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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江山系列》第5章
鐵勒《戰雲密佈二》(百年江山二部曲)

簡介

採石一役

南國元麾將軍盛長淵大獲全勝

並自樂浪手中救回南國太子玉權。

兩國戰事緊鑼密鼓的進行

無人可抗拒局勢劇烈的變化。

逐步失去九江、貴安、採石及宣城

南國滅國之運是否早已注定?

第一章

  按楊軍所擬之戰策,三大營在分別攻下據點,並各自一分為二,流東進及南下進攻後,其中由樂浪所率軒轅營之軍,與辛渡所率女媧營之軍,已在絳陽與行軍大元帥會合準備流攻向丹陽,而由余丹波與閔祿所率南下之軍,亦已在臨川會合之後,聯袂挺向遂安。

  絳陽楊軍行轅。

  「拿不下丹陽?」身為主導戰勢的行軍大元帥,在聽了由德齡派來稟告戰況的伏羲營遊騎將軍所稟之後,玄玉不滿地揚高了眉。

  「是。」

  「這麼說,信王至今仍據在採石?」楊國其它二軍都已按照戰策沿江及沿途攻下許多據點,然而地距丹陽最近的德齡,卻自開戰以來僅僅只拿下一個採石?是德齡太過無能,抑或是南國派守京畿附近的守勢過於森嚴?

  「回大元帥,行軍元帥信王曾多次派兵突圍,但採石以東,南軍守勢固若金湯,突圍實屬困難。」深怕玄玉將會因此而降罪,遊騎將軍忙不迭地再道出德齡之所以無法按計劃成事的主因。

  玄玉一手撫著下頷,「敵軍顧守丹陽者為何人?」

  「南國元麾將軍,盛長淵。」

  在聽了遊騎將軍所稟的人物之後,列坐在行轅中的冠軍大將軍霍天行與車騎將軍樂浪,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眼,皆能理解為何德齡難以再往東進一步,而早就聽聞南國元麾將軍盛名的玄玉,也因此而微微鎖緊了眉心。

  伏羲營距南國京畿最近,但因南國太子之故,先前伏羲營的溫伏伽無法渡江登岸,之後南國太子舉兵支援中遊,改由盛長淵鎮守東部,伏羲營仍舊無法踏上南土,伏羲營在由德齡陣前換將親自接掌攻勢之後,就算攻下了採石,卻也仍舊無法撼動由盛長淵顧守的丹陽分毫。

  不只是德齡,就連他事前也太低估盛長淵這號人物了。

  沒料到在盛長淵出現後,東邊的戰場竟變得如此棘手,玄玉思索了半晌,憶起了楊國在東邊仍埋有一顆活棋。

  「趙將軍是否仍在三湖?」

  遊騎將軍怔了怔,「回元帥,趙將軍仍在三湖。」

  「傳我帥令,命趙將軍據守三湖,待余將軍與閔將軍聯抵宣城之時,與他二人封鎖丹陽以東及以南所有防線,務必徹底斷絕丹陽後援。」既然德齡一人不易攻下丹陽,要想在三軍聯攻時讓盛長淵變不出花樣來,那麼首先就得斷了丹陽的後路,並且阻絕南國所有能支援盛長淵的兵援。

  「得令。」

  「啟稟大元帥,行軍元帥宣王與辛將軍皆已登艦,待大元帥下令後,即可率軍出發。」錄屬辛渡麾下的女媧營前將軍宋天養,在遊騎將軍退下後,緊接著上前稟報。

  一想到那個令他不得不格外提防的鳳翔,玄玉緊攢著眉心。依事前的戰策,鳳翔的確是該在絳陽與他會合後,立刻與他一塊聯手江東下進攻丹陽,只是目前戰況有變,在絳陽的另一頭,有著南國太子前來礙路,迫使他不得不放棄與鳳翔一塊南下,必須得留在絳陽與南國太子一決生死,如今僅只鳳翔率軍南下,就不知……鳳翔會不會就趁此良機,先行進攻丹陽?

  雖說他事前既已派燕子樓先行南下,但縱使燕子樓能提前抵達採石,丹陽有著盛長淵的鎮守,只怕燕子樓與德齡聯手也無法如期攻陷丹陽。

  「大元帥?」還等著他答覆的宋天養,不解地看著沉思的他。

  他深吸了口氣,「命宣王即刻率軍靠江北東下。」

  「得令。」

  「慢。」在他轉身欲退出帳外前,玄玉又再加令,「命行軍元帥信王據於現處,在行軍元帥宣王抵達採石後,將南軍困於三湖以西採石以東,行軍元帥宣王抵達採石後,敵軍若無叫戰,決不可輕易進攻,待我軍三軍於採石會合後再齊攻丹陽。」盛長淵這號棘手的人物,不是德齡、也不是鳳翔能對付的,若是一心只想建功的鳳翔煽動德齡聯手,敗在盛長淵手下,那還算事小,怕就怕楊軍若因此而損兵折將,除了得不償失外,他楊國在日後還將因此而少了大舉進攻丹陽的軍員。

  「遵命。」

  坐在一旁始終沒有出聲的樂浪,冷眼旁觀著處事快速果決的玄玉,心中是半喜半憂的,喜的是,玄玉及時精確地解決大軍的難題,並同時為楊軍的未來舖路,憂的是,這個曾是素節口中善體人意的皇弟,似乎自開戰後,再也不復見。

  他微微轉首往旁一望,就見面上神情與他截然不同的大將軍霍天行,此刻,正面帶微笑地看著這個統領楊國三軍的行軍大元帥。看霍天行的模樣,似乎連他這個沙場老將,也很是欣賞初次統領戰事的玄玉。

  「啟稟大元帥,南國太子率軍前進十裡,並派出五萬兵員叫戰!」收到南軍戰帖的前將軍,在通報之後,快步踏進行轅中邊稟報邊向玄玉呈上戰帖。

  明知玉權就在近處,卻刻意按兵不動的玄玉,在等了數日後,果然磨光了玉權的性子等到了玉權的先行叫戰,他低首看了戰帖一會,而後轉首看了行轅中各個翹首望向他的將軍一眼。

  「稟大元帥,末將願上陣。」主動請纓的樂浪,離開了座位上前拱手請示。

  玄玉根本就不考慮他,「所稟不準。」

  不明白為何遭拒的樂浪,難以相信地怔瞧著正眼也不看他一眼的玄玉。

  「大將軍,本帥命你速整軒轅營五萬兵員應敵。」不顧眾將軍訝然的目光,玄玉雙目落在霍天行的身上。

  霍天行先是看了身旁的樂浪一眼,雖說他不明白為何玄玉不讓軒轅營兩位猛將其一的樂浪上陣,但因帥令已下,他也只好搶走樂浪亟欲對上的目標。

  「末將遵命。」

  在霍天行接下軍權後,猶有不甘的樂浪兀自站在原地,一瞬也不瞬地看著臉上沒什麼表情的樂浪。

  玄玉朝眾人擺擺手,「都退下吧。」

  「末將等告退。」在霍天行的統領下,眾將軍在退出行轅後,立即緊鑼密鼓看籌備應戰之事。

  「本帥之命,相信將軍已聽得很清楚了。」在接過身後的堂旭遞上來的茶碗後,玄玉邊喝著茶湯邊對還留在行轅中不走的樂浪叮嚀。

  「將軍,咱們走吧……」隨同樂浪一塊留下的符青峰,站在他身後輕扯著他的衣袖。

  面色森厲的樂浪緊握著拳,「我只想問,為何你不讓我領軍?」

  慢條斯理擱下茶碗後,玄玉抬起頭來,不怒而威的冷意,自眼中迸射向樂浪,「絳陽這塊地,是國與國之間死生存亡的戰場,而非你個人私怨了結之地,本帥不能因你一時的沖動而壞了大事。」

  樂浪為何會主動請纓,不需深想也知,急於此戰的樂浪不過是想報失妻之仇,而通常欲雪恥或復仇者,通常皆不顧前不顧後,全都是沖著一腔忿血而行,偏偏癒是這等人也就癒會因意氣用事而吞下敗仗,若他楊國再多幾個這等只顧私情而不顧大局的將軍,那這場仗他還要打嗎?

  「你對我沒信心?」樂浪微瞇著眼,沒想到玄玉竟對他這麼沒把握。

  玄玉也沒跟他客氣,「對玉權這一役,確是如此。」

  聽了轉身欲走的樂浪,在踏向行轅門口前,卻遭玄玉留住。

  「樂浪。」看著他那落寞的背影,玄玉說得語重心長,「你與我,皆沒資格向玉權復仇。」

  他猛然回過頭來,「我沒資格?」

  「深愛皇姐之人不只你我,在南國,也有一個兒為皇姐之死而心碎。」玉權太子的為人如何、待素節又是如何,被他派至南國的內間早就將細節告知於他,因此對於玉權這一役,他不僅要慎重,更不能把私情摻在其中,他只能就戰論戰。

  「末將告退!」不願相信他所說是真,也一個字都聽不進耳的樂浪,大聲答道後,隨即轉身邁出行轅,跟在他身後的符青峰見了,也即刻追了出去。

  在樂浪走後,站在玄玉身後的堂旭擔心地看向他。

  「無妨。」玄玉嘆了口氣,「暫且就由他去吧。」

  自走出行轅後,一壁疾走回自己營帳的樂浪,在身後緊跟著的腳步癒靠癒近時,他在帳前停下了腳步。

  「你想勸我?」他極力壓下激越的氣息,不想把怒氣遷至旁人的身上。

  「末將有一事想問將軍。」踱至他面前的符青峰,知道現下再怎麼勸他,他一字也不會聽進耳,於是刻意轉了個彎。

  樂浪以手抹了抹臉,「有話就直說,這裡無外人,別客套。」

  他帶著笑,「將軍可知道我為何從軍?」

  只聽余丹波說過符青峰原本是個山賊頭子的樂浪,經他一問,頓時也不禁好奇起來。

  「我符家世代皆是武人。」符青峰緩緩為他解答,「家父生前曾是已故大將軍趙邑手下之右將軍。」

  「趙邑?」如雷貫耳的人名,登時讓樂浪雙眼一亮,「趙奔之父?」在前朝之時,他楊國曾多次率兵抵御南國皇帝派兵北攻之人,即是朝中大將趙邑,雖說趙邑已逝世多年,但只要提起這號人物,楊軍之中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家父生前常說,趙氏父子,乃沙場上真英雄。家父之所以也讓我從軍,為的,就是希望我也能效法趙氏父子也做個英雄。」抬首看著漫天落下的細雪,符青峰的眼中有著期待與失望,「只是我看不慣軍中權勢派系,更受不了官場上的陰謀角力,因此,我寧淪為山賊也不想當什麼英雄。」

  他有些不解,「既然如此,你怎又會投效玄玉?」

  神情似抹上一份回憶的符青峰,微笑地想起當年袁天印在將他給拐下山之前,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袁天印曾對我說過,我若真想見識什麼是真英雄,我就得跟著大元帥。」現在想來,他之所以會跟著袁天印,也許就是為了想實現一個夢想罷了。

  樂浪一手撫著下頷沉思,「袁天印所說的英雄指的是玄玉?」

  「不,是另有其人。」符青峰神秘地笑了,「但我相信,大元帥手下的確有英雄。」

  看他的樣子似無意要說出那名英雄是誰,不強人所難的樂浪也不多加追問,隨著雪勢漸大,伸手拂去了戰炮上的雪花後,先進帳的樂浪才回頭想叫符青峰一塊進帳,卻見他褪去了溫和的神色,肅穆地盯著他。

  「將軍。」不想他與玄玉心中梗著一個誤解的符青峰,字字誠懇地道,「大元帥之所以不任命你為前鋒,其因為何,我相信你也清楚。我與大元帥一樣,也不認為目前的你適合與南國太子交手。」

  甚是在乎此事的樂浪,並沒有開口反駁他的說辭,只是那分不能與玉權交手的遺憾,卻纏繞在他的身上不肯放他而去。

  走向他的符青峰,將舖遍地上的細雪踩出一個又一個印子,「方才在行轅裡,大元帥不許你出征的原因,他只對你實說了一半,另一半,大元帥並未向你說清楚。」

  「說什麼?」

  「他擔心你的安危,也不想讓你因此役誤了前途。」除了公事公辦外,其實玄玉的私心很明顯,他擔心現下沖動的樂浪,萬一遇上了比他還冷靜的玉權,只怕戰敗的後果不只是犧牲性命而已,若是樂浪僥幸生還,只怕容不下敗績的聖上也不會放過他。

  將他一字一句都收至心底的樂浪,仰首看向漫天的雪花。

  「我怎會不明白他的心思?」感動卻又心酸的低語,交織在飛騰的雪花中,「我比誰都了解那孩子……」

  符青峰微笑地拍著他的肩,「咱們進去吧。」

  自與閔祿於臨川會合後,東進打下遂安,準備繼續前進攻打宣城的余丹波,在大軍停留在遂安補充糧草並休息的這段期間,總是暗中派探子嚴密地監視著女媧營的一舉一動。

  箭傷未癒的顧長空,此刻,正在余丹波的帳內,一手提著劍來回踱步,每每走個幾步,他不是提心吊膽地看著帳門,就是豎起耳朵仔細聽聽四下有何風吹草動,在一無所獲之後,他便又會在這小小的帳內繼續一些余丹波搞不懂的舉動。

  「你可不可以別在我面前走來走去?」被他弄得一刻也定不下心來分析戰情的余丹波,仍去了手中的筆,沒好氣地看向這個不安分留在帳中養傷,偏天天跑來他這煩他的家伙。

  知道自己已經很惹人厭的顧長空看了他一眼,一連串沉重的嘆息,又再次自他口中吐出。

  「說吧,你究竟在煩惱什麼?」一天到晚不是嘆氣就是擺張憂國憂民的臉色給他看,他要是再不了解並解決一下這名身份高貴的下屬有何心事,那他什麼正事都別辦了。

  「閔祿的這個。」奉命得好好保護軒轅營主將的顧長空,只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右眼。

  余丹波覺得他的擔心很多余,「趁著大軍歇息的這段期間,你給我留在帳中好好養傷,這等小事不需你來操心。」

  「小事?」他苦哈哈地笑著,「不用操心?」要是這家伙頂上的那顆人頭,因為閔祿少了只眼而不見了,到時他可不只是有負袁天印所托而已,他還會成為玄玉眼中頭一個降罪的對象,以及軒轅營裡的頭號罪人。

