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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神》第2章
第二十三章 黃泉淚

  「歲星!」

  司日忽然低沉地開了口,雖然渾身發抖,卻扶著櫃子站直了身體。

  歲星淡淡看了他一眼,「日官,我來此就為降妖,你還是不要阻攔為好。」

  司日拉起身上的披風將頭罩了住,萬念俱灰地喃喃道:「我不攔你。只是這個山洞乃

為我算卦清淨之地,你要降妖,還是出去打鬥得好。」

  歲星沒有色澤的琉璃眼在這個古樸的屋子裡慢慢打量了一番,緩緩開口道:「這是鎮

明的龍骨命盤,原來給了你。也罷,龍骨本就是嬌貴之物,我出去便是。」

  她轉身要走,司徒忽然輕笑一聲,「歲星,我可不想和你打。你也知道我的能力沒有

完全復原,出去了,我可就要逃了。」

  歲星回過頭來,一直冷淡的臉居然浮上了一抹笑意。她半帶譏諷地輕聲道:「我如讓

你逃走,我就不是歲星了。」

  語畢,她昂首走出了山洞,居然真的連頭也不回一下,傲氣之極。

  司徒抱著牡丹,失笑了起來,「一個女人還是不要這麼冷淡為好……沒人喜歡的。」

  歲星如同沒有聽到一般,絲毫不為所動,逕自走了出去。黃泉扶著虛弱的水妖,猶豫

地看著司徒,欲言又止。司徒站了起來,輕聲道:「黃泉,我很抱歉。」

  黃泉愣了一下,剛想說什麼,卻見司徒已經抱著牡丹輕飄飄地走了出去,神色凝重。

他沉默了半晌,才低頭對水妖說道:「出去吧,事情總要有個了斷。」

  水妖臉色白得如同透明一般,死死抓著黃泉的衣服,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出了山洞。

經過癱在一邊的鷹王翼,他一點反應都沒有,神色木然地坐在那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洞外,歲星平靜地站在竹橋旁邊,正看著橋下清澈的流水。幾片青翠的竹葉漂在上面

打卷,還有一些粉色的桃花,順著水流向下而去。她看了半晌那粉色的花朵,一直冷淡無

神的琉璃眼中,忽然迸發出驚天動地的恨意。只是那恨之中,還夾雜著些須的痛,些須的

酸,些須的悔,萬般色彩瞬間掠過她的眼,紛擾糾纏,最後凝聚成一股殺氣。

  她纖手微揚,一道碧色光芒疾射而出,將流水之上漂浮的粉色桃花瞬間衝擊的粉碎,

半點殘末都沒有剩下。

  她瞇起了眼睛,嘴角緩緩浮上一抹淒厲的笑。

  「神是不可以有七情六慾的,你這般恨,該是什麼罪過?」

  司徒妖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某種了然與狡黠,令她微微一震,有著瞬間的心思

被人看破的慌亂。她面無表情地轉身,冷道:「與你無干,快些將鎮魂玉送還,我可讓你

死得痛快一點。」

  司徒慢條斯理地替牡丹繫好胸口的衣服,也不緊張,柔柔笑了起來。

  「歲星,你以前可不是這種冷漠之人。為了他而變的麼?嗯,神韻倒是學得像了幾份

,只是終究與你不搭配罷了。」

  歲星冷冷地看著他,沉聲道:「果然是妖孽,什麼事都給你看得明白。如此,我更不

能留你。」

  司徒轉了轉眼珠,不以為意地笑了。

  「你們這些神,用種種聖潔的框將自己圈了起來。完全不去想能不能做得到。可悲之

處卻在於不但如此要求自己,還如此要求其他眾生。而卑鄙之處就在於哪怕自己已經墮落

,卻也容不得其他眾生前來質問。無恥啊無恥。你早已孽根深種,對那人無法自拔,何不

將那礙事之人殺之而後快呢?你也一直這樣盼望著的吧?」

  歲星臉色陡然變得蒼白,厲聲吼道:「妖孽!如何再讓你妖言惑眾下去?!受死!」

  她身上忽然碧光大作,華麗的衣裳如同鼓滿了風,肆意翻捲,氣勢逼人。凌厲的風聲

在她身體周圍呼嘯,以其身體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氣渦,周圍的竹林為這厲害的旋風

吹得沙沙直響,竹葉亂飄,橋下的流水也漾起了震撼的漣漪。

  剛出山洞的黃泉和水妖立即為這可怕的氣勢所震,駭然地看著歲星抬手拈式,指尖竟

有淺碧色煙霧漫了出來,有意識一般地繞在她週身,盤捲扭曲,將她蒼白的臉色也映成了

慘綠。

  黃泉大吃一驚!早聽聞五曜的歲星是擅長毒物之神,卻沒想到她竟然在這裡下上狠手

!一點都不留情!那些淺碧色的煙霧,恐怕就是傳說中的「萬木榮枯」吧!一出手就用下

殺著,不打算留活口麼?!

  司徒臉色微變,行動如飛地扯下一塊衣服,將牡丹的口鼻死死捂了住。他一手攬著牡

丹,另一手在胸前凝氣,艷紅色的妖氣頓時籠罩住他的身體。和黃泉在桃花林看到的沖天

妖氣不同,此刻籠罩在他周圍的妖氣淡薄很多,也遠沒有那麼囂張。看來司徒說得沒錯,

他雖然一路上和牡丹同行,可畢竟三千年的法力不是那麼容易就恢復的。他此刻,也不過

是初具法力的一尾而已。

  歲星陰森森地看著司徒,週身的碧色煙霧忽然擴張了開來,迅速瀰漫了整個竹林。那

些原本就青翠迷人的竹子一觸到煙霧,竟然綠得越發鮮艷可愛,漸漸舒展開身體,眼看著

就粗了一大圈。

  黃泉也撕下衣服摀住水妖和自己的口鼻,再抬頭時,周圍已滿是綠色的煙霧,什麼都

看不清。正有些驚疑,忽聽前方約五尺處,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刺進了耳朵。

  「萬木榮枯乃為極勝之毒,中者若為草木,必然繁華至極點而後凋謝;中者若為眾生

,必然癲狂若癡,發瘋至死。世間本就如此,豈不知興旺必不可長久,繁榮到了及至便會

衰敗。妖狐,你就敗在不服兩個字上。上界容忍你猖狂了三千年,極盛已過,必定不會再

允許你猖狂下去。不要反抗神,你終究是敗者。」

  黃泉暗自心驚,這個歲星,好厲害的一張嘴!

  他忽然想起了同為五曜的另一個人,那個永遠只穿著黑色衣裳,滿臉傲然之色的太白

;那個將他封印了七百年,生生拆散一對戀人的太白。五曜不愧是神,即使自己的內心早

就腐爛發霉,說出來的話依然是鏗鏘有力,極惑人心。他到現在都忘不了那個時候被踩在

神的腳底,滿心憤懣地聽著頭頂的那個傲慢的神說的話。

  「人乃為神之子,妖則為萬物之邪惡所化。一正一邪,豈有和解之日?你說你是真心

喜歡她,焉知她也如此?她若與你一般心思,為何不來見你?情愛本就是虛幻之物,迷惑

你們這些愚魯之妖罷了。也罷,我也不殺你,畢竟你不曾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四百年

的修煉也屬刻苦。你就一個人安靜的想上一些時日吧。等想通之日,也就是你自由之時。



  太白這樣高高在上地教誨他,留了他一條生路。七百年來他日思夜想,怎麼也想不通

。那個女子的一顰一笑,早就烙印在他的魂魄之中,與他的血液同在。他不止一次告訴自

己,是她背叛他的,她沒有來,她鄙夷他是個小小的妖,她輕而易舉地放棄了他們曾經的

山盟海誓,她拋棄他,她讓他一個人苦楚,而自己嫁了良人……都是她的錯……

  可是,無論他如何想,他也不曾怪過她一絲半分。她早已是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骨

。哪怕她要他立時五雷轟頂,萬念俱滅,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立即遂了她的心願。他沒

有顯赫的身世可以給她,他能給的,只有自己而已,那樣卑微的自己,他即使用雙手捧著

供奉而上,她會不會接受?

