩面大旗,特別醒目,一邊紅

日,一邊明月,正是金刀寨主的標誌--日月雙旗!

  外面殺聲震天,張丹楓道:「周山民來得真是合時。」語帶雙關,雲蕾不覺抿嘴一笑。

過了一會,廝殺之聲漸漸靜止,千斤閘也給外面的人合力吊起,陽光耀眼,周山民緩緩走進

聚義廳來。

  雲蕾昨日露了廬山真相,索性換回了女子的衣裳,周山民一見,頗是驚奇,與眾人打了

招呼,又向雲蕾瞥了一眼。雲蕾笑道:「我托你的事情,我已經自己說清楚啦。」雲蕾換了

女裝,一笑之下,梨渦隱現,有如初開的百合花,在周山民眼中更增美麗,周山民不覺心中

一動,但見張丹楓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又不覺爽然若失。要知周山民本來是單戀雲蕾,但

自知道雲蕾對張丹楓的情意之後,即已常常自仰,到了澹台滅明暗助他們打勝仗,說明了張

丹楓為國的苦心之後,周山民更是下了決心退出這一場無望的情場角逐,所以此時雖然心中

一動,但迅即又壓抑下來。

  石英道:「周賢侄,你怎的知道我們被困此山,引兵來救?」這一問也正是眾人心中的

疑問,不約而同地大家都看著周山民。只聽得周山民說道:「在瓦刺入侵之時,我們流散四

方,現下戰事已經結束,我們重新集結,想回到舊日的基地,昨日行軍至附近紮營,晚上就

出了一樁怪事。」石英道:「什麼怪事?」周山民道:「有一個蒙面人夜晚偷入軍營,飛刀

遞簡,信上寫得清清楚楚,說你們中了沙濤圈套,被困在這兒。這蒙面人武功卓絕,待我們

發現之時,他已似一熘煙的走了。」張丹楓怔了一怔,道:「是蒙面人?」心中大是疑惑。

周山民道:「是呀,這蒙面人來無蹤,去無跡,真不知他是何來歷?家父說,寧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無,既然石老英雄遇難,咱們不能不救,故此叫小侄領兵前來。」張丹楓與雲蕾都

在暗暗納罕,不知這蒙面人是否即那蒙面人?

  周山民又道:「在瓦刺入侵的時期,家父曾幾次派人到石老伯的寶莊探望,石老伯避難

未回,是以無由致訊。」石英道:「多謝你爹爹的關懷,改日我再去問候。」看周山民,只

覺他也是一表人材,雖然尚比不上張丹楓與雲蕾,但亦不俗。

  眾人在沙濤的山寨中吃過午飯,張丹楓與雲蕾因急著趕路,先行告別。石英父女與周山

民直送到山下,張丹楓與雲蕾撮唇一嘯,那匹照夜獅子馬與雲蕾的內苑御馬先後而至,周山

民見雲蕾跨上馬背,忽然記起一事,道:「雲姑娘,且慢。」雲蕾在馬背上回頭說道:「周

大哥,有何見教?」周山民道:「你和石姑娘的事情既然說清楚了,那就不必我再替你多費

唇舌啦。這東西你收回去。」說罷,在懷中取出一支碧玉珊瑚。正是:

  接木移花計已遂,何須重覓碧珊瑚?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十載重來芳心傷往事 兩番邀鬥平地起疑雲

  這支珊瑚正是周健送與雲蕾,而雲蕾又拿來送給石翠鳳作聘禮的信物,後來雲蕾又將它

留與周山民,托他去向石英說明真相,以便退親的。周山民掏出珊瑚,石翠鳳想起曾為這支

珊瑚慪過許多閒氣,不覺面紅過耳。周山民掏出珊瑚,正想遞上馬背,雲蕾哈哈一笑,道:

「這珊瑚本是你家的東西,把來與我作甚?」輕輕一拍,駿馬嘶風,與張丹楓並轡奔馳,片

刻之間,已沒入黃沙漠漠之中,剩下周山民呆呆地站在山下,不知所措。

  兩人馬行迅速,第二日一早已過了雁門關,關外是漢胡接壤之地,蒙古人以遊牧為主,

女子騎馬,極是平常。因此雲蕾也就不必再改男裝。張丹楓對著玉人,在草原之上奔馳,心

胸更覺舒暢,笑道:「若得與你浪跡風塵,就是一生都這樣奔波我也心甘情願。」雲蕾輕掠

雲鬢,回眸一笑,道:「傻哥哥又說傻話啦!」張丹楓益覺心旗搖搖,不可抑止。飛馬走過

雁門關,雁門關的明朝統兵尚未回來,戰火之後,只見一片頹垣,幾名戍卒。張丹楓正自感

慨,忽聽得雲蕾歎了口氣,丹楓道:「小兄弟,你怎麼啦?」雲蕾道:「我想起了小時候隨

爺爺回來時的情景,哎,不知不覺已是十年了!就在這兒,我還記得那是十月十五的晚上,

我爺爺就在這兒將血書交付與我。」提起血書,心中不覺一陣難過,相對黯然。

  張丹楓道:「人生幾何?何必盡記起那些不快意之事。」兩人策馬緩行。雲蕾道:「人

生真是奇怪?」張丹楓道:「怎麼奇怪?」雲蕾含情脈脈,看他一眼欲說又止。張丹楓:

「世事變幻,每每出人意外,比如我吧,我本以為今生今世,不會再出雁門關的了,哪知而

今又到此地。所以你以為奇怪的事情也未必奇怪。有些看來絕不可能之事,說不定忽然之間

就順理成章地解決了。」話中含有深意,這剎那間,雲蕾的心頭掠過了爺爺血書的陰影,掠

過了哥哥嚴厲的面容,一抬頭卻又見著張丹楓那像冬日陽光一樣的溫暖的笑容,頓覺滿天陰

霾,都被掃除乾淨。

  張丹楓策馬傍著雲蕾,正想再溫言開解,他跨下的照夜獅子馬忽然一聲長嘶,向前疾

奔,這匹馬竟然不聽主人的控制,真是從來未有之事。張丹楓一提繩□,忽又想道:「這匹

馬如此飛奔,必有緣故,我且看它將我載到哪兒。」放鬆繩□,那匹馬竟然不依著正路而

行,循著山邊的小道,上高竄低,一路嘶鳴不已,雲蕾放馬追趕,總落後半里之遙。跑了一

陣,忽聽得前面也有馬聲嘶鳴,好像互為呼應。張丹楓向前一望,只見山坡之下,有兩個人

正在廝殺,一匹白馬,和自己的照夜獅子馬一模一樣,奔了出來。

  張丹楓看清楚時,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這一對廝殺的漢子其中一個正是自己的二師伯潮

音和尚,對手是一個四十多歲,略顯發胖,但身手卻非常矯捷的中年人。潮音和尚使一根粗

如碗口的禪杖,橫掃直劈,舞得呼呼風響,正是佛門最厲害的伏魔杖法。那漢子忽掌忽指,

或劈或戳,招數迅捷之極,而且手法怪異,潮音和尚的伏魔杖法何等兇猛,卻每每被他輕飄

飄的一掌後開,就在掌風杖影之中,欺身疾進,出指點潮音和尚的穴道,每次出指,潮音和

尚雖能避開,也不免機伶伶地打個冷戰。張丹楓心中一怔:這漢子的掌法指法和日前所見的

那個蒙面人竟是一模一樣,所使的都是最上乘的鐵琵琶掌和一指禪的功夫!

  山坡下還有一個女子微笑觀戰,這女子年約三十多歲,面如滿月,姿容端正,似是一個

大家少婦,其實卻是個未曾出嫁的老姑娘。她一面看一面發笑。潮音和尚身軀魁梧,手揮禪

杖竟被那個漢子一雙肉掌迫得手忙腳亂,潮音和尚似是甚為惱怒猛的一招「獨劈華山」,舉

禪仗當頭劈下,那漢子一閃閃開,潮音和尚去勢太猛,收勢不及,一杖打下,砸到地上,打

得沙石紛飛。那漢子哈哈一笑,出指如電,向潮音脅下一戳,潮音和尚武功也算高強,在此

絕險之際,竟然以禪杖支地,一個觔斗倒翻起來,雖然避開了敵人的一記殺手,但亦已顯得

狼狽異常!那中年女子忽地哈哈一笑,道:「玄機逸士門下,亦不過如此而已,哈哈,真是

浪得虛名。」

  張丹楓眉頭一皺,便欲上前,忽地想道:「這漢子分明就是那蒙面人,他和也先的武士

同行到沙濤山寨,後來卻又引了周山民前來相救,真令人猜不透他的來歷。不知他何以卻要

與我的二師伯為難?」回頭一看,雲蕾的快馬已如飛而來,尚差半里未到。自己的那匹照夜

獅子馬則和潮音和尚的那匹白馬在一處□磨挨擦,互相嬉戲。原來潮音和尚這匹白馬乃是張

宗周的坐騎,潮音和尚上次到瓦刺夜探張府之時,謝天華暗助他脫險,偷送與他的。這匹馬

和張丹楓的照夜獅子馬乃是母子,故此張丹楓的馬遠遠聽見它的嘶聲,就不聽主人的控制,

奔來相見。

  片刻之間,雲蕾已經來到,向戰場一望,失聲叫道:「那不是潮音師伯嗎?潮音師

伯!」潮音和尚鬥得正緊,被那漢子迫得透不過氣來,竟不能分心回顧,聽了雲蕾的叫聲,

也不能回答。那漢子卻衝著張、雲二人齜牙咧嘴地笑了一笑道:「真是人生無處不逢君,又

見著你們了,這個糟和尚竟是你們的師伯嗎?」潮音大怒,揮禪杖潑風疾掃,無奈敵手太

強,潮音和尚力不從心,反而給他在肩頭一捺,腳步踉蹌,搖搖欲倒!