  「將軍。」中郎將的聲音在帳外響起。

  「進來。」余丹波先是叫礙眼的顧長空到一旁坐著,再朝外輕喚。

  顧長空坐在椅上,不語地瞧著那名奉余丹波之命派人潛進女媧營中,每日都會定時向余丹波報告的中郎將,心中甚是緊張女媧營那邊會有什麼消息傳出來。

  余丹波淡淡輕問:「女媧營可有人問起閔祿何以傷了眼?」

  「回將軍,無人敢問。」說也奇怪,人人都見到閔祿少了一只眼,但女媧營中就是無人會去問這個問題。

  「很好。」得逞的笑意靜盛在余丹波的臉上。

  「將軍。」一頭霧水的中郎將,實在是忍不住心底的疑問,「你認為……閔將軍知不知道那兩箭是你射的?」

  「當然。」軒轅營裡的兵書,可沒有人的箭技好過他。

  烏雲頓時罩頂的中郎將遲疑地啟口,「那……」

  「放心。」有恃無恐的余丹波一派輕鬆,「這悶虧,閔祿一聲也不會吭。」閔祿那家伙,是要臉面的,他可不認為閔祿願把那只眼受傷的來龍去脈說給他人聽。

  雙目含怨的顧長空聽到這裡忍不住插話。

  「但他似乎更恨你了……」近來每回在行轅中議事之時,那個少了一只眼的閔祿,老是用剩余的一只眼狠瞪著余丹波,要是無人在場的話,他相信,急於泄忿的閔祿,一定會找機會挑了余丹波。

  余丹波大咧咧地漾著笑,「他若不恨我,我還提不起勁呢。」他還指望閔祿最好是有點本事,千萬別讓他贏得太過容易。

  相當了解軒轅營主將的顧長空和郎中將,無奈地相視一眼後,兩人都不得不對余丹波這種容易結仇的性子宣告放棄。

  「將軍。」另一名也奉余丹波之令去辦事的百夫長,同樣撿在這時進帳。

  余丹波看了他一眼,「打點好了嗎?」

  「回將軍,一切準備妥當。」

  「你該準備上路了。」在顧長空還不解余丹波交代了他去辦何事之時,余丹波卻來到他的面前趕人。

  他被趕得莫名其妙,「上哪?」

  「本將軍命你回神農營療傷。」眼看他的傷勢因戰事之故一直無法安定,未免他會出什麼岔子,因此余丹波決定就把他送回長江對岸。

  顧長空當下擰緊了眉,「我不回神農營。」在這種時候趕他走?就算他願走,他可不知回去了後會不會被人趕回來呢。

  「為何?」余丹波隨即將冷眼掃向膽敢抗命的他。

  「這點小傷不算什麼。」強忍著疼的顧長空,還刻意在他面前伸展活動著四肢以証明他沒事。

  「論身份,你是國戚,看在大元帥的份上,我不能讓你冒險。」余丹波冷冷陳述,「論軍職,你是我的下屬,我要你回神農營你就得去,除非你想抗命。」

  決心跟他卯上的顧長空,跟了他這麼久,早就摸透了他這種不聽安排馬上就祭出軍令的德性。

  「按軍律,不從將命者,罰五十軍棍。」他索性好心地提醒一下余丹波違令者該有的下場。

  分析了好一會他為何甘受軍棍也不願去養傷的原因,卻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的余丹波,盯著他執著的目光,不一會,腦筋轉得很快的余丹波,緩緩想起一個在六軍南下前,曾經向他借過人的人來。

  「長空。」他試探地問,「袁師傅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麼?」

  沒想到這麼快就泄底的顧長空,倔著臉龐,硬是不肯透露詳情。

  「我沒那麼簡單就被暗算的。」偏偏余丹波光是想就知道袁天印會對他交代些什麼。

  「你若是不會被暗算,我就不會替你挨兩箭。」他冷哼一聲,故意抬出一個人來,「更何況,我是為了保全玄玉的戰力又不是為了你。」

  忍著脾氣的余丹波再問一次,「真不回神農營?」

  「不去。」顧長空堅定地抬高了下巴。

  「來人!」余丹波馬上就讓他承當後果,「拖他下去重打五十軍棍!」

  「將、將軍?」沒料到余丹波真的言出必行,慌了手腳的百夫長忍不住想替顧長空求情。

  余丹波眼中的寒意差點讓他結冰。

  「走吧。」反倒是講義氣的顧長空,大大方方地拉著百夫長領他出帳受罰。

  其實,心底實在是很擔心負傷的顧長空能不能挺過五十軍棍,但礙於軍令如山,卻又不能收回成命的余丹波,在他們走後,不自在地朝留在帳中的中郎將勾勾手指。

  「叫他們下手輕點。」在中郎將將依他所令站至面前時,他出口的話,幾乎是含在嘴裡般的模糊不清。

  中郎將挑高了兩眉,努力按捺住笑意,等著看他還有沒有下文。

  「還有,把軍醫順道帶去。」不出所料,余丹波果然又再補上了一句。

  「是。」覺得他們這對上司下屬都別扭得緊的中郎將,盡了全力,才沒有讓笑聲溜出嘴邊。

  余杭一戰,因南國大將邢萊戰死,故而余杭東北門戶洞開,伏羲營大將趙奔趁勝追擊拿下三湖,使得南國丹陽東南方徹底淪陷。

  三湖這座地美豐饒的南都,不但提供了趙奔所率之軍一個稍事休息的據點,亦提供了楊軍豐沛的糧草,讓據留在三湖的楊軍在充實糧草之余,還有余糧可用糧車將糧草運往南方,以支援自開戰後就深入南土,因此糧草所剩不多的余丹波等軍。

  站在三湖城城頭上,看著一根根楊軍方旗在風雪中飛揚的趙奔,在身後踏雪的聲音傳來時,回首看向來者。

  「南軍派員來叫戰了。」站在趙奔身後的黎諾,與趙奔一般,同是行軍元帥信王親點的領軍大將,與趙奔亦是相交多年的老戰友。

  「叫戰者,可是盛長淵?」聽聞過盛長淵赫赫戰功的趙奔,並不怎麼希望與這等對手交手。

  「不。」黎諾卻給了他一個意外的答案,「是盛長淵底下的驃騎將軍,邢葛。」

  「邢葛?」對南國大將人名倒背如流的趙奔,眼裡摻了些詫異,「邢萊之兄?」派個小將來,南軍是想玩螳螂擋車這把戲嗎?

  黎諾刻意睨他一眼,「據聞……邢葛主動請纓要為弟報仇。」趙奔殺了余杭護城大將邢萊,南國皆知,而邢萊至死都不放棄守城的事跡也早已傳遍了南國,這也難怪欲雪恥的邢葛會沖著趙奔下戰帖。

  「盛長淵人呢?」預期中的對手沒前來收復三湖,反倒是派了手底下的人而來,這個盛長淵是太瞧不起他,還是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裡?

  「探子來報,奉南國太子命令鎮守丹陽的盛長淵,似乎是打算先行收復採石,好與西進的南國太子連成一氣。」自兩國開戰以來,一路挨打的南國,總算是派出了頭號大將準備收復失土了。

  在心底琢磨了半晌後,趙奔很快就猜出盛長淵的心思,「未免我軍趁機突襲丹陽,所以他才派邢葛來攔阻?」

  「應是如此。」他也是這麼認為,「難道將軍不想趁機奪下丹陽?」既然令他們有所顧忌的盛長淵已離開了丹陽,而邢葛又不是他們的對手,這可是個攻佔丹陽的大好良機。

  不急於建功,且甚有自知之明的趙奔徐徐搖首。

  「依大元帥令,在余將軍與閔將軍前來宣城與三湖聯成防線之前,咱們必須穩住丹陽東南方。況且以咱們現下的兵力,想拿下丹陽,恐無勝算。」他是沒把邢葛看在眼裡,只是如此貿然出兵丹陽,採石距丹陽甚近,若盛長淵突然折返兵援丹陽,那到時他們可就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言之有理。」聽完了他的分析,深有同感的黎諾不禁頷首,不過一會,他又把問題鉤回正事上,「你打算怎麼對付叫戰的邢葛?」

  「相應不理。」趙奔笑了笑,並不認為戰技差了胞弟邢萊一截的邢葛能有什麼作為。

  相交多年,知道趙奔從不是個驕兵,亦不會輕敵的黎諾,在聽了他的話後,反應僅只是饒有興味地揚高了兩眉。

  「在其他兩位將軍趕來前,咱們必須避免我軍無謂的損失。」深謀遠慮的趙奔決意全面撤換戰略,「命我軍全力守城。」

  「我這就吩咐下去。」黎諾朝他拱了拱手,在欲走下城頭時,不解地看著他的側臉,「怎麼了?」

  緊攢著兩眉的趙奔嘆了口氣,「我擔心信王。」

  「信王?」

  「若盛長淵親自領軍欲奪回採石,只怕,信王不是他的對手。」眼下行軍元帥宣王尚未抵達採石,單憑德齡單薄的兵力,採石這座落入楊軍手中之城,恐怕很快就得還給盛長淵了。

  與他一般,也不認為德齡能夠守住採石的黎諾,在城頭上風勢增強之時,忍不住轉首遙望向採石的方向。

  迎著風雪,率大軍浩浩盪盪開向採石準備收復失土的盛長淵,此刻距採石僅有一裡之遙,在寂靜的雪原中,坐在戰駒上的盛長淵甚至能夠聽到,此時採石城內此起彼落的敵襲警報鳴鼓聲。

  瞇眼細看著採石的盛長淵,朝身後揚起手,命集結成陣的大軍做好準備,打算在楊軍一出採石城城門後即刻進攻。

  冰冷的雪花飄至他的面頰上,頰上的冷意,令他又再次憶起太子玉權在率軍兵援九江之前,將捍衛京畿的重責全都交至他身上的那番話,從不打算令玉權失望的他,宣誓性地握緊了韁繩。

  哼,信王德齡?

  「我要你後悔曾經踏上南土。」

  絳陽。

  率軍叫戰的南國太子玉權,在即將淪為戰場的絳陽平原上,見著了楊國前來應戰的大軍後,不可否認,在他心底,確實是有些失望。

  此番叫戰的玉權,除國仇之外,因個人私情,他非得親眼見見樂浪與玄玉不可,偏偏這二者卻皆不在此戰場上,他不知楊軍大元帥玄玉是太不瞧不起他,還是玄玉認為單只派冠軍大將軍就足以應付他南軍?

  欺人太甚。

  強盾伍再次舉起了與人等高的盾牌,力抗自楊軍振營方向由伏遠弩所射來的兵箭,釘打在眉面上的箭音,有如落在屋瓦上的叮咚雨聲,綿密不絕,邊防御箭襲邊把結陣往後撤的強盾伍,依玉權之命刻意造成懼戰的假象,所有躲藏在強盾伍之後的騎兵與箭兵,與更後頭的步兵們,全都捺著性子不急於強攻,靜待楊軍將箭矢耗盡。

  在這段難捱的等待期間,每當強盾伍中有人倒下,即刻有人隨之補上,捍衛家國意志堅定的南軍們,不時把目光偷偷瞥向太子玉權,在見著了玉權的臉龐之後,每個人也就益發壯盛了與太子共退敵軍的信念。

  在南軍即將退出絳陽平原之前,認為南軍無心應戰的楊軍,在箭襲過後,果然依一貫伎倆派出大連陌刀的騎兵伍前來沖鋒,一匹匹戰馬傾巢而出,聲勢浩盪地沖向南軍,而等了許久就等著這個機會的南軍,並不急於採取其它攻勢,大軍只是停止了後撤,透過盾牌的縫隙,南軍們睜大了眼,看著以雷霆萬鈞之勢沖向他們的楊軍,在即將抵達第一陣線強盾伍之前,突遭老早就挖了壕溝上覆草泥埋伏在溝中的南軍,整齊劃一地自溝中伸出拒馬槍刺中馬匹,伏等在溝中的南兵在楊兵戰馬一倒,迅即自溝中冒出,先以鳳頭斧砍向馬腳再砍殺落馬的楊軍。

  溝中伏兵動手後,強盾伍立即開盾,早就架箭在弦的箭兵,一聲令下,將箭矢集中射向來襲的楊軍,而強盾伍後頭早就蓄勢待發的騎兵,則是在玉權的親率下沖出守線,兵分二路自兩側繞出撲向楊軍。

  背負長弓與箭筒、單手執陌刀的玉權坐在戰駒上一徑疾馳,遠處楊軍的面孔顯得很模糊,但印在他心底的人面卻清晰異常。

  他之所以會刻意想對上樂浪,是因為素節,他很想看看,嫁入他家門以來,待他溫婉客氣得近乎生疏,可是又不失為一個好妻子的素節,在她的心底始終都沒有忘懷的樂浪究竟是生得什麼模樣,又有那一點比他強。他更想見的另一人,即是令袁天印願棄他而去,甚至不顧師徒情分去輔佐的敵帥玄玉,他很想知道,玄玉是否真如袁天印所說的那般英明不可替代。

  其實,此戰他並不想去証明些什麼,他只是想讓在素節與袁天印皆離他而去後的自己的自己,徹底死心,好讓他在死心之後,將全副心神都擺在眼前這一場攸關南國生死存亡的戰役上。

  在蒙受損失的楊軍遭到南軍大批騎兵前來掃盪之時,居於陣中指揮的冠軍大將軍霍天行終於出陣,打算親自對付親征的玉權,玉權不慌不忙地下令,左右夾攻的騎兵伍與前來支援的步兵伍組成十十方陣,準備一鼓作氣強攻,在下令之前,他回首向自開戰以來即緊跟在他身旁的左將軍袁衡吩咐。

  「派令下去,速增援五萬兵馬!」眼看勝卷在握,此時追擊,這場戰役的勝果必定穩入南軍袋中,既然樂浪與玄玉皆不願在沙場上見他,那麼,他就打到他們出來為止!