  七百年來,他獨自在漆黑幽深的地底苦思,想不通的人到底是他,還是那些神?他的

愛有罪麼?他的愛是邪惡的東西麼?他這般竭斯力底地,都成了太白口中輕飄飄的一句「

虛幻之物」,錯的人是他?沒有人回答他這個問題,陪伴他七百年的,除了那根有著美好

回憶的笛子,便只有一朵她耳邊常簪的媚絲蘭珠花。

  媚絲蘭,媚絲蘭,別名剎那芳華。他們的情,半生記憶,都成了剎那芳華。

  黃泉一時回憶紛湧,所有的情潮頃刻間將他吞沒,竟然莫名地激動憤慨了起來。

  他絲毫不知,自己早已中了「萬木榮枯」的劇毒,將心底最隱秘的思緒全部拉了出來

,令他如癡如狂。「萬木榮枯」的毒,根本不是普通的布條便可以阻擋,那些碧色的煙霧

直接從皮膚裡滲透了進去,進入五臟六腑,血液經脈,窺視了他的秘密,將它們突然暴露

在他眼前,痛的幾乎要死去。

  水妖卻沒有什麼異常,眼見黃泉面色忽紅忽白,火紅的眼睛裡竟然隱約有淚光閃動,

而那綠色的煙霧將他整個裹了起來,幾乎要將他吞噬。她頓時大驚,急忙上前一把拉住他

,用力搖晃著,顫聲道:「黃泉!快醒過來!你中毒了!黃泉!」

  話音剛落,卻見他眼底閃過一陣痛楚,而兩顆淚水,居然就這麼滑了下來,將他臉上

蒙著的布條打濕。水妖倒抽一口氣!黃泉居然會哭?!眼看著他滿眼的淚水,不停地掉下

來,一雙平常冷漠驕傲的火紅眼此刻滿是噬心的痛苦。他曾經受了這麼重的傷害麼?這樣

的一個人,也會有痛苦到哭成孩子的時候……

  她一時呆在了那裡,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淺碧色的煙霧越來越濃,方圓三尺之內什麼都看不清了。歲星站在正中,仔細感受著

煙霧的流動方向,沒有動靜。看來那個妖狐已經中了「萬木榮枯」的毒,失去心智了。現

在該是她動手的時機。

  微微展開袖子,她露出了纖細的手指,上面青光幽然。她輕飄飄地向前走去,在煙霧

裡尋找那個妖狐的蹤影。淺碧色的衣服幾乎和煙霧化成了一體,衣裳微微一擺,便捲起一

抹清雅的碧綠。

  如果她沒記錯,那個妖狐應該在前面三尺之內……她抬起手,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

  忽然一陣帶著戲謔的笑聲從她身後約數丈之處調皮地響了起來,歲星一驚,只聽司徒

在身後笑道:「你的毒雖然厲害,卻有一個大缺點。我心裡既沒有苦楚,又怎會中你的萬

木榮枯?你說盛極必衰,這個道理我承認。可是我既沒有盛過,又何來衰之說?鎮魂玉是

我耗費了一千年法力才修煉而出的精魂之物,怎會是那個鎮明的法器?歲星,你什麼事情

都搞不清楚,還是不要這麼自以為是的好……」

  歲星聽聲辨位,不等他說完,手上的青光忽然閃電一般地射了出去!凌厲的風聲頓時

呼嘯而去,歲星等了半晌,卻沒有任何反應。正驚疑,身後卻又傳來了司徒笑吟吟的聲音

。他竟好似隨時在移動位置,鬼魅一般。

  「歲星,別費力氣了。你本就不是擅長戰鬥之神,如果今天來的是鎮明或者熒惑,我

可能早就完蛋了。」

  歲星惱的臉色更加蒼白,她也不看,隨手一揮,青色的光線立即四周發散地射了出去

,圍成一個圈。她惡狠狠地看著周圍,卻聽司徒說道:「笨蛋,自己放的煙霧反而遮住了

自己的眼睛。所以我說你根本不適合戰鬥,你那一臉冷漠的樣子,和熒惑還真挺像。可惜

,他是修羅,他誰也不會愛的。你別費心思了……」

  「住口!」

  歲星厲聲叫了起來,「妖孽!這個時候還想迷惑本神的心思?!神永遠是神!妖永遠

是妖!你以為單憑你一人就可以改變什麼嗎?!清瓷那個女人都沒有做成功什麼!更別說

你了!」

  「清瓷?我剛才……好像聽到有誰在說清瓷……?」

  一個低沉卻帶著嘶啞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接著,鷹王翼的身影蹣跚著從山洞裡走了

出來。他瞪大了眼睛,一雙原本漆黑銳利的眼睛此刻變得血紅一片,充滿了瘋狂。

  他陡然抬起頭來,額頭上竟黑壓壓的一片詭異的紋理!一個漆黑的如同太陽一般的圖

案清晰地現在他額頭正中心,周圍連綿纏繞著無數捲曲的細長紋路,根根飛揚,如同活動

的一般。他在碧色的煙霧裡慘然大笑,吼道:「誰說清瓷?!誰在我面前提起那個女人?

!她早該死了!她是個妖孽!妖孽!」

  歲星看著他額頭上的古怪紋路,忽然倒抽了一口氣!

  然後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是她的,還有一個是司徒的。

  「心魔印?!」

 第二十四章 散魂殺

  卻見鷹王翼狠狠地大笑了起來,瘋狂地揮舞著雙手,吼道:「那個女人已經死了!死

得好!死得好啊!都是她!是她把我從神官得位置上拉了下來!如果沒有她……如果沒有

她……」

  聲音到後來竟如同狼嚎一般的淒厲,居然還帶著哭音,他臉色一片可怕的赤紅,連眼

白也成了血紅,可怕又可笑的是那雙赤紅的眼睛裡竟然還落下淚來,混合著他瘋狂的模樣

,簡直恐怖之極。

  歲星有些震驚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擠出那麼一句,「鷹王……你……居

然有了心魔印?!」

  心魔印,心魔困惑心智的痕跡。如凡世所知,人如墮落,則死後墜入陰間十八層地獄

,受盡折磨後方可轉世;神如墮落,便是為心魔所誘惑,死後連魂魄也無。雖然歲星知道

鷹王翼早已被心魔誘惑背叛了麝香山,可是他額頭上有了心魔印卻需要另當別論。

  心魔印不是每個被心魔誘惑的神都能夠擁有的,擁有了心魔印,就等於擁有了心魔無

上的法力,心中只要對墮落有一絲猶豫的神都不可能得到。就她所知,墮落之神裡,除了

鷹王翼有心魔印之外,便只有那個將神界攪得大亂的的狠毒女子清瓷才有了。那個時候,

額頭上有著漆黑的心魔印的清瓷,一言一笑彷彿還在眼前。長髮蜿蜒,眉目如畫,談笑間

儘是驚心動魄的邪氣與灑脫。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奇女子,所以對她額頭上那個詭異

妖媚的心魔印印象極深。此刻突然又在鷹王翼身上看到,只覺駭然。

  鷹王翼彷彿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他蹣跚著走進碧色的煙霧裡,又哭又笑地胡言亂語

著。一會說他的選擇是對的,麝香山早已腐爛敗壞,他的夢想就是超越熒惑,用自己的道

建立一個新的神界;一會又惡狠狠地咬牙切齒,說清瓷這個女人將他做一個好神官的夢想

全部破壞,他如遇到她,必然啃她的肉,喝她的血……

  歲星見他瘋狂的模樣不由有些糝得慌,清瓷以凡人之軀召喚心魔,以半神之軀征服心

魔,從此擁有可怕的法力。一個半神尚且讓神界大亂,何況鷹王翼曾經是一個真正的神!

