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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神》第8章
第七章

 帶著咒法的水滴順著他的衣裳往下滴落,鮮血畫出的反八卦蠢蠢欲動,似乎是活的一般

。一切忽然安靜下來,大殿裡只有淅瀝的水聲,還有熒惑漸漸粗重的呼吸聲。

 陣陣不尋常的波動從反八卦上方緩緩蕩漾而來,幾乎是一種輕柔的力道,擊在人臉上

,溫暖又乾燥,好像春風一般。大殿裡的眾人頓時愣住,似乎不能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情。眼看著地上的水漸漸震盪開來,如同沸騰,然後只一瞬間,似乎有撲天蓋地的血紅之

光罩了下來,一浪一浪地,有一種分不出究竟是冷還是熱的氣息蔓延開來,令人戰慄。

 破浪反應最快,急忙回頭吼道:「快!快潑水!誰趕快把海閣小主叫過來!」

 難道連這種程度的法術也制不住火神嗎?!小主明明說過這種法術可以克住熒惑的行

動,令他足有三天都不能施展神火的嗎?可是為什麼?現在的情況到底是……?!

 立即有人答應著轉身就想往殿後跑,忽地聽平地裡炸開了什麼東西,大地都為之震動

,眾人無法站穩,紛紛倒地,然後一道刺目之極的光芒,從反八卦的坎位陡然升起,令人

無法直視。只聽殿梁「嘩啦」一聲被什麼東西撞破,那道絢目的光龍箭一般竄了出去,抖

落滿地的殘瓦碎土。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陣劇烈的氣浪以熒惑為中心四面擴展開,熾熱無比,殿內塵土飛

揚,連呼吸也不能夠。破浪只覺頭髮給那氣浪沖擊得全部直向空中,臉皮子好像都不能完

整地貼在臉上一樣。他張開嘴想吼叫,可剛張開,卻給強行灌進了滿嘴的塵土沙礫,大駭

中連合上下巴的力氣都沒了。

 他吃力地背過身去,恨然吼道:「快潑水!你們在等什麼?!等他殺了全部的人嗎?

!」

 周圍的人似乎剛剛才反應過來,一個個手忙腳亂地在氣浪中吃力地找著水桶,一時間

,「嘩啦」聲大作,眼看著一桶桶加了咒法的水潑了上去,卻全部給氣浪捲到了空中,半

點也沒沾上他的身。

 已經有人給這詭異的情況嚇昏頭了,抱著腦袋沒命地逃竄,嘴裡無意識地哭喊著什麼

,卻偏偏怎麼都出不去。

 刺目的光芒中,熒惑緩緩抬起了手臂,漆黑的頭髮根根飛揚起來,在空中款款蕩漾,

眼看著漸漸褪去了漆黑的色澤,變做了明亮的橙色,如同跳躍的火焰。他忽地張開口,尖

銳地嘶吼了起來,嘯聲震天,驚心動魄,簡直無法相信人可以發出這種聲音。

 同一時間,西方王城內,鎮明飛快起身,奔至前庭。熒惑那傢伙,該不會要用「那一

招」對付凡人吧?!

 「我們的鎮明大法師怎麼了?難得看你也有焦急的時候呢。」

 一個軟綿綿懶洋洋的聲音在他身後突然響了起來,又甜又媚,好像光用聲音就可以勾

引人一樣。鎮明猛地回頭,頗有些無奈地望向來者,卻是一身紅衣的非嫣,頭也不梳,光

著腳丫子站在前庭裡,笑吟吟地看著他。這個小狐狸!連做女官都沒點樣子!好歹這裡也

是王宮啊。

 他笑了笑,停下腳步,回身說道:「你的鼻子簡直靈光到可怕,怎麼我有點什麼動作

你就比誰反應都快?這麼巴望著我離開王城?」

 他走到非嫣面前,脫下雪白的外套,把只披了一件袍子的她從頭到腳包了起來,又替

她將腰帶繫上,確定衣冠整齊一些後,才退了兩步。

 非嫣撇了撇嘴角,將過長的袖子捋了捋,柔聲道:「熒惑出了事,你都不管?一點五

曜的同僚情分都不講,神做成你這樣,也算無情到極點了。老是和我糾纏著做什麼?麝香

山出那麼大的亂子,也不見你管成這樣,真討厭。」

 鎮明嘻嘻一笑,漆黑的眼睛裡染上了頑皮戲謔的味道,他伸手捉住非嫣的頭髮,一寸

一寸地捏著,輕聲道:「麝香山有司月,熒惑的本領比我強,我幹嘛要費心在他們身上?

倒是你……」他順勢捏住她滑膩的下巴,繼續道:「怎麼我總覺得你一肚子鬼胎,不小心

防著你,你出的亂子會更可怕。」

 非嫣「切」了一聲,不客氣地推開他的手,轉身走了幾步,沉聲道:「火神發怒了,

連滕蛇之術都施了出來,你就眼睜睜看著青鼎山那些凡人被殺死,連魂魄都焚燒殆盡?」

 只有神界的少數神才知道滕蛇之術的可怕,熒惑一旦用上那個招數,就是打算屠殺到

一個不留了,見神殺神,見鬼殺鬼。熒惑不是人,是火裡化出的精靈,平時有左手的經文

和神界的戒律束縛著他的行動,用理智和冷漠封印住血腥殘忍的本性,一旦激怒他,封印

就會破裂,他就化身為殺人不眨眼的修羅,除非將那一方有生命的東西殺光,不然是不會

停手的。

 「青鼎山那些人不知道受了誰的教唆,居然用水系法術去封熒惑,便是我立即趕去,

也沒辦法阻止他。也罷,我們也有幾百年沒看過修羅發威了,青鼎山那些人激怒了修羅,

就要付出代價,非神力能阻擋。」

 說著他居然轉身就回去了,非嫣暗地跺了跺腳,該死的!早知道就不出來了!方纔他

分明是打算趕去青鼎山的,被她這麼一攪,居然又回去了!他到底打算在西方王城待多久

?這樣困住她,很有意思嗎?!

 卻聽鎮明在前面低聲一笑,聲音又是狡黠又是溫柔,「小狐狸,死心吧。有我在的一

天,就沒你自由的一天,等你修煉到能打倒我的時候,再說離開也不遲。」

 說完他也不理會非嫣在後面的氣急敗壞,氣定神閒地走回了自己的占卜廳。

 是的,她是風,永遠自由自在,不願意為任何事物停留一下下。曾幾何時,情況從她

對他的專注追逐,演變成了他對她的不能放手?他一心只想困住她,將她困在深沉的大地

裡,將不羈的風強行留住。

 哪怕他明知道這是錯誤的。

 「快去告訴海閣小主!火神發怒了,讓他快帶著大小姐離開青鼎山!」

 破浪在激烈流竄的氣浪中奮力地吼著,他要用力扶著殿內的柱子才不會被氣浪沖倒,

這種情況,不要說逃命,就連轉個身都困難無比!他們還是太小看熒惑了嗎?

 殿內的眾人亂成一團,有的跌在地上給氣浪沖擊得到處打滾;有的抱著腦袋沒頭蒼蠅

似的亂竄;有的高聲叫喊著什麼,神色驚恐絕望,沒有人聽見他的叫喚。

 破浪咬了咬牙,拼著命支撐著身體,艱難地轉身往殿後的小門走去。海閣小主和大小

姐都在後廳那裡呢!總不能讓這個發了瘋的火神傷了他們兩人啊!