  「得令!」

  當兩軍戰得如火如荼之時,候在楊軍大元帥行轅中的玄玉,不似一眼等待軍情等得心焦的將軍們,他只是神情自若地坐在案中,靜靜地觀察著樂浪臉上的表情。

  「大元帥!」直屬霍天行麾下的右將軍,火速奔至行轅後氣喘吁吁地上稟戰情。

  玄玉徐問:「戰況如何?」

  「我軍形勢相當不利,請大元帥即刻派兵增援!」

  「說清楚。」在聽了右將軍所報軍情後,相較於行轅中眾人緊張的神色,玄玉仍是一副鎮定的模樣。

  跪在地上的右將軍不斷拭著額上流下的汗水,「南國太子已將大將軍所屬騎兵殲滅,再如此下去,恐怕其他軍伍也將不保!」

  玄玉玩味地挑高了眉,「南國太子率兵親征?」看樣子,沉不住氣的,可不只樂浪而已。

  右將軍大聲再報,「南國太子不僅親征,他甚至還指名大元帥與樂將軍應戰!」

  「是嗎?」玄玉緩緩揚高了唇角。

  「大元帥?」行轅內所有人皆不解地看向鎮定過頭的他,無人明白,在這戰況吃進,甚至有戰敗之虞的情況下,為何他還笑得出來。

  深知霍天行深陷險境,奉命特意回來搬救兵的右將軍,此時可沒有玄玉那等好心情,一刻也不能等的他,懇求地再次上稟。

  「救人如救火,請大元帥速潑兵增援!」

  玄玉先是揚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繼而轉看向眾將軍,兩眼不斷徘徊在他們身上,「諸位將軍認為本帥該派誰去增援大將軍?」

  「這……」相互交看的眾人,也不知到底該派誰才能與英勇的玉權抗衡,不過一會,眾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集中在打下九江、同時也是玉權親自指名對戰的樂浪身上。

  知道所有人都希望他出戰的樂浪,一反先前急欲出戰的前態,反倒是在此時對他們的目光來個視而不見,也不再逞勇好強地主動請纓,他只是靜坐在位中揣想著玉權可能安排的戰術,以及一旦前去增援霍天行之後,又該以何種法子打退玉權推動楊軍朝採石移動。

  將眾人反應全都看在眼底的玄玉,一手拿著帥令令牌,又朝他們再問。

  「不如就依南國太子之意,本帥親征如何?」

  「萬萬不可!」當下所有人齊聲爆出反對聲浪,堅決不讓主帥也效法玉權那等不顧自己安危的做法。

  斂去了面上輕鬆的模樣後,玄玉站起身朝眾人下令,「除樂浪外,其余退下。」

  「大元帥……」猶不知究竟要派誰前去增援的眾將軍,忙不迭地開口出聲。

  他大聲一喝,「退下!」

  當堂旭站至玄玉面前,冷目警告所有將軍都得依帥令退出行轅外後,不得不捺住憂心之情的眾將軍,只好依令退出行轅之外。

  離開案前來得樂浪面前的玄玉,在樂浪站起身而對他時,兩目盯緊了他的瞳心。

  「告訴我,你的對手是誰?」

  樂浪沉穩地應道,「南軍。」

  「你舉兵的目的為何?」不放心的玄玉,又刻意再問。

  「為贏得絳陽此戰。」

  得了他的回答後,玄玉沉默了半晌,他旋過身子來到案前取來帥令,轉身朝樂浪高高舉起,樂浪隨之在他面前跪下。

  「車騎將軍聽令,本帥命你為絳陽此戰統帥,速率七萬大軍迎戰!」

  「末將遵命!」恭跪在地的樂浪高舉起兩掌接下帥令。

  當攜著帥令準備點兵出戰的樂浪快步踏出行轅時,跟在樂浪身後的符青峰,看著迎風疾走的樂浪,那具一如他曾在戰場上所見過令人安心的背影,符青峰頓時精神一振,大步追了上去。

  眾目睽睽之下,拎著酒壺的燕子樓,坐在江岸邊的大石上,一口又一口喝著酒。

第二章

  隸屬軒轅營左翼將軍燕子樓麾下的軍伍,自九江啟航來到此地之後,便依燕子樓之命將船艦停泊在南國江岸,而這一停,就是三日,這三日以來,沒依大元帥帥令先行南下前往採石的燕子樓,就只是叫大軍在江畔休養生息,兒童本人則是天天坐在岸邊喝著酒。

  疑惑的目光再次投映至他的身上,他卻也不在乎,在喝完了三壺之後,又再取來一壺,令面面相覷的眾人,除了滿心的不解外,再怎麼想探究燕子樓的心思,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沒有人知道燕子樓真正的來歷,事實上,當年在他追隨余丹波於河南府剿匪平亂之前,軒轅營中亦無人聽過他的名字,軒轅營裡的兵士們僅知,在聖上為他加封之後,他是余丹波手下的前將軍,與符青峰和顧長空一般,皆是軒轅營裡的紅人,但在他奉余丹波之命正面直擊九江城之後,能夠率軍僥幸生還的他,不但已被行軍大元帥擢升為左翼將軍,亦已成了軒轅營裡人人聞名肅然起敬的人物。

  即使是如此,還是無人知道,這個每遇戰況吃緊,酒也喝得癒兇的左翼將軍,究竟奉了大元帥何等命令,在匆匆領著他們江南下後,又為何讓他們整支軍伍停留在此地。

  當所有人都沉陷在燕子樓所制造出來的靜默中時,一名被燕子樓點派率兵去辦事的百夫長,在眾人懷疑的目光中大步走向燕子樓。

  「敵軍可引來了?」大大飲了一口烈酒後,燕子樓邊抹著嘴邊問。

  「回將軍,敵軍即將到達。」

  一旁的下屬聽了,莫不急急站起並同時拿起隨身的兵器,不約而同地集合起軍伍準備擺出陣勢,同時慌張地四處探看,然而燕子樓卻朝他們擺擺手,要他們不必因此而驚惶。

  他再問百夫長,「交代的東西辦妥了沒有?」

  「一個時辰前既已投入江中。」雖然不明白燕子樓為何要他們那麼做,但奉命執行軍令的百夫長還是把事辦好了。

  「好!」燕子樓一股碌自石上躍下,目光炯炯揚起一掌喝令,「全軍登船退至北岸,退至北岸江邊後,全速南下!」

  所有軍員登上停靠在江邊的船艦後,船艦即刻全速開往楊國方向,一身酒氣未散的燕子樓,來到了船側遠眺著長江中遊的方向。

  行軍元帥宣王,想與大元帥玄玉一別苗頭,而辛渡則想搶過樂浪的鋒頭,這些,或許其他三軍皆不知,但他這局外人可看得明白了,他更明白的是,為何鳳翔會甘於率領女媧營,於距丹陽最遠處進行南攻。

  只想撿現成利用軒轅營替他們開路的女媧營,自開戰以來所遇上的南軍,不是兵力貧乏就是戰力不足,沿江東下之後,前頭又有著軒轅營和趕來支援的玄玉替他們先行對上了南軍,這對女媧營來說,實在是平順得令他這個軒轅營的前鋒太過眼紅了。

  而他最看不過眼的,就是女媧營坐享其成的心態,哼,沒道理他軒轅營就得事事一肩承擔,而佔盡便宜的女媧營,卻大大方方的前去採石撿那三軍都想先行得到的戰果。

  既然玄玉不願見鳳翔得到丹陽,那他不妨就依玄玉的心願做件順水人情,在玄玉趕至採石與三軍會合之前,有請自攻南以來最為輕鬆的女媧營,替多事多勞的玄玉分擔些沿岸的南軍,屆時,有了愛面子的辛渡開道,玄玉南下也會較快速些。

  燕子樓得意地看向江面遠處,「別怪我陰險,誰教你們與我都是小人!」

  同樣在江面上,奉行軍大元帥之令前往採石會合的女媧營戰船,在鳳翔與辛渡的指揮下,自絳陽出發後即順暢無阻地江東下,按船速來看,女媧營應當可如期抵達採石。

  至少,辛渡是這麼想的。

  待在帥艦中,正與鳳翔商量該如何煽動德齡一塊先破丹陽的辛渡,在船艦猛然收帆止勢之時,先是以鳳翔的安危為首要考量,請鳳翔別出外探看,而後他則是帶著滿面的懷疑步出船艙親自察看。

  「怎麼回事?」來到艦面上卻發現駛在前頭的船艦與兩旁、後頭的船艦全都停船,他不悅地皺起了眉心。

  「回將軍,開道前艦撞上了川石。」連收前頭船艦傳來的消息的前將軍宋天養,趕緊來到他的跟前稟報。

  辛渡有些不信,「擱淺?」

  「是。」

  隨即走至船邊俯看著江水的辛渡,癒想,心底癒是起疑。據他所知,這一帶水域甚少有石或是暗礁,擱淺?哼,怕是人為的吧?

  只是,這等人為,究竟是誰所為?是敵軍,還是自己人?

  「敵軍來襲!」來得甚是突然的擊鼓聲霎時劃破了靜謐的江面,居於各船艦前方的斥候同時拉大了嗓門。

  這麼巧?轉首看向南國沿岸的辛渡,心中的疑惑,在見到有備而來的南軍之時更是加深了。

  離開辛渡跟前再去查清情況的宋天養,沒過多久旋即又再回到辛渡的面前。

  「將軍,開道前艦遭南軍在江上架網與漂水阻道,岸上的南軍正對我軍發動突擊。」

  「敵軍人數?」不得不因此而暫時停船對付南軍的辛渡,想到鳳翔可能將會對此耽擱而不滿,便滿臉慍色。

  「來敵人數約有萬人。」見他一臉陰沉的宋天養,小心翼翼地答道。

  決定速戰速決的辛渡隨即作出指示,「命前艦除去阻道物,除帥艦及護帥左右艦外,其余船艦軍員登岸應戰。」

  「遵命。」

  在劃過江面的箭矢,一根根掉入江中或射中帥艦之時,準備乘小舟離開帥艦率軍應戰的辛渡,回首看了鳳翔所處的帥艦一眼,命左右小心保護好鳳翔之後,攜著滿腹火氣前去對付那些拖延了女媧營的不速之客。

  率伏羲營打下採石及採石以西各城的德齡,在這日,深刻體會到,伏羲營所欠缺的,就是像盛長淵這等大將。

  在得知前來叫戰者是盛長淵後,麾下軍員數乃楊軍陣中最寡的德齡,自知所擁之軍不敵盛長淵所派出的大軍,萬般思量下,他明白若是死守在採石城中,楊軍不但連能成功守住採石的機會也沒有,更有可能在盛長淵破城之後,位在城內的楊軍,將在城中遭到南軍全員殲滅。

  身為楊軍行軍元帥,他不能讓伏羲營全員戰死在此。

  但此時若想求援,趙奔仍在三湖,女媧營仍在趕來的路上,軒轅營則與南國太子交戰於絳陽,只怕這些遠水,皆就不了他採石這叢燃燒正熾的近火。

  因此即使他知道派出前軍叫戰的盛長淵,所派前進僅只是誘敵出城的軍伍,提起阿還是得率楊軍出城迎戰,因為惟有讓伏羲營殺出城,他們才不至於被困死在採石城中。

  坐陣南軍中指揮的盛長淵,命前軍軍伍為誘敵之軍,在誘敵出城入伏後,分派三路突擊軍伍,一路首先截斷楊軍退回採石的後路,另兩路原本埋伏在採石城左右軍伍,在楊軍中計入伏後即猛烈攻城逼出尚未出城的楊軍。

  進退無路,有著一死準備的楊軍,在德齡令下集結成一支龐大的單伍,陣中所有士兵不分各伍,一聲令下之後,全員以箭強攻,然而有備而來的盛長淵,在中路正軍以盾抵箭之際,即命將楊軍逼出採石城的兩路突擊軍伍,自楊軍陣後展開反擊。

  腹背受敵的楊軍,在陣中箭矢耗盡後紛換上了長矛與陌刀,迎接浩盪朝他們開來的南軍中路正軍,筆直朝他們而來決心讓楊軍後悔踏上南土的盛長淵,在即將與楊軍交鋒之時,命人吹起號角,霎時中路正軍迅速在戰場分散成數軍,採分割包圍之術,硬生生將團集在一起準備迎頭還擊的楊軍分割包圍成數小陣,隨後下令各包圍楊軍的軍伍,開始聚殲圍地中的楊軍。

  再這樣下去,伏羲營會被殲滅……

  面對行軍布陣速度有如疾風的南軍,從沒想過一場仗可打得這麼快的德齡,驚覺到想速戰速決的盛長淵,此戰不僅只是要收回採石,更想一舉摧毀楊軍其中一營,以求在此戰中減損楊軍三軍的軍員,不願讓盛長淵得逞的他,在遭困陷在其中一圍地裡時,急忙向伏羲營的行軍總管交代。

  「命眾將軍各率其軍突圍聚成三路軍伍,三軍全速返至貴安,記著,能走即走,絕不許戀戰!」

  以戰術與軍員數取勝的盛長淵,在發現眾圍地裡的楊軍紛紛突圍,並開始結陣組成三支軍伍,使得戰況有了變化時,他朝身旁的左右將軍彈彈指,會意的左右將軍,馬上如他所願,在楊軍撤軍之前命分散的各單伍結成防線堵住楊軍的去路。

  「想走?」看穿楊軍心思的盛長淵冷聲低哼,「由得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嗎?」

  不分散兵力,只將兵力集中在三點的德齡,雖是遭到盛長淵加重了防線,但突圍仍是有望,只是眼看著大軍即便能走,也定無法甩掉南軍的追擊,身為伏羲營新任行軍總管的韋重次,在三軍即將突圍前乍聽處在中路正軍的德齡欲親自留下攔阻追兵,忙突圍趕至德齡的身邊。

  「元帥,突圍之後,末將願率軍為大軍斷後!」在德齡對中路正軍下達帥令之前,韋重次先行搶過德齡的重任。

  德齡有些愕然,「將軍你……」

  「末將身為行軍總管,必須為我軍負責,元帥身為伏羲營之首,絕不能留在此地。」

  「本帥不能讓你──」明白他留下來就只有死路一條的德齡,駁斥的話語尚未說完,即遭韋重次重重一喝。

  「元帥!」

  經他厲聲震住的德齡,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體恤的眼眸。

  「您已盡力了!」採石這一役,並非他們伏羲營無力守住採石,也不是德齡決策失當,而是南軍軍員數超出他們實在太多了,此戰的勝敗,亦不是伏羲營能不能守住採石,而是伏羲營是否能夠突圍安然退至貴安。

  自拿下採石以來,即連連率軍拿下採石以西及西南各處城鎮的德齡,不忍地看著這名不知道為他伏羲營耗了多少心血的行軍總管,在韋重次之前,從未有人對他說過這句話,也未有人在攻南這場大戰中肯定過他的戰功。

  「帶著伏羲營的弟兄,走吧。」不能等的韋重次催促著他,「末將誓會讓我軍退至貴安。」

  不得不走的德齡,轉過身下令前,在他耳邊留下了這句話。

  「本帥會永遠記得將軍的恩情。」

  揮兵犯南以來,這是楊軍首次在同日內連傳兩回敗仗。

  一是採石之役,另一,則是絳陽之戰。

  面對率大軍攻向採石的南國元麾將軍盛長淵,行軍元帥信王守不住採石,撤軍三十裡退至貴安,雖不至理所當然,但也不令人意外,畢竟盛長淵乃是南國太子欽點鎮守丹陽的頭號猛將,以各方面來看,佔了天時地利與人和的盛長淵,收復採石乃意料中的事。

  只是沒有人知道,領軍出戰南國太子的冠軍大將軍霍天行,為何也會吞下敗仗。

  有人說,冠軍大將軍是想將這個與南國太子對決的機會讓給前駙馬樂浪,也有人說,背水一戰的南國太子,將最精悍的兵力都投注在絳陽一役中,不破楊軍誓不罷休。

  每個人都在猜測。

  他也在猜測,不過,他所關注的並不是霍天行究竟為何兵敗,他猜測的,是接替霍天行為絳陽之戰統帥的樂浪此時的心思,以及與他們相距一裡之遙的南國太子的心思。

  他們在想些什麼?

