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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神》第10章
第一章

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她完全不記得什麼年代,什麼時日。久到——那個時候,她還只是

一個剛剛修煉成精的小小妖狐。

每日在山澗林間流竄,逍遙快活,完全不懂人世百般憂傷纏綿。

還記得那個時候,她第一次在山腳下見到凡人女子:綾羅裙子,望天髮髻,眉眼間一點殷

紅的胭脂,顧盼生姿,纖柔裊娜。回首看看自己,艷紅粗糙的毛髮,尖利的爪子和牙齒,

不由好生仰慕妒忌。

她一撲而上,本想將那女子帶回自己的窩穴,好好欣賞一番,卻不料驚動了一大批同行的

旅人,一個個尖叫狂奔,亂成一團。

「妖怪啊——!狐妖啊——!」

幾個孔武的男子一躍而上,拿著明晃晃的大刀用力劈下。

她怔住了——完全沒有想到,自己一片真心爛漫,卻要被人排斥殺戮。肩膀和背上吃痛,

卻是給砍中了兩刀。

她也不吭聲,一把抓起那個嚇呆了的女子,化成一股腥風,轉眼就回了巢穴。心裡有百般

的疑惑,百般的惱怒,卻止不住好奇心,興奮地打量著那個可憐的女子,從頭到腳聞了個

遍——是香的!

破開絲綢衣裳,扯下滿頭翠鈿,她羨慕地撫摩著柔軟的皮膚和滑順的頭髮。

她也想做這樣的「人」!

她丟下那個嚇昏過去的女子,逕自走去清澈的溪水邊,搖身一變。頓時脂粉膩香四溢,青

絲如雲。她生澀地提著迤儷的裙擺,蹲在溪水邊照了半晌。

與那女子完全一樣——不,凡人女子眼睛為美麗的黑色,她卻是野獸的慘青,間中一條陰

森森的瞳仁,煞是可怖。牙齒還白森森地露在嘴唇外面,指甲也是尖尖的。啊,這番景象

,如何可以稱得上嬌媚柔弱?

她左看右看,總是不滿意,乾脆縮去利齒,磨去尖爪,這才對著溪水微微一笑,百媚橫生

,煙波流轉。她滿意極了,一個回身,綾羅裙子漾起小碎浪,好像溪水裡的鯉魚尾巴。

那一整天她都徘徊在溪水邊,歡喜自顧。這樣粉白細嫩的手指,這雙明若秋水的眼,這樣

柔軟噴香的身體,以後都是她的了。

她回身去看那昏倒的女子,摸摸自己,再摸摸她。噫,都一樣!忽地手上碰到一個涼涼的

硬物,她稍稍一用力,竟然扯了下來,放在手邊一看。

『非嫣』

兩個古老的字刻在上面,原來是一塊碧色的玉。她看了半日,也不明白上面到底是玉的名

字還是那個女人的名字。眼睛滴溜溜轉了一會,忽地又一笑,將那玉胡亂套在脖子上。從

此以後,她又有名字了。

現在想想,她似乎從這個女人這裡偷了好多東西,容貌也好,衣裳也好,現在連名字都偷

了人家的,她的良心開始有些小小的不安。她這裡也沒什麼好看的衣裳和首飾,將一個如

此美麗的女子困在這裡豈不委屈了她?

還是送回去吧。

「喂......喂!」

她也不知輕重,用力拍著那女子的臉,只見那白玉一般的肌膚上立即映了無數紅痕,嚇了

她一跳。

那個女子一清醒就開始尖叫,她的狐狸耳朵都快給她喊聾了,不得已,撕破衣裳堵住她的

嘴。她可不想變聾子!

「你......是、人,哪裡?」

她用生澀的話語問著她,臉上堆滿了努力裝出的和善笑容,然後輕輕扯開布條,瞪大了眼

睛等她回答。

「殺了我......你這個妖怪......」

那女子顫巍巍地說著,眼淚淌了下來。她好奇極了,急忙伸手去摸,濕漉漉的,熱熱的,

放進嘴裡嘗嘗,居然還是鹹的!

「這是......什麼?」

她天真地問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為什麼眼睛裡會流出鹹水來呢?她怎麼沒有過這樣的

體驗?

「殺了我......妖怪......你......玷污了我......」

那個女子哭到哽咽難言,只是扯著自己的領口,怎麼也不放手了。

她努力問了半天,把自己所會的凡人的話語全部用上了場,也沒得到一點回答,那個女子

只喃喃念著什麼,理都不理她。

無奈之下,她只好把手放在她頭上,微微一施法,立即有艷紅的光芒溢出。眼前陡然浮現

出一幅幅生動的畫面,繁華的村莊,衣著鮮艷的凡人,條條平整的道路......那裡就是人

間了。多有意思的地方呀!

一把提起那個掙扎不休的女子,她又化成一股腥風,直接往「人間」去了。那里許是她新

的遊樂場所,那麼多的人兒,先逍遙上一段時日再說!

啊,說起來,第一次見到那人,也是在那個時候了。

天真如她,自以為將那女子送回便可開始逍遙,卻不知到了那女子所住的村莊後,村民們

都請來了神人法師,要來伏她。那女子一落地,便掙扎著哭喊著跑向人群,一路尖叫著,

好像她把她怎麼怎麼樣似的,天曉得她不過聞了聞她,又扯破兩件衣服而已......

周圍湧上無數人潮,將她包圍,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很是好奇地看著這些凡人。噫,

她第一次親眼見到這麼多凡人呢!真是有意思!她立即露出笑容,對那些橫眉冷目的村民

嘻嘻一笑,狐狸的狡黠之氣頓現。

她不過一個剛剛得道的小妖,無法維持人形太久,時間一長,獠牙和爪子就露了出來,眼

睛也泛出慘綠的色澤,她卻絲毫不覺,笑吟吟地往前走,那些村民無聲地,慢慢地圍著她

跟著她,就是不讓她出了這個圈子。

狐狸耳朵尖,隱約聽見後面有人小聲說著什麼。

「女兒為妖怪所挾,玷污於骯髒洞穴之中,但求一死以換清白......」

「看她那模樣,似乎是剛成形的小妖,應該不足為懼......」

「非嫣!別亂來!先把事情說清楚!」

「御子怎麼還未來......?

她越聽越糊塗,完全不能理解他們到底在說什麼,於是她清了清嗓子,張開嘴,剛要說上

一些友好的話語,卻見面前的人群突然飛快散開,每個人都面露敬畏之色,方才小小的喧

嘩立時停了。

一個全身雪白的少年走了過來,說他全身雪白當真不為過,因為他的衣裳,頭髮,沒有一

個地方不是白得沒有一絲塵埃。

說起來,他或許也是真正進入她眼睛裡的第一個男人。

她當時有些發怔,只顧著癡癡看那人與自己完全不同的風華,妖相必露卻完全沒有自覺。

天底下原來還有這樣一種人!與那女子的嬌柔嫵媚不同,卻是清朗的,俊美的,一身的白

衣,仙鶴一般。一時間周圍的村民在他的光芒下,全成了模糊的人影。這樣的人,無論在

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第一眼就能輕易地看到他。

那少年一直走到她面前,出乎意料地,卻是用一種與村民完全不同的微笑神情看著她,漆

黑的眼睛彷彿冬天的寒夜,幽深美麗。

這個人年輕得不像話,好像只有十五六歲的模樣,可是她的妖氣本能地感受到一種壓迫,

狐狸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很危險,如果再靠近就有生命之憂。

她向後跳了兩步,牙齒威脅地暴了出來,凶相呈現,可是心底還是對這個人很好奇,一雙

慘綠的眼睛定定地瞅著他,眨也不眨。

夏天的蟬鳴嘹亮綿長,他突然就開了口,聲音雖然低柔,卻絲毫不被那些喧嘩的蟬鳴壓下

去。

「你叫什麼名字,小狐狸?」

非嫣懶洋洋地半躺在雕花窗邊的柔軟水晶榻上,百無聊賴地望著外面漫天飛舞的雪花。身

邊的女官絮絮叨叨地敘述著王宮內的事務,她什麼都沒聽進去,纖細如玉的手指慢慢地撥

弄著袖子上的小流蘇。

啊,她什麼時候才能脫離這個鬼地方,去別處看看?

現在無聊到連幾千年前的回憶都想起來了。哼,她早該知道鎮明那傢伙不是好東西,一開

口就叫她小狐狸,一直叫到現在,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他降伏的妖怪部下呢!真不爽!