 忽地,所有的風聲氣浪全部停了下來,大殿裡恢復了寂靜,所有的人都還沒反應過來

,卻見一個黑色的影子閃電一般竄了上來!是熒惑!他的頭髮此時全部散了開來,一根根

閃爍著亮眼的橙色,隨著他的動作舞動著,彷彿最純粹的火焰,美麗之極。

 他的動作輕盈優雅,飛一般地輕飄飄地落在眾人面前,長髮微揚,灑落點點火光。他

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兩隻眼睛幽深異常,竟連殺氣也消失了。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怔

怔地看著他抬起手來,指尖有夢幻一般的螢光灑落。誰也想不到,傳說中恐怖之極的司火

修羅,真正發怒的時候,居然美麗如斯。

 明知那些火點會將自己焚燒成灰,半點痕跡不留,卻還是忍不住被吸引,捨不得將眼

光從他身上離開。

 「卒」地一聲,是熒惑的手臂貫穿人體的聲音,鮮血從那個洞裡迸發了出來,卻一滴

都沒有沾上他的身。轉身,跳躍,伸手,每一個動作都認真專注,彷彿他現在正做著一件

很神聖的事情,聖潔到要用神火沐浴遍身,用凡人的鮮血來做祭祀。

 轉眼之間,殿內已有五六個人被他出手極快地貫穿了胸膛,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就這

樣倒在地上,瞬間被血紅的神火吞噬成灰,魂魄全散。許是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眼見同僚

之死也依然站在原地不動,滿眼裡只有熒惑身上撩人誘惑的火光,美得驚心動魄。

 又是連續的悶響聲,鮮血噴湧出來,落在反八卦上,濺起漫天的煙霧。他就在那煙霧

之中舞蹈,全身都給一層明亮的橙色光芒包裹著,瞬間就站定在一個發愣的男子面前。那

人只覺身前一熱,頓時呼吸都著火,眼睛裡頓時湧上淚來,恍惚中只看到熒惑那雙眼,寒

冰一般,半點波動都無,最深處卻隱隱藏著驚天動地的殺氣,將他吞沒。

 「啊!別殺我!別殺……!」

 他突然清醒過來,哀號著轉身就跑,腳下卻一滑,狠狠地摔在地上,粘膩的鮮血頓時

濺了他滿身,他這才駭然地發覺大殿裡幾乎成了血池,無數的殘肢斷身遍佈在周圍,給一

層薄薄的神火包圍著,一寸一寸地燃燒。眼前可怕的景象令他發狂一樣地吼了起來,沒命

地爬起來,顧不得積在地上的滑膩的鮮血,只求可以離開這個殺人的惡鬼!

 隨著他的吼聲,殿裡殘留的眾人終於反應過來,一時間紛紛哭喊著往門口跑去,亂成

了一團。

 熒惑雙手暴長,一把捉住兩個企圖越過他的男子,將他們的頭髮連著頭皮狠狠扯了下

來,鮮血一下子迸了出來,下雨一般,伴隨著那兩人的慘呼,濺了熒惑一身。他隨手將那

兩人丟得老遠,抬手抹去臉上的血跡,眼看著那些血點漸漸冒出白煙來,竟在他身上蒸發

了!

 他忽地一躍而起,握手成爪,閃電一般追著那些逃命的人。人給他一抓之下,彷彿紙

紮的一樣,立即碎裂了開來,鮮血的色澤在昏暗中分外詭異,卻妖艷到了極至。

 眾人肝膽俱裂,沒命地往殿後飛奔著,一面拚命吼道:「海閣小主!快來救救我們!

海閣小主!」聲音到後來變成了哀號,令人毛骨悚然。

 他什麼都聽不見,心裡什麼聲音都沒有,只要看到活動的影子就衝上去殺戮。雙手染

滿了那些凡人的血肉,滑膩的感覺甚不好受,心底卻慢慢有一種類似戰慄的感覺湧了上來

,他知道那是喜悅的感覺……他知道自己正享受殺人的快樂……

 他追到了後門,一把抓住前面一個男子的背心,將他連皮帶肉地扯成了兩半,溫熱的

血彷彿被人用盆裝著一樣,一股腦潑在他身上臉上,心底的戰慄卻越來越猛烈。

 啊,他渴求更多的血肉!

 忽地,面前沒路了,原來是大殿的牆壁擋住了他。他想都沒想,一掌揮出,那面青石

築成的厚實牆壁就像麵粉一樣散了開來,熔化成團,砸落在他腳邊。一陣巨大的震動聲轟

然響起,隨著他竄出大殿的身影,那座巨大的宮殿在他身後崩潰墜落,化成了一攤碎石爛

瓦。

 「海閣小主!海閣小主!救命啊!」

 一陣陣淒厲的呼救聲從旁邊傳來,他本能地追了上去,尋找更多的鮮血和生命。心裡

有一種說不出的憤懣,那是一種被人欺騙,被人背叛的帶著狼狽的痛楚,那種痛在他心裡

發酵敗壞,聚成了殺氣——他恨極了。

 「不許你再靠近一步!」

 一個粗魯蠻橫的聲音刺入他的耳朵,卻是破浪!他手裡抓著一把大刀,絲毫不懼地瞪

著他,恨道:「麝香山破了寶欽城,讓我等受盡苦楚折磨!我不管你是修羅惡鬼,你若再

敢侵犯一步,休怪我破浪不客氣!」

 他將那刀舞成了一片銀光,月色淒迷,他的臉色也是慘白一片,抱著必死的決心擋住

修羅。海閣小主和大小姐就在後面的小廳裡,至少讓他為主子爭取一點逃命的時間啊!青

鼎山三百人,瞬間給他殺光,但哪怕只剩他一個人,也要保護主子到底!

 「看刀!」

 他暴吼了一聲,沒命地奔上前去,虎頭大刀烈烈生威,舞成了凌厲的風,劈頭蓋臉沒

有章法地往熒惑頭上身上砸了過去。只要一會,哪怕只有一會也好!讓海閣小主和大小姐

逃出去……!

 熒惑輕鬆地閃過刀光,伸手如電,一把捏住了他握刀的手,輕輕一捏,他的手腕頓時

粉碎,骨骼發出沉悶的聲響。破浪悶哼一聲,虎頭刀一下子掉在地上,他卻硬氣之極,低

頭張口便要咬住熒惑的手!

 熒惑舉起手來,眼看便要生生將他脖子斬斷,卻聽身後一個清朗的聲音喝道:「放開

他!」

 他身體一震,猛地回頭,立即看到了海閣!依舊是一身黑白相間的飄逸衣裳,昂然地

站在那裡,絲毫不懼地與他對峙著。

 「放開他!一切都是我做的,與他人無干,你若恨我,便只管來找我吧!我海閣不逃

也不躲,任你處置!」

 他一把扯開自己的衣領,昂著頭,沉聲道:「殺了我!反正我早已知道會失敗的!」

 熒惑沒有說話,只冷冷地看了他半晌,忽地將破浪輕輕一拋,八尺的彪形大漢,居然

給他拋得離地足有三丈多高。破浪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扎手紮腳地栽了下來。

 熒惑雙足點地,整個人忽然飛了起來,衣袂飄動。月光下,他渾身散發著的明亮橙色

火光美麗得如同夢幻,長髮搖曳,化成了舞動的火焰。只那一瞬間,他看起來當真恍若天

人,海閣幾乎呆住,怎麼也想不到司火的修羅,殺人的時候魅惑如此。

 「卒」地一聲,是他的手貫穿破浪胸膛的悶響,他的動作優雅到聖潔,一手捏住破浪

的肩膀,另一手穿過他的胸膛,忽地一拉,那人就這樣硬生生地在半空中給他扯成了兩半



 鮮血呈一種詭異的弧形,噴灑了開來。月色如銀,鮮血化成的花朵就在他手裡盛開,

泛著妖異的黑色,然後下雨一般地落了下來,將海閣整個人都浸透了。他驚駭到完全呆住

,動也動不了,似乎第一次見到如此殘酷,卻如此美麗的殺人手法。

 夜風蕭索,將熒惑的長髮盡數吹了起來,有幾縷滑在眼前,迷住了他的眼,那一個剎

那,他卻看到了一個粉色的身影,遠遠地,正站在黑暗裡,靜靜地看著他。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怔怔地落在地上,怔怔地望向海閣的身後。

 粉色的衣裳,漆黑的長髮,柔美的臉龐。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不得不承認,這個人

在自己的心裡原來已經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跡。夜來夢迴,她已經成了他的夢魘。每日的寅

時一刻,他雖不說,卻不代表他沒想過。

 炎櫻……

 她安靜地站在海閣身後,安靜地看著他,眼光深邃如夢。他忽然全部迷亂,完全想不

起自己到底該做什麼,一切的過往瞬間化成了雲煙,他一直在想著的,藏在心裡的,讓他

迷惑的那個人,終於讓他找到了。

 炎櫻慢慢地走了過來,一直走到了海閣身前,張開雙手將他護在身後。然後,她張開

嘴,輕聲道:「殺夠了麼?如果不夠,請你先將我殺了,熒惑大人。」

 聲音帶著一種疲憊的沙啞。

 他的腦袋突然空了,彷彿所有的東西都在他面前崩潰。心的最深處,有一股極苦澀的

味道極緩慢地冒了出來,他卻一點都不想知道那究竟是什麼,一點都不想……

 第八章

 一切都安靜到了極至,只有夜風泠泠,她的衣袖微微作響。

 他們就這樣對峙著,誰也沒動一下。他的目光好似要穿透她一般,震驚,欣喜,絕望

,痛苦……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最後只化做了兩個字:「炎櫻……」

 海閣一把推開炎櫻,昂首走過去,沉聲道:「事情與她完全沒有關係!所有的事情都

是我吩咐他們去做的!要殺,就殺我!」

 他緩緩地環顧著周圍破敗殘忍的景象,他僅剩的三百族人!只瞬間就給修羅奪去了性

命,連魂魄也沒法保留!巨大的痛楚將他包圍住,他渾身都開始顫抖,是他錯了,錯了!