  薄薄的雪花佛過臉龐,沾留在面頰上,帶來了冷意與濕意,手中握緊著韁繩的符青峰,將飽含疑惑的目光停留在樂浪遠望前方的側臉上,此時廣闊的絳陽平原上,靜謐得令人幾乎忘了這裡有一場戰役即將展開,敵我兩方,每個人都只是手握著兵器安靜地等待著。

  靜至極點中,兩軍似一張拉得過緊的弦,稍有外力一碰,既有可能弦斷。

  撼人心弦的戰鼓聲重重擂起。

  當開戰的戰鼓鼓聲一起,親率三萬兵馬的樂浪,手下大軍迅速排出陣勢,在強盾伍後騎兵伍、箭兵伍,伍伍前後交錯,強盾伍散據於各伍之中結陣,另余四萬兵馬,則分別安排在絳陽平原左右橫攻,形成三面包夾的戰勢,當南軍第一根箭矢降至陣中時,剎那間,殺聲四起。

  聲勢驚人的楊軍以極快的速度開始移動,在南軍以數量龐大的箭矢阻以前進之時,散據於各伍伍中的盾兵在移動中全員舉盾,不但替各軍伍提供了保護,也讓楊軍全員盡出無一人留在後方,相較之下,採傳統戰法的南軍,依舊是以箭伍先攻、騎兵後至,因此南軍全員並未盡出,仍有盾兵伍與步兵伍留在後方未有移動,使得在戰場上放眼看去,四處皆是楊兵。

  親自參與過大大小小戰役的太子玉權,未想到樂浪竟用此法佔據戰場,急於另行布陣以御楊軍攻勢的玉權,在楊軍將他們三面包圍前先命全軍據在戰場一方力守,未料此時已率騎兵伍朝南軍正路正軍沖來的樂浪,卻有意在他結陣未成之前,先行破他指揮所有南軍的中路正軍。

  一手持陌刀,一手持盾並拉著韁繩的符青峰,跟隨著樂浪,在騎兵伍全員沖向南國太子所在的中路正軍時,奮力扯開了嗓門,一刀先行砍下護衛在中路正軍前的騎兵人頭,替樂浪開道之余,也讓後頭的騎兵見了後蜂擁跟上,當樂浪手中的盾牌已插滿敵箭不得不棄盾,座下的戰駒也中箭而死之時,符青峰迅速馳至樂浪的身旁,將自己手中的盾牌拋向樂浪,同時也躍下中了箭的戰駒,開始與後頭接續而至的步兵們聯手進行肉搏戰。

  在這場需以力氣取勝的戰役中,符青峰緊咬著牙關,在樂浪率軍攻下南軍中路正軍主帥所處的方向時,把一切豁出去的他,下手不留情地斬殺所有集中朝樂浪而來的南軍,因他知道,刻意犧牲自己成為南軍標靶的樂浪,是想借此吸引沖著他而來的南國太子以及其他南軍,好讓發動三面夾攻的楊軍,其他左右兩面的軍伍可以趁勢先行縮小南軍活動的戰地,並由外開始鏟除南軍。

  在此戰開戰前,當樂浪對全軍將領說明完了戰略之後,他就已經下定決心,縱使會送命,他也要護住寧可不顧自身安危也要著眼於大局的樂浪這條命。

  緊握著符青峰所給的盾牌擋下南軍一刀後,樂浪抬起一腿揣開朝他沖來的南軍,並立即回身朝想由他身後偷襲的南軍捅上一刀,不能稍有停頓的他回過頭來,繼續向另一名朝他砍殺而來的南國騎兵進攻,當馬背上居高臨下的騎兵準備一刀砍下他的人頭之時,樂浪飛快滑躺在地,用力揮動手臂,將手中的陌刀狠狠掃向敵軍戰駒的前腿,接著跳起身來到墜馬的敵軍身後,放開了手中的盾牌一手緊扳住敵軍的臉龐,另一手則飛快地將陌刀抹向敵軍的頸子。

  飛濺的血液使得他的眼前一片腥紅,但在遠處,則有一抹白色的身影,似是正等待著他的到來,他定眼一看,遠處那人陌生的臉龐他從未見過,但身上所著的帥袍,卻教他一眼就認出遠處之人即是南國太子,玉權。

  一直都在等待能與樂浪面對面這一刻的玉權,在認出了他後,沉穩地朝他邁出步伐,護在玉權身旁的太子親衛們,也開始為玉權開道掃除攻來的楊軍,但在心中反復提醒著自己必須記住玄玉話語的樂浪,卻在深吸了口氣後,不理會直朝他來的玉權眼中的訝異,轉身攻下他處,不與玉權決一生死,緊跟在樂浪身後的副官,忙於應敵之中,在聽見樂浪所下的指示後,立即拿起懸掛在身上的號角使勁吹。

  收到訊號的楊軍三軍,在同一時刻將絳陽平原上的戰地縮至最小,楊軍各伍軍員在困住了南軍之後,紛紛就地尋找楊軍箭兵,盾兵、步兵與騎兵皆蹲在箭兵面前供箭兵躲在其後,當號角再次吹響之時,強拉弓弦的箭兵們,整齊地將箭矢射向圍地中心的南軍。

  差點死在箭下的玉權,奮力推開身上替他擋箭而死的親衛,一手搖著肩上箭傷的他,萬沒想到,楊軍先前之戰,僅只是誘敵,真正的攻略,是採這等圍困箭襲之術,眼看南軍因此而死傷甚重,大意失荊州的玉權,在密集而下的箭雨中,不得不速命南軍朝絳陽以東未被楊軍包圍之處後撤。

  替霍天行扳回一城的樂浪,在敵軍竄逃之時先是迅速檢視了一下楊軍的傷亡程度,雖說楊軍因攻守並重之術並未造成龐大的損傷,但在不知南軍在絳陽以東之處是否有後援的情況下,不願輕易率兵追擊的樂浪,選擇在南軍全員撤走之前,命麾下箭兵盡全力將尚在戰場上的南軍人數刪減至最少,同時命副官速回楊軍行轅稟報大元帥應當立即拔營,由他所率之軍開道,大元帥率軒轅營所有楊軍在南軍退守至採石之前趁勢東進。

  在下一波箭雨結束後,南軍殘散一地的旗幟與屍首,樂浪還來不及看清,很快地,就遭從天而降的厚雪給蒙去了視線。

  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只要打下了南國太子,就等於打垮了南國的撐天樑柱。

  獲悉南軍在短期內並無後援,並在獲得了大元帥帥令後,全力追擊南國太子的樂浪,率著軒轅營所有兵士,緊跟在先行撤逃的南軍後頭急追,即使數日下來人累馬疲,知道南軍比他楊軍傷亡程度更重的樂浪,不肯留給南軍一絲喘息的余地兇猛急追,迫使南軍不得不全速返向採石。

  欲趕在南國太子與留在採石的盛長淵聯成一氣之前,爭取時效的樂浪,將軒轅營一分為二,召來所有騎兵先行追趕敵軍,另一半大軍隨後而到,於是在這日大雪紛飛的午後,樂浪終於追上了速度緩於他們的南軍,並再次與南國太子交戰於貴安近處、採石城外三十裡處。

  居於中路正軍後方指揮大軍應戰的玉權,忍著作疼的箭傷,在樂浪的騎兵伍已與另一半兵伍會合之後,忙下令對戰的前軍守住防線,由中路正軍結陣準備接替前進,但因楊軍的攻勢兇猛,已料到中路正軍恐撐不過楊軍攻擊的玉權,忙召來左右將軍。

  「我軍距採石還有多遠?」

  「回元帥,尚有三十裡……」氣喘吁吁的袁樞,跪在地上一手將陌刀插在雪堆裡。

  「袁樞,速派人向採石求援。」玉權迅速做出指示,「袁衡,你帶著傷兵先行退回採石。」

  「元帥您呢?」兩位將軍不約而同地問向他。

  「本帥留在這阻擋楊軍。」楊軍之所以緊咬著他不放,是因為楊軍想生擒他以打擊南軍士氣,若不想讓南軍全軍覆沒,他就必須留在這為南軍爭取時間。

  「殿下……」不願留他一人孤軍奮戰的兩位將軍,不肯從命地向他搖首。

  玉權怒聲大喝,「軍令已下,還不依令行事?」

  「得令……」不得不屈從的兩位將軍,不忍地別過臉,起身紛率著下屬離開他的跟前。

  此時在戰場的另一方,與玉權一般並未親自上陣、只在後頭指揮的樂浪,將此戰交給符青峰進攻,眼看著符青峰所率之軍,在擊潰南軍前軍,改與南軍中路正軍交手,準備再次上陣助符青峰打下玉權的他,在整兵之時,卻收到左翼將軍來訊。

  「將軍,南軍打算派員向採石求援。另,南軍傷兵也欲退向採石。」

  躍上馬匹的樂浪,抬首遠眺了南軍所位之處一會後,朝他彈彈指。

  「召來箭伍射下求援兵。」在這節骨眼,他可不能留給玉權任何希望。

  「傷兵呢?」左翼將軍提醒他。

  「讓他們走。」樂浪並不想連傷兵也不放過,「他們走不快,在他們抵達採石求援之前,這場仗即可結束。」

  「遵命。」

  處於殺聲四起的亂陣之中,符青峰並不知敵我兩方的後頭各發生了何事,僅照軍令帶員攻向南軍中路正軍,在樂浪趕來與他聯手之後,楊軍氣勢頓時更勝,直搗向南國太子所處之地。

  知道南軍再也撐持不了多久的玉權,在命手下中路正軍全力與楊軍肉搏之時,不斷回首看向身後採石的方向,就盼袁樞能夠躲過楊軍的箭襲快點抵達採石討來援兵,但在那刻,玉權並沒有見到袁樞離去的身影,卻在遠處見著了一面面眼熟的旗幟,心神大振的玉權搖搖晃晃地站起,瞪大了眼看著飄揚在風中的方旗上頭,皆絹繡著一字──

  盛。

  「盛將軍……」不敢相信盛長淵居然能趕到的玉權,怔怔地看著前來救主的盛長淵,已率著大批南軍來到戰場上。

  在丹陽留有守軍,亦分派了部分兵力突襲處在貴安的楊軍後,自採石率大軍而來的盛長淵,在攻下採石之時即得知太子遇難,決意迎回太子的他,馬不停蹄地趕來此地,並在即將抵達此地之前,既已安排好大軍,一抵戰地各軍伍隨即展開攻防結陣,一壁派軍自兩側圍打楊軍,一壁派出手下中路正軍直撲向太子的中路正軍以退樂浪。

  「護駕!」冒死前來搭救玉權的盛長淵,在穩住南軍陣勢之後,首先派兵將太子撤至安全的後方。

  「將軍,敵軍後援到了!」處在南軍中路正軍裡的符青峰,見情勢不妙,立即向也在陣中的樂浪回報。

  得報後的樂浪眼看南軍援兵數量龐大,忙不迭地先遣員後撤,但狠命攻來的盛長淵並不願放過楊軍,在迫不得已之下,樂浪只好命全員再撤,在退至一段距離後,樂浪飛快地策馬至符青峰的身旁。

  「敵軍軍員數?」沒料到盛長淵竟會提前來到的樂浪,不相信即將手到擒來的南國太子,竟會在這當頭遭人救走。

  「超出我軍。」在下屬已估算出人數後,符青峰再報。

  怒咬著牙關看向貴安的樂浪,氣沖沖地問:「大元帥不是早就命伏羲營與女媧營自貴安前來兵援了嗎?怎麼到現下還沒見到半抹人影?」

  「伏羲營傷亡慘重,而女媧營先前似被絆在路上。」同樣苦等不到人的符青峰也是滿腹怒火,「探子方才來報,兩營的將軍正全速自貴安趕來,現下應已在路上。」

  「等他們趕來,這場仗早打完了!」樂浪用力扯過手中的韁繩,喝令步兵與騎兵全都撤至盾兵的後頭,先行捱過南軍第一波的箭襲。

  因在戰場上已耗失許多兵器與軍員,楊軍並無足夠的箭矢與箭兵還擊,無法突破防線的樂浪再次下令全員後撤並重新結陣,當第二波箭雨落下之後,自盾下探出頭的符青峰,訝然地看向遠方。

  他急忙向樂浪稟報,「將軍,敵軍似無意戀戰!」

  樂浪回首一看,就見盛長淵的中路正軍已緩緩向東後撤,徒留箭兵與騎兵伍斷後。

  「未免我援軍到達,盛長淵想先退回採石……」看穿盛長淵想法的樂浪,更是火上心頭燒。

  「我軍是否要追擊?」率大軍窩在原地的符青峰遲疑地問。

  一徑看著盛長淵遠去的旗幟,樂浪在第三波箭襲來臨時,忙命盾兵全員舉盾避箭,在箭雨過後,樂浪瞬也不瞬地看著發了箭後的剩余南軍們,也已開始後撤跟上盛長淵。

  「將軍?」還等著他答覆的符青峰,不能等地催促。

  樂浪用力撇過臉,「鳴金!」

  「收、收兵?」不只符青峰,所有跟在樂浪身旁的將軍們全都瞪大了眼。

  他說出不得不放棄的原因,「盛長淵是有備而來,倘若咱們這一追擊,正好趁了盛長淵的心意引君入甕。」連連追擊了南軍數日未曾休息,此時的楊軍已兵馬俱疲,若與戰力正盛的盛長淵硬碰硬,只怕這場戰爭的勝敗就將扭轉,他可不願讓他手下三軒轅營因一個南國太子而損失慘重。

  「末將等遵命。」心有不甘的符青峰與其他將軍們,也只好忍下因其他兩營未趕到而錯失良機的悶虧。

  當身後遠處戰場上傳來鳴金之聲時,負傷躺在戰車上趕回採石的玉權,總算放心地吁了口氣。

  「殿下。」策馬來到車外求見的盛長淵,在車外輕喚。

  玉權隨即抬手示意停下車馬,在打開車門之時,就見躍下馬背的盛長淵,在見了他的傷勢後,一股碌地跪在他的面前。

  「末將救駕來遲,殿下恕罪!」

  「這點傷不礙事。」玉權在旁人的撐扶下勉強坐起,「將軍先命全軍退守至採石吧。」

  「末將遵命。」

  「將軍。」在他起身欲走時,滿面憂心的玉權叫住他,「丹陽情況如何?」

  「殿下請放心,丹陽無虞。」盛長淵走至他的面前拱手以覆,「末將之所以未依殿下之命守在丹陽,是因末將得親自迎回殿下。」

  眼中盛滿感激之情的玉權,不禁自責地垂下了膀子。

  「是你救了本宮一命……」當初,是他命盛長淵守住丹陽,他自個兒則是想去牽制九江,沒想到,盛長淵不但守住了丹陽,還犯險救了功敗垂成的他。

  盛長淵微微一笑,「殿下,全朝文武大臣都還等著殿下返京呢,末將豈能教大臣們失望?」

  望著他的笑意,不知該說些什麼的玉權,用力忍住喉際的哽嚥,緊緊握住他的手,不放。

  因沿途不斷受襲,因此大大拖延了行軍速度的女媧營,好不容易打發了阻攔他們東進的南軍後,在趕至貴安之時,即聽聞樂浪正與南國太子再次交鋒,緊急接獲大元帥帥令前往支援的他們,方欲自貴安啟程,即與伏羲營同遭到盛長淵所派出的另一支大軍的突襲,因此分身無暇的他們,就只能眼睜睜看看著盛長淵救走南國太子退據採石。

  因盛長淵據在採石,故而不得不放棄前進至採石,得與行軍元帥信王一般皆停留在貴安的行軍元帥宣王,在與伏羲營聯手擊退貴安襲兵佔據貴安之後,探子送來消息,揮兵北上的余丹波與閔祿,已聯軍攻陷丹陽西南隅的宣城,正式與在三湖的趙奔築成一堵阻止南軍南下,且切斷丹陽以南後援的防線。