如果他當真擁有了高深的法力,以她一個歲星的力量根本不夠對付。

  司徒的聲音忽然在她身邊響了起來,「你怕什麼?他早已中了你的毒,心神大亂了。

現在不動手,你想等他恢復神智麼?」

  歲星猛地一驚,急忙回頭,卻見司徒抱著牡丹笑吟吟地就站在三尺之外,全身上下不

要說衣服了,連頭髮都沒亂一分!她頓時大怒,抬手便要去捉他。今次降妖奪玉如果不成

功,讓她怎麼有臉面回去見那人?!當初是她搶了他的任務,硬要單獨前來降妖,希望他

的眼睛可以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會。她怎可失敗?!

  司徒「哎喲」一聲,微微一閃就讓了過去,一邊笑道:「墮落之神就在眼前卻不去管

,就盯著我一個小小狐妖麼?你是分不清輕重還是有什麼別的壞念頭啊?」

  歲星也不說話,只管向他攻去,淺碧色的袖子舞成了燦爛的蝴蝶。她的心裡慢慢浮現

出那個人的樣子,他雖然是火神,卻比冰還冷漠,彷彿世間一切都不入他的眼。她依稀記

得,自己生為麝香王的女兒,還沒有成為歲星的時候,第一眼在神界盛典上見到那個孤獨

的身影,從此便墮落了。

  幾千年來,她不停問自己,愛他什麼?喜歡他什麼?值得麼?為了一個冰一樣的神,

與她一樣的神……她知道的,他的一切她都愛。愛他的髮,愛他的眼,愛他的眉,愛他的

一言一行。為了讓他可以多看自己一眼,她耗盡無數心神。

  這個狐妖說得對,他是修羅,他根本不懂得愛是什麼東西。而愛,在神界就是罪惡的

行為。神可以娶妻生子,可以嫁人相夫,卻不能有愛!只因那是迷惑人心的,罪惡的念頭



  她忽地一個翻身,身子輕巧的如同即將展翅而飛的碧色鳳凰鳥。

  可是這個修羅其實是會愛人的,他會笑,會有自己的情緒,他不是冰塊。而得到這些

美好情緒的人卻不是她,而是那個……那個……她想都不願意去想的低下凡人女子!依稀

記得,神火宮裡,巨大的粉色櫻花樹下,那個溫柔而笑的女子。一身粉色的衣裳,彷彿與

那櫻花融在一起,連笑顏也變成了清雅的櫻花。而她身邊的那個讓自己心馳神醉的火神熒

惑,眼神溫柔地看著她。一對壁人,本是美好之極的畫面,在她看來卻比五雷轟頂還可怕



  不公平,本是她先認識他,她先愛上的!就這麼生生給人搶去了最渴望的人,她如何

甘心?她好恨!日夜都想著如何殺死那個女子,痛快地哭上一場。她真是受夠了撕心裂肺

的嫉妒與苦楚。

  她伸手去搶司徒懷裡的牡丹,寬大的袖子因為迅速的動作而舞成了一個華麗的圈,她

就在那個淺碧色的圈裡輕盈動作。動作優雅美麗,卻是招招殺機暗藏。奪命一般的狠。

  她也只能這麼想想罷了,她是神,雖然她是五曜裡唯一的女子,雖然她的本領是五曜

裡最弱的。她也是神!無緣無故殺戮凡人是要被強行打散魂魄永世不得超生的!她不是怕

永世不得超生,她只是怕熒惑會用充滿恨意的眼睛看著她罷了。那比打散魂魄更讓她恐懼



  她的身體忽然用一種不可思議的弧度彎了下來,柔軟的猶如絲綢。那般的傾倒如醉,

如同將自己虔誠供奉一般,衣袖整個飄了起來,彷彿真正的舞蹈。可右手卻猛地從下面竄

了上來,眼看便要捉住牡丹垂在身旁的手腕。

  司徒「嘖」了一聲,飛快地轉身,如同陀螺一般轉了好幾個圈,才避開她那華麗卻可

怕的招式。他歎了一口氣,苦笑道:「歲星,你還真是頑固。他都到你身後了!」

  歲星如同不聞,身體一直,便要上前搶人。忽然整個人給人從後面大力抱了住!她吃

了一驚!急忙掙扎,可那人力氣居然大得驚人,絲毫動彈不得。她猛地回頭,立即對上一

雙瘋狂的血紅眼睛。鷹王翼死死地在後面拖著她,咬牙切齒。

  「清瓷!你將我拉入萬劫不復之地!還想輕鬆離開麼?!」

  他嘶啞地吼著,忽地張開嘴,兩排白森森的牙齒猙獰地露了出來,一口便往她身上咬

了下去!歲星大驚,死命地掙脫了開來,手腕輕揚,直接往他頭頂拍去。一掌打了上去,

竟然如同打在了木頭上,一點反應都沒有!

  鷹王翼惡狠狠地笑著,恨然道:「清瓷!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讓我看了那些可怕

的東西,如果不是你用言語誘惑我墮落,我……我本是高高在上的神!真正的神!」

  歲星一邊奮力掙扎,一邊尖叫道:「我不是清瓷!你也已經不是神了!看看自己額頭

上的心魔印吧!你墮落的連妖都不如!快放開我!不然定叫鎮明和熒惑來將你收了!」

  鷹王翼用力地抱著她,任憑她拚命拉扯撕打,就是不鬆手。他哈哈大笑起來,額頭上

的心魔印越發的漆黑,隱約竟活動了起來,那些纖長的紋路忽然張了開來,如同一隻古怪

的長了無數腿腳的蟲。

  「清瓷,我就是死也要拖著你一起!我恨你!你別想一個人逍遙!」

  他淒厲地吼著,身上忽然暴出黑色的光芒,如同裊裊的煙霧,將他和歲星整個裹了住

。歲星大駭,只覺身上忽然一點力氣都無,陣陣發寒。她張大了嘴,用盡全身力氣抬起了

手臂,十根指頭上頓時緩緩溢出乳白色的毒霧。白色與黑色混雜在一起,劇烈地互相吞噬

著對方,顯然黑色佔了上風,眼見那黑色的光芒越來越濃,範圍越來越大。歲星已經無法

動彈,困在鷹王翼的身上不停地尖叫。

  淺碧色的煙霧漸漸散了開來,一直為黃泉落淚的狀況焦急不已的水妖正用力拉著黃泉

,急切地和他說著什麼,扶著他的肩膀奮力地搖晃,黃泉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正急得沒辦法,抬手正要打他一個巴掌,好讓他清醒一點。忽然發覺旁邊不遠之處

,鷹王翼死死地拉著歲星,身上發出可怕的黑色光芒。她微微一呆,忽地又聽到司徒的聲

音在對面焦急地喊了起來!

  「水妖!黃泉!快躲開!他要散魂了!」

  話音剛落,水妖還來不及驚駭,只見那片黑色的光芒忽然變得極稀薄,彷彿裡面包含

了什麼急速膨脹的氣團,猛地漲開好大。她倒抽一口氣,只能將黃泉死死地抱進了懷裡,

眼前忽然一片刺目的光芒,比太陽還亮,根本無法睜眼。她本能地閉上了眼睛,然後一股

強勁的氣流撲頭蓋臉地砸了上來,她和黃泉立即不由自主地向後飛了出去,一時間只覺全

身都給拉扯進一個恐怖的漩渦,身體簡直和破紙片沒什麼區別,在空中打了好幾個滾。

  她勉強睜開一點眼睛,強烈的光芒中,她只看到一個身影依稀像是司徒,他懷裡彷彿

正極力護著什麼人,將身體躬了起來,也和他們一樣被那散魂的氣流拉扯的如同樹葉。

  她只知道手裡死命地抓著黃泉,十個指頭勒得生疼。身體忽然一震,只感覺胸口那裡

好像給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頓時劇痛無比。她吸了一口氣,只來得及看到司徒給氣流

拉扯到了另一邊,往與她和黃泉相反的方向飛了出去。她焦急地正要叫喊,一團極灼熱的

氣流忽然迎面砸了上來,將她的聲音全部吞吃了去。幾乎是瞬間,她和黃泉就給氣團砸得

翻滾了出去,撞上了無數堅硬的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渾身疼痛無比。

  這就是神散魂的力量麼?