仗著背後指使他的那些人,低估了火神修羅的能力。三百族人,都是被他的自以為是害死

的!

 眼淚從他的眼角潸然而下,將衣裳打濕。他扯開上衣,露出胸膛,低聲道:「殺了我

!快!」

 他的頭上身上全是斑斑血痕,看起來甚是可怕,那是方才破浪被熒惑徒手扯爛噴在上

面的血。血已凝結,卻依然滾燙,彷彿要灼穿他的皮膚一樣。

 熒惑卻沒看他,事實上,他根本沒注意眼前還有一個海閣,他的全身心,在第一眼看

到炎櫻的時候,就完全僵住了。他一直想逃避的,一直不願意去想的事情,生生出現在他

眼前,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意相信這一切和炎櫻有關。

 是她嗎?真的是她?處心積慮地找尋他的弱點,當真一門心思要他死麼?

 炎櫻靜靜地看了他許久,忽然走了上來,一直走到了他面前,他身上熾熱的氣息頓時

迎面而來,如同火燒,幾乎不能呼吸。海閣伸手想將她攔下,卻被她無聲地閃開了。

 「他們……是我最後的族人……」

 她突然開了口,沙啞而哽咽。

 「或許,一切都是他們的錯,不該挑釁神界,不該低估了你。只是……」

 她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飛快地,她卻不去擦拭,任它們染濕了胸口。

 「只是,當你徒手殺凡人的時候,心裡真的不痛苦麼?他們和你一樣,有血,有肉,

會痛,有思想……他們不是枯木,不是泥土可以讓你這樣殘酷的殺戮對像……」

 她忽地一把捉住熒惑的衣服,捏得死緊,似乎一點都沒感覺到雙手被焚燒的巨痛。

 「我承認神的強大,我承認神是聖潔的……可是,這樣真的是正確的嗎?沒有理智的

屠殺,只為了征服而征服……神難道不是我們凡人光明的希望麼?可是用鮮血和殺戮換來

的希望,我們真的要不起!僅僅因為聽見不同的聲音,就毫無顧忌地殺人;因為自己擁有

強大的天賦予的力量,就可以強迫別人遵從自己的意志!這樣的神,我寧可不要!」

 她的指甲狠狠地抓進他的胸口,劃出數道血痕,殷紅的鮮血順著她的手指滴了下來,

滾水一樣燙,她卻恍如不覺。

 「你也有血,你也會痛!為什麼在殺人的時候不去想他們會不會痛呢?我們都流著一

樣的血!除了沒有強大的神力,我們是完全一樣的!難道就因為看不起凡人的情慾,就認

定它是有罪的要消滅的嗎?!你們試圖過瞭解凡人嗎?」

 她的聲音漸漸嘶啞,漆黑的眼睛裡滿是絕望的神采。

 「或許我的話對你而言完全沒有意義,可我還是要說!強大的力量和恐怖的精神壓迫

只能讓人無法真心的順服景仰!人只有在真正感激和崇拜的時候,才會心甘情願地信仰。

哪怕世間再多十個司火修羅,也沒辦法征服人心!我沒有力量反抗你,但我可以選擇我的

尊嚴!如果你們覺得殺戮就算是征服了人,你就將我殺了吧!我若皺一下眉頭,就不叫炎

櫻!」

 聲音到後來變得淒厲,她的神色堅決,卻無關愛恨,抬手解開衣領,露出白膩的脖子

,月光下猶如最完美的象牙,一點瑕疵都沒有。

 周圍遍地的屍體殘肢,鮮血滲透在泥土裡,將這一方土地都染紅了。她深深地望了一

眼這些慘死的族人,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是誰的錯?怪海閣的心急與自以為是?還是怪

自己沒有能力來得及勸阻?更或者,該怪那些在背後指使海閣的人……?

 怪誰都已經沒用了,無論如何,族人已經死了,魂飛魄散,什麼力量都喚不回來。分

裂的兩個神界暗自較勁,犧牲的卻是他們這些可憐的凡人。就算四方那裡有宏圖大志建立

新神界又如何?這般輕賤凡人的性命,和五曜有什麼不同呢?至少五曜明著鄙夷情慾,用

恐怖手段鎮壓,而四方卻穿了一件漂亮的花衣服而已……骨子裡都是一樣的。

 「請殺了我吧。」她平靜地說著,「只是,你能殺了我,卻不能讓我順服。寧可死,

也不要神!」

 「大小姐!」海閣驚呼著,立即就要衝過來攔她,卻被她一手撐開擋了住。

 「海閣,雖然不甘心,但神的確比凡人強大。強硬的反抗不過換來更多的屠殺而已,

我已經不想再看見有人被殺了,請你不要過來!」

 她直直地,無畏地看著熒惑,纖細的肩膀挺直到沒有一絲猶豫。熒惑默然地與她對視

良久,忽然開口道:「是你嗎?計劃一切的人是你嗎?」

 他逼近了一步,緊迫地瞪著她,似乎要從她眼睛裡找出答案。她說的那些事情,離他

太遙遠,他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卻不能不在乎她的背叛。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在他

心中的份量如斯,他覺得,她的一句話,一個字,都可以讓他竭斯底裡。他不瞭解那是什

麼感覺,只覺得心潮澎湃,一種與殺人時完全不同的戰慄感覺席捲了他,陌生,強勁,卻

一點都不反感。

 「是我!我說過,一切都是我做的!與大小姐無關!」

 海閣急切地吼著,想衝過去,卻被炎櫻的氣勢所迫,只急得在原地狠命跺腳。

 熒惑彷彿沒聽見他的話一樣,只瞪著炎櫻。他要她開口,要她的一句話,只要她說不

是,他馬上就可以走人,再也不管這裡的事情!

 身體漸漸沉重起來,是方纔那些水系咒法的後勁,哪怕他用了滕蛇之術,還是無意被

那些咒法傷害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會失去意識,可他不放過,他一定要知道真相!

 炎櫻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氣氛頓時僵硬起來,熒惑的臉色鐵青,殺氣又瀰

漫在他眼裡,可怕之極。

 他緩緩抬起手來,指尖有螢光灑落,如同夢幻。炎櫻卻知道,那是屠殺的前兆,修羅

憤怒的標記。那些美麗的火光,曾在這三百族人身上焚燒,如今也要將她燒死麼?她澀澀

地笑了一下,閉上了眼睛,鎮靜地等待著他用那雙手貫穿她的胸膛,將她撕扯成兩半。

 熒惑鐵青著臉,緩緩將手伸了出去,眼看就要觸到她的胸口,卻聽海閣忽然狂吼了一

聲,整個人出其不意地飛快撞了過來!

 「大小姐!你快逃啊!」

 他顧不得熒惑身上的火焰灼人之極,死死地抱住他的腰,用盡全身的氣力不讓他再往

前走一步。一時間,頭臉,雙手,胸口,無一處不痛,肌膚幾乎要被撕裂一般的焚燒苦楚

,連呼吸都著火。

 炎櫻怔了一下,急忙伸手要去攔他。

 「海閣!」

 這個傻瓜!事到如今,她一個人逃走又有什麼意義?!