「......今年年終,王宮又納入四名妃子,兩名美人,所以御膳月錢供給方面要小小調整

一下。另外東南北三方進貢的絲綢玩物,也需重新調理,避免爭端......」

女官的聲音簡直和蒼蠅似的,嗡嗡在耳朵邊亂響。非嫣不耐煩地動了動,翻了個身,赤裸

美麗的足踝立即露了出來,上面繫著一串黑色的鈴鐺,卻不響,鈴鐺上面沿著她優美的小

腿,有細細的黑色紋路蔓延而上,約五寸長短。

她低頭看了看那串鈴鐺,心裡又恨又惱。這個可惡的封印啊......不管她要去哪裡,都因

為這個封印而沒辦法離開鎮明三里遠的範圍,不然就會封住她所有的妖力,強迫她的行動

,令她動彈不得。

一千年了,無論她用什麼方法,都沒辦法將這串可惡的鈴鐺從腳踝上取下來。當初明明說

好了五百年之內,妖狐司徒沒有異動,便放還她自由,可是呢?!一千年了啊!鎮明到底

要纏她纏到什麼時候?!

現下司徒恢復了妖力,自己找老婆快活去了,卻留她一個人在這裡給鎮明和西方王城的女

官壓迫,這是什麼天理?哼,她早該知道妖狐一族的、特別是紅狐一族的狐狸,都沒什麼

好東西!枉費她在鎮明面前那麼護著他,那個無良的弟弟臨走的時候居然連聲謝都沒說,

還詭異地衝她一笑,說句保重。

保什麼重,她好不容易趁鎮明出了西方王城,稍微快活地遊山玩水了一把,卻沒想到他居

然會回麝香山,結果給逮個正著,又被他提了回來,關在王宮裡。

他難道不知道這樣虐待珍稀動物是不良的嗎?好歹她也是無塵山受人尊敬的狐仙大人,到

哪裡不是風光滿身?偏他如此刻薄,怎麼都不放了她。

這麼多年了,鎮明到底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呢?論本事,她稍微遜一籌;論機智,她只有

一些小聰明,懶得動腦筋,自然比不上人家心思縝密,策劃完全;論才學,她不過讀讀野

史,胡亂看些有趣的罷了,哪裡比的上人家博覽群書,出口成章?

她將頭髮繞在手指上玩,不明白,怎麼也想不明白。

「......月蘭美人提出懷了王的孩子,要求月錢加倍,膳食自列;端妃不服,提出異議;

黃秦美人三日後在芳華宮開私宴,請求御膳房獨立供給;敏仙妃......」

「好了,好了......」

非嫣懶洋洋地打斷女官的滔滔不絕,皺著眉頭道:「西方王實在無聊,自己的女人自己不

搞定,還要我們來操心。你們自己列出成折,到王后那裡報去,下次這種事情不要來找我

,煩也煩死了。」

都說了多少遍了,可這些女官的耳朵似乎可以自己控制,想聽的就聽進去,不想聽的自動

排除,真是無聊。

「可是非嫣大人,這是您的職責!將嬪妃們的要求整理之後送交王后,作為後宮的女官,

您應該感到驕傲才是......」

非嫣無奈地揮手打斷她的慷慨呈辭,刻意放冷了聲音,沉下臉說道:「你若覺得我不配做

王宮女官總領,直說便是。我也不想做!你若有本事,直接去西方王那裡告我的御狀,求

之不得!今天我說不管就不管!你們自去王后那裡吧!」

說罷很囂張地擺手,將案上的琺琅杯子揮在地上,「?◎瞴v一聲,碎片撒了一地。

那些女官嚇得急忙跪倒在地,一聲也不敢出。

哈哈,偶爾放肆一下感覺也挺爽的嘛!快啊!趕快去西方王那裡告狀吧!求求你們了!這

個女官,她再做下去就要悶瘋了!

「小狐狸,今天火氣不小啊。」

低柔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女官們立即露出喜悅的表情!是鎮明大法師!天啊,今天何

其幸運,居然能這麼近的瞻仰西方王宮裡最俊美的男子!

非嫣臉色立變,頓時垮了下來,苦著臉看著門簾被一雙修長的手掀開,然後一室雪白,那

個天人一樣的男子慢慢走了進來。

「哼,你不是在用窺鏡找辰星麼,怎麼又有空跑我這裡?」

每次鬱悶的時候都會碰到他,讓她更鬱悶,這個人的鼻子,估計比狗還靈光。

鎮明微微一笑,掃了一眼跪滿一地的女官,然後笑道:「難得你也會對她們發火,都起來

吧。非嫣大人今天心情不好,你們多擔待一些。」

女官們立即眼冒桃花,渾不知何年何月地飄了出去,有人羨慕有人嫉妒。誰都知道非嫣是

鎮明大人帶進王宮的,衝著他的面子,西方王才安排給了她一個總領的小小官職。可是上

任以來,她不是抱怨麻煩,就是跑的無影無蹤,從來不關心宮裡的事情。

偏偏鎮明大人從來不責怪她,每次都是笑臉相待。可恨非嫣居然完全不吃這一套,不把最

尊貴的鎮明大人放在眼裡!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有人小小地感歎了一聲,然後簾子被放了下來,溫暖如春的斗室,頓時只剩下她和他兩個

人。

非嫣看也不看他,只把一雙裸足伸直了放在軟榻上,用力撥弄著袖子上的流蘇。

鎮明見她這付憊懶模樣,只笑了起來,然後坐在她身邊,用寬大的袖子替她擋住了雪白粉

嫩的裸足。

「都來這麼久了,總也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好歹你也是女官,好歹你也是我帶進來的,難

道要我和你一起丟面子麼?」

非嫣撇了撇嘴角,慢悠悠地問道:「你不是在找辰星麼?找到沒有?」

五曜如今死了太白和歲星,熒惑完全失蹤,僅辰星稍微有痕跡可尋,加上原本操縱麝香山

事務的司月被氣走,司日隱居在嫣紅山再也不出世,麝香山或許真的要完蛋了......

她抬頭有些疑惑地看著鎮明紋絲不動的鎮定模樣,倒也有些佩服。如今這步田地,他莫非

還有什麼底牌沒亮出來麼?從幾千年前初識,他被人稱為「御子」,一直到進入神界開始

當司土鎮明,他永遠都是那麼氣定神閒,好像什麼都不在乎,又好像什麼都在掌握中一般



連她也摸不透這個人。

鎮明搖了搖頭,「他似乎將身上的神氣隱了,算不出具體方位,不過可以確定是在北方,

而且極北。」

「極北之地也就是曼佗羅城了,周圍都是不毛之地。聽說那裡有地下冰城,封印了暗星的

半個魂魄,他在那裡......」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頓住了。

咦?暗星的魂魄?!

她抬頭瞪著他,卻見鎮明緩緩點頭。

「熒惑被人拖在南方數日,辰星突然失蹤,沒有任何人有能力讓兩個神同時出問題.....」

「所以說暗地出手的必然也是神!」

非嫣飛快地接了上去,鎮明讚許地點了點頭。嘻,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這隻小狐狸越

來越精了呢!看來日後還要提防些才是,不然給她悄悄溜了,豈不是大沒面子。

「是四方神獸那裡吧!聽當時熒惑所說,似乎他在捉拿清瓷的時候,明暗兩個玄武都在那

裡,事情一定和他們有關。」

鎮明摸著下巴,想了一會,才道:「如果暗玄武在那裡,我倒可以明白為什麼辰星會突然

失蹤了。暗玄武墨雪擁有神界三大寶器之一:破間刀。那是初代麝香王臨死之時,用自身

的血煉出的神刀,可以瞬間劈開任何結界,將人送到其他地方去。」

非嫣習慣性地靠在鎮明肩膀上,輕聲道:「所以你認為辰星是被破間刀所傷,送去了曼佗

羅城?」

鎮明捏住她散在自己身前的髮,繞在手指上細細盤弄。

「我想,如果不是辰星受了傷,神氣微弱,就是他已經發現了什麼異常,故意隱去神氣,

以防萬一。第二種可能較大,辰星一向是個外表浪蕩,內心仔細的神。看來曼佗羅城那裡

要出事。我再用窺鏡尋找一日,若沒有發現,便要起程去曼佗羅了。」

非嫣懶洋洋地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換個靠得舒服的姿勢。

「該不會要帶我去吧?」

鎮明微微一笑,「你不想去?」

想!當然想!她都快給這個無聊的王宮逼瘋了!雖然出去也是和這個傢伙在一起,但總比

悶在這裡強!