  眼看著只要拿下採石,即可攻至丹陽結束這場南征之戰,被命只能停留在貴安等待大元帥到來的鳳翔,並不願意依玄玉之意與德齡一塊據守在貴安,甚想就趕在軒轅營前來貴安之前,先行一步進攻南國最後兩處據點,可鳳翔在女媧營的行轅裡召來辛渡之後,兩耳所聽到的諫言,卻不是他所想聽的。

  「你說什麼?」鳳翔冷瞇著眼,不相信居然連他也這麼說。

  實話實說的辛渡再次重復,「有盛長淵在,採石,不易拿下。」

  「不易拿也得給我拿下來!」勃然大怒的鳳翔一掌重拍在桌案上。

  「並非末將有意推責,只是縱使女媧營與伏羲營聯手合攻,恐怕也只是無功而返。」識時務的辛渡並不想因一時的好勝而壞了大局,「與其損兵折將,倒不如就按兵不動,靜待三軍會合。」

  又是盛長淵……對這個楊軍人人掛在嘴上的人物,鳳翔是癒聽癒火。

  他厲聲質問:「盛長淵是生了三頭六臂嗎?或是他有何通天本領可令你怯戰?」虧他還是女媧營裡與閔祿齊名的戰將,居然在遇上一個從未交手過的對手後就大打退堂鼓。

  見他似乎不知敵手的來龍去脈,辛渡淡淡再稟,「元帥,盛長淵祖上為南國開國功臣,世代皆為南國捍守國壁,盛長淵更是盛家領兵之輩中的佼佼者,南國能有今日,盛家與盛長淵功不可沒,而文武兼備的盛長淵,更非一般有勇無謀之將。」

  並非他怕了盛長淵,只是盛長淵能夠收復採石,又能自樂浪手中救走南國太子,那麼盛長淵的能耐自是不比一般,若是此時貿然進攻,苦戰是絕對避免不了的,最重要的是,他女媧營也將因此付出代價,為了日後鳳翔在朝中的前朝著想,女媧營的兵力可不能少。

  「你這是在告訴我你對付不了他?」只覺耳中所進的皆是推托之辭的鳳翔,冷聲朝他輕笑。

  定性足夠且不受激的辛渡,微笑地再道,「假若此戰戰場是在楊國,末將當然有把握擊敗盛長淵,只是此戰位在盛長淵所熟悉的南國國土,且盛長淵據守採石並擁有丹陽後援,末將無法擊退盛長淵,自是自然。」

  不願再與他在口舌上計較的鳳翔,倏地自案中起身,大步去尋來擱在架上的軍圖。

  他邊找邊問:「閔祿先下在哪?」

  「正與余丹波停據在宣城。」

  「命閔祿立即自宣城趕來貴安,待閔祿到了,你與他即聯手迎擊盛長淵!」他就不信有這兩位女媧營的大將聯手,還怕打不下採石。

  嘆了口氣的辛渡,走至他面前一手按下他正在翻閱的軍圖。

  「依大元帥之令,閔祿與余丹波,必須與趙奔合守丹陽以南防線,以截斷丹陽供輸後援。倘若閔祿依元帥之令前來貴安,即是不守大元帥帥令,不從帥令者,按我楊國軍律,當斬。」以戰況來看,閔祿不該走,以私利來看,閔祿是該走,但他這一走,就怕會掉了腦袋。

  鳳翔低寒的音調自口中迸出,「難道我就不是元帥?」

  「元帥忘了嗎?」辛渡不疾不徐地提醒他,「元帥之令若與大元帥之令相抵觸,自是得服從大元帥帥令。」閔祿要是出了什麼岔子,到時要受責挨罰的,可是鳳翔這個頂頭上司。

  被諫得無話可說的鳳翔,忿忿地別過臉,一拳用力擊在案上。

  「眼看丹陽就將手到擒來,難不成你要本帥就為了一個盛長淵棄之不取?」不讓他攻丹陽反而要等三軍到齊,除了為戰力考量外,他相信,玄玉與他一般,絕對也有著私心,若是趁了玄玉的心意,到時三軍齊攻,誰知道最後究竟誰能先拿下丹陽?

  「要敗盛長淵,也並非不能。」站在他身旁的辛渡,在思索了一會後,心中緩緩浮出一計。

  「說。」鳳翔連忙轉首看向他那似有把握的臉龐。

  辛渡朝他抬起一指,「我楊軍之中,有一人能破盛長淵。」

  「誰?」

  「余丹波。」武藝高強的盛長淵,不僅領軍有一套,戰技更是高明,而被軒轅營視為棟樑的余丹波,可沒比盛長淵遜色半分。

  鳳翔想也不想就駁斥,「本帥說過,女媧營必須率先攻破丹陽!」

  「元帥本末倒置了。」不急於一時的辛渡朝他搖首,「只要誰能生擒堯光皇帝,誰就是這場戰役中的勝者,而非何人先行破城。」

  經他如此一說,登時冷靜下來的鳳翔,盯著他那雙鼓勵的眼眸想了想後,他遲疑地啟口。

  「但余丹波必須依大元帥帥令據守宣城。」就算余丹波能破盛長淵,不也是鞭長莫及?

  打算拖余丹波下水的辛渡,得意地說出計劃,「待大元帥率軍抵達貴安,發現我軍所面臨之困況,屆時,元帥可向大元帥上薦伐盛長淵人選,為了大局考量,相信大元帥必定會調派兵力,命余丹波趕來支援貴安。運用此計,或許是可助我軍打下採石進抵丹陽,又或許,咱們還會有另一種收獲。」

  鳳翔好奇地再問:「何等收獲?」

  他露出一抹涼笑,「余丹波不敵盛長淵,貶官降職並得負起戰敗之責,到時群龍無首的軒轅營就只剩樂浪一人可用,如此一來,既可助女媧營接受軒轅營進攻丹陽,亦可借機鏟除軒轅營一大將。」

  總算弄清他拐著彎暗箭傷人的鳳翔,在聽完他的話後,恍然大悟地散開了深鎖的眉心,並且以截然不同的目光,重新審視起這個戰技與心眼都功力過人的手下大將。

  他不得不承認,「之前,是我低估你了。」

  辛渡微彎著身子拱手一鞠,臉上,也有著與他相同的笑容。

  行軍大元帥玄玉在進抵貴安,聽了三軍簡報以及另兩名行軍元帥的進言之後,如辛渡所料,大元帥果真火速命守在宣城的余丹波即刻趕至貴安帥營。

  當楊軍三軍等待已久的余丹波繞過南軍防線,趕至貴安回復帥命之後,方聽完大元帥所述戰況,猶不及反對,就遭在大元帥行轅裡的眾行軍元帥及將軍的力薦聲浪蓋過,不情不願地被大元帥命為攻打採石、丹陽的楊軍行軍總管。

  自行轅走出後,跟在余丹波後頭的顧長空,赫然發現人們的眼光全都集中在余丹波身上,人人都翹首以盼深獲大元帥倚重及兩名行軍元帥力薦的余丹波,能想出什麼破敵巧計以助楊軍打下採石再攻向丹陽。

第三章

  一夕之間,余丹波成了楊軍的希望。

  一進入自個兒的營帳,大步走至案前的余丹波,怒氣沖沖地取來軍圖,一股碌地將它攤平在案上。

  「行軍總管……」顧長空嘖嘖有聲地讚嘆,「你又高升了。」同樣都是打仗,其它營的將軍自開戰以來都沒什麼動靜,為什麼余丹波就是有法子在戰中官升一等?

  「高興什麼?」余丹波的臉色很陰沉,「不過是個戰罷即解的官。」高升?真要高升,那就別在戰事一結束就解除他的軍權,他又不是專供利用的傀儡。

  終於注意到頂頭上司的心情似乎正差得很,不想被余火掃到的顧長空,本是打算摸摸鼻子退出帳外,但累積在他腹中的疑問,卻又留住了他的雙腳。

  「這個盛長淵是何許人物?」特意將他們自宣城調來貴安,為的,就是一名南國大將?怎麼楊國三軍人人都這麼看得起盛長淵?

  早就看穿女媧營伎倆的余丹波,癒想癒是火上心頭燒,「會令辛渡頭疼,故而不得不把攻採石一事推到我這來的人物。」

  顧長空臉上盛滿愕然,「難道連辛渡也對付不了他?」那麼自負的辛渡,居然會承認對付不了盛長淵,所以才會請鳳翔找來余丹波?

  「哼,辛渡是不想在盛長淵手中創下戰敗之績。」辛渡對自個兒的項上人頭可是珍惜得緊,他怎會去冒這種風險?

  有些弄清方才在行轅裡的詭譎氣氛是從何而來的顧長空,明白地點點頭,而後有些擔心地看向正兩手叉著腰,站在案前邊看軍圖邊發火的余丹波。

  「那麼……」他問得很小心,「你有把握擊退盛長淵嗎?」如果說女媧營沒有法子,軒轅營也想不出退敵之法,他們可不能指望伏羲營能夠接手。

  余丹波更是沒好氣,「大元帥既都已把盛長淵交給我了,就算沒把握,我又能如何?」

  站在顧長空身旁與顧長空有難同當的百夫長,在他又繼續開口惹毛余丹波之前,以肘撞了撞他,示意他就別再為心煩的余丹波添亂,最後是學他一樣把嘴給閉起來。

  「丹波!」未料顧長空才學乖地把嘴閉上,另一個同樣不識相的人物,偏也挑在這個時候進帳來增加余丹波的火氣。

  「連你也來這擔心我拿不拿得回採石?」余丹波以冷冷的語調問向方才在行轅裡,居然和其他人一樣,也讚成他去拿下採石的樂浪。

  雖然一旁的顧長空與百夫長都已拼命打手勢向他暗示,可少了一根筋的樂浪就是沒見著,也沒發現滿腔怒火無處些的余丹波,此刻的目光相當不友善。

  他還好心地開口,「我是來告訴你,我與盛長淵交過手。」

  「我知道。」早就在心底默默把樂浪罵過十來回的余丹波,氣的不只是方才樂浪和辛渡一樣力薦他去對付盛長淵,他更氣的是,在樂浪頭一回與盛長淵交手時,樂浪幹啥不一口氣解決盛長淵,反倒把這個燙手山芋給扔到他這邊來。

  「這家伙不簡單,不但能先拿下採石,還能一鼓作氣再從我手中救走南國太子安然退回採石,因此我希望你千萬別輕敵。」這小子的性子就跟辛渡一樣自傲,就怕余丹波會太瞧不起盛長淵而鑄下大錯,因此他才不得不來這提醒一下。

  余丹波聽了表情更是僵硬,「我不會犯輕敵這毛病。」現下他只怕他會犯下誤殺同僚的大罪。

  「那就好。」鬆了一口氣的樂浪還關懷地問,「如何,想出如何攻下採石之計了嗎?」

  他索性用力轉過頭去,「還沒有。」

  「大元帥及兩位行軍元帥都還等著呢。」現下楊軍全都等著他想出計策破盛長淵,他要是緩個一日,三軍就得等他一日,為了大軍的糧草著想,他可不能拖上太久。

  「再急,也是要等!」終於爆發的余丹波,雙掌用力地拍打在案上大吼。

  被吼得一愣一愣的樂浪,眨了眨眼,總算發現了余丹波的不對勁之處。

  「你就別催了,沒見他臉色很難看嗎?」趕在余丹波把軍帳掀了前,與百夫長一塊將樂浪拖至一旁的顧長空,挨在他耳邊小聲地請他幫幫忙。

  「他……」恍然大悟的樂浪實在很難相信,「他會遇上難題?」這個打從認識他起就知道他是個自戀過頭的家伙,天底下也會有他辦不到的事?這怎麼可能?

  顧長空白他一眼,「都寫在他臉上了,還問?」

  看著余丹波的背影,樂浪訥訥地道。

  「不只是我,大元帥和兩位行軍元帥都對他很有信心……」要不是他知道余丹波的腦袋比長相管用,在玄玉命余丹波為進攻採石與丹陽的行軍總管時,他也不會跟著開口幫腔。

  百夫長攤攤兩手,「再有信心,也得先讓將軍想出破敵之計吧?」

  「咱們還是現出去吧,就讓他在這仔細想想。」摸透余丹波的性子,打算走為上策的顧長空拖著樂浪,「別說我沒提醒你,現下誰要是留在他身邊誰準倒大霉。」

  「走吧走吧……」相識多年,知道余丹波要是發起脾氣就沒完沒了的樂浪,也避風頭地趕緊拉走還站在原地的百夫長。

  「樂浪。」余丹波卻在他們踏出帳前留住他的腳步。

  樂浪不解地回過頭來。

  「你見著玉權了?」

  「在戰場上見過。」樂浪一愕,復而掩飾地笑笑。

  已經聽說過他曾經自請出戰玉權,卻遭玄玉拒絕,但在霍天行戰敗之後才在玄玉令下繼續戰事,余丹波不禁要猜想,那是領軍對上玉權的樂浪,究竟是自素節所給予的傷痛中走出來了沒有。

  但他沒有問,因他在此時樂浪的目光中,已有了答案。

  他擺擺手,「沒事,我不過問問。」

  「我的事你別操心,先煩惱你自個兒吧。」知道余丹波始終都對他的私事放心不下,樂浪伸手指了指他的鼻尖,要他先把眼前令他頭疼的大事辦成才最要緊。

  余丹波撇撇嘴角,在他幸災樂禍的笑意中回過頭來,低首正視著自貴安至丹陽一帶的地形圖,但看著看著,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在行轅裡,當鳳翔主動上薦玄玉將他給調來貴安時,坐在一旁看戲的辛渡,臉上那副嘲弄的模樣。

  要破盛長淵並非易事,他完全明白為何辛渡會覺得棘手,更明白想借此一事拖他下水的辛渡,其實根本就不在乎他能不能打退盛長淵,辛渡所期待的,是他的戰敗,而與辛渡聯成一氣的鳳翔與德齡,則是想借軒轅營的戰敗,讓手下之營壓過軒轅營,好在日後減損玄玉麾下的兵力。

  嘖,玄玉真該把袁天印一並帶來的,至少在那時候,袁天印或許能替玄玉避免掉這個其它兩營聯手造成的人禍,縱使那兩位行軍元帥說得再怎麼理所當然。

  「你是個聰明人,我相信,你知道該怎麼做。」

  多年前袁天印曾對他說過的話語,在他心煩意亂的這當頭,突地自他的腦海裡冒了出來,令他回想起當時袁天印眼中那份信任他的目光,以及當玄玉頭一回在文庫裡找到他時,臉上那份充滿期待的模樣。

  深深吸了口氣後,揮去所有不滿的情緒,重新振作的他,取來案上楊軍三大營各營目前仍剩的軍員資料,細細研究一會後,他再取來探子所估,盛長淵手下所擁南軍的數目。

  遊移在軍圖上的指尖,在帳中蠟燭又燒盡了一根後重燃新燭之時,停止了移動,而在余丹波的眼中,也透露出將計就計的光芒。

  他以指敲了敲軍圖上辛渡所統率的女媧營,「是你把我推上這位置的,因此代價,你就多少得付點。」

  「女媧營主去誘敵?」

  當召集楊軍三軍將領的行軍總管余丹波,於行軍總管帳內公布攻採石之計後,位在座間的辛渡,不滿地站起身質問。

  余丹波瞥他一眼,「本總管方才已說得很清楚了。」

  總管二字一進耳,立即了解余丹波是刻意想拿行軍總管這位置壓他的辛渡,只好將已到了口邊的反駁嚥回腹裡。

  「末將遵命。」誘敵就誘敵,不能建功立業也罷,反正屆時得花力氣攻打盛長淵的又不是他。

  「慢。」余丹波要他別高興地太早,「我還未把話說完。」本欲坐下的辛渡,站在原地看他還有什麼花樣。

  他淡淡再續,「叫戰之後,女媧營只許勝不許敗,天黑之後,女媧營只許敗不許勝。」

  「什麼?」辛渡當下黑了一張臉。

  「盛長淵不笨,若女媧營一開始佯敗遁逃,盛長淵定會識破女媧營主在誘敵,決不會輕易離開採石追擊。」余丹波說說得頭頭是道,「辛將軍只許勝,是得引出盛長淵,只許敗,是為引盛長淵離開採石。」

  玩他?