 熒惑面色森冷,不再說話,一把扯住海閣的胳膊,另一手高高地舉了起來,立即便要

將他殺了!炎櫻倒抽一口氣,不顧一切地衝了上去,拉住他的手,尖叫道:「別殺他!」

 熒惑恨然地瞪著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那樣看著她,一直以來如冰的眼睛裡,此刻卻

裝滿了痛楚,那是一種被背叛的痛。這樣的眼神刺進她的心裡,一陣酸澀,洶湧的浪潮瞬

間將她吞沒。她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才喃喃道:「不是的……不是我指使的……你……」

 話一說完,她的眼淚就湧了上來。可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哭,她卻完全不清楚。若她能

早一點知道海閣的計劃,若她早一點知道他和四方那裡有密謀,若她能早點阻止他們這些

為了報復而瘋狂的族人……都是她的錯啊……只知道安然地做她的大小姐,嘴上總是說著

好聽的話,不希望任何人受到傷害,卻一點都不瞭解他們在想什麼,一點實質的行動都沒

有。

 她總是說著不服神界,總是痛恨為什麼神不去瞭解凡人,可她也只是這樣想著抱怨著

罷了!她為什麼不去做點什麼?!被海閣他們從神界將自己偷偷接出來之後,她一點長進

都沒有,終日被人保護在後面,她這樣算什麼寶欽城的大小姐?!

 「不是我指使的!但若我早知道他們的行動,今日你或許根本已不能站在這裡了!」

 她厲聲說著,一把抹去懦弱的眼淚。熒惑的眼神讓她莫名的心慌意亂,可她已不願再

去想那裡面到底包含了什麼。無論如何,一切都回不去了,她現在能做的,只有用自己的

鮮血,來償還給那些為寶欽城的自由獻出生命的族人!

 熒惑一把將海閣摔開,然後飛快地捉住炎櫻的胳膊。

 「跟我走!」

 他沉聲說著,轉身就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將這個女子帶去哪裡,卻本能地這樣做了

。這麼長時間,一直藏在心裡最深處的人,一旦捉住了,他不會再放開的!

 海閣給他一摔之下,踉蹌著跌到了地上,身上出乎意料地一點損傷都沒有!他急急回

頭,這個修羅!他要把大小姐帶到哪裡去?!怎麼能讓他得逞?!

 熒惑的身體忽然化成一股熱風,將炎櫻整個人托了起來,海閣伸出的手,只來得及抓

住一綹乾燥的風,然後那兩個人,身體竟然化做了輕煙,冉冉地在月光下消失了!

 「姐姐!」

 他終於忍不住將一直藏在心裡的這個稱呼憤然地吼了出來!可是回應他的,只有遍地

血污,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當中,形單影隻,淒涼之極。

 炎櫻以為自己正被這修羅用神火焚燒魂魄,全身上下痛到了極至。神火不似凡火,觸

人只有皮膚的痛而已,它彷彿會鑽進身體裡面,連著骨骼,血液,內臟,一起著火,偏偏

痛到了極處,整個人卻是清醒著的,生生受這種煎熬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恍惚中,她忽然覺得自己雙腳又踏中了實地,踉蹌著走了幾步,差點摔倒。一直纏繞

著自己的火焰突然消失,鼻子裡吸進的是冰冷的空氣,將方纔熾熱的內臟瞬間又凍結了住

。她有些驚訝地抬頭四處望去,這才發覺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竟然已經下了青鼎山,現

在正在山腳下呆呆地站著。

 熒惑的身影在五步開外,頭也不回,飛快地往前走著,她一時不能理解,怔在那裡。

她……沒死?熒惑將她帶下了山,是為了什麼?

 顧不得多想,她邁步追了上去,張嘴正要說話,卻見熒惑整個人忽然「冬」地一聲,

倒在了地上,身上明亮的火光終於也熄滅了,漆黑的頭髮散亂在背後,看上去有一種與他

平時的強勁完全不協調的虛弱。

 她大是驚異,急忙跑過去將他整個人翻了過來,只見他雙目緊閉,臉色慘白,顯然還

是為海閣他們的水系咒法傷害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僵在那裡,心裡百般滋味,同

時侵襲,只怔怔地看著這個仇人,什麼都說不出來,什麼都做不了。

 「還好……還好……」

 他忽然喃喃地這樣說著,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攥得死緊,怎麼都不放開了。

 還好……不是她指使的……真是……太好了……

 印星城——

 白虎默默地看著地上碎裂的窺世鏡,每一塊碎片裡猶帶火光,明亮橙黃,極是美麗。

 「失敗了……嗎?」

 他喃喃地說著,然後從軟榻上站了起來,踏過鏡子的碎片,一直走到窗前。

 北方的月光更加澄澈,映著窗外皚皚白雪,令他原本就白皙柔弱的臉看上去更加透明

一般,似乎連經脈都可以看見。他的眼睛是一種接近透明的棕色,如同玻璃珠一樣,晶瑩

美麗。抬起修長的手,慢慢一算,忽然又笑了。

 雖然沒能真正除掉最棘手的修羅,但好歹能將他絆在南方好幾時日了,於他也是一件

好事。現在北方能阻撓四方的神,只有那個受傷的辰星,暫時不足為懼。除非司月肯放下

一切親自來曼佗羅城,不然,一切很塊就在他掌握之中了!

 正在沉思,忽聽門外傳來一陣喧嘩,然後朱雀驚惶的聲音就刺進了耳朵裡。

 「白虎!別看鏡子了,快出來!事情不太妙啊!」

 他皺了皺眉頭,走過去打開了房門,沉聲道:「出了什麼事情?大呼小叫的,一點體

統都沒有!」

 門一開,卻不只朱雀,連青龍和玄武都臉色凝重地站在那裡,一見他出來,玄武的臉

更黑了。

 「白虎!你居然敢騙我!」

 玄武一把捉住他的衣服,幾乎將他孱弱的身體從地上提起來,令一旁的朱雀和青龍都

驚呆了,急忙攔住他犯上的舉動。要知道,現在的四方之長可是白虎!玄武這樣的行為完

全有理由將他打入大牢裡啊!

 白虎也不驚慌,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只定定地看著他憤怒的模樣,輕聲道:「我騙你

什麼了?你且說來。」

 玄武一把將他摔開,恨道:「清瓷!清瓷她分明沒死!你居然告訴我她的魂魄消失了

……到底是什麼用意?!快說!」

 眼看他又要衝過去犯上,青龍急忙抓住他的胳膊,「冷靜一點!玄武!那個女子你前

日也見過,分明已經沒有魂魄的氣息了,難道就因為看到一些花,你就確定白虎是騙你的

?太胡來了!」

 白虎目光一冷,「花?什麼花?!」

 玄武用力掙脫開青龍的束縛,從袖子裡掏出一朵血紅的花,砸到了他臉上,恨聲道:

「就是這個!是她血肉化出的花朵!你對她施了什麼魘術?倘若她當真沒有魂魄,這花如

何能進得了印星城?!」

 說著,他的心裡一陣巨痛,再也說不下去。他認定了這花是清瓷發給他的求救記號,

現在也不知白虎對她施了什麼術,令她不能清醒過來……清瓷!生得坎坷,死後也不得安

生,你何其淒涼!

 白虎居然沒有生氣,只緩緩從地上揀起那花,小心捏著看了半晌,才輕聲道:「這花

是如何來的,我要仔細巡查。玄武,我沒有騙你,也沒必要騙你。她於我不過是一個凡人

女子而已,沒有任何利益關係,我何必要騙你?當初我尋到她的時候,的確是沒有了魂魄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我要告訴你,如果你再這樣滿心都是這個女

人的事情,將我們四方的大業棄之不顧,不要怪我不客氣!」

 說完,他拂袖而去,一邊又道:「朱雀,在何處發現的這花?帶我去!」

 朱雀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玄武,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說出來,只

是默然地帶著白虎往安置清瓷的小廳走去。

 青龍蹙眉看了他良久,才歎道:「你……何苦……她早已死了,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不是麼?」

 玄武幾乎每天都待在那裡,怔怔地看著那個女子,什麼都不說。白虎的「存靈術」極

好,讓她看上去彷彿睡著了一樣,儘管如此,她仍然已經死了,這是事實,玄武的心聲也

分明表現出他接受了這個事實,可是……為什麼?明知道死了,卻還留著希望?

 今日一進小廳,看到地上的那朵突然冒出來的血紅之花,心聲頓時亂了,幾乎呈瘋狂

狀態,他真的搞不明白。玄武,高潔的冰雪之神,原先的四方之長,難道就甘心這樣墮落

下去麼?