「求求你了,帶我去吧。」

她沒有一點誠意地說著,滿臉的漫不經心。

「難得看你這麼積極的插手麝香山事務呢,我還以為你要學司日,打算隱居了。」

鎮明笑道:「四方那裡太囂張,滿以為除了三個五曜就必然獲勝,我這麼惡劣的神,怎麼

可能放棄在人家得意的時候打擊的快樂呢。初代的司土鎮明,可不能讓他們小看。」

非嫣神色忽然一僵,沉聲道:「你......該不會打算將『那些人』喚起來吧?!」

倘若鎮明當真這樣打算,那場面就不再是這樣小小的暗鬥了!「那些人」的恐怖,她到今

天還記憶猶新呢!

鎮明嘻嘻一笑,柔聲道:「非嫣,這是秘密,我們之間的秘密。你忘了麼?」

不,她當然沒忘......所以到今天她還不敢對這個人太掉以輕心......

「小狐狸......」

這一聲低柔的呼喚,也不知是威脅,還是讚賞。更或者,是感歎?

唉,怎麼也摸不透這個人啊......

第二章

那個全身雪白的少年問她叫什麼名字?

她怔了半晌,忽然驕傲地一笑,裂開狐狸大嘴巴,沙啞地說道:「非嫣。」

這是她偷來的名字......不過也算了,誰讓她不會給自己取名字呢!

可是話一出口,周圍的村民都喧嘩了起來,那個被她捉走的女子尖叫號哭,好像生不如死

一般,讓她好生惶恐。到底怎麼了?不喜歡她用自己的名字嗎?

那個少年頓了頓,柔聲道:「那是別人的名字,你是妖,她是人,難道你不知道偷了別人

的名字,就是要將他人的生命佔為己有的意思麼?她還活著,你如何能替代她?」

咦?是這樣嗎?她的耳朵頓時耷拉了下來,沒精打采。唉,好不容易有了個名字,卻不能

用了,真可惜。

「御子......你看......小女為她挾走飽受驚嚇......您就當為民除害,收了這個妖孽吧

!不然日後修煉成大妖,還不知怎的囂張可怕呀!」

那個女子的父親一出言,附和聲一片。她再懵懂無知,也感覺到了眾人對她的敵意和殺氣

,牙齒和爪子本能地暴長了出來,下意識地要保護自己。

「慢來慢來,我且先問問這個姑娘,它做了什麼傷害你的事情麼?」

那個少年柔聲問著,她立即見那女子紅了臉,滿是嬌柔神色。

「奴家一醒來,就發覺衣裳都給那妖孽扯破......她還化做我的模樣,對我動手動腳....

.」話說到此已是微微哽咽,淚水漣漣,「求御子施法,將這紅毛畜生收了去吧!奴家受

此侮辱......也不敢苟活於世......」

分明心底滿是暗自喜悅,為何還說出這些傷心之言?欺負她是狐狸,以為她不懂嗎?

少年又是一笑,「姑娘大可安心,這小妖不過是剛成精的母紅狐而已,或許只是好奇凡人

,才將你攝了去,自然談不上羞辱二字,你過慮了。何況她並未傷人,或許來日可以修得

正果,成為仁獸,不可因私心毀其前途。我先將她原形打出來罷!」

他抬手,掌心一片乳白色的光,飛快往她頭頂罩下,她只覺渾身突然重了起來,再也無力

維持人形,「砰」地一聲,白霧俱散,她化回了狐狸的模樣,一雙慘青的眼灼灼動人,直

直地瞪著他。

那人挑起眉毛,笑道:「果然是個漂亮的小狐狸。」

她覺得這個人的眼光,從她尖尖的耳朵一直流淌到尖尖的嘴巴上,再從艷紅的毛皮一直轉

到身後蓬鬆的大尾巴上,這樣的眼光讓她緊張起來,縮成一團,如同受驚的小獸。

少年將她提了起來,抱在懷裡,回身對村民做了個揖,朗聲道:「此亂已平,我告辭了。



說罷轉身就走,連眼角也再沒施捨給那個美麗的女子。白色的寬大袖子打了個卷,半點塵

土不沾,飄飄灑灑,轉眼就走出了那個村子。

她縮在那人懷裡,只覺晃悠悠的,縷縷和那女子完全不同的幽香鑽進鼻子裡,好聞到讓她

打了個噴嚏。

「既然可以成精,證明天地待你不薄,何苦奪他人的相貌名字?總有一日你可自己幻化人

身,不急在一時。你去罷,好好修煉,希望能得正果。」

少年將她放在了地上,隨手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紙,把她噴在胸口的唾沫鼻涕擦了擦,丟在

一邊,轉身就要走。

她呆呆地看著那團白紙飄蕩著落在身邊,那麼輕易就給他丟棄了,心裡忽然有種衝動,迫

著她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日後我可以去找你麼?」

少年勾著嘴角,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暫時不配知道我的名字。小狐狸,等你什麼

時候比我強了,再來找我吧!」

她一愣,那一個剎那,羞愧,惱怒,不甘,憤怒......全部衝了上來。

他說: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一片雪花落在她鼻子上,冰涼的,勾回了她的神思。

非嫣不耐煩地抹了抹鼻子,怎的又想起這些不愉快的回憶?想來與鎮明這麼久的糾纏,或

許只因為當時她的不甘心和惱怒罷了。

那樣一個俊美少年,那樣一個萬木瘋狂翠綠的夏天,他卻將那只天真的狐狸棄若敝履。

從此結怨。

她的恨來得突然又猛烈,只想著自己在這個高傲的御子面前失了面子裡子,總要給她討回

來!她發了瘋一般地修煉自己,日夜不停。若不是從前那種刻苦,現在也無法得到一身妖

力。

那麼久以來,她只知道要讓那人刮目相看,對她說抱歉,說小看了她。後來初代麝香王統

一神界,將有神之血統的人通通招了去,她也煉成九尾妖狐,列進了仙班......

啊,真是無聊的回憶,怎麼全是和他糾纏不休的東西?想來自己自由自在的日子,少之又

少,等到終於想開了不去找鎮明的麻煩,他卻自己纏上來了,這算是孽緣麼?

雪花還在飛舞,看樣子今年西方王城要面臨百年一次的寒冬。她拉了拉身上的披風,轉頭

往陰陽宮方向望去,隱約可見殿前幽藍的長明燈灼灼跳躍。

鎮明的陰陽宮可說是西方王城的一個屏障,也可說是最神秘的地方。

他不願困在麝香山,卻獨自建了西方王城,按人間律法設立朝廷,成為神界的中心力量。

無論麝香山如何去征服南北東三個地方的城鎮,卻從來沒人敢在西方王城擅自做什麼,這

裡是鎮明的地方,初代司土之神,哪怕不清楚他的實力,卻也沒人願意動他的東西。

繞過王宮的小花園,再過兩條露天迴廊,不需要曲折,她的住處原本就與陰陽宮靠得很近

。從外面望去,宮內漆黑一片,半點火光都無。不用說,他一定還在占卜廳內尋找辰星的

行蹤。

非嫣撇了撇嘴角,懶洋洋地走了進去,所有的大門在三步遠的時候自動打開,好像早就知

道她會進去一樣。

占卜廳裡火光明滅,青石書案上放著一架八寶璃蝠銅鏡,裡面雲霧繚繞,什麼也看不清。

地面是青幽幽的龍骨八卦,正中放著一個青銅鼎,裡面有清澈見底的水,此刻卻在不停地

翻滾跳躍著,從底部溢出無數漆黑的墨水般的顏色。

「咦?這個跡象......莫非?」

非嫣突然走了進去,一見到這詭異的景象立即開了口。

鎮明沒有回頭,只是神色有些凝重。

非嫣悄悄走了過去,坐在他身邊,輕道:「看來四方那裡趁著麝香山大亂,開始行動了呢

。」

他點了點頭,手指輕輕觸了一下銅鼎,裡面的波動立即停止。

非嫣將披風脫了下來,隨便丟在角落裡的一張青帳木床上,又道:「看這個跡象,該不會

他們當真膽大到招來了......」

「嗯,他們企圖召喚暗星。荒謬!竟然想要暗星來顛覆麝香山做麝香王嗎?!他們哪裡來

的自信可以控制暗星?!」

鎮明搖了搖頭,四方那裡簡直是有些瘋狂了,他才不信新的四方之長白虎會乖乖聽從暗星

的話!既然目標是麝香王,白虎策劃了這許久,按他的個性,怎麼可能會讓黑暗的勢力出

頭呢?但若只是想利用暗星,他未免又過於自信了......