  玄機逸士門下的四大弟子,以謝天華武功最強,雲蕾的師父飛天龍女葉盈盈在面壁十二

年之後,武功大進,也不在謝天華之下,大弟子金剛手董岳武學的造詣不及謝天華和葉盈

盈,但外家功夫登峰造極,金剛手天下無雙,內家的功夫亦有相當造詣,所以只論功力,則

還要數他。至於潮音和尚,則因他性子暴躁,練不了最上乘的武功,只得了師父的一套伏魔

仗法和外家硬功。雖然只此一套杖法,已是受用不盡,在江湖上罕逢對手,但一旦遇到了像

這漢子那樣頂兒尖兒的人物,可就不免相形見絀,處處受制於人,這時給他一捺,竟是搖搖

欲倒。

  張丹楓叫道:「二師伯,你且歇一會兒。有事小輩服其勞我替你接幾招吧!」拔劍出

鞘,向著那漢子道:「前輩請指教我們是玄機逸士門下第三代弟子,小輩請前輩賜招,不敢

單獨平鬥,請恕我們無禮,一齊上了。」長劍一揮,道:「小兄弟你也來向前輩討教兩招

吧!」雲蕾應聲出劍,雙劍一合,頓時飛起兩道銀虹,交叉一剪,那漢子向張丹楓拍一掌,

向雲蕾戳一指,分用鐵琵琶與一指禪的功夫對付兩人。雙劍合璧,何等厲害,有如長江浪

湧,大海潮生,一招緊過一招,更加上張丹楓的武功,在畢家相鬥之時,已能和潮音和尚打

個平手,得了《玄功要訣》之後,武功精進,更在潮音和尚之上。所以雙劍合璧,十招一

過,立刻把那人迫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那人道:「雙劍合璧,威力果是不凡,

師妹,你也來見識見識。」那中年女子應了一聲,也不見她怎樣作勢,晃眼之間就到了面

前,只見她嗖嗖兩聲,拔出兩般兵器,左手是一柄金鉤,右手是一柄銀光閃閃的長劍,長劍

一指,金鉤一拉,張丹楓與雲蕾二人都不由得退了三步,張丹楓劍勢左展,雲蕾劍勢右展,

合成了一道圓弧,將這對男女也迫出了劍光圈外。

  那女子好不厲害,左鉤右劍,竟然一退即進,兩手不同的兵器在一瞬之間都連進三招。

那漢子忽而用琵琶掌,忽而用一指禪,攻勢也驟然轉盛,張丹楓擋了兩招,一招「飛龍在

天」配合著雲蕾的「潛龍入地」雙劍一上一下,擋住了敵人的鉤、劍、掌、指四種不同的攻

勢。那女子也不由得輕啟朱唇,讚了一個「好」字。張丹楓忽道:「請問兩位和澹台滅明是

怎麼個稱呼?」

  原來不但那漢子的鐵琵琶掌法和澹台滅明相同,即這女子的金鉤路數,也和澹台滅明的

吳鉤劍法一模一樣。只是澹台滅明使的兵器是雙鉤,而這女子則除了金鉤之外還多一柄長

劍,所以招數更見怪異。

  那女子怔了一怔,忽而笑道:「我們只想見識玄機逸士獨創的武功,誰耐煩聽你尋根究

底?」左手一起,金光一閃,又是一鉤鉤來。張丹楓碰了一個釘子心中也自有點生氣,暗

道:「好,我就讓你們見識見識我師祖的獨創武功!」劍勢越發催緊,雙劍忽分忽合,有如

雙龍戲水,劍勢如虹,變化奇幻,頓時將那對男女裹在劍光之中。

  但這對敵人的武功委實太強,表面看來,雖似被雙劍所困無能為力,其實卻是暗施妙

手,著著反擊。片刻之間,又鬥了五七十招,張丹楓也還罷了,雲蕾根基稍差,內功較弱,

被他們的潛力反擊,胸口如受重壓,竟呼吸緊張,漸感不支。張丹楓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

氣,心道:「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只道雙劍合璧,天下無敵,哪知還是給這對男

女,佔了上風。」其實不是雙劍的威力不強,而是雲蕾的功力與敵人相去甚遠,所以尚不能

將雙劍之威,發揮得淋漓盡致。

  潮音和尚歇息了一會,見張丹楓與雲蕾戰敵人不下,一揮禪杖,又加入戰團,潮音和尚

的功力在張丹楓之下,卻在雲蕾之上,張、雲二人雙劍合璧,與敵人本是相差無幾,潮音和

尚一加入來,以三敵二,漸漸拉成平手。

  又激鬥了三五十招,仍是不分高下,忽聽得馬蹄得得,遠遠傳來,片刻之後,只見一人

策馬而來,腰懸長劍意態瀟灑,瞥了一眼,忽地笑道:「你們連我的徒弟都戰不下,還替上

官老怪撐什麼門面?」張丹楓大喜叫道:「師父!」原來來的人正是謝天華!

  謝天華道:「潮音師兄,你且歇一會兒,待我見識見識上官老怪門下的武功。金鉤仙

子,我先向你請教,烏老二,你再與我的徒兒多打一會吧。」原來這對男女,男的叫做烏蒙

夫,本是上官天野的二弟子,上官天野昔日曾與玄機逸士爭雄,劇鬥三日三夜不分勝負。他

有幾種極厲害的功夫,一指禪就是其中之一。可是他的功夫甚怪,其中的一指禪與另一種功

夫必須童男童女才能修練,而且即算在煉成之後,若一結婚,功力就要大減。所以上官天野

在收徒之後,必先問明徒弟此生結不結婚,若甘願不結婚的才傳以一指禪功,大弟子澹台滅

明因自己這一支人遠走異國,不願絕後,所以沒有答應,因而也就只得了吳鉤劍法和其他的

內外功夫,一指禪功卻沒有學到。二弟子烏蒙夫貪得上乘功夫,一入門就答應此生誓不結

婚。那女子叫做林仙韻,外號金鉤仙子,是上官天野的三弟子,也是一入門就答應不結婚。

林仙韻十餘年前,美艷非常,烏蒙夫與她同門習技,日久生情愫,林仙韻是個女子,較為沉

靜,沒有表露出來,烏蒙夫卻是大膽追求,有許多痕跡落在上官天野的眼裡。

  上官天野本意要調教出幾個出色的弟子,再與玄機逸士一決雌雄,他又最不歡喜別人言

而無信,一發現了二弟子烏蒙夫對林仙韻懷有異心,不禁勃然大怒,一氣之下,竟將他趕出

門牆,所以澹台滅明對別人說起,就只是說自己只有一個師妹,而沒有提及烏蒙夫了。

  烏蒙夫被逐出師門之後,一方面是對師門仍甚依戀,一方面也是悲憤莫名,心中自思:

天下難道就沒有一種更上乘的武功,可以夫婦雙修的麼?師父的一指禪功,結婚之後就會功

力減弱,據師父說那是因為洩了真元之氣,壞了「童子功」的緣故,但假若有一種上乘的內

功,可以保住真元之氣的,那麼結婚又有何妨?烏蒙夫因為有此一念,所以雲遊天下,一心

一意想尋覓一種正宗的更上乘的內功,十餘年來,卻沒有尋到。他少年之時曾聽澹台滅明談

起張士誠和彭和尚的舊事,聽說彭和尚有一本遺書叫《玄功要訣》,雖然不知內容,但以彭

和尚那麼高的本領而書名又叫做《玄功要訣》,想必內中大有道理。是以他也想尋覓這本

書。一月之前,他回到蒙古,碰到了也先手下的武士額吉多,說是已探出張士誠的寶藏和那

本遺書都埋在蘇州,關鍵則是在石英家中的一幅畫圖。額吉多知他曾是澹台滅明的師弟,便

邀他相助,他無可無不可,便隨了額吉多到沙濤的山寨,恰好遇到張丹楓,這才知道《玄功

要訣》已給張丹楓取去。他是長輩,又自負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自然不便向小輩要書,故

此悄然而退。他對異族亦無好感,但他因專心一意要學上乘內功,對瓦刺與明朝的兩國相爭

之事,亦不甚關心,但他也不願張丹楓毀在額吉多與沙濤的手裡,致使奇書落入蒙古武士的

手中,故此他退出了沙濤的山寨之後,卻又暗地裡去向金刀寨主報信。

  至於金鉤仙子林仙韻,雖然表面沒顯露,心中對烏蒙夫也是念念不忘。她在師門十年之

後,武功已有成就,上官天野遣她下山,自立門戶,她就在雁門關外的一座山中,潛心苦

練,也不收徒弟。烏蒙夫幾天之前找到了她,兩人提起別後之情,各自淒愴。但禁於師門的

約束,仍不敢談婚論嫁。後來烏蒙夫說起,說是探得玄機逸士有兩個弟子,即將出關,林仙

韻道:「師父十年來心願,就是要勝過那玄機逸士,只不知這幾十年來,玄機逸士又創了什

麼奇特的武功。他也想門下的弟子勝過玄機逸士的弟子,好替他爭光。你我不如到雁門關

外,邀鬥玄機逸士的那兩名弟子,勝了固好,就是不能勝,也總可以探出一些虛實,為師門

立一大功。也許師父就因此會讓你重列門牆了。」烏蒙夫給她說動,便同到雁門關外一個險

要之地攔截,烏蒙夫本探聽出玄機逸士那兩名弟子,是一男一女,但截到之時,卻只見潮音

和尚一人。這就是烏蒙夫與潮音和尚相鬥的前因後果。

  無巧不巧,雙方正在激戰之時,謝天華策馬來到,叫道:「潮音師兄,你且歇一會

兒。」青鋼劍一亮,便向金鉤仙子林仙韻挑戰。潮音和尚向謝天華瞥了一眼,意頗不忿,但

也不言語。

  林仙韻道:「你是謝天華嗎?」謝天華道:「不錯,謝天華正是區區。」林仙韻道:

「我素聞玄機逸士門下,以謝天華的武功最強,今日你來得正好,我也想見識見識你的武

功。」左手一起,霍地便是一鉤,謝天華反手一劍,身隨劍勢,一牽一引,林仙韻被他帶動

兩步,金鉤幾乎脫手,不禁大吃一驚。須知鉤奪之類的兵器,本來是用以克制刀劍的,而今

林仙韻的金鉤反被謝天華的青鋼劍所克,事屬反常,哪得不驚!謝天華劍隨身轉,滴溜溜地

轉了半個圓圈,劍把一翻,劍身貼著金鉤劍尖便刺敵腕,這一招正是百變玄機劍法中的一個

最精妙的招數。林仙韻右手劍招已發,一招「玉女穿針」,疾刺謝天華胸口的「玄現穴」,

這是「圍魏救趙」之策,要迫謝天華撤劍回救。謝天華心中暗笑:「我焉能給你刺著?」身

形略略一偏,劍身仍然黏著金鉤,劍尖往上一挑。哪知就在這剎那間,林仙韻趁著謝天華稍

失平衡,金鉤一拉,霍地便脫了出來,劍光一晃,改刺為抹,一招「平沙落雁」,橫削過

去,這兩下手法,利落乾淨,拿捏時候,不差毫髮,將下風之勢立刻扭轉過來。謝天華也不

禁失聲讚好,道:「金鉤仙子,果然名不虛傳!」橫劍一封,將金鉤銀劍一齊盪開,青鋼劍

左起右落,一口氣連削八劍,都用同一手法,看來毫不出奇,但八劍一氣呵成,竟把林仙韻

迫得只能招架,心中也自暗暗佩服:這謝天華的武功果然比他的師兄要高明許多。

  謝天華動手之時,張丹楓也與烏蒙夫再度交手,這回是張丹楓單獨接戰,有意相讓,不

用雙劍之力迫他。本來張丹楓不是烏蒙夫的對手,但烏蒙夫先戰潮音和尚,後戰張丹楓與雲

蕾氣力消耗不少,三十招之內,竟然佔不了張丹楓的便宜。

  謝天華斜眼一瞥,見愛徒武功精進,好得出奇甚是驚異,哈哈笑道:「烏蒙夫,你連我

的徒弟也戰不下嗎?」烏蒙夫大憤,呼呼呼連掃三掌,在掌風劍影之中,欺身直進,運一指

禪的功夫,刺探張丹楓的穴道,著著搶攻。張丹楓機靈之極,急忙縮小圈子,仗寶劍之力,

護著全身,烏蒙夫攻勢雖然強勁,迫切之間,也破不了張丹楓的守勢。

  過了一會,雙方已鬥了七八十招,謝天華劍勢縱橫,將林仙韻迫得連連後退,顯然佔了

很大的優勢,烏蒙夫也已搶得上風,但張丹楓卻還能自保。謝天華哈哈大笑,道:「烏老

二,快一百招啦,你還勝不了我的徒弟嗎?」

  烏蒙夫戰一個小輩不下,自覺甚難為情,又見林仙韻處在下風,不再戀戰,強笑解嘲

道:「謝天華,你的徒弟果然名不虛傳,我看你也不見得比他高明多少。我對有本事的後輩

素來愛惜,就讓他喘一口氣吧,今日不必再鬥了,改天我再向你領教。」與林仙韻先後跳出

圈子,向西北奔走。謝天華聽他們自去,笑對張丹楓道:「你哪兒學來的這身武功,再過兩

年,我真不敢再做你的師父啦!」又對潮音和尚道:「今日咱們雖然稍佔上風,但這兩人的

功夫,確是武林罕見,徒弟尚且如此,那上官老怪的武功,實屬深不可測,咱們的師父不想

與他親自動手,我只怕我與四妹二人,聯劍鬥他,也難保不落敗呢。」

  張丹楓正想向師父說明得到彭和尚遺書之事,忽見潮音和尚面色鐵青,道:「哼,你還

記得師父麼?」謝天華道:「師兄你說什麼?」潮音和尚道:「我還以為你今日不來了

呢?」謝天華道:「師兄,你是怪我來遲了麼?」潮音和尚道:「雲蕾,你來得正好,你知

道今日是什麼日子嗎?」雲蕾怔了怔,旅途中忘記時日,但前昨兩晚,都見月圓,想必不是

十五,就是十六。張丹楓道:「今日是正統十三年十月十六。」雲蕾猛然省起,今日正是她

爺爺死難的第十週年。當日情景又一幕一幕地從腦中閃過,本已模糊了的情景,突然間又清

晰起來,珠淚不禁簌簌而下。

  潮音和尚道:「謝天華,咱們十年之前在這裡說了什麼話來?」謝天華道:「咱們當日

在這裡擊掌為盟,一個撫孤,一個報仇。你要將雲靖的孫女帶回去交給四妹,撫養成人,我

要到瓦刺去殺張宗周。」潮音和尚昂頭冷笑,道:「原來你也還記得如此清楚。雲蕾你過

來。」雲蕾挪前兩步。潮音道:「你瞧,這當日的女娃兒如今已成了一名出色的女劍客啦,

我該做的已經做了。你呢?你將張宗周的首級帶來沒有?」謝天華答道:「沒有!」潮音和

尚哼了一聲,道:「原來你是貪圖富貴腆顏事敵啦!」呼的一杖,就向謝天華當頭掃下。謝

天華一閃閃開,道:「且慢,四妹呢?她來了沒有?」潮音和尚勃然大怒,喝道:「你敢自

恃武功,欺壓師兄嗎?我不要四妹幫手,先就要將你打三百禪杖,你有膽欺師滅長就亮劍將

我殺了!」謝天華道:「不,不是這個意思,我料想四妹該與你一齊來到為何卻不見她?」

潮音和尚本來是約了師妹葉盈盈一同出雁門關,找謝天華算帳,潮音和尚馬快,所以先到。

但想起耽擱了這麼些時候葉盈盈也該來了,不覺也是一怔。謝天華道:「等到四妹來了,咱

們再把話說清楚。」潮音和尚火氣又起喝道:「哈,原來你眼裡就沒有我這個師兄了嗎?」

大喝一聲,當頭又是一杖!

  潮音和尚性子暴躁之極,動手不能自休,不由分說,呼呼呼,一連掃了七八杖,把謝天

華弄得啼笑皆非,迫得施展最上乘的內家功夫,袍袖一揮將潮音和尚的禪杖裹住,笑道:

「丹楓,你也來得正好,你向二師伯說去。」潮音和尚道:「張丹楓的事情我也知道大半,

他倒不愧是個好男兒。但父還父,子還子,龍生九種,父子兄弟,各各不同。張宗周終歸是

瓦刺的丞相,是通番賣國的奸賊。此事與張丹楓無關,我只問你背盟之罪。」潮音和尚連珠

炮般的發話,簡直不容旁人置喙,話尚未完,禪杖一抽,又向謝天華劈頭打去。伏魔杖法展

開,有如一個浪頭接著一個浪頭,連續不斷,看來似乎非把他的禪杖奪出手去,難以自休。

  謝天華連連苦笑,左閃右躲,張丹楓咳了一聲,想起此事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正

待委婉陳辭,忽聽得一聲怪響,掠過空際,其聲嗚嗚類似胡人的號角,但卻尖銳的多。雲蕾

面色一變叫道:「大哥你隨我來!」張丹楓道:「什麼事情?」話猶未了,謝天華袍袖一

揮,將潮音和尚的禪杖盪開,身形一起有如鷹隼穿林,只一掠就掠到了潮音和尚的那匹白馬

身邊。那白馬似是吃了一驚,昂首人立,前蹄疾踢,謝天華躍上馬背一按白馬頸項,輕輕一

拍,那馬四蹄疾奔,嘶鳴不已,似是不服,但卻無可奈何。潮音和尚大怒,喝道:「你敢偷

我的寶馬逃跑?」其實這白馬本來是謝天華偷與他的,他急不擇言,張丹楓聽了也不覺好

笑。

  但見雲蕾早也飛身上馬,向前疾奔,在馬上回頭,不住地向張丹楓招手。潮音和尚叫

道:「丹楓,讓你的白馬給我。」張丹楓笑道:「二師伯,你今日耗盡精神,歇一歇吧,回

頭我再向你請安。」飛身上馬,不理潮音,一股勁地向前追趕,潮音氣得暴跳如雷,只得要

了謝天華的坐騎。但前面這三匹馬,都是世所稀有的寶馬,謝天華乘來的黃驃馬,雖然也是

蒙古良駒,卻是望塵莫及。

  張丹楓的照夜獅子馬最快,不一刻就趕過了師父,謝天華雖已制服那匹白馬,但還未

熟,一路走一路掙扎,反而落在雲蕾的馬後。張丹楓道:「師父,什麼事情?」謝天華揮手

道:「你跟雲姑娘先去,不必問。」張丹楓拍馬疾追,不一刻又趕上雲蕾,只聽得空際怪聲

搖曳,一長一短,越聽越清楚了。張丹楓與雲蕾並轡飛馳,過了一會,那怪聲急促地響了幾

下,以後便不再聞。雲蕾花容變色,側耳傾聽,「咦」了一聲,道:「大哥,這聲音怎麼就

沒有了?」張丹楓忍耐不住,又問道:「小兄弟,這到底是什麼事情?你神色慌張,所為何

來?」

  雲蕾道:「我的師傅遇險!」張丹楓吃了一驚,道:「你的師傅?」雲蕾道:「不錯,

這聲音是我師傅發出的告急聲音只有我和三師伯聽得懂。」張丹楓道:「你師傅的武功,當

今之世,能及得上她的,也不過有限幾人,怎麼她會遇險?」雲蕾道:「這確是她發出的告

急聲。」小寒山上有一種修竹,弄成吹管,發聲尖銳,十里之內,都可聽見,加上飛天龍女

深湛的內功,一吹起來,在僻靜之地,二十里外,也可傳到。飛天龍女在還未受罰面壁之

前,曾將它弄為玩具,戲對謝天華說過以後如遇有什麼急事,就用這竹管發聲招喚。到了雲

蕾上山之後,兩師徒在空山中同度十年,無話不談,所以雲蕾也知道這吹管的功能。其他同

門,則是無一知曉。

  吹管之聲忽止,那當然是給敵人毀了,甚或遇了險也說不定。張丹楓不覺心中一怔:上

官天野遠在蒙藏交界的深山,除了是他,當今之世,能制服飛天龍女的,恐怕就只有她的師

父玄機逸士,其他的人連澹台滅明、謝天華等都算上,最多也不過打個平手。那麼難道是上

官天野來了麼?以他的輩分地位,若說要為了為難一個後輩,萬里迢迢地趕來那實是難以置

信。但除了是他,卻又是誰?誰能有那麼高的本領?雲蕾也是如此想法神情越見惶恐。那吹

管之聲止了,兩人不知向何方追尋,雲蕾道:「大哥,這怎麼辦?」剛才的聲音自群山之中

發出,經過迴旋震盪,不比空曠之地,容易辨別方向,張丹楓也不知該怎麼辦。

  忽見前面兩騎奔馳,原來張、雲二人馬快,竟趕上早就走了的烏蒙夫與林仙韻。烏蒙夫

回首笑道:「張丹楓,你們還要廝殺嗎?」張丹楓道:「不敢,請問這裡可是住有一位世外

高人?」烏蒙夫笑道:「世外高人,豈是你們所能見的?」張丹楓道:「不管他見是不見,

但求前輩指引。」烏蒙夫道:「你倒很有禮貌,三妹你問一問。」金鉤仙子林仙韻發聲長

嘯,過了一陣,只聽得另外一種嘯聲從天而降,入耳撼心,就如有人在耳邊發嘯一般,功力

之深,實是不可思議。林仙韻搖了搖頭道:「這位高人,今日什麼人也不見。」

  但距離已近,不比方纔,張丹楓已聽出是從附近一個山頭發出來的,的拱手道:「多謝

指引!」與雲蕾策馬疾奔。林仙韻道:「你們不得允可,私闖上去,想找死麼?呀,你們年

紀青青,死了豈不可惜?」張、雲二人哪肯聽她嘮叨,策馬如飛不一刻就到了山腳,將烏蒙

夫與林仙韻遠遠拋在後面。兩人將馬放了,施展輕功提縱之術,疾行上山,上到半山,山風

吹來便聞得一樓異香,沁人心脾。雲蕾道:「這是我師傅日常用的自製的『百花香』!」張

丹楓聽了,心裡一寬,飛天龍女果然是在此地了。兩人更加快腳步,不一刻就到了峰巔。正

是:

  驚聽異聲天外喚,山中又再遇奇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紫竹林中高人試雙劍 太師府內俠士醉香閨

  山上有一座尼庵,庵旁一片紫竹林,圍以紅牆,千叢修竹高逾牆頭,景致十分幽雅。愈

近那香氣愈濃。張丹楓道:「怎麼不聽見兵器磕擊的聲音?」雲蕾也是驚疑不定,抽出寶

劍,腳尖一點立刻施展上乘輕功,身子平空拔起。張丹楓道:「此地定有前輩高人,不可冒

昧。」伸手要拉,已來不及。

  雲蕾躍上牆頭,忽聽得一聲冷笑,好像有人在耳邊喝道:「撤劍!」聲音柔潤,竟似女

子之聲,雲蕾心中一怔,只覺劍柄一顫,似是被什麼東西往外一扯似的,雲蕾身軀晃了幾

晃,幾乎跌下牆頭。幸而她年來武功頗有進境,寶劍未致脫手,回頭一望,只見張丹楓也躍

了上來,面上亦是露出驚異的神色。原來他躍上之時,也與雲蕾一樣耳邊似聽得有人喝令

「撤劍」之聲,他的功力較雲蕾高出一籌,立即辨出微風颯然的聲息,急將衣袖一拂,只聽

得「嗤」的一聲那「暗器」已附在袖上,低頭一看,竟是一片竹葉,而且竟然把自己的衣袖

劃了一道口子,就如用薄刀片拉過一般,張丹楓也不由得大吃一驚,這種「摘葉飛花傷人立

死」的功夫,只是聽師父說過,自己可還是現在才第一次見到!