  赫然發覺余丹波竟運用軍權耍弄他,自尊心甚高,更無法容忍失敗的辛渡,漲著臉、抿著嘴,根本就沒預料到余丹波所謂的誘敵之軍,竟就是首先與盛長淵對戰之軍,而且余丹波還要他得容下「戰敗」這二字!

  「此戰女媧營肩負重任,若女媧營有半分差池,或是沒據令力行,可別怪本總管沒把話說在前頭。」反過來將辛渡一軍的余丹波,重重撂下狠話,「本總管在戰罷解職之前,定會要辛將軍的項上人頭為此戰負責!」

  相較於氣得臉色由黑轉青的辛渡,面色蒼白的符青峰,則是坐在樂浪的身旁不斷以袖拭汗,而同樣也明白余丹波記仇性子又犯上的顧長空,則是索性以手掩面,不願再去看愛結仇的余丹波,又跟女媧營的大將結下樑子。

  余丹波連看都懶得看辛渡一眼,徑自轉過頭去對燕子樓吩咐。

  「燕將軍,你率兩萬騎兵換上南軍服裝,潛至採石後方切斷南軍供輸。」

  打從犯南以來,次次任務都是性命懸在刀口上,從沒一回簡單輕鬆的燕子樓,原本就不認為在採石之役裡,他能有那種不必冒險的好運道,因此在聽到他又被分配到這等要人命的任務後,他人命地嘆了口氣。

  「遵命。」偏心,同樣都是軒轅營之將,比他年輕的顧長空和符青峰都有靠山,就只有他老是孤軍奮戰,這根本就是歧視他年紀大嘛。

  余丹波繼續再道出計劃,「女媧營戰退至據點後,伏羲營與軒轅營即自採石左右發動夾擊,燕將軍率軍切斷敵軍退路後,女媧營立即回頭反擊。」

  辛渡的音調霎時低寒至極點,「反擊?」誘敵不夠,他還得率軍回去攻打盛長淵?

  「如此,我軍方能造成四戰之地的局面。」余丹波揚起頭來,大聲向在場所有將軍命令,「我要盛長淵出得了採石回不了採石!」

  望著余丹波自信的模樣,不語的眾人,在下一刻皆不約而同地轉看向怒容滿面的辛渡,並打心底同情起他。

  余丹波涼聲輕問:「辛將軍還有何高見?」哼,跟他玩心機耍手段?辛渡以為他沒本事奉陪嗎?

  「敢問總管,那採石城呢?」辛渡隨即指出他尚未分配到攻城的人選。

  余丹波示威地朝他瞇了瞇眼,「本總管會親自拿下。」

  有功,余丹波去領,有勞,他辛渡來辦?

  默默把這筆帳記下的辛渡,兀自握緊了拳心,硬是強迫自己嚥下這口悶氣。

  「眾將軍對本總管之計有無他見?」發落完畢後,余丹波環視在場眾人一會。

  無人敢出口聲源辛渡,也無人願去替辛渡分擔戰務的帳內,默然一片。

  余丹波站起身,一手高舉玄玉所賜兵符,「奉大元帥帥令,楊軍三軍,正午展開攻擊!」

  「得令!」

  得趕在短短數個時辰內整頓完三軍的各營將軍,在得令後,紛速退出總管帳中準備點兵出戰,惟有遣符青峰先行點兵的樂浪,在眾人出帳後仍留在帳中。

  滿腹迷思的樂浪不得不問。

  「為何你要重用女媧營?」按理,身為行軍總管、手下擁有軒轅營的他,應當該把軒轅營當成主力才是,怎麼他反倒是……

  余丹波低聲冷笑,「誰教我是個有仇必報的小人?」上回,他要了閔祿的一只眼,這回,他要辛渡的女媧營,在盛長淵的手中起碼損失一半兵力。

  「啊?」一頭霧水的樂浪有聽沒有懂。

  他也不想解釋,「沒什麼,我只是未雨綢繆。」

  既然想毀軒轅營以在日後助鳳翔的辛渡要把眼光放得那麼遠,那他也就依樣畫葫蘆,也趁機滅南的戰事中,消耗掉女媧營的兵力,以助日後玄玉在爭皇之路上打下其他皇兄弟。

  樂浪更是疑雲罩頂,「未雨綢繆?」

  「別多問了,快去準備與伏羲營聯手助攻。」不指望他會懂的余丹波打發性地推他離開。

  「丹波。」不肯走的樂浪,反而嚴肅地看著他。

  「嗯?」

  樂浪憂心忡忡,「這場仗,你有把握吧?」身為行軍總管,若是戰敗,就得負起戰敗之責,而依他楊軍軍律,上位者若是戰敗,不是買罪就是死路一條,偏偏這小子的性子,是決不可能願意買罪的……

  余丹波回以一笑,「你說呢?」

  「有你這句話就行了。」見著他臉上的笑意後,鬆了口氣的樂浪拍拍他的肩,「我去做準備。」

  手中握著兵符的余丹波,在樂浪跨出帳外後,倍感壓力的他,不再掩飾地深吐一口氣,然而就在此時,他的身後響起一道聲音。

  「余將軍。」

  認出來者聲音的余丹波馬上旋過身,「參見大元帥。」

  「我都聽說了。」信步走至他面前的玄玉笑笑地問:「你讓女媧營挑起攻打採石的重任?」他就知道被任為行軍總管的余丹波,絕對是心有不甘。

  余丹波說得冠冕堂皇,「軒轅營必須保留實力攻打丹陽。」

  「除此之外,你確定你不是在報仇?」相當了解他的玄玉,慢條斯理地拆穿他的心結。

  不想欺騙他的余丹波,索性大咧咧的承認,「末將當然是在報仇。」

  回想起當年余丹波頭一回在河南府帶兵打流寇之時,也曾因私情而差點誤了大事,玄玉不得不提醒他一下。

  「公與私,這些年下來,你可分清了?」

  余丹波反問:「大元帥還是信不過末將?」

  「分清了嗎?」只想得到答案的玄玉並沒有心情與他說笑。

  「末將絕不會拿戰事當兒戲。」遭他一瞪,余丹波當下站直了身子正色以覆。

  「記住。」將希望全系在他身上的玄玉,殷殷向他叮囑,「你的勝敗,不僅是左右楊軍的生死。」戰敗事小,他這個大元帥可被貶被罰,但他可不願因為戰敗而失了余丹波這名大將。

  「末將明白。」余丹波沉聲向他承諾,「末將,定不讓大元帥失望。」

  連續下了數日的大雪,在這日終於停歇,只是密布天際的烏雲,始終都沒有散去。

  依令欲誘盛長淵出城的辛渡,在正午時分率軍前至採石城城前叫戰後,一如所料,知道其中有詐的盛長淵,絲毫不予理會辛渡的叫戰執意不率軍出城,眼看著奉命行事的辛渡恐將錯失良機,女媧營上上下下所有軍員皆開始擔心,貽誤戰機的辛渡,是否真會被余丹波砍下人頭。

  早就料到盛長淵會有這等反應,成竹在胸的辛渡並不似他人那般憂慮,在數度叫戰未成後,辛渡命人將女媧營中戰俘推至前線,將遭捆綁的戰俘們排成十十橫縱,並在他們的腳前插上半炷香,只有腳前的香一燒盡,即派人砍下戰俘人頭。

  時間緩緩進行至午後,在辛渡又推出第三波也排成十十橫縱的戰俘們準備上前時,再也無法容忍辛渡如此殘殺戰俘的盛長淵,終於主動開啟城門率軍出戰。

  依余丹波所言,女媧營在日落之前,只許勝,不許敗。

  軍員數勝於伏羲營的女媧營,要勝盛長淵,並非不可能,因此不想給余丹波任何可以降罪借口的辛渡,一開戰後即下令全軍強攻,再次展現進攻南國西南之時的驍勇,讓原本只想退敵的盛長淵,不得不傾其全力應戰,並在辛渡漸漸率軍往前推進之時,將另一半安排在城內留守的南軍調出城來以退強敵。

  等到另一半南軍出城兵援盛長淵,回首看向西方天際的辛渡,算了算時辰後,命全軍佯裝有懼於南軍支援的大軍,緩慢地開始後撤並派出箭伍進行斷敵,可只有南軍有意不追,即立即棄退,改派出騎兵伍步兵伍全力搶過城門,摸不清楊軍究竟欲進欲退的盛長淵,在辛渡採虛為敗實為進,以退為進之策的他,未免辛渡將攻下城門,在日落之前,南軍一改保守戰風,猛烈攻向楊軍。

  日落之後,只許敗,不許勝。

  如辛渡所願,日落之後,盛長淵總算展開追擊。在此同時,率兩萬輕騎的燕子樓,所有騎兵皆換上南軍服裝,於日落後繞至採石城背後開始進行切斷採石供輸的任務。

  把挑大樑機會讓給女媧營,伺伏在採石兩側的伏羲營與軒轅營,在辛渡佯敗退抵至據點之後發動助攻,紛自南軍左右兩翼殺人,這時的女媧營迅速依計止追,調頭反擊。

  中計了。

  赫然發現到這一點時,盛長淵已遭楊軍三營困在採石城外,知道他們目標在奪下採石的他,急欲率軍退回採石,卻在黑暗的夜空裡,驚見採石城內所冒出的火光。

  透過火光的照耀,飄揚在採石城城下四周的旗幟上,皆寫了「余」字,遭到調虎離山的盛長淵這才明白,眼前的楊軍三軍主在消耗南軍,而突襲採石的余丹波,則主在斷其後路失其退璩,眼下處於四戰之地的南軍,竟在他一時的不忍下,成了楊軍生吞活剝的對象。全員盡出的楊軍,兵員數遠在南軍之上,眼睜睜看著當初他用在對付德齡奪回採石的戲碼,如數奉還至他的身上,重新上演,在心中不斷責怪自己太過輕敵的他,豁然明白了那日德齡在率軍退出採石之時,究竟是何等心情。

  如同當初德齡所做的一般,下令全軍突圍的盛長淵,也只能讓採石再次回到楊軍的手裡,在全軍被滅之前,盡可能在戰場上找出縫隙殺出重圍,只是在這突圍的過程中,深感歉疚的他,在戰地的火光中,親眼看著由他一手打造出來的南軍遭到楊軍殲滅。

  突圍後的南軍數,僅只是出城的南軍數的一成,付出龐大代價的盛長淵,在夜深落雪的時分,沉痛地閉上眼再次下令。

  「退回丹陽……」

  丹陽。

  子時方過,戒嚴的丹陽城,城內百姓皆已在雪色中入睡,駐守在太子府府前的士兵,在一輛官車緊急停車於府前時,迅速上前拿下夜半擅闖太子府者,在火燭的映照下,當士兵們看清來者後,眾人皆有些愕然。

  夜半闖府欲見太子的光祿大夫嚴無涯,身著一身朝服,苦苦央求守門士兵們放行之後,急於見太子的他,在沖進門檻內時,還因庭內雪水而摔了一跤。

  「殿下!」身系重任的他,在前往太子寢殿時,邊跑邊扯開了嗓子。

  「大人止步。」候在寢殿外頭的侍官們,在他欲踏上殿廊時將他給攔下。

  「本官得即刻面見殿下!」再次遭拒在外的嚴無涯忙不迭道出來意。

  「殿下已歇息了,大人明日請早。」

  「殿下,光祿大夫嚴無涯求見!」一刻也不能等的嚴無涯,在試圖闖入但卻被侍官們合力架離廊上時,奮力推開眾侍官,兩膝重跪在雪地裡,朝殿內大喚。

  「大人……」深感為難的侍官們,知道自採石返京不久的太子,這些日來深受箭傷之苦,好不容易,宮人才說殿下今夜終於睡著了,實是不願讓他去擾了殿下的睡眠。

  「殿下?」寢殿裡的侍官,在榻帘內的玉權被吵得下了榻時,忙不迭地替他披上御寒的毯子。

  「叫他進來。」知道光祿大夫絕不會無故夜見,滿面疲憊的玉權,推掉了身上的毯子,改揚手命一旁的宮人幫忙穿衣。

  「殿下!」終於得以入殿的光祿大夫,急奔的速度連通報他的宮人都追不上。

  「何事?」強打起精神的玉權,坐在案旁接來宮人所呈上的熱茶。

  「司馬大人……」光祿大夫一股碌地朝他跪下,傷痛地朝他大喊,「司馬大人已遭聖上下旨賜死!」

  兩手一個不穩,手中的茶碗在玉權猛然站起時當墜地,一旁怕他燙著了的宮人忙替他拭去身上的茶碗,震驚的玉權揮手斥開宮人,大步上前拉起光祿大夫的衣領。

  「你說什麼?」父皇斬了宰相司馬晃?

  「現下聖上還要殺另一批臣子……」死裡逃生的嚴無涯,淚流滿面地下跪懇求,「殿下,求您快移駕朝殿救救朝臣吧。」

  氣血一時不順的玉權,登時腳步不穩地退了兩步,兩旁的宮人見了,趕忙一左一右扶穩他。

  他頻喘著氣,「父皇……為何要殺他們?」

  嚴無涯道出來龍去脈,「方才聖上夜召眾臣商議國事,在殿上,聖上出言欲棄都出海避禍,卻遭全朝大臣力阻,因此聖上就先斬了率眾反對的司馬大人……」

  棄都出海避禍?棄都?避禍?

  這就是他們南國的皇帝?