只要是資格較老的神,都體會過暗星的可怕,那次驚天之戰,除了熒惑和鎮明能幫著麝香

王出手之外,其餘的神祇有感歎躲避,根本無法上場。那一戰將曼佗羅的地下冰城地勢完

全改變,現在誰也不知其真正的位置。

他記得第一次見到暗星,他不過是一個面目普通的男子,只是一雙眼陰沉沉的,煞是可怕

。鬥到後來,他現出了原身,卻是一隻漆黑古怪的獸,比整座宮殿還要巨大。頭角崢嶸,

四隻爪子上黑色的毛髮飛揚,兩隻眼睛金光粲粲,到今日他還對那種囂張的邪惡記憶猶新



當時四方也各自現出了原身,一群神與獸鬥成一團,那恐怕是自古以來,四方和五曜最和

睦的一次了。結果卻仍然讓麝香王死了,暗星的魂魄從身體裡拉出來的時候,不過是一團

模糊猙獰的黑色影子,墨雪用破間刀將其劈成了兩半,然後他開了結界將一半的魂魄送去

另一個時空裡......

現下好不容易平靜了幾百年,卻如何又將那魔物放出於世?迷惑了凡人的心,天下大亂,

對神界又有什麼好處?白虎這個人,當真令人費解。

非嫣忽然笑了起來,柔聲道:「你如果要我幫忙,只說一聲便可以了,赴湯蹈火談不上,

不過幫你四處跑跑探點消息還是可以的。」

鎮明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說得這麼好聽,原來也不過是想自己一個人溜走快活罷

了,偏不讓你得逞。你只要不給我添麻煩,就是萬幸了。」

她哼了一聲,冷道:「辰星呢?你到底找沒找到他?」

該死!他能不能別這麼聰明?

鎮明從書架上取下銅鏡,手掌在上面輕輕一拂而過,裡面立即出現一個俊美的男子面容,

笑得頗為無賴,那眉眼,那浪蕩的模樣,正是辰星!

鎮明笑道:「他倒悠閒,在曼佗羅城和一個戲班子混了些時日,也不知道回麝香山看看情

況到底怎麼樣了。好在今天他不再遮掩神氣,立即給我捉住他的身影,看現在的情形,似

乎是遇到了四方那裡的人,正要應付呢。」

非嫣湊過去看了一眼,輕道:「什麼時候動身?」

鎮明起身,走向書架那裡,抬手輕輕一推,那整面嵌進牆內的書架居然立即往兩邊分了開

來!連非嫣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機關,微微一驚。

出乎意料,書架分開後裡面既不是什麼黑暗的密室,也不是什麼神秘的寶藏,居然還是一

個書架!上面倒是很空,放著零落的書籍和一些古怪的器皿。眼看他拿下一個黑色的小匣

子,輕輕一打開,非嫣只覺一股說不出的厭惡反感的氣息從裡面滲透了出來,不由自主退

了兩步。

那是什麼古怪的感覺?和冷熱沒有關係了,帶著一種讓人極度排斥的惡感......

鎮明低聲念了一句古怪的咒,然後飛快地從匣子裡拈出一個只有拇指大小的透明瓶子,裡

面什麼也沒有,空空如也,只在火光下隱約閃爍著一種青色的螢光。

非嫣臉色巨變,皺起了眉頭,「鎮明!你當真要『那些人』出來麼?!你想把麝香山和印

星城都毀了?」

鎮明將那小瓶子放進袖子裡,回頭對她笑了笑,柔聲道:「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就算我

不用『他們』,暗星如果真被喚醒,整個神界的下場也不過就是那樣。反正都是要破,乾

脆破壞得更徹底一些。而且......」

他走過去拍了拍非嫣的肩膀,輕聲道:「至少可以保護不知情的凡人,少死一點人。」

非嫣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他到底是不是神?怎麼能夠如此無關痛癢地說這種話?神界怎麼樣都無所謂嗎?

看了半晌,她漸漸放柔了神情,恢復平時懶洋洋的微笑。

「隨便你了,反正神界也不是我的,我才不要白擔心。」

他攬著她的肩膀,一起走到門外,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吧,稍做一些準備,明日

寅時動身。」

三天了,他已經跟著鬼宿他們走了三天。

可是除了在曼佗羅城一些偏僻的地方胡亂繞圈之外,一點進展都沒有。辰星越來越覺得這

三個人行動可疑起來,他們該不會早就知道他跟在後面,故意將他引出重要的地點吧?

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是四方那裡派出來的誘餌,繞亂注意力,其實另有其他人尋找地下冰

城?

現在他完全不能確定,只因為地下冰城早已因為那一戰而地形全變,誰也不知道它究竟在

什麼地方了。

左想右想,他決定與其自己在這裡胡亂猜測,倒不如賭上一把,直接逮住那三人問個清楚

。對付三個小小的星宿,還不至於太費力。

念頭一起,他立時解開身上的水系封印,直接釋放出神力。眼看著在人群中穿梭的那三個

星宿僵硬了一下,頭也不回,飛快地往前走著。

哈,走那麼快做什麼?想把他帶到偏僻的地方聯手對付麼?天真!

他沒有聲響地化成一股清風,吹到那三人面前,抬手吊而郎當地攬住臉色慘白的鬼宿,笑

道:「喂,一起找個好地方聊聊吧。」

他刻意釋放出強烈的氣息,將他們震住,不得已只好隨著他往前走,在城中七拐八繞,居

然很快就來到了一個偏僻狹窄的小巷子裡。

辰星將他們三個往前一推,抱著胳膊擺出三七步,一付不可一世的模樣。

「好了,現在我問,你們答。如果誰天真到以為可以逃得出這裡,就儘管來吧,死了可別

怪我。」

他的手指隨便點向蠢蠢欲動的小個子張宿,那矮子立即嚇到不敢動,僵在那裡。噫,其實

稍微湊近一點看,這個矮子也挺俊的嘛!當然,不能和他比啦!

鬼宿和昴宿臉色蒼白,互看了一眼,立即彎下了腰,恭敬地說道:「見過......辰星大人

。」

「什麼見過、大人!別浪費時間了,我這個人一向沒耐性的。你們到曼佗羅城做什麼?印

星城如何脫離了麝香山?全部告訴我,或許我可以考慮留你們一條小命回去被四方責罵。



辰星不耐煩地指了指鬼宿,「就你了,說吧!」

鬼宿臉色發青,使得原本就青慘慘的臉看上去更像鬼了,他猶豫了半天,顯然徘徊於說和

不說之間。該死,早知道他這麼快就跟上來,他們便不該帶著他繞了三日曼佗羅城!眼下

一定行為暴露了!該怎麼辦?

辰星等了半晌,也不見他回答,乾脆挑起了眉毛,笑了起來。

「你倒挺固執,我喜歡。你不說,忠於你的主子,我也不怪你......」

話音剛落,那雙手就如同鬼影子一般「嗖」地一聲竄過,在空中化出一道美麗的藍色弧線

。而伴隨著藍色光芒的,是陡然迸發出來的殷紅鮮血!噴得旁邊的張宿和昴宿一頭一臉。

他二人魂都幾乎嚇飛了,怔怔地看著辰星,他手裡抓著鬼宿的頭顱,提著頭髮甩來甩去,

陰森森地看著他們。

「我不怪你,只是我卻要殺了你。」

他將頭顱拋在一邊,笑吟吟地看著昴宿,「你呢?說不說?」

昴宿還沒來得及說話,張宿已經尖叫了起來!

「說!我說!我全說!辰星大人你別殺我!」

他哀號著,神經質地死死瞪著落在一邊的鬼宿的頭顱,眉眼俱張,滿面的驚駭神色,顯然

根本沒反應過來就被生生取下了腦袋!這個司水的神果然可怕!那麼厲害的鬼宿居然連反

手之力都沒有!

「張宿!」

昴宿憤怒地吼了起來,「你忘了白虎大人的教誨了嗎?!貪生怕死豈是四方的行徑!你..