  她突然一頭撞到了一個估計是石頭那麼硬的東西上,眼前一黑,頓時昏了過去。昏迷

前的瞬間意識告訴她,她與黃泉,恐怕要和司徒他們失散了。

 第二十五章 分路行

  牡丹覺得自己做了好多噩夢。

  她夢到自己被鷹王翼哈哈大笑著放在高高的祭臺上用血紅的火焚燒,她正焦急疼痛的

想哭喊,忽然他又跳了上來,拿了一大桶冰冷的水從她頭頂灌了下來,凍得她一個哆嗦,

寒毛全部豎了起來。

  她想哭,想叫,想掙扎,卻發覺自己的身體早就給漆黑粗大的鐵索圈圈密實地圍了住

,連根手指也沒辦法活動。她駭然極了,忽然又見自己的胸口破了一個洞,大股大股五顏

六色的水從裡面噴了出來,如同下雨一樣。那水極冷,滲的她胸口一片冰涼。她驚恐萬分

,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急得渾身都在發抖。

  忽然臉上又給鷹王翼用手「啪」的一聲夾了住,痛的她眼淚都出來了。他陰森森的眼

睛一直湊到了她鼻子前面不到三寸的地方,然後張大了嘴巴惡狠狠地吼了起來!

  「你要睡到什麼時候?!快給我起來!」

  他的聲音越來越刺耳,如同烏鴉在嘶啞地叫。然後他整個人如同黑色的煙霧,忽然冉

冉升起,化成了一團古怪扭曲的黑色水汽。滿眼只看他在那裡飄來飄去,晃得她頭昏。耳

朵裡只聽他不停地在喊著:「怎麼還不起來?!快起來!快起來!」

  那聲音忽然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熟悉。

  咦?這種嫵媚誘惑的嗓音,不是那個人妖狐狸的麼?

  「牡丹!我叫了你幾百聲了!你是豬啊?快起來!」

  司徒惡狠狠地拍打著她的臉,死命地吼著,一點都不知道什麼叫做「憐香惜玉」。這

個死人妖!居然敢打她!看她起來之後怎麼將他碎屍萬斷!

  等等!他怎麼可能打得到她?他不是魂魄麼?他什麼時候突然就有身體了?!

  牡丹困難地兀自與身體上的沉重搏鬥著,明明已經清醒過來,明明能感覺到他的手用

力在她臉上拍打的疼痛,她卻怎麼也沒辦法讓自己的眼皮聽話地張開來。上面是不是給人

粘了什麼東西?她為什麼動也不能動?發生什麼事情了?

  司徒忽然不喊也不拍了,周圍安靜下來。她正奇怪,突然感覺一個很柔軟的帶著莫名

香氣的東西輕柔地落在她臉上。那個東西在她臉上細細地遊走,從額頭到眉毛,從鼻樑到

臉頰,每一個地方都溫柔地輕輕觸碰。

  她有些茫然,忽然那東西的上方在她臉上輕輕吹起了氣,癢癢的,噴在她臉上有些麻

痺,有些酥軟,帶著某種曖昧的氣息。她怔了半天,猛地明白過來了!這個人妖狐狸在吃

她豆腐!她登時大怒,抬手便想給他一個火辣的鍋貼,好好教訓一下這只色狐狸!

  可是她的手怎麼也抬不起來,只好又急又惱又羞,心裡幾乎要哭了出來。他的唇漸漸

向下,吻到了她的鼻尖,她一陣大緊張。心底暗暗發誓,如果他敢吻她的嘴巴,她一定把

他嘴唇給咬下來!

  他細微的氣息噴在她鼻子上,她能感覺他靠得極近。嘴唇上有一種麻麻的感覺,好像

前面不到一寸的地方存在著什麼灼熱的東西。她的心吊得老高,也不知道自己是害羞還是

害怕。他要是真吻了下來,他要是真吻了下來……她該怎麼辦啊?!她可從來沒想過和這

只人妖狐狸發生這種事情啊!在她眼裡,司徒其實一直和女人沒兩樣……

  兀自提心吊膽等了半天,他卻沒有吻下來,只是又在她鼻子上輕輕啄了一下。她有些

安心,有些放心,心底卻不知道為什麼又有些失落。該死,她失落個什麼勁?!不許失落



  她正想得入神,冷不防臉上突然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痛得她本能地翻身坐了起來,

抬手就往那個打她之人回擊了過去!

  「痛死了!混蛋!」

  她凶狠地大叫,一巴掌拍了過去,卻給人一把捉了住。她定睛一看,卻是笑吟吟的司

徒!他捉著她的手腕,蹲在她面前,笑得可歡喜了。

  「你可終於醒過來了!知不知道我叫了你多少聲?睡得和豬一樣!」

  他丟開她的手腕,從袖子裡面掏出一個透明的小瓶子,裡面裝著清澈的水,滿滿的。

他將瓶子拋在她身上,說道:「喝水,喝完我再把所有事情告訴你。」

  她怔怔地坐了起來,只覺渾身發軟,連抬一根手指都好費力氣。打量了一下四周,居

然是一個山洞。她躺在一塊鋪了乾草的大石頭上,司徒就蹲在她身邊。山洞不大,不過一

眼就可看出給人整理過,非常乾淨。石頭後面有一個木頭簡易搭成的架子,她的灰色小包

袱就放在上面。現在外面應該已經是夜裡了,因為她看到了撒進洞口的月光,將外面班駁

的樹枝映成一個個黑色的影子在地上搖晃。

  她吃力地伸手拿起瓶子,瓶口塞著一個軟木的塞子。如果是平時,她一定輕鬆地就拔

下來了。可是現在她明明渴得要命,一雙手卻怎麼也不聽使喚,軟的連瓶子幾乎都拿不住

。她到底是怎麼了?

  一隻手接過了瓶子,然後司徒坐到了她身邊,扶著她的後腦勺,將瓶子抵在她唇上,

低聲道:「張嘴,慢點喝,別嗆到。」

  她忽然想臉紅,而她的臉也真的紅了。奇怪,這隻狐狸怎麼今天突然感覺和以前完全

不一樣?是因為有了實在身體的原因麼?怎麼……突然覺得他不那麼娘娘腔了?糟糕……

她好像開始緊張了……

  瓶子裡不是單純的水,居然還帶著一種酸酸的味道,好像餿了一樣,難喝之極。她先

是因為口渴,沒在意那麼多,一氣喝了大半。等喝到有酸味的時候,瓶子裡還剩了半瓶水

。她抬眼看了看司徒,他一點把瓶子移開的意思都沒有,用眼神示意她喝完。

  「很難喝啊……它……怎麼是酸的?」

  牡丹抱怨著,搖頭表示不喝。司徒笑了笑,輕聲道:「不喝也可以,不過作為懲罰,

我就不告訴你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啊!這個卑鄙的小人!居然用這種事情來威脅她?!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卻見他狹

長的眼睛微微瞇著,精光閃爍。她忽然迷惑起來,司徒……以前有過這麼銳利的眼神麼?