  「拿我令諭召集東宮六騎,御林軍若敢阻擋,格殺勿論。」氣白了一張臉的玉權推開宮人,走回案前取來太子令扔至他的面前,接著玉權又揚手命宮人為他換上軍服,「在我面聖之前,朝臣們的腦袋若是又掉了一顆,惟你是問!」

  「遵旨!」急於去搭救同僚的嚴無涯,重重磕了兩個響頭領了太子令後,慌張奔出寢殿。

  燈亮如晝的朝殿上,留在丹陽的南國文武大臣,此刻左右跪列在朝上,在堯光皇帝已經又斬了數位文武同僚之後,余留在朝上的眾臣們,依舊同聲向位在殿上的堯光皇帝力勸。

  「臣等懇請聖上三思!」

  「來人,將他們全拖出去斬了!」與這班臣子耗了近大半夜,耐心已遭耗盡的堯光,火冒三丈喝令左右。

  就在朝上的侍官們欲動手拖起跪在地上不肯動的臣子們時,玉權冷冷的聲音,自殿門處傳來。

  「誰敢?」

  「殿下……」總算盼到救星的眾臣們,忙不迭地回首望向他。

  「太子?」坐於殿上的堯光,不解地看著身著戰袍的玉權。

  眾多且急促的步伐聲,在玉權出現的同時,急速將整座朝殿包圍,舉令派來東宮六騎的嚴無涯,在玉權入殿後,也跟在其後邁入殿內跪回朝臣的行列之中。

  不只是動員東宮六騎,已在暗中動兵包圍整座皇宮,並奪權將堯光麾下十二衛全都歸為己有的玉權,在抵朝殿之時,實際上已在骨子裡徹底解除了堯光的軍權。

  玉權冷聲朝眾臣吩咐,「今夜殿堂上之事,半字也不許泄漏出去。」形勢已至此,他可不許丹陽及南國百姓因此而對聖上有任何微詞。

  「臣等遵旨!」早就奉玉權為真主的眾臣同聲遵令。

  鎮下場面的玉權,在殿上堯光的面色已忽青忽白時,緩步來至殿下階前單膝跪下。

  「兒臣參見父皇。」

  堯光氣抖地握緊了拳,「太子這是做什麼?」

  「為父皇護駕。」他淡淡答道。

  護駕?這哪是護駕,這根本就是逼宮!

  看看眼前的形勢,恍然發現朝權、軍權都已落入玉權之手的堯光,這才明白在眾臣眼中,他不過是個偽皇帝,朝臣眼中的真皇帝,其實是階下這個尚未接掌帝璽的太子!

  「聽朝中的大臣說,父皇有意出海避禍?」自顧自起身的玉權,揚首看向他。

  堯光說得理直氣壯,「楊軍三軍都已兵臨丹陽了,再不快逃離丹陽,難不成太子要朕在丹陽坐以待斃嗎?」

  無退敵之議、無救民之計,一心只為保全自己……這交通如何不心冷?

  望著上頭人人口呼萬歲的南國之帝,玉權的目光裡不再懷有希望,他只是靜靜地想著當年袁天印在離別之前,留給他的那份笑意。倘若當年他知道今日南國會有此境,倘若他當年知道只顧私利的父皇連家國都可不要,或許不需袁天印來告訴他,他也會逼宮兵變。

  當年他之所以沒有那麼做,是不想成為罪人,但今日他才知,無論他做與不做,南國若破,他都是南國的罪人。

  「國,不可無君。」狠下心的玉權冷目以望,「即便今日戰況再如何不利,為了南國,父皇決不能背民棄國。」

  無一日無法忘懷殊貴妃之死的堯光,瞪看向他的目光也格外殘忍。

  「太子是要朕與丹陽共存亡嗎?」

  玉權輕哼,「兒臣不敢。」

  「都已派兵包圍聖駕,太子有何不敢?」先發制人的堯光,不只是家國,就連親情也一並放棄,「來人,拿下他!」

  殿上未有人動,所有人只是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

  「反了是嗎?」堯光一掌重拍在椅座上忿站而起,「朕還是南國的皇帝!」

  玉權瞇細了眼,「父皇既知是南國皇帝,那麼就請父皇勿再做出辱國之舉。」

  「你……」

  「來人,扶聖上回宮歇息!」不待他再開口,玉權即揚手命人將他押至宮中軟禁。

  「玉權!」遭人架走前,堯光瞪大了眼,不信他竟敢如此做。

  「都起來吧。」無視於堯光的叫嚷,玉權只是背過身來,朝一殿仍跪著的眾臣們說道。

  「謝殿下救命之恩……」虎口余生的眾臣們不住地朝他磕頭謝恩。

  因箭傷甚感疼痛的玉權,鬆了口氣後,一手壓著肩頭,在暈眩得快站不住時朝一旁伸出手,離他最近的朝臣們見狀忙將他扶至一旁坐下。

  「殿下,元麾將軍求見。」在一殿朝臣因玉權而亂哄哄之時,守在殿前的侍衛來報。

  一手扶著額的玉權猛然一怔,動作緩慢地抬起頭。

  該來的,終於來了……

  他閉上眼,「宣。」

  當戰袍上猶沾著血跡的盛長淵跑步進殿時,原本嘈雜的朝殿頓時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知道,捍守在採石的盛長淵為何會返京,而他們更知道,南國,就僅剩丹陽尚未被攻陷。

  「殿下……」率軍退回丹陽後即來請罪的盛長淵,實在是無顏見他。

  玉權搖搖頭,「本宮知你盡力了。」

  「末將有負殿下所托,末將罪該萬死!」跪叩在他腳前的盛長淵,聽了他的話後,更是難忍心中的歉疚。

  忍著不適傾身將他拉起的玉權,在他抬起頭時,只是靜看著一身都是戰傷的他。

  「殿下?」

  「將軍可知,南國因你,才得以殘喘至今?若是無你,恐怕南國早已被楊軍攻滅亡國。」玉權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頭,「勝與敗,皆不過只是戰果之一,將軍實不必自責。」

  「但──」

  玉權淡淡地問:「若真要追究論責,本宮未趕至九江又在絳陽戰敗在先,以致楊軍攻至採石拖累了將軍,那本宮是否該在將軍之前,一死以謝天下?」

  盛長淵急忙反駁,「絳陽一戰並非殿下之錯……」

  「戰事中,原本就無對錯。」玉權同意地頷首,「只要咱們盡了力,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家國,那就夠了。」

  在玉權的話落後,殿中再無人語,每個人都將目光放在為南國傾盡了心力的玉權與盛長淵身上,殿中每個以袖拭淚的臣子,莫不極力忍住泣音。

  「將軍。」玉權平靜地說著,「這是本宮最後的請求。」

  「殿下請說。」

  玉權拉來他的掌心,用力一握,「盡你全力,守住丹陽。」

  握住他的掌心,微微透著因傷而起的熱意,望著玉權那雙無私的眼眸,盛長淵含淚地向他頷首。

  「末將遵旨……」

  在下了朝殿之後,奉命守住丹陽的盛長淵,即刻前去準備應戰事宜,而玉權則是命退左右,獨自走進皇家祠堂裡,在身後堂門合上後,玉權親自點燃一炷清香。

  望著堂上南國每一任皇帝的牌位,望著牌位上寫滿了百年來南國歷史的字跡,玉權不知該如何告訴先皇們,南國江山恐將在父皇手裡中止,而他這個罪人,或許,永不可能列位在這祠堂裡。

  「列祖列宗在上。」手執香的玉權,合眼喃喃上禱,「我南國存亡,就看丹陽這一戰。」

  插妥香柱,在離去前,玉權走至堂側,伸手輕撫著也在堂中的素節牌位,而後他取來自己的一束發,以配劍割斷後,靜放在牌前。

第四章

  長安,東宮。

  「有何消息?」夜深未歇息的太子靈恩,在宮人領著甘培露進殿後,挺好奇他怎會在大半夜入宮。

  替太子四處下耳目的甘培露,恭站在他面前一揖。

  「殿下,臣接得來報,大將軍石寅所派回朝請旨之人,明日將抵長安。」

  靈恩不解地問:「請旨?」爾岱不是早就拿下西北,怎麼爾岱不返京,反讓石寅派人來請什麼旨?

  「西北有意續當臣國,但就不知聖上意下如何。」戰敗求饒的西北苦求石寅捎來口迅,只有不忘西北,西北願永臣於楊國。

  「臣國?」靈恩不以為然地輕哼,「在父皇派兵之前,西北就應當知道,此番掀戰,西北將不再有國。」現下後悔,太晚了。

  「殿下認為聖上會命晉王先滅了西北宗室,再將西北納入版圖?」以上回聖上龍顏大怒的情況來看,難道聖上真要對西北斬草除根?

  甚是知悉建羽心思的靈恩徐徐頷首,「正是。」

  「臣知道明日在朝上該說些什麼了。」在明日早朝之時,他得代太子趕在眾臣之前先向聖上提議。

  覺得夜深寒意逼人的靈恩,邊命宮人取來火盆邊關心已進行了許久的滅南之戰。

  「南邊戰況如何?」上回聽玄玉差人來報戰況,是在玄玉欲舉兵進攻採石之時,就不知玄玉擄了那個盛長淵沒。

  「回殿下,我軍僅剩丹陽尚未拿下。」

  他轉了轉眼眸,「南國皇帝與太子可都在丹陽?」

  「此二者皆被我軍困在丹陽。」甘培露頓了頓,「依殿下看,戰後聖上是否也會滅了南國宗室?」

  靈恩不認同地搖首,「南國國情與西北不同,若是戰勝後即滅了南國宗室,只怕南國遺民必反。」

  「但……」留著南國宗室,豈不是埋著禍根?

  「在我楊國穩定南國這塊土地之前,堯光皇帝尚可苟活一段時日,至於盛長淵,父皇早已下旨要玄玉召降。」

  「南國太子呢?」沒聽到他點到玉權的名,甘培露很懷疑他對同是太子的玉權有何打算。

  「你以為……」靈恩橫瞥他一眼,「我容得下他嗎?」

  不殺堯光,是因他軟弱無能不具威脅,不殺盛長淵,是因他乃難得一見的將才,但具備帝王之相、將才資質的玉權,此等後患,怎能留下?留著他,好讓南國遺民在日後圖謀復國嗎?

  甘培露明白地頷首,「臣這就去為殿下擬摺。」

  總覺得仍是有些冷的靈恩,在甘培露離殿後,命宮人在殿中再多加幾具火盆生暖,在走至御案前途經窗畔,他信手推開窗,看著紛落不斷的大雪,在夜色中掩蓋了楊國帝京。

  兵臨城下。

  南國東京丹陽,由石頭所造,外有護城河、內有厚石所築之牆,攻守俱佳,自楊軍軒轅營攻陷採石推至丹陽城外以來,丹陽城始終不動如山未破分毫,可在余丹波圍城月余,供輸丹陽糧草的南方早遭趙奔與閔祿截斷之後,傷兵滿城、無糧可用的丹陽城,一如南國太子所言,遭楊軍三軍齊攻的丹陽城,縱使乃石頭所造,亦是要破。

  破城關鍵在楊軍四面破城。

  女媧營在余丹波下達破城令後,辛渡與閔祿兩軍會合於丹陽城城西,開始由西城門破城;伏羲營行軍元帥德齡,率軍搶攻東城門;奉召前來的趙奔自南城門進攻,不讓南軍有任何出走的機會;軒轅營則由余丹波與樂浪齊攻丹陽城北正門。

  丹陽城四大門在同一時刻遭到楊軍四路進攻,在楊軍紛越護城河著手破門破牆之時,位在城上的南軍雖向城下擊砸滾木礦石,亦以熱油鐵汁澆洒,但在楊軍箭伍密集箭雨之下,城上南軍漸漸失守,僅能依恃固若金湯的城體抵敵,但攻勢一致的楊軍,卻不急著攀牆入城,反在四座城門外推來各營所有投石機,同時將巨石投向城門與城頂牆壁。

  飛越丹陽城牆的大小石塊,佔據了城牆內外的天際有數日之久,以石攻石之下,丹陽城損,眼看四大城門破門在即,居於城內的盛長淵,將城中殘余南軍分派至四處城門處,準備隨時迎擊攻入城中的楊軍,而城外楊軍各營統帥,則是在破門而入之前,統一向各營兵員下令。

  「聖上有旨,務必生擒堯光皇帝、南國太子與盛長淵!」

  四面城門,幾乎是在天明前同時倒下。

  破城之後,行軍元帥宣王率軍直搗皇宮,行軍元帥信王顧守丹陽城內外,行軍大元帥齊王始率軍掃盪城內南軍,並派出余丹波與樂浪合力生擒戰至最後一刻的盛長淵。

  兩腳踏上丹陽城市井的玄玉,張目四望,自城外入城以來,他始終都沒有見到南國太子玉權的身影。

  將守城之戰交由盛長淵的玉權,已在朝殿上站有一夜,在這漫長的一夜裡,他腦海裡所思索的,是該如何保住丹陽城內百姓的性命,以及南國子民們的性命。

  當殿內眾大臣哭聲四起之時,宮人匍匐來報。

  「殿下,楊軍入皇城了!」

  早有準備的玉權,面上無任何表情,只是一徑地站在殿內仰首看著殿上高懸的錦繡江山圖。

  「請殿下速速避禍!」跪在殿內眾臣,無人憂慮南國主上堯光是否已遭鳳翔生擒,反倒是朝他聲聲力勸。

  玉權慢條斯理地問:「避到哪?如何避?」

  「這……」無人答得上來,亦無人知曉,在楊軍來到此地之後,率南軍力抗楊國的玉權,性命是否得保。

  「盛將軍人呢?」甚是擔心盛長淵不肯受辱,會在戰敗之後自盡謝罪的玉權,轉身問向宮人。

  「回殿下,元麾將軍已遭楊軍生擒。」

  大約也料到楊軍為何不殺盛長淵後,玉權笑了笑,揚手朝伺候在身後的宮人指示。

  「來人,更衣。」

  殿內眾臣不解地張著眼,看著玉權步入偏殿內後,再次踏上朝殿時,已褪去戰袍換上太子服!