  再看雲蕾那口寶劍時,只見劍刃被兩片薄薄的竹葉包住,雲蕾的寶劍可以削鐵如泥,但

對付其薄如紙的竹葉,卻是毫無著力之處。真想不到那人是怎麼練的,竟能將竹葉當成暗

器,而且有那麼大的勁力。就在此時,竹林裡也傳出一聲驚奇的微「噫」聲,似是那位前輩

高人,對張、雲二人的功力,也頗為感到意外。

  張丹楓道:「弟子張丹楓、雲蕾路過此山,不知前輩在此請恕冒昧。」通告之後,只聽

得先前那聲音又道:「你們也是玄機逸士的門下嗎?好,都給我下來。」張丹楓告了個罪,

與雲蕾一同躍下,只見竹林深處,有兩個女人正在比劍,一個是中年美婦,另一個卻是白髮

滿頭的老婆婆。

  雲蕾又驚又喜,叫道:「師傅,你好!是弟子來了!」那中年美婦正在吃緊,只是

「嗯」了一聲,竟不敢分心說話。

  張丹楓聽了雲蕾的稱呼,自然知道這中年美婦便是飛天龍女葉盈盈,他久聞這位師叔的

劍法與自己的師父齊名,這時仔細一看,只見她手持一把普通的青鋼劍,所使的招數與雲蕾

的劍法相同,但輕靈迅捷之處,卻不知高出多少!劍使得如此迅疾,但卻不聞半點風聲,真

有如流水行雲,極盡神妙。張丹楓心道:「果然名不虛傳。可惜我的師父還沒有趕到,要不

然他們二人雙劍合璧,定能戰勝這個老婆婆!」原來飛天龍女已然厲害之極,但那位老婆婆

還更要高明得多,她使的只是片竹片削成劍形,雖然被飛天龍女的劍光裹住,但張丹楓卻看

得出來飛天龍女卻是處處被她克住。

  你道飛天龍女又是怎麼來到這竹林的?原來她這次下山,正是心事重重。潮音和尚要她

陪同去責問謝天華,若然證實謝天華是叛師投敵,就要她合力將謝天華除去。她與謝天華彼

此有情,雖然分別了十二年仍是彼此思念,她素來知道謝天華為人精細,他若然真是投到張

宗周門下,必然另有用心,可是未知道確切的事實之前,卻無法說服潮音和尚。因此她也只

好不為謝天華辯解,就同潮音和尚下山。將到雁門關之時,她心情動盪之極,一方面是因意

中人即將見面,故此激動;一方面也害怕謝天華不肯把真正的事實說出來。若然潮音和尚要

她動手那豈不是左右為難。

  她盤算之下,定了一計,昨晚在雁門關內的旅舍投宿之時她就對潮音說,說是自己連日

奔馳,不慣關外的氣候,身體有點不適,這晚準備運用氣功療法,恢復精神,恐怕明日不能

早起,推說潮音馬快,叫潮音先行,自己隨後即到。其實她未到四更,就已先去,她是想趕

在約會地點的前面,先把謝天華截著,問明原委。她顧慮到謝天華的做法,必是為了某一機

密的事,也許不願告知潮音和尚,但卻必定會告訴自己。潮音和尚是個魯莽之人,哪知師妹

的用心,他動身之時,還以為師妹正在酣睡呢。

  飛天龍女葉盈盈的輕功在同門之中號稱第一,她四更動身天亮之後,已到了雁門關,再

向前行,意圖與謝天華相撞。她來得太早,又走了約摸一個時辰,仍未見謝天華的蹤跡,她

不禁心中暗笑,笑自己太過心急,當下放緩腳步走入一處山谷。這山谷正是從瓦刺通向雁門

關的一處要隘,谷中地氣暖和,山坡上梅花雜開,風景甚美,飛天龍女就在這裡等候謝天

華。山風吹來,忽聞得一縷異香,沁人脾腑,葉盈盈心中一怔,原來這種香味乃是她在師父

玄機逸士的靜室中聞過的,這種香味非蘭非麝,香遠而清。當時葉盈盈就很奇怪,師父年已

七旬,為何還像自己一樣喜歡用香料?但以師父的尊嚴,她當然不敢多問。

  此際,她又聞到這種異香,與師父靜室中的那股香味,一模一樣,心中更是奇怪。看看

天色,距離中午尚遠,不由得追蹤這種香味,直上峰巔,但見一座尼庵,庵旁一片紫竹林,

那股異香就是從這片紫竹林飄散出來的。

  葉盈盈走入紫竹林中,她也像張丹楓與雲蕾一樣,受到那老婆婆竹葉暗器的襲擊,以她

的功力,當然不會受到傷害,但亦已知道紫竹林中的隱者,一定是位前輩高人,當下通知求

見道:「弟子玄機逸士門,請問前輩法諱。」哪知一言甫畢,只見那老婆婆面色倏地一變,

發出冷冷的笑聲。

  葉盈盈正自驚詫,那老婆婆冷冷一笑,說道:「你是玄機逸士的門下麼?素聞玄機逸士

的武功,天下第一,你敢佩劍入林,當然是精於劍法的了,好,我就試你一試,從其徒而觀

其師,看看玄機逸士的劍術,又有什麼別創的新招?」葉盈盈聽她這話,好似是與自己師父

相識,哪敢動手,當下賠罪說道:「弟子不知此處規矩,不准佩劍入林,請恕冒昧。」哪知

這老婆婆甚是不近人情,飛天龍女越推辭,她就越發生氣,非逼飛天龍女動手不可。

  飛天龍女無奈,只好亮出劍來,道:「請前輩賜招。」那老婆婆取了一片竹片,手掌削

了幾削,削成劍形,道:「好吧你若能削斷我的竹片,我就放你下山。要不然你就留在這兒

伴我,等你的師父來帶你回去吧。」飛天龍女也是一副倔強的性兒,聞言不禁心內暗暗生

氣,想道:「我的百變玄機劍法何等神妙,豈有削不斷這竹片之理,我不過敬你是位前輩罷

了,難道當真怕你不成?」

  當下亮開劍式,各自出招,飛天龍女頭一招就用師門的絕招「雲髦三舞」,一招三式,

劍尖一點,即分成三路捲來,要將那竹片一下絞斷。哪知這老婆婆的武功真個神奇,她的竹

劍竟然從劍光包圍之下,直遞進來,飛天龍女削她的竹劍,她的竹劍卻是如影隨形,附在飛

天龍女的劍上,饒是飛天龍女何等快捷,她卻像紙紮的人一樣,隨著飛天龍女的劍路飄來晃

去,休說削不斷她的竹劍,連她的衣裳也沾不著。飛天龍女大驚,振起精神,一陣強攻,那

老婆婆只是施展粘連二訣,就將飛天龍女的攻勢,輕描淡寫地一一化開,連連冷笑道:「玄

機逸士所創劍法亦不過如是,看來你是注定要陪我這老婆子的了!」

  日影漸漸移動,看看已到午時,飛天龍女又急又怒,想脫身又被她的竹劍纏著,擺脫不

了。於是取出吹管,發聲召喚。那老婆婆聽了一陣道:「咦,這吹管倒很有趣,怎麼我這竹

林卻選不出這樣好的竹子呢?這吹管的聲音也很好聽,借給我瞧瞧行不行?」葉盈盈不理不

睬,一面與她過招動手,一面鼓足氣力,將竹管吹得更為響亮,那老婆婆竹劍一指,將葉盈

盈的青鋼劍牽過一邊,左後一伸,便來搶葉盈盈的吹管。葉盈盈在小寒山面壁十二年,除了

精修劍法之外,還練成了兩種極厲害的功夫,一種是流雲袖法,能用彩袖作為軟鞭卷敵人的

兵器;一種是九星定形針,能用飛針同時射敵人的九處穴道。這時見老婆婆伸手搶吹管,右

邊露出破綻,急將彩袖一揚,就把她的竹劍捲著,正想一奪,只聽得嗤的一聲,彩袖已給那

老婆婆雙指一劃劃斷了一截,吹管也給她搶去了。那老婆婆笑道:「你這一手功夫還算不

俗,可惜內勁稍差,還是弄不斷我的竹劍,沒說的,你還得留在這裡陪我玩玩。」

  那老婆婆的竹劍給飛天龍女的彩袖一捲,雖然瞬息之間便脫了出來,但也給震開了叉,

不過未曾折斷。而飛天龍女的衣袖卻給她劃斷一截,吹管又被搶去,比對起來,自是那老婆

婆大佔上風。但她的輩分極尊,見飛天龍女有這一手功夫,也不禁暗暗佩服。飛天龍女吃了

大虧,第二套絕技又接連而至,手指一彈,把夾在指端的九星定形針接連飛出,這九星定形

針可以同時打九處穴道,厲害非常。那老婆婆將吹管搶了之後,隨即笑道:「這玩意兒倒有

趣,我吹吹看。」湊近唇邊一吹,發聲清越,比飛天龍女尚勝幾分,飛天龍女的九星定形針

剛剛發出,被她的吹管一吹,都飛散了。那老婆婆笑道:「你的劍法還未盡展所長,咱們還

是比劍的好。」竹劍一揮,又把飛天龍女的青鋼劍膠著了。

  日過中天,相鬥已有一個多時辰,飛天龍女兀是脫不了身想起謝天華這時已應到雁門關

外的約會地點,吹管之聲不知他能否聽到,心中既是焦急,又是煩惱。忽見外面有人跳入,

初時還以為是謝天華,卻不料是自己的愛徒雲蕾,雲蕾的身後還有一個俊朗的少年。飛天龍

女未曾見過張丹楓,但只一瞥之間已感到他眉宇之間隱隱蘊藏的英氣,覺得這人的本領,斷

不會在自己的徒弟之下。

  雲蕾見師傅戰那老婆婆不下,甚是驚奇,與張丹楓打了一個眼色,上前說道:「師傅,

有事弟子服其勞,請讓我們接這位老前輩幾招,也好長點見識。」飛天龍女看了他們一眼,

心想這老婆子連我也鬥不過你們焉能接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但這話卻不好在外人面前說

出,正自躊躇,那老婆婆卻忽地把竹劍一收跳出圈子,笑道:「好,我最歡喜有膽識的少年

人,你們是玄機逸士的第三代弟子嗎?學了些什麼本領,上來試給我看。」

  飛天龍女鬆了口氣,聽那老婆婆的說法,並無惡意,料她不會對兩個小輩施展殺手,便

道:「好,你們小心接這位老前輩幾招吧。」

  那老婆婆絲毫不以為意,開叉的竹劍橫在胸前,道:「怎麼不進招呀!」張丹楓與雲蕾

各撫劍柄,施了一禮,道:「請老前輩指教!」陡然間雙劍齊出,一左一右,劍到中途,忽

地合成一個圓孤,攔腰疾剪!

  那老婆婆初意以為這兩人既是玄機逸士的第三代弟子,功夫再好也好不到哪裡去,與他

們對招,完全是以一種戲耍的心情出之,萬萬料不到雙劍合璧,厲害如斯!一見這劍勢的凶

猛威力,不由得大吃一驚,相距極近,要施展粘連之訣,亦來不及。這剎那間,只見銀虹環

繞之中,一條黑影凌空飛起。

  張丹楓左肘疾起,一撞雲蕾,將雲蕾撞得退後幾步,只見那老婆婆已笑吟吟地又攔在自

己的面前,大聲讚道:「好!少年人再來,再來!」原來那老婆婆因急迫之間,用竹劍招架

已來不及,只好施展平生絕技,一個「細胸巧翻雲」飛躍起來,倒縱丈許,而就在這一躍一

縱之間,衣袖左右一拂,將雙劍盪開,這老婆婆數十年功力,豈比尋常,雙袖一拂,力逾千

斤,不但把雙劍盪開,餘勢未盡,勢將拂到二人身上。張丹楓識得厲害,故此急忙施展巧

力,將雲蕾撞退幾步,自己也連忙閃開避開鋒銳,這才得以兩無傷損。

  那老婆婆被迫施展絕招,正自後悔,生怕重傷了這兩個少年人,豈不可惜,忽見張丹楓

抖露了這一手上乘的功夫,不禁又是驚奇,又是歡喜,當下竹劍一揮,搶先封著二人的劍

路,又再交鋒。

  這一次老婆婆已知道雙劍合璧的威力,再也不敢以遊戲的態度出之,竹劍盤旋飛舞,比

斗飛天龍女之時更是認真。張、雲二人亦是竭全力,把雙劍合璧的威力盡量發揮,奇招妙

著,層出不窮,在五十招之內那老婆婆竟然佔不到他們半點便宜。

  飛天龍女在旁邊看得呆了,這少年的劍法和自己授與雲蕾的劍法竟然配合得妙到毫巔,

每招出手,都是極其自然,好像各使各的,有如平時練習劍術一般,雙劍一聯,卻又如天衣

無縫,無懈可擊。更奇怪的是,張丹楓所使的劍法,飛天龍女感到非常熟識,但卻又說不出

名來。飛天龍女不禁暗暗稱奇,心中一動,想道:「當年師父將兩套劍法,分授謝天華與

我,不許互相傳授。難道這少年所使的劍法,就是我所未見過的、謝天華所得的那套劍

法?」

  這時場中鬥得越發激烈,時間一久,那老婆婆漸漸佔了上風,她手中使的雖是竹劍,但

力透劍尖,迫過來時,卻如天風海雨,壓得不透不過氣來。張、雲二人自結識之後,雙劍合

璧所向無敵,即烏蒙夫與金鉤仙子林仙韻二人聯手,也不過與他們打個平手,想不到這老婆

婆用一柄竹劍,不但能將雙劍合璧的威力,一一化解,而且還能著著搶先,將張丹楓與雲蕾

殺得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張丹楓正想認輸,忽聽得那老婆婆叫道:「來的是誰?給

我撤劍!」揮劍旋身之際,摘了一把竹葉,用「滿天花雨」的手法,飛灑出去。這霎那間只

聽得一片嗤嗤聲響,十幾片竹葉在空中飛舞,輕飄飄地落了下來。這老婆婆也料到來人是個

強敵,所以出手就是十幾片竹葉暗器,哪知還是不能將來人的兵器打甩,看來這人的功力比

飛天龍女還勝一籌。

  飛天龍女眼睛一亮,只見牆頭上的人輕輕跳下,不是別人正是十二年來苦苦思念的謝天

華。謝天華道:「四妹你好。」葉盈盈道:「三哥,你好,見到二師兄了嗎?」謝天華正想

答話,只聽得那老婆婆叫道:「你也是玄機逸士的門下嗎?來,來,你也來試幾招。」謝天

華一笑道:「四妹,咱們且先別敘別情,難得在此遇到高人,咱們且合練一套劍法。丹楓,

你們不是這位老前輩的對手,還不認輸嗎?」張丹楓與雲蕾雙劍一收,退出圈子,仍然各自

手撫劍柄,施了一禮,道:「謝老前輩賜招,增益不少。」氣定神閒雖敗不亂。那老婆婆

道:「你們二人能接到五十招開外,也不能算輸了。好,換你們的師父上來。」

  飛天龍女喘息已過,道:「我們也是兩人齊上。」那老婆婆道:「這便最好不過,我正

想見識見識玄機逸士門最精妙的武功。」謝天華瞥了那老婆婆一眼,忽道:「老前輩與家師

的淵源,可能賜告麼?」那老婆婆忽地勃然發怒,道:「玄機逸士自負天下第一,我這個老

婆子豈敢高攀。你們也不必套什麼交情,把玄機逸士所授的武功盡量施展便是。」飛天龍女

好生詫異,聽這老婆婆的語氣,竟是與自己的師父有什麼心病過節的。只見謝天華微微一

笑,道:「恭敬不如從命,那就請恕小輩無禮了。」手腕一翻,刷的一劍刺出,飛天龍女也

跟著隨手刺了一劍。飛天龍女這一劍本來是一招起手的招式極為尋常,她也不希望這一招就

能給敵人什麼威脅,哪知雙劍一合,威力出人意表,雖是最尋常的招式,竟把那老婆婆逼得

連退三步。飛天龍女不禁大喜,心道:「師父所創的劍法,果然是神妙得不可思議!」

  謝、葉二人所使的劍法與張、雲二人適才所用的一模一樣但功力不同,威力又強了幾

倍。那老婆婆道:「今日才見識玄機逸士的真正武功。」竹劍一抖,頓時只見紫竹林中,四

面八方都是那老婆婆的身形,白髮飄拂,衣袖揮舞,竹葉飄落,配上竹劍的神奇招數,威力

也煞是驚人!謝天華不慌不忙,雙足釘牢地面,將師傳劍法,一一使開,葉盈盈也學他的樣

子,把百變玄機劍法,使得風雨不透,雙劍矢矯,有如玉龍相鬥,任那老婆婆的身形如何飄

忽,如何深堪,卻總被雙劍攔住,不能進到離二人八尺之內。

  張丹楓與雲蕾看得目眩神迷,越發領悟雙劍合璧的妙用。兩方□拼了約有五十招,忽聽

得謝天華叫道:「請恕小輩冒犯了。」身形疾起,有如大雁,葉盈盈也一個盤旋,飛身反手

一削,雙劍出手驟攻,只聽得裂帛之聲與破竹之聲同時發出,那老婆婆的竹劍被削為四片,

兩邊的衣袖也都給割了一截!