記得以前一路上,都是她氣勢洶洶地,不可一世地欺壓司徒。現在好像角色突然換過來了

……她開始懷念曾經的威風。

  苦下了一張臉,她乖乖地仰頭將半瓶酸水喝下了肚。嘴巴裡頓時滿是那種古怪的酸味

,難受的要命。她捂著嘴,模糊不清地問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好噁心的味道!」

  司徒慢條斯理地將空瓶子收回了袖子裡,指了指地上攤著的一堆模樣古怪的黃色果子



  「是骷髏果的汁液,恢復精力是最好的。」

  他從地上拿起一個骷髏果,放到她手上。果子的表面坑坑窪窪,摸上去都有噁心的感

覺。她翻過來一看,嚇了一跳。原來那果子果然長了一張骷髏臉!兩個黑漆漆的洞,好像

骷髏幽深的眼睛。她急忙還給他,四處看了看,忽然驚訝道:「水妖和黃泉呢?他們怎麼

不在?」

  司徒將果子丟在地上,笑道:「問得好,現在我就告訴你發生的所有事情。」

  他說得很慢,卻條理極清楚。原來鷹王翼將她捉了去是想弄清楚她不怕神火的原因,

他把她帶到了妖狼的嫣紅山,請了一個高人看她的命,卻發現原來她不怕神火是因為身體

裡有封印。

  聽到這裡,牡丹不由駭然道:「我?封印?那是什麼東西?我怎麼不知道?」

  司徒笑瞇了眼睛,忽然伸手,兩根手指點在她胸口。她吃了一驚,正要反抗,卻見他

兩根手指之間好像夾住了什麼東西,正往外拉!她低頭看過去,卻見他兩指間一片血紅,

似乎還在熒熒閃著光。

  「這就是你的封印,我用血在你身上下的封印。」

  司徒說著又將那紅色的發光物體推了回去。牡丹卻一點異樣的感覺都沒有,只拉著他

的袖子拚命問怎麼回事,她怎麼不知道這個狐狸會給人下封印?他什麼時候在她身上下的

封印?

  司徒笑道:「我自有我的辦法,說了你也不懂。反正你就是因為有封印才不怕神火。

至於我們,趕了五天的路去嫣紅山救你。黃泉和我與狼王打了一場,打完之後我的身體就

突然變成實體了,煉出了一尾。現在明白了?」

  她茫然地點頭,忽又搖頭。

  「你是說你現在已經不是半尾狐了?你已經煉出了元身?」

  司徒點了點頭,「是啊,不恭喜我麼?」

  牡丹怔怔地看著他,他煉出一尾了,他擁有實體了。他可以不用再附在她身上,那其

實他們這個旅程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啊……他們,他們現在就已經可以分道揚鑣了。她

的心忽然痛了一下下,不是很重,卻後勁不絕,纏繞著盤旋著,好像非要她承認自己傷心

才好。

  「恭……恭喜。」

  她小聲地說著,一時間也找不到什麼話來說。她想她是給震撼住了。

  司徒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起來,嫵媚之極。

  「現在高興還太早了,我們和黃泉水妖走散了,他們必然會往西方王城走,總是要和

他們匯合的吧?路上還有許多危險,我們還要去見非嫣大人讓她給你安排做工的事情。你

以為我們現在就要分開麼?」

  牡丹給他說中了心事,頓時紅了臉,嘟著嘴咕噥道:「你以為我傷感麼?其實我開心

的要死!終於可以離開你這個人妖狐狸了!哼!」

  他挑了挑眉毛,也不在意,「至於我們為什麼會和黃泉他們走散,是因為被心魔蠱惑

的鷹王翼忽然發瘋,把自己的魂魄散了開來,造成了劇烈的氣流震盪,我們被吹到了不同

的地方。你也不用擔心,黃泉的本事那麼強,水妖也不是沒有自保能力。說不定他們可以

比我們先到王城,你現在就先睡覺吧。骷髏果的效用要睡覺了才能發揮,明天早上起來你

就會發覺自己又精神百倍了。」

  牡丹被他按了下去,乖乖地躺在了石頭上。奇怪……她總感覺這個狐狸有詭異。說得

那麼輕鬆,她看他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說出來的話連她都不自覺地去聽從。他以前什麼

時候這麼有過威儀?

  她躺在石頭上,半合著眼睛,迷糊著眼看就要睡著。月光下,就看司徒靜靜地坐在她

旁邊,一雙妖嬈魅人的狹長眼睛定定地看著她,隱約有眸光流轉,她困得無法去想他為什

麼要這樣看她的理由,合上眼睛就陷入了夢鄉。

  黃泉昏昏沉沉中,覺得有什麼清涼的東西從嘴裡湧了進來,順著他幹得幾乎冒火的喉

嚨往下滑,進入身體之後立即瀰漫開來,緩緩滲透進身體所有的部位,令他原本發軟的手

腳忽然有了力氣。

  他本能地仰起了頭,渴求更多的水,雙手無意識地抬了起來,將面前的那人緊緊摟了

住。感覺那人似乎震動了一下,他便捉得更緊,幾乎是貪婪地吸吮著那清涼的微微發甜的

水。

  幾綹頭髮落在了他臉上,刺著他的眼睛和額頭,癢癢的。他不由睜開了眼,水妖蒼白

的容顏立即映入了他眼中。她見他醒了過來,驚喜欲狂,眼淚都湧了上來。

  「你總算醒了,我還以為,你中毒了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顫聲說著,臉色白得好似透明一般。

  黃泉忽然發覺自己嘴裡咬著什麼,急忙鬆口,卻發覺竟然是水妖的胳膊!上面有一道

極深的傷口,殷紅的鮮血更汩汩地流出來。剛才那讓他全身舒坦的水,竟是她的血麼?!

他呆了住,話也說不出來。

  水妖將流血的胳膊送到他口邊,柔聲道:「水妖的血是解毒的聖藥,抱歉我法力淺薄

,沒辦法為你治療其他的內傷。只是這毒,卻還可以幫你一些。」

  用血來療傷?!她不要命了麼?!難怪她的臉色慘白的和鬼一樣。黃泉別開了腦袋,

沉聲道:「把傷口包紮一下。你沒有必要這樣犧牲自己來救我,我不過是咎由自取罷了。



  水妖有些難過地看著他,輕聲道:「我只是想幫你,我知道我是沒什麼用的小妖,一

路上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不過既然這次我可以幫你,為什麼要拒絕?你想讓我一直沒用下

去麼?」

  黃泉奮力坐了起來,頓時感覺全身散了架一般,骨頭格格直響,好像瞬間都化成了粉

末,身體頓時軟了下去。他咬牙撐住,冷道:「你就一直沒用下去吧,也不需要你有用。



  水妖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笑,伸手將他輕輕一推。黃泉本來坐著就很吃力了,給她

這麼一推,立即又倒了回去。他有些惱怒地瞪著她,卻見她毫不在意地捏住他下巴,強迫

他將嘴張了開來。然後她將流血的胳膊湊了上去,說道:「受傷的人就不要再任性了,這

樣下去只會更麻煩而已。你不要我有用,我就偏有用給你看。」

  說著她粲然一笑,嘴角頓時露出兩個迷人的梨渦。他一時怔住,心裡也不知是甜是苦

。這樣的微笑神情,多像她啊……

  他動也動不了,眼看水妖這麼堅決,也只好將那些血吞進了肚子裡。不一會,全身都

輕鬆了下來,他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在她的傷口上一抹,那道極深的傷痕居然瞬間就癒

合了。他坐了起來,四處看了看,這是一個陌生的森林,他就靠在一棵樟樹下,身子下面

墊著自己的外套。

  「司徒和牡丹呢?」

  他看了半天也沒找到他們的身影,心裡有些發驚。該不會給歲星的毒給毒倒了吧?