 玄武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青龍……別說了……讓我安靜一會……」

 聲音顫抖,雖然他極力自持,卻仍然掩飾不住痛楚和失落。

 「我去看看情況,你自己好好想想。」

 青龍搖了搖頭,轉身往小廳走去。

 世間固執的人太多,玄武恐怕是其間翹楚。明知道不可能,卻還要繼續,情慾之毒,

當真厲害如斯。

 一步入小廳,他不禁一陣駭然!天!這是什麼?白日還只有兩朵小小的花苞而已啊!

可現在……這是什麼狀況?!

 清瓷躺在廳正中的青玉案上,雪衣白髮,神情平靜,當真如同睡著了一般。而在她身

體周圍,一朵朵血紅的惡之花盛開綻放,幾乎將整個小廳塞滿!陣陣幽幽的香氣撲鼻而來

,聞之立即心神俱蕩,幾乎不能自持。

 青龍一時呆住,完全不能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第九章

 「事情的經過是怎麼樣的?」

 白虎拈起一朵花,放在手上把玩著,一邊冷冷地問著朱雀。

 朱雀回身招了招手,手下的井宿和心宿立即押著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伶走了過來。

 「這個女伶是昨夜負責看守小廳的,今日一早我和玄武一起進來的時候,她神色十分

慌張,問她什麼,也說不出來,我想事情一定和她有關。白虎,你來問吧。」

 他將那女伶推到白虎面前,她雙腿一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爬在地上瑟瑟發抖。

 白虎沒說話,垂眼看了那女伶半晌,忽然放柔了神色,彎腰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有什麼話,站起來說,沒什麼好怕的。」他柔聲說著,對她微微一笑。

 那女伶受寵若驚,急忙點頭道:「回……回白虎大人……我……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

怎麼回事!昨夜是我負責看守小廳和……這個女子,只是我當時也不知怎麼的,看見她一

直睡在那裡,也不像死了的樣子,就湊過去看了她幾眼……」

 白虎笑了笑,輕聲道:「她是個美麗的女子,你這樣好奇也無可厚非。」

 女伶紅了紅臉,繼續道:「或許是我多事,她躺在那裡也有些時日了,雖然沒有魂魄

的氣息,但整個身體還是活的,我見她的指甲長了,便想替她稍微修整一下……」

 她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白虎,怕他責怪她多事。他是新的四方之長,對於這個人,她

一點都不熟悉也不瞭解,所以沒辦法像以前揣測玄武的心思一樣去揣測他的。

 白虎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言道:「細心負責,你是個好孩子。你且安心往下說,我只

會讚賞你,不會懲罰的。」

 女伶頓時流露出感激的神色,連聲道:「我不敢要大人的讚賞,這本是我份內的事。

我替她修指甲的時候,不小心將她的手指弄破了……當時我嚇了一跳,因為血就那樣湧了

出來。我……我以為……她不會流血的……」

 聽到這裡,朱雀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流血?就這樣?那這些花是怎麼來的?」

 女伶急道:「大人!我是真不知道為什麼第二天早上廳裡就有了這麼多花!我見她流

血,就急忙用手絹替她粗粗包了一下,也沒在意,可是等我早上再來的時候,手絹上……

手絹上一點血跡都沒了……昨天晚上還染紅了一大塊呢!我……我就知道這麼多了!請大

人責罰!」

 她垂頭站在那裡,又開始微微發抖。

 白虎想了一會,揮手道:「你下去吧,事情與你沒有干係,不用怕。你做得很好,以

後也要這樣細心。」

 女伶千恩萬謝地退出了小廳,白虎笑道:「我倒感覺是被反咬了一口似的,救下了她

的身體,好不容易拉回了一點記憶的碎片,卻讓她把這些古怪的花也帶進印星城了。」

 朱雀皺眉道:「花到底怎麼來的?這女人沒死嗎?」他的眼裡忽然迸發出殺氣,沉聲

道:「還是那個女伶在搗鬼?要我去殺了她滅口嗎?」

 白虎搖了搖頭,拍了拍朱雀的後背,柔聲道:「朱雀,別老是殺殺殺的,留著去對付

麝香山那裡就夠了,印星城可不能被你這樣演變成屠宰場。」

 他伸手摸了摸那些張狂開放的花朵,輕聲道:「原來這花是她血肉化出來的妖物,非

平常所能消除,麝香山現在開滿了這花,想必司月也很頭疼吧。」

 他轉身就走,一邊笑道:「不用理會,該怎樣發展,就怎樣發展,哪怕這花開遍了印

星城,也沒有關係。」

 朱雀急忙追了上去,連聲道:「什麼沒有關係?!白虎!你忘了這是毒花?五曜太白

就是給這花迷到不能自拔,為情慾所困啊!你要印星城做第二個麝香山嗎?」

 白虎停下腳步,輕道:「印星城不是麝香山,也永遠不會變成麝香山。如果有人因為

這花而產生了什麼異動,也只是他本身的問題,而不是這花的問題。情慾本就是虛幻一物

,不是這花賦予誰情慾,而是被引誘出潛在的慾望而已。換句話說……」

 他回頭微微一笑,眼睛裡陡然閃過一絲厲光。

 「這花,是對印星城的考驗,也是淨化。不稱職的神,印星城不需要!可以借此看到

諸神究竟是不是真的聖潔光明,我倒還要感謝清瓷呢!」

 清瓷……分明已經沒有魂魄,卻如何施術讓血肉幻化成花?或者說,跳崖之前,她就

已經算到這一步了麼?又或者……

 他回頭看了看清瓷,依然是神色平靜,如同在花海中睡著了一般。這個女人,心機之

深沉,算計之毒辣,也真是千年難見的翹楚了,到現在,他還是被反咬了一口麼?

 他冷笑一聲,拂袖而去,飛快地走出了小廳。誰利用誰,現在下定論還太早呢!這一

次,就算她贏,下一次可不會再這樣了!

 朱雀愣了一下,急忙追了上去,兩個人很快就消失在迴廊裡。小廳內只剩下青龍,怔

怔地望著那些妖艷的花。

 可怕的人……但真正可怕的,或許是白虎才對……

 他緩緩轉身,低聲道:「你都聽見了?還要那麼固執麼?」

 廳外傳來一聲長長的歎息,然後良久無語。

 左手上傳來陣陣古怪的刺痛,好像有人用針在上面小心地刻著什麼一般,一波一波地

,雖然疼痛不太尖銳,卻也難忍。

 他下意識地動了動,卻感覺身體沉重到可怕,彷彿每一根手指都給人用千斤的重物壓

了住,一絲一毫都不能動。耳邊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極熟悉,極柔軟,此刻卻帶著一種

清冷的語調。

 「還沒好,你可以暫時再睡一會。」

 是誰?是誰?這個聲音……好熟悉啊……

 恍惚中,他覺得自己的身體飄飄蕩蕩,似乎飛了起來,飛回麝香山神火宮,那棵美麗

的巨大的櫻花樹下,站著一個人。粉色的衣裳,漆黑的長髮,全身都給漫天飛舞的櫻花遮

了住,只露出一雙眼睛,熠熠生輝,定定地看著他。

 他想過去看清楚究竟是誰,卻見那人緩緩走了出來,面目似乎籠罩上了一層迷霧,無

論如何也看不清。那人一直走到了他面前,抬手握住了他的左手,十指纖纖,帶著玉一般

的微涼。自從他有生以來,從未被任何人接觸過自己的身體,此時肌膚相貼,竟然讓他震

撼了一下,本能地想後退。

 「身為火神,想來也有許多不便之處。左手尚未完全化為人形,依然是可以焚天的神

火。」

 他忍不住低頭一看,卻駭然地發覺自己左手上的經文不知道什麼時候給拆了下來,露

出灼灼燃燒著的血紅的神火!而那人的手,就這樣握著他的手,雙手已經被神火灼傷,指

甲一片片脫落下來,露出裡面的血肉。

 他吃了一驚,急忙摔開那人,卻怎麼都甩不開。那人握住了他的手腕,柔聲道:「你

是在害怕與人的接觸,還是害怕傷害了我?」

 說著,那人手上忽然多出一根銀針,然後將他拉至櫻花樹下,輕輕地把他按坐在地上

。他驚訝地發覺自己竟然不能反抗,甚至心底一點反抗的意識都沒有。

 那人湊近他,頓時有櫻花清雅的香氣充盈鼻端,他一陣恍惚,任那人將他的左手捧了

起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然後那人輕道:「這可以焚燒天地的左手,就由我來替你封了