  謝天華與葉盈盈同時收劍,連道:「得罪。」那老婆婆棄了竹劍,頹然說道:「我留不

住你們,你們走吧。」她在紫竹林中虔修了幾十年,自以為可以與玄機逸士一比,哪知還是

敗在玄機逸士徒弟的手下。

  四人走出竹林,飛天龍女葉盈盈道:「這個老婆婆的武功確是遠非我等所及,我看當今

之世,除了咱們的師父與上官天野這個老魔頭之外,恐怕就要數到她了。」雲蕾插口道:

「若然他們較量起來,那才好看呢。」謝天華笑道:「也許他們早已較量過了,只是你我生

得太遲沒福得見罷了。」葉盈盈道:「我看她與咱們師父必有淵源,三哥,聽你的口氣,你

好像知道她的來歷。」謝天華道:「咱們這派知道她的來歷的,除了師父之外,恐怕只有大

師兄。我隱約聽大師兄說過,說是師父與上官天野的仇怨,不單只是為了爭武林的盟主,其

中還牽涉了一個本領極高的奇女子,當時我便問其詳,大師兄卻不肯說師父的往事。」葉盈

盈道:「大師兄呢?」謝天華道:「我多年沒見著他。聽說你們對我頗有誤會?」葉盈盈

道:「正是,你在瓦刺十年,到底是幹些什麼事情,怎麼會投到張宗周的門下?」謝天華笑

了一笑,道:「丹楓,我給你引見。四妹,他便是張宗周的兒子,也是我在瓦刺所收的徒

弟。」葉盈盈好生驚訝,道:「你收的好徒弟,怪不得他剛才與雲蕾雙劍合璧,在五十招之

內居然能與那老婆婆打成平手。」心中甚是疑惑:難道謝天華就只是為了要收一個好徒弟,

而不惜屈身投到張宗周的門下?謝天華道:「此事說來話長啦,咱們先去找二師兄吧。」四

人到了山腳,雲蕾與師傅同乘于謙所贈的大內良馬,張丹楓與師父乘照夜獅子馬,不消半個

時辰,已趕到雁門關外的原來約會之處。一路都不見潮音和尚的蹤跡,葉盈盈奇道:「二師

兄到哪裡去了?」謝天華道:「咱們馬快,走遍這雁門關外方圓百里之地,總可以找得著

他。」張丹楓道:「那麼咱們便分頭去找吧。」謝天華道:「不必你們一起,瓦刺國中,醞

釀巨變,你父親也許會有危險,我若不是為了二師兄之約,今天還不會來呢。你和雲蕾快馬

加鞭,先入瓦刺吧。」張丹楓急道:「什麼危險?」謝天華道:「也先已懷疑你父親懷有異

心。他退兵回國之後,對篡位之事,圖謀更急,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怕在旦夕之

間,就要舉事了。」張丹楓聽了師父的話,似乎自己的父親已改變初衷,願意暗助明朝,正

是既喜且憂,當下也無暇再問,立刻向師父告辭,與雲蕾策馬而去。謝天華看著他們的背

影,微微笑道:「他們比我們幸運多了。」飛天龍女不禁面上飛紅,張丹楓與雲蕾看來正是

她與謝天華的影子。

  按下謝天華與葉盈盈不表。且說張、雲二人快馬疾馳,深入瓦刺,七日之後,已馳騁在

珠穆沁旗草原之上,穿過這個草願,再走二百餘里,就可以到瓦刺的京城了。張丹楓與雲蕾

的坐騎,都是日行五百里以上的寶馬,張丹楓心情稍稍舒展,笑道:「還有兩日,就可以到

了。」從馬鞍上解下一個葫蘆,葫蘆中有路上所沽的馬奶酒,道:「許久沒有嘗到這種酒的

滋味啦,小兄弟,你也喝一點嗎?」張丹楓數代在瓦刺居住,對瓦刺的山川物產,自有一股

濃厚的感情,馬奶酒雖然遠遠不如中國的名酒,他卻喝得津津有味。雲蕾搖搖頭道:「我不

喝,我怕這馬奶酒的酸味。」張丹楓拔開塞子,把葫蘆中的馬奶酒傾入口中,放聲歌道: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

石亂走。小兄弟,這幾句詩寫塞外風光寫得真好,你看可不正是我們眼前的景致嗎?」雲蕾

道:「你看雪片紛飛,雪意正濃,現在已是塞外深冬,雪海難行,比輪台九月更寒冷得多

了,你還是快快趕路吧。」草原上黃沙瀰漫,雪凝如海,遠遠望去,一片肅殺蕭條的景象。

慶楓笑道:「冬天已深,春天也就不會遠了。」又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大口酒,繼續高歌唐詩

人岑參的這首《西征》詩道:「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漢家大將西出師。呀,

小兄弟,咱們雖不是漢家大將,但此行的重要,也不亞於大將出師呢。」一葫蘆的奶酒給他

喝得涓滴無存,酒意越發飛上眉梢。雲蕾取笑道:「亦狂亦俠真名士,能哭能歌邁俗流。你

不為名士,卻為俠士,豈不可惜?」張丹楓大笑道:「名士值多少錢一斤?俠士也不必存心

去做。我但願隨著自己的心事行事,不必在臨死之時,留在遺憾,那便不算虛度此生了。」

話語中隱指他與雲蕾的婚事,應該順其自然,不應為了他人而違背自己的心意。雲蕾聽了默

然不語。張丹楓道:「小兄弟,你在想什麼呀?」雲蕾強笑道:「我在想,我在想--呀,

為何我們行了多日,路上卻總碰不見南下避冬的牧民。岑參的詩說:金山西見煙塵飛,咱們

卻只是但見塵飛,不見煙飛呢!」

  蒙古地方,每到冬天,常有牧民南下避冬,兼做生意,採辦日常用物,到開春之後,回

去販賣。這幾日來,張丹楓也好生奇怪,何以不見牧民的馬群。正說話間忽聽得有駝鈴聲

響,張丹楓笑道:「你瞧,這不是南下的牧民來了?」遠遠望去,只見一匹駱駝,幾騎馬

匹,雲蕾道:「看來也只是一家南遷的牧民。往年他們總是結集成群的。」張丹楓道:「你

看,後面還有人--咦,不是牧人,是蒙古兵!」

  前面沙塵滾滾,約有十多騎蒙古兵快馬追來,不一刻就追上那幾個牧民,拉拉扯扯,霎

時間只聽得男子的叫聲與女子的哭聲響成一片。雲蕾道:「呀,是拉夫,怎麼連女子也搶?