  水妖柔聲道:「你中毒之後,發生了很多事。本來我也以為或許死定了,可是當時鷹

王翼忽然衝了出來。」

  她將事情的經過一一說了一遍,說到鷹王翼額頭上有了心魔印,抱著歲星散魂的時候

,黃泉驚駭地問道:「他們死了?歲星和鷹王翼都死了?」

  水妖點頭,「雖然當時光芒很強烈我看不太清楚,可是也隱約看到了一些蹤影。散魂

的力量好大,他們兩個人都是瞬間就全身化成了粉末,半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黃泉沉默了半晌,忽地低聲問道:「司徒和牡丹他們……給散魂的氣浪震飛去別的地

方了?」

  水妖歎道:「是啊,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好讓人擔心。」

  黃泉撣了撣衣裳下擺的泥塵,輕鬆地站了起來。

  「既然這樣,那我們倆就先去王城吧!我急著去找非嫣確定一些事情。」

 第二十六章 人之能

  水妖也跟著站了起來,眼前只覺金星直蹦。她咬了咬牙,掐著手指硬是站在那裡不讓

自己癱下去。為了治療黃泉中的毒,她足足餵了他近一半的血,縱使她是妖,也沒辦法承

受。

  她臉色頓時慘白,旁邊黃泉在說什麼她都聽不見,耳朵裡嗡嗡直響,眼前漆黑一片。

她抓著樹幹,只怕自己撐不住跌了下去。唉,到頭來,她便是救了他,卻也還是會成為累

贅。她唾棄著自己的沒用,再想到牡丹和司徒也不知道現在究竟如何,心裡又是一陣大急

,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黃泉急忙一把將她攬住,摸了摸她的額頭,冷濕一片。眼看她臉色漸漸委靡下去,他

好生後悔。枉他黃泉千年的修為,今天卻要一個柔弱的女子來拚命相救!想起從前自己種

種傲氣之行,立即覺得如同孩童一般可笑。

  想這一路西行走了近一個多月,同行者司徒乃是深藏不露之人,牡丹雖然莽撞卻也爽

快,水妖溫柔安詳,極識大體。相比較之下,自己冷酷怪異,自以為是。總覺得自己什麼

都是對的,到了後來,才發覺自己其實竟是四個人中最無能的一個。

  因為過去的心結中了歲星的毒,死了倒也乾淨,卻又累得自己最不想麻煩的人幾乎拼

了命去救。以前總說牡丹任性,其實看來自己才是最任性的那一個。

  「水妖,還聽得見我說話麼?」

  他湊近她的耳朵,輕聲問著。

  水妖動了動睫毛,張開嘴氣若游絲地說道:「黃泉……借……借你眼睛一用……」

  黃泉微微一怔,眼睛?正在疑惑,卻見水妖忽然全身都化成了透明之色,汩汩而動,

忽地縮成了一個極小的水滴,飛快地竄進了他眼睛裡。他只覺左邊的眼睛中忽然微微一涼

,她竟化成了他的一滴淚水,安身在他左眼之中。

  「我需靜養三日,拖著一個虛弱的身體勉強和你走,也不過是累贅。你放心,三日之

後,我必然可以痊癒。」

  她在他眼中細細地說著,黃泉眨了眨眼睛,低聲道:「無妨,只是不要勉強自己就好

。」

  水妖幽幽笑了一聲,便再也沒了聲音。黃泉沉默了好久,才轉身離開。他忽地伸手入

袖,捏緊了那朵媚絲蘭的珠花,茫茫然地,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牡丹一覺醒來,只覺得全身都輕鬆,竟好像給人重新換了個身體一樣,隨便動哪裡都

是活力無限。

  她猛地從石頭上跳了下來,四處一看,司徒那隻狐狸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地上還堆

著一些骷髏果,雖然已經知道這果子極好,她卻也不敢徒手拿來吃了。那一個個黑黑的洞

,好像骷髏在幽怨地看著她,糝得慌。

  她伸了個懶腰,覺得即使馬上要走上一千里,也沒什麼問題。肚子忽然傳來咕嚕聲,

呀,她餓了!摸了摸乾癟的肚皮,她向洞口走去。這裡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山洞外面長

了無數碧綠的大葉片的樹,樹林深處隱約有流水聲傳來,她瞇著眼睛看了半晌,依稀看到

一個白色的人影。

  一定是司徒!

  她急忙跑了出去,一腳踩上了柔軟的草地,才發覺腳上居然沒穿鞋子!眼看她月白色

的羅襪已經沾上灰塵泥土青草汁,她乾脆脫了襪子光腳走過去。

  清晨的陽光異常可喜,撒在寬大的葉片上,落下點點金屑。林中微風陣陣,涼爽宜人

。只是風過之處,碧綠的葉片一晃動,就露出了後面一個個詭異可怕的骷髏臉!原來這些

大葉子的樹就是骷髏果樹!

  牡丹撥開葉片,飛快地往深處的小河走去。她已經可以看到那條被陽光照射的波光粼

粼的河流,司徒一身雪衣,坐在河畔,低著頭不知道在做些什麼。微風帶著某種讓她食指

大動的香味直接鑽進了她鼻子裡,她饞得口水都漫了上來。

  司徒是不是在烤什麼東西啊?好香!

  她急忙奔過去,卻見司徒手裡正拿著幾根樹枝,上面串著野兔和山雞,正烤得恰到好

處,變成了誘人的金黃色,油脂四溢,芬芳撲鼻。聽見她跑過來,司徒頭也不回,直接將

手裡一串已經烤好的野兔丟給了她。牡丹慌忙地接住,顧不得說話,一口先咬下去再說!

  「喂,狐狸,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到西方王城?」

  一口氣幹掉了兩隻山雞一條野兔,牡丹心滿意足地在河水裡洗手,一邊問著正在撲滅

火堆的司徒。

  司徒輕聲道:「昨天我帶著昏迷的你出了嫣紅山走了半日,我想再走上半日,便可到

達落伽城。到了那裡再問路。」

  牡丹疑惑起來,「問路?問什麼路?你不認識西方王城嗎?」

  司徒坐在河邊,將頭髮散了開來慢慢整理,一邊說道:「我從來也沒說過我知道西方

王城的位置。事實上誰也不知道它的具體位置。那是屬於神界管轄的勢力範圍最大的一個

王城,雖然也有君王朝廷,卻是真正以神為王的地方。而落伽城則是神界管轄範圍中最邊

緣的一個城鎮,只有到了那裡,才好問路。」

  「神界?」牡丹有些發愣,「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到了落伽城就等於進入了神界?那

……你不是妖麼?妖怎麼能進神界?你說的非嫣大人也是狐仙啊……她怎麼能在神界的王

城裡待著?」

  司徒歎道:「你當真以為神界就是麝香山和印星城麼?神界的覆蓋範圍是很廣泛的,

裡面也不光是神,有人,有妖。不過都是心裡絕對要以神為聖,絕對忠誠的。至於非嫣,

她的修為已經足夠做神了,待在什麼地方都不會有神去管她。」

  牡丹呆了半天,只覺得一切都不可思議極了。居然還有虔誠信仰神的妖!妖修煉到一

定程度居然也可以做神!想來想去,只覺得人倒反而是最沒用的一類。既沒有法力,也沒

有長命,一邊怕著妖的傷害,一邊恐懼著神的威力。好慘。

  司徒慢悠悠地用玉訣將頭髮束了起來,招手讓她過去,然後一把散開她亂七八糟的發

,用梳子沾著水替她整理。

  牡丹正想得入神,也沒注意司徒在她後面弄什麼,卻聽他在那裡柔柔說道:「好歹也

是個女子,卻一沒吃相,二沒儀態,以後誰敢要你?」

  牡丹急忙揮手示意他不要說話,然後連聲問道:「有沒有人修煉成神的?難道我們凡

人就是最弱的一類麼?就注定了要被神妖欺壓?」

  司徒沉默了半晌,才輕道:「錯了,其實眾生皆有自己所能而他人所不能的特點。神

之能體現在強大的神力和聖潔的言行上;妖之能體現在特殊的體質和多變的外型上。至於

人,卻有一個神妖都無法抵抗的能力。」

  牡丹急忙回頭,也顧不得梳子卡著頭髮拉得疼,扯著司徒的袖子急切地問道:「是什

麼?是什麼?」

  司徒將梳子從她發中拔出,說道:「那是叫做七情六慾的東西。神自天地開始以來便

從不知什麼叫七情六慾,妖乃為天地精華凝聚而成,也不知什麼叫七情六慾。只有人,善

惡兼併,情慾甚多。往往感情濃至極點,天地可感,連神也沒辦法抵抗。說穿了,其實妖

和神都是沒有感情的眾生,只有人,集天地靈秀於一身,卻也聚乾坤罪惡於一體。妖神墮

落者,往往都為人所誘惑。」

  牡丹呆呆地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真的嗎?人真有狐狸說得那麼可怕?人若沒有感情

,那和行屍走肉有什麼區別?所謂的聖潔不染世俗,說白一點不就是無情之人?