  「國之禮法不可廢。」即使亡國,也不願辱國的玉權淡淡解釋,「再怎麼說,本宮都是南國的主人,楊軍遠道而來,本宮自是得親自迎接。」

  含淚以望的眾臣,看著即便到了最後一刻,仍堅持著南國驕傲的玉權,再想起被軟禁在宮中,一聽楊軍將攻入城來忙不迭想要躲藏的堯光皇帝,眾臣不禁又是一陣淚下。

  「楊國皇帝的目標是我,你們不會有事的。」

  「殿下……」紛紛跪叩在玉權腳前的眾臣,對這名早就替他們這些臣子想好退路的太子,心疼到無法成言。

  打算親手生擒玉權的玄玉,在率軍入皇城內城來到朝殿上之時,赫見率全朝大臣坦然以對的玉權,已在殿上恭候許久。

  南國最後據點丹陽失守,楊軍入城後,大元帥玄玉下令余丹波俘虜丹陽城中殘余南軍,且命兩名行軍元帥派兵鎮壓下丹陽城內的動亂,烽煙四起的丹陽城,總算是在城破後的深夜平靜了下來。

  在這夜,打聽到素節骨灰並未在太子府的樂浪,將手邊的瑣事全交給余丹波,帶著自太子府裡逃出來的素節的婢女,迫不及待地趕至南國皇家祠堂,而不放心樂浪的符青峰,也帶著一批手下隨行。

  莊嚴肅穆的祠堂,在夜裡看來有些森涼,舉步踏進堂中走向素節牌位的樂浪,心酸地看著牌上所寫之名。

  「我來了。」他輕聲對她說著,「我來領你回家。」

  隨著樂浪而來的婢女,轉身走至堂後去尋找素節的骨灰,將一室的寂靜留給他。

  「素節……」抖顫著雙手捧來素節的牌位後,跪坐在地的樂浪將它緊緊擁在懷裡,再也禁錮不住眼中的淚,「我們一起回家……」

  許久過後,找來素節骨灰壇的婢女,在樂浪的身後跪下,伸手輕拉著樂浪的衣衫,在拭去淚水的樂浪回過頭來時,先將骨灰壇捧至樂浪面前,再自衣襟裡取出一束由發繩緊捆著的發。

  他啞聲地問:「這是素節留給我的?」

  婢女朝他點點頭。

  「這個呢?」一手握著素節的發,回想起方才在牌前所見的樂浪,走至堂前取來另一束發。

  目光遊移不定的婢女,面上的神情百般復雜。

  自她的眼神中,他有些明了,「是玉權的?」

  無法對他說出玉權待素節如何的婢女,很想告訴他,其實自素節南嫁以來,她一直都在玉權的身上,看見另一個樂浪的身影。

  這些年下來,累積在心中的愛恨,剎那間由模糊變得清晰的樂浪,凝視著那綹黑發,他想起了那夜玄玉曾對他說過的話,也想起了在戰場上,當玉權一步步朝他走來時的眼神,他不能不承認,他能體會在玉權親手截下這束發放在素節靈前時,玉權的心情。

  「玄玉說得對,我的確沒資格向你復仇。」他伸手取來玉權的發,將他與素節的合握在掌心裡,「多謝你這三年多來真心愛她……」

  率眾候在祠堂外遠處碑樓下的符青峰,知道一時半刻間,樂浪應當是不會走出祠堂外,因此站在雪地裡挨冷的他,原是有意命下屬進樓內避雪,但在堂院入口處竄過了一小隊人影時,他朝身後揚起手,默默握緊了掌心。

  聽令準備應敵的眾人,在見到來者的陣仗後,以寡迎眾的他們皆睜大了眼。

  「去求援。」眼看著來者們身上的衣著並非南軍,符青峰當機立斷地拉過身旁的副官。

  與他們同是楊軍的兵士,自遠處迅速逼近,始終都記得袁天印警告的符青峰,不需猜測也可明白,今夜這些H會出現在此,目的是為了何人。

  他高舉著手中的陌刀朝身後眾人吩咐,「別讓他們踏進祠堂一步。」

  就著院中宮燈的光影,閃爍的刀光,陣陣反射在雪地上,眼看著身旁應敵的下屬一個個倒下,不肯讓他們通過碑樓的符青峰,在手下皆與敵人同歸於盡之後,獨自在雪地中力戰剩余的敵人。

  「女媧營誰派你們來的?」挨了好幾刀的他,將手中的陌刀擱架在雪地立惟一還活著的敵人頸上。

  很想懇請符青峰饒他一命,但又怕說了後將會被辛渡滅口的士兵,猶豫地閉著嘴,驚惶的兩眼不斷左右顧看。

  「說!」符青峰更用力地將刀刃抵向他的頸間。

  「是辛將──」

  未竟的話語,遭兩柄自暗處飛來的兵箭截斷,已知主謀者是誰的符青峰,在抬首尋找發箭者時,忽然覺得胸坎間有股突來的熱意,他不解地低下頭。

  「想不到……」他怔看著自己也插了一柄兵箭的胸口,「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晚來一步的燕子樓,在見著祠堂外頭遍地的屍首時,不明狀況的愣站在地,但在符青峰派去的副官大叫聲中,回過神來的他,不願置信地瞧著跪坐在雪地裡的符青峰。

  「符將軍!」

  趕至他身邊伸手拔去他胸前之箭,急於探察他傷況的燕子樓,在他欲開口時,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輕掩上他的嘴,並同時解開他的戰袍。

  「讓我看看你的傷……」

  「是辛渡。」憂心忡忡的符青峰握緊了他的臂膀,「他的目標是樂浪。」

  揭開他的傷口看了一會後,又緩緩將戰袍蓋回去的燕子樓,無奈之余,低首看著他擔心的模樣,喉際忍不住一陣哽澀,在他央求的目光下,燕子樓迅速朝身後指示,派員將祠堂四處重重包圍。

  「我會代你保護好樂浪。」他邊說邊扳開符青峰掐陷進他臂上的手指,將渾身濕冷的符青峰靠放在他的臂彎裡。

  「死在這,我雖不甘心……」放下心的符青峰,喃喃在嘴邊說著,「但至少在死前,我曾見過真正的英雄。」

  身為武人,戰場才是他該死去的地方,攻南以來,他也一直認為自己終究會戰死,可是當他躺在這兒時他才明了,其實怎麼死、死在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如何活過。

  年少的時候,他曾被期待成為一個似趙奔父子的英雄,可惜的是,他始終無法做到;渡江而來後,在攻南的這些戰地裡,他還是沒有成為一個英雄,可在九江城外落楓片片的戰場上,他卻牢牢記住了一張英雄的側臉,以及一個勇往直前的身影。

  至今他還記得,那時樂浪不顧自身安危,奮勇突圍營救下屬的背影,在他眼中像座山,巨大而不可動搖,而那份感動,至今也還存留在他的心底,自那日起,他不再問自己是否能夠成為英雄,也不再畏懼戰場上的生與死,拋開心鎖的他,只想依照袁天印的話,好好守護著他心目中的英雄。

  「你不會死的……」燕子樓哽聲安慰著他,「還記得袁天印曾對咱們說過的七曜同宮嗎?」

  他自嘲地笑,「或許,我不是那七星中的其一吧。」

  不知該說些什麼的燕子樓抱緊他,不語地看著落在他身上的雪花,片片被他身上的鮮血給染紅。

  他合上眼帘,「告訴袁天印,我做到他所托了。」

  當懷裡的符青峰不再有動靜之後,紅著眼的燕子樓,揚起頭看向漫天紛落不斷的大雪,他想,若這是個晴朗無雪的夜晚,遠在長江對岸的袁天印只要仰首,定會在夜空裡見著一顆璀燦的星子,在這夜無聲殞落。

  聽聞遭囚在太子府裡的玉權欲見他一面,匆匆放下破城後大小軍務以及處理南國遺臣事宜的玄玉,依約在深夜來到太子府。但當他抵達太子府,在太子府前等待著他的,除了他親派守衛玉權安危的重兵之外,尚有一身血濕的燕子樓。

  聽完了燕子樓所述之事後,被這措手不及的消息震住的玄玉,站在雪中久久不發一語。

  「誰幹的?」過了很久,玄玉冷冷地問。

  「辛渡。」

  「親眼所見?」雖然早就知道鳳翔絕不會放過余丹波與樂浪,但他總以為鳳翔手底下的人會選在戰事中動手,以免招人猜疑,可沒想到,棋高一著的辛渡,竟是選在戰後才動手。

  「不是。」

  「有無人証物証?」要動鳳翔手底下這位功臣,若無十足十的把握,可不能隨意出手。

  燕子樓別過臉,「沒有……」

  玄玉向他吩咐,「放出消息,符將軍於城破之後死於南軍手中。」

  「什麼?」燕子樓怎麼也沒想到得到的答案竟是這樣。

  「報仇,三年不晚。」這筆帳,他記下了。

  燕子樓甚是不平,「但──」

  「無憑無據,現下你若動手,出了岔子本帥也保不了你。」玄玉轉眼厲瞪向被眼下的仇痛熏了眼,而沒顧忌到自身安危的他。

  隱忍著滿腔仇火的燕子樓,原本是打算來這通報完此事後,就立即去找辛渡報仇的,因此,此刻玄玉所說的話,他壓根就不想聽進耳。

  「聽見了沒有?」兩目定在他臉上的玄玉再問。

  燕子樓猛然撇過臉,緊握在刀柄上的掌心,用力得指節都泛白了。明白自己也是強人所難的玄玉,不是不知道他難以從命的原因,可玄玉卻還是不能任他莽撞行事。

  脫下身上的大麾,披掛在他肩上拉攏好為他遮去血跡後,玄玉語重心長地開口。

  「性命不是代價。」

  不解話意的燕子樓,愣看著玄玉親自動手為他系好領間的穗帶。

  「你們每個人都是無價寶。」玄玉將目光迎向他,「因此,別再讓我付出代價,別讓我在一夜之間失去兩名手下。」此時此刻,說心痛,不是沒有的,說仇說痛,當然更不可能不存在,只是無論他再怎麼做,他也無法讓符青峰起死回生。

  無論是攻南之前或是攻南之後,他得到許多,也失去了太多,雖都說成敗必定要有犧牲,為了頭上的榮冠與一身的耀業,更必須付出代價,但在除去了責任與權利的枷鎖之後,他也只是名血肉凡夫。

  聽完他的話後,狠狠將仇痛壓下的燕子樓哽著聲。

  「末將知道了……」

  「去吧。」玄玉輕推著他。

  依令的燕子樓在舉步離開時,轉過身來的玄玉,努力壓下激盪的心緒,在欲舉步往府門走去時,他怔看著雪地上數串連綿的足印,隨著足印一路望去,他將目光停留在府門前。

  「方才誰未得令即入府?」他問向守門士兵。

  「回大元帥,御使大人率眾入府。」

  御史?

  他還以為靈恩派來的人都忘了要殺他交差呢。

  「堂旭。」不願今夜再發生任何意外的玄玉,朝身後彈彈指,在堂旭上前時附耳對他說了幾句。

  耳邊的話語,令堂旭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想起在離開神農營前袁天印對他交代過的話,堂旭沉默地向玄玉點點頭,取來身後的大刀大步走向府門。

  慢他一步入府的玄玉,在途經守門士兵時,隨手自士兵身上取來一柄劍。

  深夜落雪,偌大的太子府很寂靜,等在殿中的太子玉權,在見著殿窗上的幢幢人影後,頗有自知之明地嘆了口氣,只在心中遺憾,他竟沒能有機會與玄玉說上話。

  隨著緩緩被推啟的殿門而入的,是一柄柄在燭下顯得白燦的陌刀,身上帶傷,身旁無人護衛的玉權,自知死期已至,於是也沒有多作無謂的抵抗,他只是靜坐在位上,在來者們的刀鋒將抵他喉間之前閉上了眼。

  正因如此,他沒見到趕至的堂旭,在他面前殺了自己人的景況。

  已在殿外親自殺了御使的玄玉,在玉權訝然睜開眼時走進殿內來。

  他淡淡叮嚀,「包括外頭的御使,全命人拖出府外,並在他們身上插上南軍的刀,太子之人若是問起,就說是遭城中南軍余孽所殺。」

  堂旭無言地照辦。

  坐在位上的玉權,雖不明白玄玉為何會為他而殺這些楊國人保他一命,但在玄玉收起猶沾著血跡的劍入鞘之時,他忽然有所頓悟。

  「楊國太子想殺王爺?」原來今夜所來之人,想殺的不只他一個。

  有些意外的玄玉瞧了他一眼,並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見過殿下。」因他先前對入宮的楊軍待之以禮,同樣對他待之以禮的玄玉微微頷首,「殿下相對本王說什麼?」

  料到自己已猜到八九成的玉權,見他不想說,也無意追問。

  「深夜請王爺來此,本宮只想告訴王爺一事。」

  「洗耳恭聽。」玄玉來到他面前與他面對面坐下。

  玉權仔細地看著他的面容,「今日之你,乃昨日之我。」

  「此話何意?」

  「王爺可知,本宮太子傅為何人?」對袁天印了解甚深的玉權,心知袁天印八成還沒對他說過這回事。

  「何人?」覺得他話中有古怪的玄玉,格外留心他每一句話。

  玉權一字字答來,「袁天印。」

  氣息猛然一窒的玄玉,愣張著眼,不過一會,他朝殿外大喝。

  「堂旭!」

  辦完事候在殿外的堂旭,緊張地推開殿門來到他身後。

  「不許任何人靠近此殿十步。」

  不明所以的堂旭見他臉色都變了,立即轉身出殿關上殿門,並將召來加強守衛的士兵們都依命驅逐至殿階十步外。

  在確定無人會聽見他兩人的交談後,玄玉雙目炯炯地望向玉權。

  「不知殿下可曾把這事告知楊國其他人?」他可不希望,他或袁天印,因此事在日後成了他人的把柄。

  「王爺無須派人滅口,本宮人品沒那般卑劣。」大約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的玉權笑了笑,「這些話,本宮只對王爺一人提起。」

  「殿下為何要告訴本王?」震驚過後的玄玉,強迫自己要冷靜下來之余,不禁開始分析玉權此舉的目的為何。

  「因你我很像。」與他相比,玉權顯得很坦然,「站在敵人的立場上,我欣賞你,因此,我希望你別步我後塵。」在玄玉攻下南國之前,他曾對袁天印所擇之人不以為然,也不認為玄玉哪能勝過他,可在亡國之後,他卻不得不承認,在識人這方面,袁天印的確有著過人之處。

  「後塵?」

  「絕情這二字,不知你習得如何了?」不答反問的玉權,徐徐挑起那個藏在心中的遺憾。

  玄玉挑高了眉,「咱們似乎都有個同樣的課題。」

  「聽本宮一句。」玉權以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他,「若要狠,就別留情,千萬別給自己留條軟弱的後路,因為那條路,將會是你日後的後悔之道。」

  「多謝殿下金玉良言。」沉默了好一會的玄玉,甚為感激地向他致謝。

  把話說得差不多之後,玉權坐正了身子,向他道出今晚請他來的最主要的目的。

  「來日,南國子民,盼王爺善待。」

  「殿下似乎誤會了。」玄玉不慌不忙的更正,「江山,是我父皇的。」

  「袁天印不輔佐天子以外之人。」眼前的這個玄玉,他若不是不了解袁天印,就是刻意在這個話題上裝傻。

  他輕聲提醒,「殿下也非天子。」

  「是我放棄了那個位置,因此袁天印才會棄我而去。」玉權遺憾地仰首看著這座美麗的殿宇,「當年,是我讓他失望了。」

  聆聽著他的話語、靜看著他倆彼此,玄玉仿佛在此刻看見了兩個相同的人,一前一後,皆踏上了同樣的路途,但他不知道後玉權一步的他,在將來,是否也會犯下相同的錯誤、走上不歸的歧道。

  心中百味雜陳的他,緊握著雙拳,盡力要求自己別去看玉權眼中的憾意,也別把那種後悔的聲音留在耳裡,而他更不願想象的是,當年的袁天印是如何棄他而去的。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玉權刻意把這句話留給他,「王爺,今日袁天印可棄我擇你,不知來日,袁天印又將棄你擇誰?」

  認為他在報復也在警告的玄玉,直望進那雙相似的眸子裡。

  「望王爺引以為鑒。」

  建羽六年冬末,滅南之戰結束。

  南國皇帝堯光,於戰後遭押回楊京長安為質臣,南國太子玉權,於丹陽城破後五日,遭楊國皇帝下旨賜死,此後天下一統,盡為楊國所有。

  玉權的死訊很快就傳過長江。

  黃昏時刻,身著素衣獨站在長江江邊的袁天印,自袖中取出那塊當年玉權在拜師時贈他的麒麟玉,不舍地看了它許久後,他將它放在紙折的小舟上,隨水東去。

  當袁天印離開江畔時,遍舖大地的雪花,很快地,覆蓋了他身後的足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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