哼咱們見了,可不能不理!」說得十分氣憤,張丹楓有了幾分酒意道:「好,咱們把那群蒙

古兵都殺了,將馬匹送給牧民。」雲蕾道:「不,不,不准你殺一個人,將那群蒙古兵驅散

也就算了。」張丹楓知道雲蕾心慈,原是故意和她說笑的,當下笑道:「好,依你就是。」

  兩人飛馬上前,只見幾個蒙古兵正在搶一個少女,另外幾個卻用弓箭指著兩個牧民,大

聲罵道:「你們為何不聽太師的命令,私自遷移?」那兩個牧民一老一少,老的道:「我們

隨你們回去吧,我的女兒,你可不能搶走!」那些蒙古兵喝道:「你們違背了太師的命令,

全家都要處罰。」雲蕾大怒,拍馬上前。那些蒙古兵叫道:「咦,這兩匹馬可真不錯,還是

兩個漢人呢!」一擁而前,張丹楓笑道:「你們要馬,就送與你們吧,只是怕你們駕馭不

了!」照夜獅子馬四蹄亂踢,片刻之間將那些蒙古兵都踢得人仰馬翻,一個蒙古軍官欺負雲

蕾是個女子,上前捉她,雲蕾衣袖一揮,立刻將他摔了一個觔斗。張丹楓喝道:「你們若敢

逞兇,請看此馬!」信手一掌,輕輕拍出用的卻是大力金剛手的重手法,只一掌就把那蒙古

軍官的坐騎打得馬腦開花,倒斃地上。

  那些蒙古兵給張丹楓這一手嚇得魂飛魄散,掌斃奔馬,少說也有千斤氣力,馬猶如此,

人何以堪?一個個呆若木雞。雲蕾怒怕稍消,見他們這副又驚又怕的神氣,不覺噗嗤一笑

道:「你們還不快滾,想找死麼?」那群蒙古兵發一聲喊,各各跳上坐騎,沒命奔逃,只可

憐那個軍官丟了坐騎,穿著一以羊皮馬靴,跌跌撞撞地跑得十分狼狽。

  那年老牧民上前拜謝。張丹楓問道:「他們說什麼太師的命令,究竟是何命令?」那牧

民道:「太師(也先)回國之後就下了一道命令,說是今冬一律不准遷移,等抽了新兵之

後,才准到南邊牧馬。許多小伙子都給拉去當兵了。我年紀已老,只有一個兒子和這個小妞

妞(女兒),若然他被抽去當兵,我和女兒可就沒法活啦。因此,才悄悄逃出來,若被查

到,就當是早已南遷,還沒有知道命令。誰知他們根本不容分辯,就要搶我的女兒。」張丹

楓心道:「也先如此著急抽兵,只怕就要舉事,篡奪瓦刺國君的皇位了。」掛念自己父親的

安全,無暇多問,便想告辭。只見雲蕾拉著那個少女的手忽然問道:「你們是哪裡的人?你

叫什麼名字?」眼光中顯出歡欣與奇異的神情。

  那少女道:「我們是愕羅部落的人,本來是住在唐古拉山南面峽谷的,我名叫姬芝

羅……」雲蕾接口道:「姬芝羅·安美!安美姐姐,你好呀!」那少女給雲蕾一口說

出她的名字,怔了一怔,看看雲蕾的面孔,似乎是在哪裡見過一般,卻又思索不起。張丹楓

也好生奇怪,只聽得雲蕾聲音顫抖急聲問道:「那位安芝羅·密雲老大娘還在那裡

嗎?」那少女道:「你是問那位嫁與漢人的老大娘?」雲蕾道:「正是。」尋少女「哎呀」

一聲叫道:「你是雲、雲……」雲蕾道:「我就是雲蕾。你記得嗎,小時候,我們時時到峽

谷去看他們放羊?」

  雲蕾是七歲之時離開蒙古的,小時候的事情還依稀記得,這少女是她童年時候的朋友,

她問的那位安芝羅·密雲老大娘正是她的母親。雲蕾的父親雲澄在蒙古埋名隱姓之

時,娶了胡女為妻,正是和那少女同一部落的人,雲澄離開蒙古之時,怕走漏風聲,連妻子

也沒有告訴。

  那少女見了兒時的遊伴,已成為一位身手非凡的女俠,心中自是歡喜無限,但聽得雲蕾

問起母親,神氣倏又轉為哀傷。那老人替女兒答道:「你們那年突然失蹤,你母親日哭夜

哭,哭得眼睛都壞了,看東西模糊,酋長可憐她就叫她去幫飼馬,現在大約還在酋長家裡。

酋長還因此說漢人都是靠不住的,宣佈從此不准與漢人通婚。」雲蕾聽了,嚎啕大哭。張丹

楓道:「小兄弟,待我們的事情辦妥之後,立刻去找你的母親。好在伯母尚在人間,如今又

知道了她的確訊,這是不幸中之幸呀,還哭什麼呢?」雲蕾睨了張丹楓一眼,悲憤之意,溢

於詞表,但還是聽張丹楓所勸,拭了眼淚,跨馬登程。

  張丹楓悶悶不樂,很為雲蕾母親的遭遇難過,尤其在想到雲蕾母親之所以至此,追究原

因,歸根到底,還是由於自己父親的錯誤造成,心中更是自咎不安,只有暗中發誓,將來定

要設法替父親贖罪。

  一路北行,蒙古兵越來越多遇到,幸在二人馬快,一見就繞路而行,蒙古兵就是想盤問

也追不上。兩日之後,到了瓦刺的京都,張丹楓與雲蕾早換了當地牧民的衣裳,當作是進京

城來買東西過冬的。

  張、雲二人在一間中等客店住下,把馬匹安頓好後,然後出門。張家相府靠近皇城,前

面是十字大街,平時車水馬龍,十分熱鬧,這日卻是行人稀少,冷冷清清,張丹楓一踏上這

條街,就感到一種異樣的氣氛,心中暗知不妙。本來穿過大街,就可望見相府,張丹楓臨時

變計,攜了雲蕾,從一條小巷繞去躲在街角一望,只見巍峨的相府之前,有許多衛兵巡邏,

而且這些衛兵的面孔,張丹楓一個也認不得,分明不是自己府中的武士。

  張丹楓扯了雲蕾一下,急忙悄悄溜走。轉過幾條街,找到一間小小的酒店,張丹楓道:

「咱們且先祭了五臟廟再說。」進入酒家,要了一斤滷牛肉,又要兩斤蒙古最名貴的一種酒

-香草紅莓酒,滷牛肉是蒙古最尋常的食物那小酒家自然備有,香草紅莓酒卻沒有,張丹楓

取出一錠大銀,叫酒保到附近的酒鋪去買。那酒保見這兩個「牧人」出手豪闊,甚是驚異,

買回來時,那酒保將酒捧上,正要伸手到腰封裡取銀子口中說道:「一斤香草紅莓酒要一兩

四錢銀子,兩斤是、是--」張丹楓一擺手道:「不必找了,剩下的錢都賞給你。」那錠大

銀,足值十兩,兩斤香草莓酒值不過二兩八錢,張丹楓這一賞便是七兩二錢,那酒保自是歡

喜無限,謝了又謝。店中並無其他客人酒保便一直站在張丹楓的旁邊侍候。

  張丹楓飲了幾杯,裝做溫不經心地問道:「前面那條大街那間大屋是誰人的?」酒保

道:「客官不知道嗎?那是右丞相張宗周的相府。」張丹楓道:「啊,怪不得那麼大的氣

派。相府前面有那麼多的衛兵,行人都不敢經過,在那條街做生意的豈不倒霉?」酒保小聲

說道:「以前沒那麼多衛兵的,聽說這些衛兵是太師派去的。」張丹楓道:「是嗎?是不是

張丞相得罪了太師,所以太師把他的相邸佔了?」酒保搖搖頭道:「這我們可不知道。但每

天還見有相府的下人在衛兵看管下出街市買菜,聽說張丞相還在府中。」張丹楓道:「你消

息倒靈。」那酒保得了賞錢,又給張丹楓一讚,又道:「我們與相府雖隔著一條大街,也算

得是鄰近的街坊,張丞相每天上早朝時,都要從我們這兒經過的,這幾天卻沒見他上朝。張

丞相最歡喜吃羊肝,這幾天還是照樣的買。」張丹楓心中稍寬,想道:「原來父親是給也先

軟禁了,他既不敢下手殺害,卻軟禁我父親作甚?」

  消息探明之後,張、雲二人回到旅店,張丹楓道:「小兄弟,你到隔鄰的旅店去另開一

間房子,晚上若沒有事情發生,我再去找你同到相府一探。」雲蕾道:「何故要如此布

置?」張丹楓道:「有備無患,你聽我的話便是。」雲蕾道:「既然如此依你便是。今晚我

等你來。可是你的家中我是不去的!」張丹楓知她心中尚有芥蒂,一笑道:「也好,那就以

後再說。我再求你一件事,你在附近的大街小巷,偷偷在各處牆腳刻上這些記號。」將師門

約會的暗號說與雲蕾,叫她依言行事。

  吃過晚飯,已是日落黃昏,張丹楓正想去找雲蕾,店小二忽進來報道:「有官人來訪貴

客。」張丹楓凜然一驚,只見房門開處,一個蒙古軍官走了進來,正是也先帳下的第一名武

士額吉多。

  只見額吉多哈哈一笑,道:「張丹楓你真好膽量,還敢到這裡來!」張丹楓笑道:「你

也真好膽量,還敢到這裡來,你的傷好了嗎?」額吉多在沙濤山寨時,曾吃過張丹楓的大

虧,又給石英打了一掌,幸有護身金甲,將養半月,已是痊癒。額吉多道:「拜君所賜,總

算我的頭骨還挺得住。不至給你見笑啊。」張丹楓道:「你今晚到此,意欲何為?這裡可不

是打架的地方。」額吉多道:「我此來可不是找你報仇,當然,只要你願意的話,咱們日後

還可以再比。我此來是向你賀喜的!」張丹楓道:「喜從何來?」額吉多道:「你這小子好

造化,太師已盡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對你還是特別施恩,今晚請你去赴宴。」張丹楓道:

「哈,請我去赴宴?」額吉多道:「正是,你快換衣服,事到如今,也不必藏頭露尾,假扮

牧人了。」張丹楓邊換衣服邊笑道:「太師的耳目倒很靈通呀!」額吉多笑道:「你聰明別

人也不傻呀!太師說你一生聰明但也有一時糊塗。」張丹楓道:「怎麼?」額吉多笑道:

「你出手豪闊,向酒保打探消息,那酒保過後一想,豈敢不報告官差?」其實此事早在張丹

楓意料之中,他也料到也先可能會有此「邀請」,所以在酒家一回來後,就叫雲蕾搬到別

處。

  額吉多又道:「你那位漂亮的小媳婦呢?」張丹楓叱道:「胡說,她是我的師妹。」額

吉多道:「管你是媳婦也好,師妹也好,她在哪兒?」張丹楓一笑道:「太師神機妙算,這

也算不出來嗎?我的師妹可比我聰明得多,我是拼了一死回到這兒來的,她可還要多活幾

年。她怕受牽累,早已走啦。」額吉多查過下,知道雲蕾未到午時,已先搬出,信了張丹楓

的話,笑道:「算她見機,太師絕不容她留在上京。走吧,太師對你好得很呢,你可不必去

拚死了。」

  張丹楓換了衣裳,房錢早已有額吉多代付,張丹楓在幾個武士的陪同下,登上派來接他

的馬車,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也先的太師府。太師府比張宗周的相府更是巍峨華麗,外三

重內三重,鐵門深鎖,進了六重大門,武士們高聲呼道:「客人到!」中門倏地打開,只見

屋中燈火輝煌,也先坐在中堂,傳令道:「請客人進來!」

  張丹楓神色自若,瀟灑如常,步上石階,只見一個武士上前來扶,口中嚷道:「這里門

坎太高,小心點兒。」張丹楓一瞧這武士的出手,竟是大力鷹爪功,當下微微一笑,道:

「我自己會走,你倒是要小心點兒!」雙臂一振,將那武士揮得蹌嚙踉踉的後退幾步,但雙

臂被他所抓之處,也隱隱生痛,張丹楓也吃了一驚,這武士的本事竟然還在額吉多之上。但

神色仍是絲毫不變,大踏步地走進中堂。

  只聽得也先哈哈笑道:「兩年不見,賢侄更長得一表人才了。文才武藝,都是出色當

行,真乃可喜可賀呀!」張丹楓還了禮,也朗聲說道:「兩年不見,太師功業更彪炳了。位

高權重,國人知有太師而不知有君皇,真乃可喜可賀呀!」這話說得針鋒相對,聽是稱讚,

實是嘲諷,前一句嘲笑也先侵華之敗而後一句暗罵也先想篡瓦刺皇位的野心。也先乾笑幾

聲,道:「好說,好說,賢侄遠道歸來,且先坐下喝酒。」

  也先身旁坐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僧人,斟了滿滿的一杯酒忽道:「我先敬張公子一

杯。」雙指勾著酒杯,輕輕一旋,那酒杯滴溜溜地轉個不停,杯中酒波浪起伏,卻是絲毫不

溢。張丹楓一看這僧人敬酒的手法,甚是怪異,酒杯來勢甚急,竟似給他的指力推到自己的

面前。張丹楓微微一笑,道:「未領教大師法號。」掌心一攤,接著杯底,肌肉內陷,將那

股勁力化於無形,手掌一沉,雙指上勾,將酒杯接了過來,一飲而盡。那僧人面上微微變

色,張丹楓也有幾分驚詫,僧人露的這手,不知者看來如變戲法,其實卻是一種深湛的內

功,酒杯給他的內力所迫,來勢急勁,但酒既不溢,杯亦不裂,力度必須用得巧妙之極。張

丹楓若非習了《玄功要訣》,接杯之時,縱不受傷,酒亦必定潑濺了。當下心中想道:「這

僧人的本事又比適才那武士高了一籌,那武士本事雖高,我還可制服得住,這僧人若與我對

敵,勝負卻難以欲料。也先不知從哪裡又延攬了這些異人。」

  也先道:「我給賢侄介紹,這是西藏紅教的青谷法師。」又指著先前那武士道:「這位

是吐谷渾的勇士麻翼贊。」張丹楓與兩人分別幹了一杯,也先道:「我以為賢侄這次遠遊,

樂而忘返了。到過許多地方吧?」張丹楓笑道:「我這次從塞北直到江南,中華物產豐饒,

人物俊秀,真乃花花世界,錦繡江山。可惜太師只到北京城外便折回來。」也先面色一變,

道:「中原之地他日我定要一去以開眼界,到時還請賢倒導路。」張丹楓「哼」了一聲,

道:「昨夜我夢中也曾再過中原,可惜夢亦不長,一下就醒。」

  張丹楓詞鋒銳利,冷嘲勢諷,咄咄逼人。也先沉住了氣,哈哈一笑,舉杯一飲而盡,

道:「賢侄更會說話了。我年老詞拙,想什麼就說什麼,堅侄請勿介意。」張丹楓道:「請

太師指教。」也先道:「堅侄這次歸來,想還未見著令尊。我先替堅侄接風,想令尊不致見

怪。」張丹楓道:「我替家父多謝太師的好意。」也先怔了一怔,道:「多謝什麼?」張丹

楓道:「家父長年忙碌,這次太師恩典,得以擺脫俗務,在家中靜養實是求之不得,豈可不

謝?」也先聽了,忽然哈哈大笑。

  張丹楓道:「是否小致失言惹太師見笑?」也先道:「賢侄不是失言,卻是故意矯情掩

飾。俗語云:知子莫若父,知父亦當是莫若子。老夫固然想到中華,令尊又何嘗不想重回故

土呢,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令尊能不能回去,那就要全看賢侄你了。」張丹楓道:「請