  倒影之中忽然多了一張如妖似魅的臉,司徒貼在她後背,將臉靠在她肩膀旁,看著她

的倒影,柔聲道:「你看,色美。在神眼中色美與枯骨爛肉沒什麼分別,在妖眼中也是極

為常見,只有人,對色美無法抗拒,又喜愛升為想瞭解,瞭解之後想佔為己有,佔為己有

之後還想霸佔一輩子,哪怕自己不愛,卻也不容他人染指半分。愛到極點時,哪怕掏心裂

肺也在所不惜。其之狠烈決絕,往往就是誘惑妖神之時。」

  牡丹只覺得他一雙眼睛勾人魂魄,灼灼地,明明是在說著玄機的話語,卻又好似在引

誘她一般,眼波慢轉,極至妖嬈。她的心忽然抖了一下,色美……他還真說對了。這般天

人之色,有誰不喜歡?只是歡喜其色美是一回事,愛其靈魂愛至刻骨卻是另一回事啊……

  司徒幽幽地在她脖子上吹著氣,柔聲道:「你看看……已成凡人的你,也染上了情慾

。我的容顏,你可歡喜?」

  他的手摟上了她的腰身,很軟,很柔,卻帶著魅惑的味道,居然無法抗拒。牡丹只覺

得全身都融化一般,只盼就這麼化在他灼灼的眼波裡,隨之蕩漾起伏,無法自拔,根本想

不到他話裡的古怪用語。

  他的唇輕輕碰了碰她脖子上細嫩的肌膚,細密地吻了下去,雙手緊緊地摟著她,幾乎

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胸口。牡丹一陣意亂情迷,忽然清醒過來,登時大驚失色,奮力推開了

他的摟抱,跳起來就想逃。

  司徒怔了一下,急忙伸手去捉她,牡丹嚇得猛力一閃,結果左腳踩上了右腳,一時站

立不穩,尖叫一聲便「撲通」一下掉進了河裡。

  在水裡喝了好幾口水,她手忙腳亂地撲騰著浮了上來。原來河水極淺,只及腰部,她

渾身濕漉漉地站在中間,不可思議地看著岸上的司徒,他正略微帶笑地看著她,不需刻意

便已滿臉誘惑之色。這隻狐狸!煉出了一尾也罷了,怎麼連性格也大變?!居然連她也誘

惑!這算什麼事?!

  司徒慢吞吞地站了起來,走進河裡,一直走到她面前,低頭看了她半晌,才低聲道:

「如果我想誘惑你,你便是逃到天邊也沒用。你本就是我的東西,永遠都是。」

  牡丹瞪著他看了半天,忽然伸手舀水潑在他身上,一邊用力潑一邊恨然道:「我不是

你的東西!人也不是如你所說的那般愛美色!你就是再美,我也不喜歡!我不喜歡!你懂

不懂?!」

  司徒全身都給她潑濕了,卻也不閃躲,笑吟吟地看著她奮力潑水,然後弄得自己也全

濕了,氣喘吁吁,一雙大眼睛晶瑩明亮,如同有火在裡面焚燒一般。牡丹潑了半天,他也

沒反應,她卻累得半死,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吃力地在河裡面走著,打算離開這個變

得莫名其妙的狐狸。

  司徒忽然伸手拉住了她,她嚇得急忙反抗,結果踩在河底的鵝卵石之上,腳下一滑,

撞到了他身上。司徒故意給她撞得跌坐進水裡,順勢盤住了她的腰,將她攬進懷裡,不許

她動。

  「放開!」

  她怒吼著,一張臉氣得紅綠交錯,幾乎要抓狂。

  司徒貼著她的耳朵,細聲道:「你既然說人不愛美色,為什麼要這般躲我?以前你也

沒有怕過我,不是麼?口是心非的小姑娘。」

  牡丹冷笑一聲,用力摔開他的手,回頭恨道:「是!我是為你的美色所惑!惑了又如

何?我還為水妖的美色所惑,黃泉的美色所惑!你以為光是色美就可以打動人心?!愛有

那麼容易麼?愛上一個人根本就不需要理由!今天我可以為你的美色所惑,明天還不知道

被其他什麼妖的美色所惑!你說的,不過是色慾而已!妖神總是把凡人看低了!」

  她站起來沒命地向岸上走去,頭髮衣服全部貼在身上她也不管。上了岸,她還氣不過

,狠狠跺了跺腳,這才往山洞跑去,氣得渾身都在抖。

  司徒苦笑著坐在水裡,拈起一朵她掙扎之時掉下來的粉色珠花貼在唇邊。他幽幽看了

半晌,才歎道:「愛一個人不需要理由……這便是人誘惑妖神的能力麼?人之能,果然…

…」

  他將那珠花放進袖子裡,長歎一聲,良久無語。

  又走了半日,果然出了山林。

  眼見天邊祥雲萬里,紅霞漫天,周圍的景色彷彿突然就變了。只見青翠的山巒連綿起

伏,如同巨大的幕帳一般將他們籠罩住。天邊經常有飛鳥啼鳴著飛過,偶爾抬頭,居然還

有雪白的仙鶴。

  牡丹雖然一肚子感歎疑問,卻繃著臉就是不開口。她決定與這個狐狸勢不兩立!哼!

不過是煉成了一尾而已,真面目立即暴露出來!他若還想佔她便宜,她一定把他滿頭頭髮

都拔光!

  她正想得解氣,忽聽司徒說道:「快到神界了,恐怕會有人認得我,我且換一個樣貌

。」

  她呆了呆,換樣貌?怎麼換?卻見司徒拈著手指,身上忽然紅光大作,只那麼一瞬,

身材忽地小了一大圈,滿頭原本用玉訣束起的長髮也變成了秀美嫵媚的望天髻。牡丹看傻

了,變化後的司徒一身女子的雪白衣裙,身材高矮與她差不多,面目卻平凡了許多,不若

他真實容貌的妖嬈魅惑。就是隨便在街上走,也不會注意的那種女子。

  司徒抬眼看了看牡丹,微微一笑,輕聲道:「如何?我現在像一個普通的凡人女子麼

?」聲音細嫩婉轉,居然也是典型的女子聲調。他全身上下看上去極其普通不惹眼,只是

如果仔細看去,可見那雙微微狹長的眼睛裡,光芒微閃,灼灼攝人,依然是一雙勾人魂魄

的狐狸眼。

  牡丹忽然吞了口口水,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到了千里之外的水公子。想起司徒就是

為了成為女子和水公子相守這才搞錯了人附上了她的身,他曾經在她面前情真意切地訴說

他如何喜歡水公子。可是現在他煉成了一尾,可以隨意變化男女之後,卻再也不見他提過

。早上居然還來勾引她,實在是奇怪……古怪之極。在她昏迷的那段時間裡,他身上一定

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沒有告訴她實話。

  司徒見她發呆,不由淡淡譏諷了一句:「怎麼?就這樣的容顏,也可以誘惑住我們的

牡丹大小姐麼?」

  她回過神來,狠狠白了他一眼。這只死狐狸!根本就是完全換了一個人!到底出了什

麼事?