...」

話沒能說完,因為他的腦袋在下一刻也被扭了下來。

辰星拍了拍手,回頭對嚇癱在地上的張宿微微一笑,柔聲道:「說吧,我聽著呢。」

第三章

「我說!我說......麝香山和印星城之間的結界被人撞破了!現在由青龍大人設結界罩住

印星城,引導去往方向......我......我只是隸屬朱雀大人的一個小小星宿......上面弄

什麼我都不知道的!辰星大人饒命啊!」

張宿渾身顫抖地爬在地上,眼淚鼻涕混在一起,臉色死灰一般。

辰星心裡一驚,厲聲喝道:「結界被撞破了?!誰撞的?!」

「小的......小的真不知道!只隱約聽說是從麝香山斷念崖跳下兩個神,結界當時就撐不

住裂開了!好像白虎大人還從破裂處帶回一個女子!聽說已經成了活死人......」

辰星只覺一股涼氣從腳底板升了起來,一直衝到頭頂。

跳下兩個神?會是誰?就那麼短短的一兩天,如何發生這種巨變?結界是何等堅固的法術

,不要說跳下兩個神,就是五曜一起跳下去,也只有粉身碎骨的份啊!五曜裡面居然有人

死了嗎?!

「那女子......叫什麼名字?」

他喃喃地問著。天啊,但願事情不是他想的那麼糟糕......

「好像叫什麼『瓷』......哦!叫清瓷!我聽玄武大人這樣叫她!似乎以前是麝香山的一

個半神......」

後面張宿再說了什麼,他都沒聽進耳朵裡了。

果然,好事他猜不中,卻是禍事一猜就對......清瓷......清瓷!

他在心底恨恨地念著這個可恨的名字。果然是她!竟然真讓事情往她希望的方向去了!既

然她跳了下來,以太白那種迷戀到不顧一切的模樣,怎麼可能獨活?!老天啊......難道

太白已經死了麼?

他只覺心裡一陣劇烈的疼痛,彷彿被人用力砍了一刀似的。

太白......!

「既然已經脫離麝香山,四方也自由了,為什麼要來曼佗羅城?快說!快說!」

他暴躁地吼著,一腳踢了上去,將矮小的張宿踢得打了個滾,皮球一樣砸在牆上又給反彈

回來,臉上鮮血淋漓,煞是可怖。

那矮子淒厲地哭喊著,跪在地上只是磕頭,叫道:「我說!我說!我們二十八星宿已經全

部到達曼佗羅城,為了找傳說中的地下冰城......我們三人因為最先為你發覺,所以秘密

商量好了將你注意力引開,好讓其他星宿方便行事......雖然事前明知無法與五曜對抗,

可是還殘存僥倖......只是我實在不想死......辰星大人你千萬別殺我......別殺我....

.!」

辰星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事情的發展竟然按他心裡最不願的方向走了下去。原來二十八星

宿已經全部出動,原來情形竟然如此嚴峻......

他微微張開嘴,聲音卻是乾澀的,「你......你們找到冰城了麼?你們來這裡,是為了找

.....暗星的......魂魄嗎?」

張宿頭也不敢抬,鬼哭狼嚎地吼道:「是......是!是為了暗星的......」

話說到一半,只聽頭頂「唰」地一聲,猛然降下一片弧形的黑影。辰星吃了一驚,急忙伸

手要去捉那矮子,卻見那片黑影之中忽然迸發出艷紅的液體,伴隨著張宿淒厲的慘呼,帶

著腥氣撲頭蓋臉地罩了下來!

是血!

他一躍跳開,定睛一看,卻見一把通體漆黑的巨大鐮刀紮在張宿背心,將他整個人都釘在

地上。鮮血汩汩成河,在地上蔓延了開來,那矮子顯然是當場就死了!

誰?!誰竟敢在他面前這樣殺人?!該死的!重要的情報剛要到手啊!

「背叛印星城的下場就是死!」

一個沙啞的聲音忽然從上方響了起來,辰星想也沒想,手臂暴長,掌心竄出兩道藍色光芒

,蛇一般纏住那狂妄之徒的脖子,將他一把從牆上扯了下來。

「你也是二十八星宿!」

他嚴厲地瞪著眼前的人,清淡的眉目,頭髮和眼睛都是灰濛濛的古怪色澤,分明是東方七

星之氐宿!

氐宿給他提在手裡,也不說話,只是陰森森地笑,細長的眼睛裡竟有一種令他心驚的慘烈

光芒。他正驚駭,忽聽頭頂又有一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

「辰星大人,擅自調查別人的秘密不是神該有的行為哦!只好麻煩你去死了!」

辰星大驚!這個聲音......該死!他怎麼才想起來二十八星宿中用這種漆黑巨大鐮刀的神

,分明不是氐宿!而是南方七星的柳宿!他太大意了!氐宿是引開他注意力的誘餌啊!

「嗖」地一聲,那把巨大的鐮刀飛快地被人收了回去,刀尖還滴著鮮血,染紅了地上的冰

雪。鐮刀柄上是一隻白玉也似的手。北方曼佗羅城如此嚴寒,那站在牆頭上的女子卻只穿

了一件薄薄的短打,兩截潔白的手臂暴露在外面,纖細美麗,讓人不敢相信這樣一個怯生

生的女子竟有力量將那鐮刀使得出神入化。

柳宿秀美的臉上此刻是飽含殺氣的笑容,秋水一般的眼睛冷冷地看著辰星,沉聲道:「五

曜再也不能壓在四方頭上了!收斂一下你們那些讓人噁心的傲氣吧!」說著,她又瞥了一

眼死在地上的張宿,鄙夷的神色一閃而過。

「背叛的狗!氐宿,交給你了!讓這個玩水的神嘗嘗厲害!」

她將那鐮刀一拋而起,寒光一閃,準確地落在她背上。她轉個身就要跳下牆頭,卻聽辰星

笑道:「小美人,你留下好不好?我對著這個死人臉,渾身不舒服,就是要我死,也該讓

我死得開心一點,你說是不是?」

她回頭嬌媚一笑,竟是風情萬種,紅唇上也不知凝聚了多少譏諷。

「登徒子,死到臨頭還耍嘴!偏不答應你!」

雖然這樣說著,她卻停在了牆頭,也不下來,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他。

辰星一手制著氐宿,一邊笑道:「真後悔怎麼沒早點遇見你,像你這樣漂亮的女子,我可

捨不得殺了。乖孩子,願不願意到我的川水宮做女伶?我會好好疼你的。」

柳宿嬌笑了起來,花枝亂顫。

「你的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可是我卻有點喜歡你了......你的川水宮好玩麼?」

這樣說著,她居然當真做出要跳下來走近的動作。被辰星制住的氐宿突然厲聲叫了起來!

「柳宿!快走......!」

那個走字還沒叫完,只覺背心一涼,被辰星掌心的水刺刺穿了!同一時間,柳宿已經走近

,手裡早已舉起那把巨大的鐮刀,眼看就要兜頭劈下!

風聲凌厲,卻聽辰星嘻嘻一笑,忽然一把推開了重傷的氐宿,縱身如電,飛快地繞到柳宿

身後,貼上她的耳朵柔聲道:「狡猾的小丫頭,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話音一落,一隻手掌已經從她的前胸穿透了過去,鮮血噴泉一般撒了一地。

氐宿尖叫了起來!「柳宿——!」

柳宿嬌媚的臉上還殘留著甜美的笑容,夾雜著一種不可置信,兩隻眼睛瞪得好大,死死地

看著自己胸前的那隻手。

辰星歎了一聲,另一手伸了出來,將她環在懷裡,在她臉上輕輕一吻,輕道:「便是不願

意去川水宮,我也不強迫你,只把你的心給我帶回去吧......」

說罷,捏手成拳,扯住她的心臟,一把拉了出來,那纖柔如同柳樹的身體頓時斷了線一樣

跌在地上,再無一點氣息。

他冷笑一聲,將那通紅的心臟隨手丟在一邊,抄起一把雪將手上的血污擦乾淨。

「比你難纏一百倍的丫頭我都遇過......」

他突然想到了曼佗羅,喔......曼佗羅屬於異類......在她面前,只有他苦笑的份。

氐宿臉色慘白地癱在地上,一雙死灰般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也不說話。辰星走到他面

前,冷道:「好了,說吧,反正你也不是美麗的女人,我可不會心軟。殺一個星宿是殺,

殺五個也是殺,不要讓我翻遍曼佗羅城,將二十八個星宿都殺了。」

氐宿怔了半晌,忽然輕道:「好......我說......你走近一點,我沒氣力高聲說話.....」

辰星慢慢走過去,一邊笑道:「怎麼?又打什麼鬼主意?剛才不是還氣力十足地尖叫麼?