吧。火神的力量,震撼世間,我已經不想再見到有凡人的鮮血染上你的手。神火是聖潔的

,不該用來屠殺,他日你總會懂得這個道理。」

 他只覺左手上一陣刺痛,那人竟然用銀針在上面用力刻了下去!他又驚又怒,卻偏偏

無力反抗,眼睜睜地看著那人龍飛鳳舞,在他左手之上流利卻緩慢地刻下咒印。點點神火

從針尖灑落,落在地上,將櫻花瓣焚燒,給風一吹,頓時飛了起來。

 一時間,燃燒的櫻花將天空遮蓋,亂紅飄零,他從未見過如此景象,一時竟看呆了。

 卻聽那人輕聲道:「這下可真的是『炎櫻』了……」

 他只覺「炎櫻」這兩個字熟悉無比,彷彿一直以來糾纏於心裡的,沾染了一點陌生的

悸動味道,卻一點都不反感。

 那人專心地在他左手上刻著咒文,頭低低地垂了下來,有幾縷髮絲滑了下來,落在他

身上手上,清楚地感覺到那種陌生的癢癢的感覺,讓他又是一陣悸動,心裡某個地方突然

軟了下來,好像陷進了什麼液體裡一樣。

 「馬上就完成了。」

 那人低聲說著,忽然將手放在嘴邊,用力咬了下去,汩汩的鮮血頓時從細白的手腕處

流了下來,滴在地上。他怔怔地看著那人將手腕湊近,讓鮮血滴在他左手之上。

 他忽地一顫,只覺又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從被針刺的地方鑽了進來,一直蔓延到胳膊,

而更詭異的是,他那原本是神火的左手,居然慢慢現出了肌膚的色澤模樣!便是再詭譎的

夢裡,也不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隨著肌膚的呈現,他才發覺左手上從指尖開始,有血紅的咒文密佈下來,一直延伸到

胳膊那裡,咒文極小,極細,分明是方纔那人用銀針刺上去的!此刻突突跳動,彷彿活的

一樣,他只覺原本沒有任何感覺的左手突然變得冰冷,連風吹在上面的細微觸動都清晰無

比!

 他怒極了,一把推開那人,死死地捉著自己的左手,用力地搓著,卻怎樣都不能消除

那些咒文。

 那人從地上站了起來,輕聲道:「我已將你的左手封住,從今開始,要教你知道做人

的感覺。五曜之熒惑,司火之修羅,最單純也最可怕的惡鬼。你的心裡是空無一片,不懂

愛恨情仇。但現在開始,就讓我來告訴你,凡人到底是什麼,誓要讓你日後再也不殺凡人

。」

 烈風吹過,將那人的長髮全部揚了起來,下一個剎那,那株巨大的櫻花樹忽然焚燒了

起來!血紅的火光沖天,點點花瓣墜落,彷彿天上忽然下了火雨一般。

 他駭然地望著那人,只覺蒙在她身上的迷霧越來越稀薄,漸漸可見眉眼。

 炎櫻……!?

 他忽然一震,猛地睜開了眼睛,入目是青木屋樑,簡樸古老,上面還掛著一些稻穗竹

籃之類的雜物,於他是極其陌生的景色。

 左手上還殘留著古怪的感覺,他急忙將手放在眼前,頓時驚駭到了極點。方才……是

夢,還是真實?左手上的經文早已不見,只有血紅色的極細小的咒文刻在上面,從指尖一

直蔓延到手臂上,突突跳動。

 不是夢……不是夢?!他左手的神火被封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從床上跳了下來,那竹子做的床頓時發出「吱呀」的聲響。床上

攤著簡單樸素的白布被褥,枕頭居然是用稻梗編的,青幽幽一片。

 這裡是什麼地方?他到底怎麼了?!

 熒惑只覺整個人好像掉進一個詭異的漩渦裡,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方才在夢中封他左

手的人是炎櫻……他記得自己將她強行從青鼎山上帶下來之後,便因為水系咒法的後勁而

不省人事,難道是她將自己帶到這裡的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吱」地一聲,身後簡陋的木門突然被人推開,飄進一陣清雅的香味,他陡然回身,

立即見到了炎櫻!她靜靜地看著他,目光清澈,沒有一點表情,而她手上正捧著一個青鼎

的小香爐,裡面似乎正燒著什麼香,味道清雅之極。

 他一時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怔怔地與她對望。

 裊裊的青色煙霧從小香爐裡瀰漫了出來,將她的眉目遮掩了起來,他忽地回神,惱怒

地一把扯過她的胳膊,「?◎瞴v一聲,青鼎的小香爐掉在了地上,發出好大的聲響,香灰

撒了一地,猶在冒煙。

 「你對我做了什麼?!」

 他冷冷地問著,凌厲地瞪著她。

 炎櫻淡淡地看著他,忽然輕道:「封了你左手的神火,讓你嘗嘗做人的感覺。」

 熒惑怒極,抬起手便要將這個放肆的女子殺了,卻見她眉目間一派淡然,連眼皮子都

沒動一下,只那樣靜靜地看著他,而隱在袖子後的一雙手,給層層布條包紮了起來,被他

粗魯一捉之下,頓時溢出血色來。

 咦?她受傷了?!

 他回憶起夢境之中,她徒手捉住他的左手,在上面慢慢刻咒文的模樣,心頭忽然一陣

古怪的痛楚,舉起的手,無論如何也劈不下去了。第一個……她是第一個徒手觸摸他的人

,肌膚微涼的感覺,到現在還縈繞在他手指間,叫他如何能下手殺了這樣一個女子?

 「這是我的能力,雖然不能將你全部的能力封住,但是只有左手也夠了。你用那隻手

殺了多少凡人和妖,自己恐怕也數不過來吧……我要你帶著這種感覺,好好體驗一下凡人

的生活。」

 她輕聲說著,慢慢推開了他,轉身彎腰從地上將青鼎香爐揀了起來,放在木窗前的案

上。

 神火的力量太大,她沒辦法直接封印,只能潛到他的夢境裡去,尋找一處最柔軟沒有

防備的地方,替他封印。只是她沒想到,這樣一個修羅,心裡最溫柔的地方,居然是她…

…他一直將這些藏在心裡最深處麼?那些櫻花,那首南方的小調,還有她這個總是穿著粉

色衣裳的女孩子。

 她的鼻子忽然一痛,眼淚都漫了上來,給她硬是咬著唇逼了下去。

 「這裡是靠近寶欽城的一個小小的山村,我用身上僅有的錢,投宿在一戶人家裡。熒

惑,你身上中的水系咒法還沒有完全消除,至少有一個月的時間,你須得與我一起待在這

裡。這一個月裡,你就忘了自己司火之神的身份,好好體驗一下凡人的生活吧。」

 她回身,直直地看著他,堅定地,低聲地說道:「我要讓你知道,凡人究竟是怎樣的

眾生。我要神都知道,凡人不是可以任意屠殺的!」

 他愣住,看著她強忍悲傷的神情,卻是堅定無比。他有些被這種陌生的美麗震撼住,

生平第一次,他忽然有一種做錯事的感覺,面對這樣一雙清澈的眼睛,他居然會有愧疚的

感覺。

 為什麼?