太師明言。」也先道:「我這次兵抵北京,卻功虧一簣,蠻子于謙的頑抗,固然是出我意

外,內部的掣肘,亦是迫令我退兵的原因。堅侄是自己人,我不妨對你一說.」張丹楓道:

「家父豈敢掣肘太師呢?」也先笑道:「我不是說你的父親,我是說阿刺知院。阿刺在西部

擁兵自重不聽號令,賢侄想還不知?」張丹楓道:「我剛剛回來,是不知道。」也先道:

「目下瓦刺三分,國君庸弱不能擔當國運。若要稱雄塞外,飲馬長江,只有我和阿刺可以做

到了。」張丹楓冷冷一笑,只聽得也先又道:「阿刺躁猛無謀,非是我敢自豪,套你們漢人

的話說,實是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老夫不才,膽敢自比曹操。」張丹楓道:「誰是劉

備?」也先笑道:「君家父子,便是劉備。令尊文武全才,久握權柄,深知瓦刺國情,若與

我聯合,不難將阿刺剪除,然後再揮兵南下,當可遂令尊飲馬長江、重回故里之願。」張丹

楓聽了怒氣上升,卻強自忍著,只聽得也先又道:「五日之前,我曾有密函,與令尊商議,

只是令尊至今尚未答覆。世兄是明白人,是以想請世兄回家之後,替老夫一勸令尊。」

  說話至此,張丹楓已瞭然於心,原來也先想與父親聯合,「討伐」阿刺,剪除了政敵之

後,然後再篡位稱王,想是也先見父親尚未答覆,所以將他軟禁起來。心中暗自盤算:目下

兵權操在也先手中,父親的性命,亦在也先掌上。若逞一時之氣將他斥責,後果堪慮。而且

此事牽涉中國的國運,看今日的形勢,阿刺也不是也先的敵手,他就是不聯合父親,也可以

篡位稱王,他之所以要求父親相助,不過是為了更可以稱操勝券罷了。當今上策,應該是用

緩兵之計,待于謙重建新軍之後,即算也先統一瓦刺,那也不足為懼了。

  只是此時此際,也先等著回答,實是難以拖延。也先又逼問了一句道:「咱們屢代世

交,無話不可相談。賢侄意下如何啊?敢請明以告我。」張丹楓忽地哈哈一笑,道:「皓月

當空美酒盈樽,談軍國大事,豈不太煞風景麼?先飲三杯,太師,敬你三杯,來呀,干

呀!」也先怔了一怔,心中不悅,可是為了禮貌,不得不與他乾杯。乾了三杯之後,也先正

想說話,忽聞得環珮叮噹,珠簾揭處,一個美貌的少女走了出來。這少女正是也先的女兒脫

不花。

  只聽得脫不花嬌聲笑道:「嗯,張大哥,果然是你,我還道爹爹是騙我呢!」原來在土

木堡之夜,也先知道了女兒的心事之後,曾答應替她找回張丹楓,為她主婚,可是不久就在

北京兵敗歸國,脫不花只道今生永不能與張丹楓再遇了。她父親對她說今晚有她渴欲一見的

人前來赴宴,她還以為是她父親故意將她戲弄。

  也先本來吩咐她要待酒席將終之時再出來,她迫不及待,酒未三巡,已先自走出。張丹

楓一見,正合心意,立刻上前,施了一禮,道:「今日幸得再見,先敬你三杯!」脫不花眉

開眼笑,與張丹楓各將三大杯酒一飲而盡,張丹楓不待也先說話又道:「在土木堡之時,蒙

你款待,再敬你三杯!」脫不花嬌笑道:「你也得陪我喝呀。」張丹楓道:「這個當然!」

不待相勸,便端起酒杯,將三大杯烈酒,一一傾入口中,有如鯨吞牛飲。也先眉頭一皺,

道:「女兒,你亂飲一氣,莫要醉了,叫大哥笑你失禮。」這話明說女兒,實是暗說張丹

楓,脫不花不明其意,笑道:「區區幾杯酒我哪會醉,難道張兄弟這樣好意--」也先眉頭

又是一皺,脫不花笑道:「好囉嗦的爹爹,算我怕了你,我不喝便是。張兄弟,我還敬你三

杯!」張丹楓不待她斟酒,立道:「好極啦,好極啦,我全領了!」自己斟酒,又喝了滿滿

的三杯。脫不花更是歡喜忘形,大笑道:「張兄弟果是快人,我說,你還該再喝三杯,你在

土木堡不辭而行該不該罰?」張丹楓道:「呀,該罰,該罰!」搶過酒壺,自斟自飲,又喝

了滿滿的三杯!

  也先道:「酒已差不多了,吃點解酒的鮮魚湯吧!」張丹楓忽而披開衣襟,哈哈大笑

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呀呀!話不投機半句多!千杯未到就不給我喝

了?」也先道:「張世兄醉了!」張丹楓手舞足蹈,叫道:「誰說我醉,誰說我醉?我再喝

給你看。」一伸手又搶酒壺,也先拋了一個眼色,武士麻翼贊上前攔阻道:「張公子不要喝

了!」手掌一按,張丹楓喝道:「你敢不給我喝?」反手一揮,麻翼贊倒退三步,酒壺跌

翻,面紅耳熱。也先沉聲道:「賢侄保重,酒能傷人,不要喝了。」張丹楓哈哈笑道:「千

古以來,只聞主人勸酒,未聞主人禁酒的道理,哈哈,哈哈,哈……」也先道:「張世兄真

的醉了,快弄點醒酒的東西來!」張丹楓手舞足蹈,狂態畢露,大叫道:「我未醉,我未

醉!」忽地一跤跌倒,口角流涎,繼而吐出酒來,酒氣噴人,中人欲嘔。也先搖了搖頭道:

「好小子,故意喝醉,難道這樣我就放過你了。」脫不花道:「爹,你說什麼?」也先道:

「不干你事。只要他肯聽話,我總不會將他斫了。」脫不花道:「不聽話也不應斫他。」也

先道:「你少說兩句,快叫人將他扶到後房歇息。」

  張丹楓雙目緊閉,四肢放軟,口角歪咧噴出一股股酒氣,俊俏的面龐漲得通紅,活像一

個爛醉如泥的酒鬼,但心中卻是清醒非常。只聽得青谷法師的腳步聲輕輕地走過去,伸手搭

著他的脈門,張丹楓暗運《玄功要訣》中的逆氣亂脈之法,脈搏急促亂跳,呼吸亦不調和。

青谷法師把了一下,笑道:「這□真是醉了!」武士麻翼讚道:「這小子好狡猾,我看他是

故意灌醉自己的。」也先道:「他父親在我掌握之中,也不愁他飛到哪裡去。今日他酒醉

了,明日他總要回復,叫兩個人抬他進後房去,花兒,你也去照料照料。」

  脫不花應了一聲,張丹楓感覺到有兩名武士,一先一後將自己手足抬起,心中暗笑,卻

故意作出沉醉熟睡的模樣,發出鼾聲。只聽得也先問道:「青谷法師,這幾日辛苦你了,皇

宮中沒有什麼可疑之事吧?」張丹楓略一用力,施展「千斤墜」的重身法,那兩名武士如受

重壓,走動不便,漲得滿面通紅,為了怕也先說他們沒用,又不敢作聲,只好慢慢移動。只

聽得青谷法師答道:「皇宮在我們監視之下,內外隔絕,沒有人敢進來與皇上密議,太師放

心好啦!」張丹楓心中一怔,想道:「原來也先圖謀篡位,竟是如此之急,連瓦刺國君也被

他們暗中看管起來啦。」也先奸笑兩聲,續道:「料他也不敢與外間勾通,不過仍是小心的

好。今晚還是你和麻翼贊到皇宮去輪值吧。咦,你們怎麼走得慢騰騰的?拍碰傷他麼?」前

兩句是對青谷法師說的,後兩句卻是對那兩名武士說的,張丹楓趁此時機,解了「千斤墜」

的重身法,兩人肩上輕,答道:「正是,我們見張公子醉得如此,真怕碰著了他。」也先

道:「怕什麼?他是練過武功的人,你當是紙紮的麼?」兩名武士連連稱是,放開腳步,將

張丹楓扛入後房,心中暗罵張丹楓搗鬼。這兩名武士乃是最低級的武士,給也先派作下人使

用,心中也自有氣,故此雖有所疑,卻不向也先直說。

  張丹楓躺在床上,但覺錦帳香濃,床溫被暖,心中笑道:「也先的家人也真懂得享受,

客房中也熏名香。」過了一陣,只見脫不花走進房來,坐在床沿,嬌聲笑道:「真醉成這個

樣子嗎?」張丹楓假裝熟睡,不理不睬,忽覺一股辣味衝入鼻中,不由自己地打了一個「哈

嗤」,原來是脫不花用蒙古特有的解酒香料來噴張丹楓,張丹楓打個呵欠,翻轉身軀,脫不

花格格笑道:「醒來醒來,我給你端解酒湯來了。」張丹楓唔呀作響,忽地大笑道:「哈

哈,今夜我不走了,外面白骨如山,我怕,我怕呀!」脫不花道:「喂,你醒醒,這裡不是

土木堡,哪來的白骨如山?」張丹楓道:「誰說不是土木堡?你聽,外面不是兵馬廝殺之

聲?」正是:

  詐醉佯狂施妙計,當堂氣煞女嬌娥。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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