氐宿待他走到近前,忽然一把扯開衣裳,猛地將手插進胸膛,往外一拉,厲聲吼道:「今

日要你死在這裡!」

辰星大駭!該死!他竟然打算散魂!這也是四方的吩咐麼?一旦被生擒,就用這種同歸於

盡的方法?!他疾步後退,一掌拍在地上,濺起無數白雪,給他揮手化為水滴,瞬間組成

一面碧綠的水牆,將他整個人都包在裡面。

眼前平地迸發出刺目之極的光芒,颶風捲了起來,彷彿從天上忽然降下一條灰色的龍,盤

旋著以氐宿那裡為中心,捲起無數冰雪。一陣龍吟似的尖銳嘯聲從光芒處傳出,然後是驚

天動地的崩裂聲。

瞬間,巨大的氣浪砸了上來,夾雜著冰雪和石頭,撲頭蓋臉地打上來,全被那面水牆擋了

住。辰星吃力地撐在那裡,雖然有辦法不受散魂力量的傷害,卻不能阻止泥沙冰雪將他從

頭罩住。眼看頭頂光線越來越暗,他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呼嘯聲漸漸平息了,周圍安靜了下來。辰星試著動了動身體,卻無論如

何也沒辦法讓自己移動一分。啊,麻煩啊,也不知道給埋進了多深的地下。這些星宿真是

的!居然在凡人的地方用這種兇猛的術,想必方圓兩三里都已經給化成飛灰了......

他陡然發動神力,從好幾尺深的石頭堆裡竄了上去,卻見外面的景象比他想像的還淒慘。

他記得這裡原本是曼佗羅城的一個偏僻小街道,周圍全是房屋,熙熙攘攘,幾乎透不過氣

來,此刻卻已經成了一片空曠的野地,地面上呈一個巨大的螺旋形,卻是散魂的力量引起

的。

氐宿當時身處的地方已經陷下去一個深深的洞,殘壁斷垣,塵埃遍地,卻是半個屍體半滴

鮮血都看不見。

「散魂的力量還當真可怕......」

他苦笑了一下。

結果還是什麼都沒問到,看樣子只有他來主動出擊了。既然派了二十八星宿全體出動,四

方的四個獸必然沒親自來,他就不信將二十八星宿全殺了,白虎還能忍得住!

唉,好在不是在中心地帶打鬥,不然一定波及到那個戲班子,曼佗羅那個死丫頭一受傷肯

定哭得比誰都響,而且一定極難看。還好......她是在很遠的中心,還好啊......

心裡升起一種很溫柔的東西,他卻已經沒有力氣排斥了。接下來,去尋找其他星宿的蹤影

吧!

紫緞綢包裹的廂壁,青玉雕出的軟榻,雕花窗前還放了一個玲瓏小案,上面置著兩個酒杯

和幾碟下酒菜,杯子裡琥珀色的瓊漿微微隨著馬車的前行晃動著,空氣裡是沉水香的幽然

香氣。

非嫣默然地看著這個超乎想像的華麗的馬車廂。啊,鎮明什麼時候如此奢華過?這種陣勢

,到底是去曼佗羅城抗敵還是去賞景?

揭開窗上的淺紫色絲綢,她往外面看去,卻見一長串儀仗大隊跟在這輛華麗馬車後面,鎮

明黑色司土的大旗迎風而展,獵獵作響,這種囂張的勢頭,就差沒讓樂儀隊跟在後面敲鑼

打鼓了。

「在看什麼?你的酒快冷了。」

鎮明端著杯子,悠然低語。

非嫣放下窗簾,歎道:「我在感歎,我是不是做了噩夢?一向節儉低調的司土之神居然會

搞出這麼大的排場,做給四方看麼?」

曼佗羅城距此五百里也不止,只怕到了那裡,這些儀仗隊也早已風塵僕僕,沒半點儀態了

,這麼多人只會成為累贅,真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鎮明將酒杯塞進她手裡,笑道:「你算說對了一半,我是做給『四方的眼線』看。反正現

在白虎越來越囂張,甚至連西方王城都給我布上眼線,不威脅威脅,我可不甘心。」

非嫣喝了一口酒,隨便挾了一些菜,邊嚼邊道:「表示你不懼他們,不但不低調,反而更

囂張對不對?根本是小孩子心態嘛!你怎麼不想想這麼多人跟著,不但浪費時間,日後也

成累贅。」

鎮明伸出食指搖了搖,輕道:「笨,兩個人趕路也是趕,一群人趕路也是趕,誰說一定就

浪費時間?你仔細看看那些人,若連這個你都看不出來,就罰你出這個車廂,下去給我騎

馬去。」

非嫣皺起了眉頭,忽地將酒杯往案上一放,站起來說道:「好吧,我承認我看不出來,我

寧願騎馬去,省得鼻子給這沉水香薰得沒了知覺。」

她打開車門,正要翻身跳上一邊的馬背,腰上卻忽然給人攬了住,整個人都給抱了起來。

她苦笑一聲,「快把那香滅了,不然我可要打噴嚏了。」

鎮明關上車門,將她抱到軟榻上,讓她坐在自己膝蓋上,喂寵物一般挾了一筷子菠菜給她



「我最討厭菠菜......」

她張口就要吐出窗外,卻給他按住了嘴巴。

「吃下去,香氣就聞不到了。哪裡有馬車不薰香的道理?偏你事多。」

她攀著鎮明的肩膀,整個人軟綿綿地賴在他身上,苦著臉道:「托你的福,我方才剛看明

白。你是用泥土加上術造了那些人?真是無聊,也就你才會費事搞這麼多名堂。」

鎮明撓著她的下巴,像逗貓一般,柔聲道:「笨狐狸,我可不會放你出去,天曉得你轉著

什麼鬼心眼,好容易給我逮住,再不給你逃了。」

非嫣瞪了他一眼,哼道:「幹嗎?就打算這樣一直纏著我?你很煩。」

鎮明沒說話,只抱貓一般將她抱在懷裡,時不時摸兩下頭髮,撓幾次下巴,甚是自得。氣

氛很親暱,彷彿一個飼主在逗弄他的寵物,寧靜又安詳。

非嫣懶洋洋地靠在他身上,幾乎要睡著了,卻聽他輕聲道:「我們別急著去曼佗羅城,我

感覺四方不會親自在那裡,倘若只有二十八星宿,辰星一個人就能應付。」

非嫣呢喃道:「那你要去哪裡?打算一路上遊山玩水麼?」

鎮明緩緩搖頭,「知道這次為什麼非帶上你不可麼?我要你狐族的法力,替我打開陰間之

門,要去找一個人。」

非嫣支起身子,兩隻眼睛狐狸一般,笑吟吟地看著他。

「你終於也有要求我的時候?我偏不答應,你待如何?」

鎮明看了她半晌,抬手摸了摸她的臉蛋,輕道:「你若幫了我,便告訴你我的真名。」

他是天生的術士,真正的姓名向來是絕對保密的,一來為了占卜更加準確,二來防止其他

術者利用了姓名來攻擊他。現在卻說要告訴她,不由讓她微微一怔,思緒頓時飛揚起來。

記得她列入仙班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西方王城找他算帳。當時正值早春,陰陽宮前種

滿了桃花,有白如雪的,也有紅若朝霞的,片片零落,極是美麗。

她順著那條路慢慢走著,狐狸天生的慵懶令她永遠做事不急不慢,所以在道路盡頭看到他

的時候,她只是瞇起了眼睛,笑吟吟地看著他。

這個「御子」如今長大不少,已不再是當年的儒雅少年。桃花沿著他雪白的髮,雪白的衣

裳往下滑落,那一刻,她當真覺得天人也無法比擬這種美麗。這個她惱了幾千年的人,再

次相見,她卻沒想到第一印象竟會是讚歎他的美。

她也不說話,只等著他走近,一直走到她面前,柔聲喚她:『小狐狸,好久不見,你已成

仙了啊。』

她卻立即回了上去,『你的名字!現在我就要知道你的名字!不許再說我不配知道,我要

你收回那句話!』

他笑了,然後輕道:『我不信任你,我的名字是天大的秘密呢。什麼時候你能讓我信任了

,我一定把名字告訴你。』

什麼時候讓他信任了,就把名字告訴她......當時他是這樣說的,那現在呢?難道表示他

終於信任她了嗎?她是該一躍三尺表示得意,還是放鞭炮表示開心?