 「我總是被人保護著,總是抱怨著,卻不能為那些族人做一點什麼事情……」她的聲

音有些哽咽,眼睛也紅了,淚水卻怎麼都不掉下來。

 「現在我不想再逃避了!為了我那慘死的三百族人,為了我寶欽城數十萬子民,為了

所有認真艱苦生活的凡人,我要你——司火的修羅,瞭解什麼是凡人!我要你為之前做的

所有事情後悔!神或許永遠都那麼高高在上,不願意接近凡人,只知道用自己的強大,去

強迫別人順從,既然你們不願意接近,那就由我來接近你們吧!總有一天,我要讓修羅說

出再也不殺凡人的誓言!」

 第十章

 北方的曼佗羅城,一向以氣候寒冷,民風樸實而著稱,千年之前,曾為暗星所惑,爾後

被太白強行征服。當年為了躲避太白的屠殺,三十萬子民破冰挖土,在曼佗羅地下又建了

一座冰城,但還是沒能逃過神界的控制。時光悠悠千年,當年的地下冰城雖然不再為曼佗

羅城人民逃難之用,但冰城卻成了曼佗羅的一個特徵。

 據說現在地下冰城已經被廢棄,自從麝香王與暗星在那裡驚天一戰之後,那裡就被神

界層層封印了起來,再也沒有人能夠接近一步。聽說冰城的地下三百尺處,有麝香王強行

扯散的暗星的一半魂魄,至於另一半,則給塞入了另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關於暗星和麝香王的那場戰鬥,到今日還是曼佗羅的一些老人口中津津樂道的話題。

暗星的魂魄究竟呈什麼模樣,暗星的另一般魂魄究竟給送到了什麼地方,永遠是沒有答案

的爭辯。有人說暗星的魂魄就是一團漆黑的霧,也有人說暗星的魂魄是一塊冰,還有人猜

測暗星的另一半魂魄給送入了陰間……說法千奇百怪,怪異莫名。

 辰星和曼佗羅趕了三天的路,終於到達了這個神界統治下最古老的城鎮。北方風土與

南方大異,街道上的建築全部以青石大磚厚實地壘了兩層,窗戶極小,上面用三四層棉紗

蒙住,只透露一點的光亮進屋子。道路皆為磨沙石碾碎平鋪而成,此刻上面結了一層厚厚

的冰,兩邊堆著積雪,冰面上撒了無數沙礫,防止行人不小心滑倒。街上行人皆以裘皮御

寒,倒也頗見富貴景象。

 辰星並不是第一次來曼佗羅城,對城中一些主要街道也比較熟悉,只是曼佗羅一進城

就驅著馬車盡往小街小道上走,七七八八繞了半天,不一會,他就完全不認得路了。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啊?」

 他一邊四處望著北方古樸卻大氣的建築,一邊慢悠悠地問著驅馬的曼佗羅。她已經把

那一頭妖嬈美麗的紅髮早早塞進了大皮帽子裡,整個人看上去又成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

孩。

 曼佗羅懶洋洋地捏著馬鞭,歎道:「你好歹是個神,幹嗎要跟著我?難道連在這裡暫

時容身的地方都沒有麼?我又不是什麼有錢人家小姐,只是個賣藝的,當真沒面子來招待

你這個尊敬的神老爺。」

 一路上他已經使盡了軟磨硬求的功夫,無論她好說歹說,就是死皮賴臉地要跟著她混

,還說什麼自己沒有帶錢,沒有住宿的地方,又耍賴地說她救了他,就該負責到底。她揉

了揉給他吵得發痛的額頭,開始懷疑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神。

 他根本就是一個白吃白喝的無賴!嫌粗布棉花的衣服不舒服,逼著她給他買了最貴的

裘皮大氅,還指定一定要黑色的,一根雜毛都不能有,這也罷了,誰讓他是神呢?她忍!

破費了她半年的積蓄,終於給他買到了衣裳,他卻又嫌人家裘皮不是新鮮的,有怪味,不

情不願地穿了走,嘴裡到現在還嘀咕著,好像她在虐待他一樣,這也算了,誰讓他一向是

享受慣了的神呢?她忍!路上沒有大酒家,勉強在小酒店裡吃了點東西,他卻開口就要最

貴的菜,好像那是理所當然的!他怎麼不想想,現在到底是花誰的錢?!她整整一年的積

蓄都破費在這個無聊的神身上了!天啊,她簡直開始後悔自己幹嗎要多事去救了這個神,

結果搞得自己現在一片淒慘!

 她現在對麝香山徹底改觀了,原來神都是這種德行的!

 辰星笑嘻嘻地湊近她,輕浮地攀上她纖細的肩膀,貼上她的耳朵,柔聲道:「別這樣

說嘛!我們也算同路行的同伴了,這點情分都不講?太無情了吧!我可是真沒帶錢啊,難

道你忍心看一個神淪落街頭,凍死餓死嗎?」

 這個人!她可真是受夠了!

 她一把將這個毛手毛腳的老色貓推離自己三尺,然後冷道:「沒的談!不行!我就不

信司水的辰星會讓自己凍著餓著!你跟著我只是累贅罷了,我們是賣藝的,居無定所,隔

一些時日就換地方做生意,養活自己都很困難,你又是個吃不得苦的嬌貴神仙,當真養不

起。抱歉,麻煩你吃自己去吧。」

 辰星也不惱,挑了挑眉毛,輕聲道:「那你也不打算知道自己姐姐的下落了?喔……

也不知道她給極地之雷帶到什麼地方去了呢,聽說以前朱雀的極地之雷有將人莫名其妙就

送到陰間去了,再也回不來了……唉……本來還說等傷好了就替你去找她呢,看來姐妹之

情也比不過金錢的力量啊,我明白了……」

 曼佗羅不等他說完,就連聲搶道:「別說了,別說了!我帶著你!行了吧?!」

 她額頭上的青筋都迸了出來,忍了半天,才恢復過來。

 「你可以跟著我,但是別告訴任何人你是神,我怕爹爹他們接受不了。你若當真要跟

著我,可不能再白吃白喝了,起碼要在賣藝的班子裡做個工什麼的,這樣爹爹才不會懷疑

。你若答應,我就帶著你。」

 這人當真卑鄙無恥到了極點!居然拿沙茶曼的事情來威脅她!看他的模樣,估計傷早

就好了,好歹也是個神啊,三天還治不好傷麼?遲遲不幫她找沙茶曼,原來留了這一手!

算她瞎了眼睛,給自己招來這麼個大麻煩!

 辰星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這才像話嘛!安心吧,我自是不會透露身份,倒是你

,千萬別與任何人說我是神,好麼?要做什麼工,就交給我吧,就算是上場子耍刀弄槍,

我也沒問題的。」喔……應該沒問題吧……

 曼佗羅看了他半天,才撅著嘴說道:「誰敢讓你上場?從來沒有讓新手上場的道理!

我只問你,為什麼要留在曼佗羅城?一個身份如此高貴的神,為什麼甘心做賣藝的也要留

下來?難道曼佗羅城這裡,有什麼是你要找的麼?你不說清楚,我會覺得你是在利用我們

賣藝的身份來掩飾什麼,我不喜歡被人利用。」

 啊……貓妖的感覺果然靈敏到可怕……辰星暗自苦笑一聲,看來是瞞不了她了。

 他清了清喉嚨,突然嚴肅了神色,沉聲道:「你是我的恩人,我也不瞞你,但你要記

住,今天我說的話,絕對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如果傳出去了,你休怪我不講情面。」

 他從未用這種森冷的口氣與她說過話,眼神更是瞬間彷彿凝結成冰似的,她不由自主

地瑟縮了一下,只有這個時刻,他看起來當真是一個神,凌厲的氣息,銳利的眼神,似乎

什麼都能看透一樣。

 「記得三天前我們看到的那個突然消失的巨大城池麼?」他低聲問著,「那本是神界

一部分——印星城。」

 曼佗羅點了點頭,她知道,那是四方神獸居住的地方。神界分成兩個部分,麝香山和

印星城,相互用結界連在一起,聽說四方那裡和五曜一向不太對盤,看來是事實了。原來

神界那裡也會鬧分裂呢,她還以為神都是無情無慾的聖人了。

 「先前我說過,我被同僚所傷,被迫送來了曼佗羅城,其實就是為四方神獸的暗玄武

所傷的。四方和五曜一向不交好,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告訴你也無妨。只是我不知道印

星城是如何脫離麝香山的結界單獨分裂的……」

 他頓了頓,陷入了短暫的沉思。他一直以來的任務就是暗地裡監視印星城的舉動,一

旦有任何古怪的行為,立即就要向麝香王匯報,只是他不明白,在他短短離開的那幾日裡

,神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個結界的牢固自不必多說,單獨的力量根本沒辦法將它破

壞,莫非麝香山那裡發生了什麼大事麼?