她什麼都沒做,只是呆呆地看著他。

鎮明輕聲道:「怎樣?這樣你還不願意幫我麼?」

她怔怔地說道:「那......你要找誰......?」

「太白,我要找太白的魂魄。」

第四章

天地間被灰色的紗籠罩,前方永遠是未知的暗黑,無論怎麼走,似乎都到不了盡頭。道旁

是微波蕩漾的河水,倒映著空中點點碧綠螢光。一切都很安靜,這種安靜卻又讓人毛骨悚

然,好像裡面包含了什麼可怕的事物一樣。

每走三步,地上便有一盞血紅牡丹燈,對著那鮮艷的燈光看去,河水裡隱隱約約好像藏了

無數蠢蠢欲動的影子,煞是可怕。

「這裡是所有魂魄死後必經之路,叫做『三步不回頭』。新死之人若在這裡回頭了,便會

迷失前進方向,再也無法輪迴轉世。但只要走上三步,見過牡丹燈,一切憂慮即可消除。



非嫣輕聲說著,用腳尖碰了碰地上栩栩如生的牡丹燈,那燈晃了幾晃,忽然閃爍起來,竟

彷彿在對她打招呼一般。

鎮明環顧四周,卻只見灰濛濛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只有腳下漆黑的一條羊腸小道,筆直

地通往前方。

「為什麼一個魂魄也不見?」

非嫣笑了起來,「我們的鎮明大法師也有不懂的時候,世上多少人?每日要死多少人?倘

若全部都聚集在這裡,連這迷津河也裝不下。陰間本就是虛無飄渺的存在,說簡單一點,

就存在於你自己心中,這條路,永遠只有你一個人走下去,不會有別人來的。」

她笑吟吟地攀住鎮明的胳膊,眼睛都彎了起來。

「我雖然身為狐族,擁有穿透三界的本領,不過要將你一個神生生連肉身帶過來,也很吃

力呢!你要怎麼報答我啊?」

鎮明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輕道:「什麼都沒做就要報答,倘若找不到太白的魂魄,罰你還

來不及。」

非嫣卻不惱,歪頭想了一會才道:「我不確定他的魂魄會在陰間,一來他是神,恐怕不能

為陰間所容;二來,我總覺得他還沒死......或者,因為撞破了結界,連魂魄也已經全消

散也不是沒可能......」

「他的魂魄不會散的。」

鎮明不等她說完,直接否定。非嫣瞪大了眼睛看他,有些不明白。

「你忘了......他是上代司金太白的兒子,身上有凡人的血液。天底下最堅固的便是凡人

的魂魄了,並非撞破幾個結界就會消散的脆弱東西。我曾用窺鏡尋遍生界都找不到一點他

的痕跡,所以才確定他是在陰間。」

非嫣恍然大悟,她居然忘了太白身上有凡人的血統!這樣說來,他很有可能在陰間!

「你打算把他的魂魄帶出陰間,再給他做個身體嵌進去嗎?不要怪我沒事先提醒你,雖然

你是神,但是這種行為是違反陰間條律的,得罪了陰間王,我也沒辦法收拾了。」

她抬手捉住飛到面前的一點螢光,看了半晌又拋回空中。那是殘留在三步不回頭這裡種種

凡人的慾望碎片,多少個千年下來,凡人的慾望聚集在這裡,怎麼都不化去,為原本蕭索

的地方增添了一點誘惑的美麗。

「要不要返回生界看他自己的意願,我不替他決定什麼。他若不願意重生,我不強迫他,

但是倘若他願意,哪怕將陰間的王殺了,我也要將他帶走。四方那裡,我希望盡量用五曜

的力量來解決,不到迫不得以,不想用『那些人』。」

話說到此,路也已到了盡頭。

眼前陡然開闊起來,彷彿一切灰色雲霧都瞬間散了開來。卻見面前條條道路蜘蛛網一般伸

展開來,粗粗一看,不下數十萬條。每一條道路上都有無數雲霧繚繞,有的是嬌嫩粉色,

有的是灰暗的土黃,甚至還有濃重的漆黑,莫可名狀。

「這裡是......?」

怎的這麼多條路?難道當真不同的路走下去結果也不一樣嗎?

「一般來說,死後的魂魄來到這裡,只能看到一條路,路上承載了他一生的事情,走完了

,過往一切都會忘記。我並不知太白選擇了什麼路,所以乾脆讓你看到所有場景。這裡是

『遺忘道』,任何記憶都會被消除,清清白白的去見陰間王。」

非嫣拉住想往前走的鎮明,「這裡沒有屬於你的路,不能再往前走了。」

鎮明輕喟,「那如何找到太白?要我在這裡施喚靈術麼?」

非嫣想了想,搖頭道:「若在這裡擅自用法,很容易引起陰間的震盪,生界的法術是不可

以在這裡用的。這樣吧,我把看守遺忘道的門人叫出來,問一下情況。」

她從袖子裡掏出一束艷紅的毛髮,用漆黑的絲帶紮著,那色澤,分外眼熟,竟是她身為狐

狸時的毛皮!

非嫣兩手交叉,食指與中指指尖輕觸,口中喃喃念了起來。

『幽幽黃泉,漫漫迷津,聽我之音;聞我聲者,視我形者,即刻現身!』

那束毛皮立即散發出刺目的紅光,伴隨著她的清嘯,如同閃電一般,迅速劃過灰暗的天空

,彷彿天突然開了眼一樣,留下一道紅痕。

『以我妖狐之血肉精華,呼喚道君,見者立出!』

話音剛落,卻聽身後一個非男非女的聲音響了起來。

「非嫣,你這只調皮的狐狸又來搗什麼亂?上次你擅自將凡人女子秦四的魂魄偷走,強行

加入妖氣令她轉世成水妖的事情,陰間王還一直沒找你算帳呢!」

非嫣笑吟吟地回頭,立即見到那個說話的人,卻見他一身可笑的七彩羽衣,面目潔白,身

材矮小彷彿孩童,偏偏額頭上許多皺紋,下巴上一大把濃密的白鬍子,老不老,小不小,

甚是怪異。此刻那人正目光灼灼地瞪著她和鎮明,眼神也說不出究竟是生氣還是歡喜。

「道君,好久不見,依然硬朗啊!」

非嫣奔過去,彎著腰笑瞇瞇地說著,刻意忽略他方才提起的秦四一事。

道君哼了一聲,神色雖然不善,卻依然拍了拍她的腦袋,很疼愛的模樣。他抬頭看了一眼

鎮明,雪白濃密的鬍子抖了兩下,才冷道:「這不是五曜的神麼?怎麼將他帶來這裡?」

非嫣「哦」了一聲,笑道:「我們來,是為了找一個人......不,確切說,是為了找一個

與他一樣的神,道君你在這裡也有好幾個千年了,最近有沒有見到擁有凡人血統的神的魂

魄來這裡?」

道君直搖頭,「沒有沒有!神怎麼會來陰間?!回去吧,待久了沾染上一身晦氣我可不管

!」

非嫣歪頭看了他半晌,才道:「真沒有?」

「真沒有!」回答得很乾脆。

非嫣挑了挑眉毛,忽地轉身拉著鎮明就走,「既然沒有,那就算了,我們告辭啦!倘若讓

我發現你在說謊,小心你的鬍子哦,道君!」

鎮明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卻聽非嫣低聲道:「別管那麼多,出去了再說。」

「哦,對了,道君,我想那個神或許以後還會來這裡。你若見到他,就替我們轉告他,清

瓷沒有死,現在正在四方那裡做客呢。」

非嫣回頭對發愣的道君笑了笑,便拉著鎮明飛快地離開了。

灰色的雲霧在他們離開之後籠罩了上來,將眼前所有道路掩蓋。良久,道君歎了一聲,輕

道:「你......想通了沒?要不要回去......?」

身後有一片黑色的影子,面容模糊,什麼也看不清,此刻卻在瑟瑟發抖,顯然內心激動之

極。

「你在這裡等了幾個月,也沒等到她,原來果然活著。這裡不是神該來的地方,你既有一

身法力,便自己上生界去吧。慾望未盡,心願未了,總是不能清清白白的走啊。」

道君苦口婆心地勸他。

那影子怎麼也不說話,許久,才低低歎息了一聲,竟是憂鬱難解,纏綿之極。

一直出了陰間,回到馬車裡,鎮明才開口問道:「為什麼那麼快離開?你確定那個道君說

的是真話?」

非嫣半躺在軟榻上,懶洋洋地說道:「笨,呆子都能看出他在撒謊。倘若當真沒見過,以

道君的個性,必然要想上很久才會作答,但他卻想也沒想就說沒見過,肯定有鬼。太白八

成就在那裡。」

「哦?」鎮明捏住了她的下巴,神色有些冰冷地看著她,「為什麼那麼快出來?就算他不

見我,我也可以用術強行將他帶走,為什麼阻攔我?」

非嫣揮開他的手,「所以說你笨。道君既然隱瞞,必然有原因。你的目的不是讓太白復活

那麼簡單,而是要他出來一起對抗四方。倘若強行帶出來,也不過增加一個不合作的神罷

了,何苦?總該要他心甘情願地出來才行。」

鎮明哭笑不得,「所以你騙他清瓷沒死?居然還說在四方那裡做客?」

非嫣嘻嘻一笑,眨著眼睛輕道:「怎麼?嫌我撒謊撒得不好?」

鎮明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笑了起來,「小狐狸,你的腦袋是什麼做的?什麼鬼靈精的點

子都能想出來。倘若讓太白發現那是謊言,你又該如何?」

非嫣轉著眼珠,聳了聳肩膀,「我能如何?反正有你鎮明大法師罩著我,我可不愁。」

鎮明想了半晌,才道:「暫時冷上一段時日,也讓他自己在陰間好好想想。過些日子再去

找他,說什麼也要將他帶出來了。」

非嫣突然爬上鎮明的膝蓋,直溜溜地瞪著他,小聲道:「那,我幫你打開陰間,找到太白

了!現在是不是該把你的名字告訴我?為了這個問題,我們也糾纏夠久的了!」

啊,是夠久的了,仔細數來都有六七千年了......

鎮明奇道:「哪裡找到太白了?他在哪裡?難道一個推測也算是找到他了?小狐狸,這次

你失敗了,放心吧,我不會把名字告訴你的。」

什麼?!

非嫣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不可思議地瞪著他!這......這......這算是給她事後賴帳嗎?

!這個耍賴皮的神!早就該知道他根本只會騙人罷了!該死!居然被他那麼張狂地擺了一

道!她狐仙非嫣的面子裡子又丟沒了!

鎮明摸了摸她發呆的臉,柔聲道:「不過你替我打開了陰間,讓我見識了那裡的風光....

.作為獎賞,就告訴你我以前被叫御子的原因吧......」

「不用啦......那個,我早就知道了。」

非嫣沒精打采地說著。

她早知道了。就在第一次見面後的第二天。她遇到了一隻野山貓精,那隻貓精對她這個初

出茅廬的「菜鳥」完全不屑一顧,高傲地花了一整天時間,將人間的許多習俗都告訴了她



御子,就是凡人對天生擁有特殊神力的人的尊稱,意為「天生的貴人」。御子的職責一般

就是降伏常在人間作亂的妖魔,替人祈福消災,如果花上大價錢,還可以進行占卜,瞻望

後事。簡單一點來說,御子就是人間最高貴的人,同為肉身,說著一樣的話,吃著一樣的

食物,他們卻是特殊的。

「天生的......貴人......」她喃喃地說著,忽然一笑,「天生也好,貴人也好,沒有神

界的時候,也不過是一個凡人罷了......」

鎮明是人修煉成神的,五曜裡,太白的父親也是人修煉成神,所以太白擁有一半凡人的血

統;歲星是最正宗的神,擁有麝香王的血統;辰星和熒惑都是天地精華而成的神;司日父

親是麝香王,母親是妖狼族的大妖;司月父母皆為普通神官。

「難怪你常不在麝香山,我現在終於有點明白你的想法了呢......那麼不在乎神界,也是

這個原因?」

她果然腦子反應不夠快,居然一直沒往這方面想,他以前分明是凡人啊!

鎮明捏了捏她的下巴,輕道:「別胡亂猜測別人的想法,你這只不乖的狐狸......」

事情當然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只是,她也說對了一半,如此而已......

印星城——

漆黑的屋子,唯一的光芒來自東面牆上的巨大鏡子,裡面跳躍著無數彩色的線條,雜亂無

章,時而呈圓星,時而呈方形,還會突然一片黑暗,古怪莫名。

鏡子前站了一個人,白色的袍子,瘦弱的身段,卻是白虎。他閉著眼睛,雙手拈了一個極

詭異的式,嘴裡喃喃念著什麼,仔細看去,才發覺鏡子裡光線的跳躍是隨著他聲音的高低

而起伏的。

一顆晶瑩的汗珠順著他的額頭流了下來,經過秀氣柔弱的臉頰,很快滴在地上。顯然此刻

他正聚精會神地施著法,很是吃力的模樣。

「砰」地一聲,身後的門被人粗魯地一腳踹開,擾亂了先前寂靜的氣氛,朱雀渾厚的聲音

頓時紮了過來。

「白虎!我南方七星已經死三個了!再不讓我去曼佗羅城,我的七星大概就會全給那個玩

水的殺了!你好不公平!為什麼定要我派出所有人馬?為什麼玄武的北方七星一個也不出

動?!」

駭人的聲響帶著凌厲的氣勢,飛快地衝到白虎身前,他微微一歎,只好放下拈式的雙手,

定定地看著朱雀。

「被你這樣一攪,今日的功又白費了。沒有什麼公不公平,都是為了我們的大業,死了幾

個星宿也值得這樣大叫大嚷?你當真以為對付五曜可以不戰鬥,不流血?那你未免太天真

了!」

朱雀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恨道:「我什麼時候以為不戰鬥,不流血?!我只問你為

什麼要我的星宿去戰鬥去犧牲,最後坐享其成的是你們東西北三個神?玄武從來也不合作

不見你去管,青龍做事兩面派也不見你管,盡會剋扣我!你什麼意思?!」

白虎歎了一聲,放柔了聲音輕道:「朱雀,四方有四個神,可是我最信任的只有你。你說

的不錯,玄武向來特立獨行,青龍也不過是表面上的迎合,只有你是真心待我,信我。我

怎麼可能剋扣你?」

朱雀悶哼了一聲,「那為什麼儘是我的人死,我的人打頭陣?南方七星不值錢麼?」

白虎拍了拍朱雀的肩膀,柔聲道:「因為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所以我才放心用你的人。

朱雀,我知道你心裡抹不平,七星死了三個,先前鷹王翼的事情也給你很大的打擊,但是

一切才不過開了個頭,有能力有本事的星宿日後總會出現。讓二十八星宿去曼佗羅城,本

來就是想混淆辰星的視線,你不是早就知道的麼?」

他將朱雀拉到那面巨大的鏡子面前,沉聲道:「看看這個,不出三日,我就可以找到被封

印的暗星魂魄,到時候,什麼五曜,什麼麝香山,都已經不用再擔心了。二十八星宿不是

最後的王牌,他們只是為大業出力出命的好孩子,我不會忘了他們,也不會捨棄他們,只

是犧牲是難免的,心痛不捨也是正常。但你因為這點不捨就可以破壞我們所有的計劃麼?

朱雀,我相信你,所以才將一切告訴你,請不要辜負我的信任,好麼?」

朱雀咬了咬牙,什麼也說不出來。他本是個粗人,哪裡禁得起白虎這般軟言安慰?何況他

一向最服氣的神就是白虎。當下點了點頭,把不平和憤懣強行壓了下去。

白虎笑了笑,撫著他的後背,溫言道:「再忍耐一些時日,待我找出暗星被封印的地下冰

城,立即讓你打頭陣去曼佗羅。到時候要怎麼殺,怎麼玩,隨便你。只是現在,卻不許你

動彈。」

朱雀看了一眼鏡子,忽然輕聲道:「地下冰城也只是半個魂魄......另一半,你找到了麼

?聽說當年是鎮明送走的,現在鎮明也正往曼佗羅城趕,要不要派人去對付?」

白虎搖了搖頭,「只要一半,已經可成大事。倘若湊齊了暗星的魂魄,光憑四方的本事,

是沒辦法制住他的。鎮明那裡千萬不要派人去,他這個人詭異得緊,五曜我最忌諱他。眼

下走一步算一步,就看誰動作快了。」

他定定地看著鏡子裡跳躍七彩的線條,輕道:「當然,快的一定是我們。」

朱雀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又頓了住。白虎奇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麼?吞吞

吐吐可不是你的作風啊!」

朱雀沉吟了半晌,才道:「那個凡人女子......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留著她的身體是

個禍害,偏偏玄武保護得極周全,幾次想將她毀了都沒成功......白虎,你不覺得事情很

古怪麼?那些花突然出現,你又找不到她的魂魄,是不是......她有什麼陰謀?」

白虎微微一笑,「你放心,無論她有什麼陰謀,也沒辦法逃過我的掌握了......」

清瓷,這一次,一定是我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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