 「我並不知道神界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在曼佗羅城看見了印星城,我卻不能不管。

想來你一定聽說過關於暗星的傳聞,就是他的魂魄被封在地下冰城的事情。」

 曼佗羅卻笑了起來,「那只是傳聞而已啊!怎麼可能是真的!」

 辰星搖了搖頭,「當然是真的,麝香王千年之前與暗星戰鬥,我也參加了的。暗星的

魂魄被打成兩半,一半封印在地下冰城,另一半被鎮明開了結界送去了很遠的另一個時代

裡。印星城的四方最近行蹤特別古怪,何況印星城一旦脫離了麝香山,就如同影子一樣,

沒有固定的出現地點,但他們卻將城導進了曼佗羅城,看來一定有古怪。我懷疑他們想將

暗星強行喚醒,用來對付麝香山,如果真讓他們得逞了,便是我們五曜聯合起來,也沒辦

法將暗星收拾了!所以我要留在這裡監視四方,一旦有異常情況,也好趁事情還沒發展到

不可收拾的時候阻止!你明白了麼?」

 曼佗羅被迫點了點頭,有些被他肅殺的氣勢嚇住。辰星鬆了一口氣,忽然又露出頑皮

的笑容,輕佻地說道:「這可是神界的大秘密,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可別說出去了。」

 他彈了一下她飽滿的額頭,瞇著眼睛看了她半晌,又慢吞吞地說道:「那以後就拜託

你了,立了大功,說不定能讓你進麝香山做我的女伶呢。」

 曼佗羅摸了摸被彈的額頭,笑了笑,輕聲道:「什麼神界,我可不想去!又不能快活

的說又不能放肆的笑,我不喜歡被人約束了。不過聽你說得這麼可怕,又正經兮兮的。你

放心吧,我什麼都不會說的,方纔我什麼都沒聽見。」

 她一把拉住韁繩,馬車正好停在一個黑糊糊的小胡同前,她靈活地跳下馬車,對著胡

同裡一陣大嚷。

 「爹爹!老言!天善大哥!我回來了!」

 話音剛落,胡同裡就一陣喧嘩,然後一眨眼,雜七雜八地竄出來一堆衣著鮮艷到古怪

的人,有幾個甚至在冰天雪地裡光著上身,上面還佈滿了熱氣騰騰的汗水。一個身材極其

高大的中年男子疾步上前,將她提小雞似的提了起來,一把揉進懷裡,然後那麼雄壯的男

人,竟然當眾哭了起來。

 「曼佗羅!我的寶貝!你可回來了!想死爹爹了,快讓我看看!怎麼這次採購道具用

了這麼久?路上沒遇到強盜吧?你姐姐呢?」

 他一口氣問了許多問題,曼佗羅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差點給他抱得窒息,頭上的大

皮帽子也給撞掉在地上,露出一頭嫵媚的紅色卷髮。

 「爹爹……我……快鬆開!我快喘不上氣了!」她吃力地在那人的胸口推拒著,臉漲

得通紅。唉,爹爹真是的!總是把她當小孩子一樣!好歹她也是一個二八少女了啊,真是

受不了!

 中年男子又抱著她蹭了好久,好像她是一隻小貓似的,這才放開。

 曼佗羅急忙整整揉亂了的衣服,歎道:「我們沒遇上強盜,倒是遇上一些怪事了,姐

姐給不知道什麼五彩流光攝走,我怎麼都找不到她。還有……我在路上救了一個遭遇強盜

的旅人,因為他的旅費和包袱都給強盜搶走了,沒地方可去,我就把他帶回來了……」

 那個中年人嘴唇上的兩撇鬍子都翹了起來,駭然道:「什麼?!你姐姐給五彩流光攝

走了?!什麼樣的流光?有沒有聽到什麼古怪的聲響?像雷聲之類的!」

 辰星暗自皺了皺眉頭,這個一身世俗之氣的男子怎麼會知道五彩流光之前必定是雷聲

的?那是朱雀的招數,凡人怎麼可能知道?

 曼佗羅點頭道:「是有雷聲,我當時還以為雷劈到頭上了呢!回頭看到五彩流光,我

還叫姐姐看呢!結果她突然就不見了!嚇了我一跳,周圍都翻遍了也沒找到!然後這個我

救下來的旅人告訴我,那五彩流光會把人帶到很遠的地方去,他說他有辦法幫我找到姐姐

,所以我就把他帶回來了。」

 她回頭對辰星偷偷做了個鬼臉,笨蛋!看這樣你還怎麼推脫找沙茶曼的事情!

 中年男子看了看辰星,有些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奇怪,這個人怎麼好生眼熟?他是在

哪裡見過麼?

 曼佗羅搶著說道:「他是南方來的旅人!我發現他的時候,他差點就給凍死了哦!現

在他也沒地方可以去,我看他有些拳腳功夫,不如讓他在班子裡做個工什麼的,讓人家湊

齊了旅費,也好回去。那個……他叫……叫……」

 她支吾了半天,也想不出該給他取個什麼名字。

 「鄙人中部枕霞城人士,叫幸臣,原本帶來曼佗羅城做點小本生意的銀子都給強盜搶

了去,現下沒法返鄉,多虧這位小兄弟搭救!倘若您不嫌棄我拙劣,請暫時僱傭我在班子

裡,一定專心工作,不給您添麻煩。」

 辰星接過曼佗羅的話頭,恭敬有禮地垂頭說道。曼佗羅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只顧著

駭然地瞪著他。太反常了!這個無賴又驕傲的神,居然也會這麼恭敬的說話?她不是做夢

吧?

 中年男子卻沒說話,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好像要穿透他的皮膚,一直看到他的心

底去一樣。辰星神色自若地任他看著自己,還得空四處打量了一番。這裡站了起碼有十幾

個人,看他們的穿著打扮,或許剛才正在排練,其中有一個高大的男子,看上去似乎有二

十來歲,眉目倒還俊朗,只是一直用一種類似敵視的眼神瞪著他,他沒多看,別開了眼睛

,耳朵裡卻聽見曼佗羅叫他「天善大哥」,或許是班子裡比較有權威的一個人吧。

 過了半晌,卻聽中年男子歎了一口氣,沉聲道:「你有什麼方法可以找回小女?且先

說來。」

 辰星點頭道:「不瞞師傅您,鄙人自小習得一些微薄的占卜八卦之術,曾以此餬口做

生計,雖說不能瞻望天地大事,但尋人之事,還是有點把握的。」

 中年男子似乎終於對他放下了先前的戒備,擺了擺手,說道:「師傅什麼的就不要再

叫了,你是新來的,憐你遇到強匪,難返家鄉,就安排你做些簡單雜務吧。每月銅板三百

,如果班子生意好,或許還有銀子的分紅。不出三月,應該可以湊齊你返鄉的錢了。你叫

……幸臣是吧?日後就和大夥一樣,叫我雷班頭就可以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一邊愛憐地摸了摸曼佗羅的腦袋,滿臉的慈祥神色,顯然他對這個

非親生的女兒很是喜愛。

 「天善,你去給幸臣安排一下住宿做工的事宜。曼佗羅,你個小丫頭,快給我進去!

幾天沒練功,可不許生疏了!明天還要趕場子呢,你姐姐不在,她的份就由你來做了。」

 說著一夥人擁著曼佗羅走進了胡同裡,她回頭看了看辰星,眨了眨眼睛,天真的笑了

,似乎在告訴他: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辰星微微地笑了,其實這個丫頭挺有意思的,若能將她帶進麝香山做他的女伶,想必

也不會無聊了。

 天善走到他面前,聲音冰冷,「跟我來。」

 喔……這個人似乎很不喜歡他呢……

 「你以後就負責搬運道具,收拾庫存之類的工作吧。」天善快步走著,將他領入了胡

同裡,彎彎繞繞走了半天,忽地豁然開朗,原來胡同後面是一個大院子!四面是青磚壘成

的瓦房,一圈排開,足有七八間,而在其中的一間旁邊,還搭著一個很大的帳篷,上面用

厚實的油紙和油布鋪了好幾層,可以防雨雪,裡面火光溫暖,似乎聚著很多人,一股股食

物的香氣從裡面漫了出來,看來那裡是班子裡的人吃飯的地方。

 「你以後就住在這裡。」天善指著其中一間青瓦大屋,「今日天色已有些晚了,明天

讓曼佗羅陪你去市集,買些必需的用品。馬上是晚飯時間,你先去收拾一下,然後就去帳

篷裡吃飯吧。」

 說完他就走了,倒讓辰星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個人,他到底是討厭他,還是天生一付

冰冷模樣?凡人還真挺怪的!

 他聳了聳肩膀,推開了青瓦大屋的門。

 呵,想不到他堂堂司水之神居然也有賣藝的一天。也罷,明天就去城裡好好探探風聲

,傷勢估計還要三四天才能完全癒合,那個時候再用窺鏡尋找印星城。

 這一次,他必要將先前受的侮辱,加倍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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