  司徒走到她面前,抬手正要摸向她的眼睛,牡丹急忙跳開,惡狠狠地說道:「你再隨

便碰我,不要怪我不客氣!」

  司徒挑起眉毛,揶揄道:「安心,我也不會再碰你。你並不是水妖那種天仙絕色,我

還不至於這麼窮追不捨。我只是幫你開眼,不然那麼大的城池在你面前,你什麼都看不見

。」

  「城池?」牡丹正在訝異,忽覺眼皮子上給人用手輕輕一揉,帶著一種很緩和的熱,

只那麼一下,他的手就移開了。

  她立即發覺其實他們兩個人站在懸崖邊上!懸崖下面,一座氣勢磅礡,巨大無比的城

池安靜地盤踞在那裡。咦?!剛才這裡分明是群山環繞的樹林啊!怎麼突然就成了懸崖?

她低頭發覺自己根本就是站在最邊上,只要稍微挪動一小步就會跌下去了!

  牡丹急忙後退了好幾步,心裡又驚又怕。如果司徒沒有幫她開眼,那她豈不是再走一

步就莫名其妙的摔死了麼?!

  司徒輕聲道:「不用怕,這裡已經給神布下了無數結界,凡人無法看到神界的東西,

就是一直走過去也沒有危險。只是你既然已經開眼,能見到神界的景色,那就再也不能這

樣直走過去了。」

  他回頭看著驚訝的牡丹,淺淺一笑,戲謔道:「我可又要碰你了,我們馬上要跳下去

。先告訴你一聲。」

  跳下去?怎麼又是跳下去?妖界的嫣紅山也是跳懸崖,神界這裡也是跳懸崖。這些神

妖是不是特別中意懸崖?

  司徒一把摟過她的腰,不給她思考的時間,一縱身便跳了下去。

  牡丹只覺耳邊風聲呼嘯,下落的雖然極快卻也不難受。正想睜眼看看情況,司徒的手

卻立即概蓋了上來。他在她頭頂低聲道:「先別看,馬上就到了。」

  話音剛落,牡丹立即感覺腳底踏上了實在的地面。司徒的手從她身上放了下來,她急

忙睜開眼睛,立即見到了剛才在懸崖上看到的那座城池!他們現在正站在巨大的城門前,

高聳的城牆是用巨大的青色石磚堆砌而成,城門是緊閉的,在巍峨的城樓上,掛著一付金

色的樓牌,上面用一種極古怪的文字龍飛鳳舞地寫著什麼,她半個字也看不懂。

  她急切地看了半天,也沒發現可以進城的門,不由回頭正想告訴司徒,卻見他走到了

城門口抬手輕輕一碰,一道很小很窄的門忽然就開了。他招手讓她過去,一邊沉聲道:「

進去之後不要隨便說話,這裡用的都是神界的語言。你若開口,他們一聽便知道你是外來

的凡人,定會將你抓起來。擅闖神界是很重的罪名,輕者丈罰之後丟出,重者立即焚燒至

死。你要小心。」

  牡丹打了個寒蟬,急忙捉住正要跨進去的司徒,顫聲道:「我……那我聽不懂可怎麼

辦?萬一他們問我什麼……我……」

  司徒拍了拍她的腦袋,柔聲道:「安心,你只要不說話便好。」

  他拉著她進了城門,牡丹剛走進去,身後那道被司徒推開的小門立即就消失了。而展

現在她眼前的,是一條寬敞安靜的街道。兩邊一排整齊的青瓦大屋,只是各自的窗戶卻用

顏料塗成不同的顏色。她籠統看了一圈,只有四種顏色,青,黑,白,紅。

  街道上人很少,零落地幾個攤子上,賣的都是香爐蠟燭一類的祭祀用品。偶爾看到一

個人,都是穿著紅色或白色之類的古老衣裳,神情安詳和定,目不斜視地走著。

  司徒挽著她的胳膊,低頭在她耳邊輕道:「落伽城原本不是神界的管轄範圍,只因為

兩千年前這裡的人崇拜起暗星張狂的力量,紛紛打算信仰暗星,投靠黑暗勢力,所以麝香

山才派出五曜強行征服了這裡。你看那些窗戶上的顏色,還有路人穿的衣服。各種顏色就

表明他們各自的信神。金色是太白,青色是歲星,黑色是鎮明,白色是辰星,紅色是熒惑

。雖然同為五曜,可是也都各自擁有不同的教眾。」

  牡丹只見滿大街,紅色和黑色最多,金色幾乎沒有,不由疑惑道:「沒有人信仰太白

麼?」

  司徒笑了一聲,貼著她耳朵說道:「切記,千萬不要說到太白這個名字。落伽城的人

對太白可以說恨到了極點。兩千年前,征服落伽城的神就是太白,他殺了這裡的君王,幾

乎屠殺了近一半的人才讓他們屈服於神界。你還記得麼?黃泉曾說過的那個撞破了神界封

印的女子?她叫清瓷,就是落伽城為神界征服之後君王的女兒,她作為供奉之物和她姐姐

一起被送到了麝香山,成為太白的奏樂女官。前不久她號召了無數不服神界管轄的凡人和

妖,在神界作亂。聽說她死了之後,太白好像也消失了,妖界好多人推測其實他是和清瓷

同歸於盡的。只是一個神為凡人女子所殺,傳出去難免不好聽,所以神界封鎖了太白已死

的消息。」

  牡丹聽得心驚,原來這裡竟是為神界強行佔有的地方,她忽地又想到了什麼,抬頭問

道:「你不是說神界的神不只麝香山麼?不是還有那個……叫什麼印星城的地方麼?五曜

是神,四方神獸也是神啊,怎麼一路上不見有人信奉他們?」

  司徒低聲道:「印星城和麝香山是不同性質的地方。四方神獸已和五曜決裂,自成一

家。可以說目前神界一分為二,一半是五曜的勢力,一半是四方神獸的勢力。落伽城是屬

於五曜的勢力範圍,在這裡,除了太白是禁忌,四方神獸也是禁忌。你別問那麼多了,我

們只要去西方王城找到非嫣就好,神界的紛爭,本來與我們無干。」

  牡丹急忙點頭,跟著他走了半天,拐了個彎,忽然便看到了一家客棧。那客棧的屋簷

上掛著一面巨大的旗子,是黑色的,上面用雪白的絲線繡著土地的樣式,一針一線,具體

而真實。她正看得仔細,卻聽司徒道:「這家客棧的老闆是信奉鎮明的,哼……也罷,我

們進去吧。」

  他挽著牡丹走進了客棧,卻見裡面一個大廳,整齊地安置著桌椅,有幾個零落的客人

正在那裡吃飯。一切都很安靜,從她進到這個城鎮之後便發覺了。這裡沒有一點凡人世間

的喧囂和熱鬧,她記得光州府,雖然不是一個重要的府郡,可即使是在比較偏僻的街道,

也有小販的叫賣聲,酒家小二的招呼聲,客人的笑聲交談聲。但這裡什麼聲音都沒有,街

道上的人各自面無表情地走著,從不往旁邊看一眼。酒家客棧,這個最應該每天熱鬧非凡

的地方也安靜的如同靈堂。

  他們進來了半天,也沒有小二過來招呼。司徒挽著她向櫃檯走了過去,一邊在她耳邊

說道:「記得,不要說話!聽到什麼都別說話!」

  她抿著唇,微微點了點頭,走到了櫃檯前,只見一個面容清雋,穿著黑色古老長袍的

中年男子安靜地站在那裡,似乎正在低頭看著什麼東西,神情專注而且虔誠。感覺到有人

走了過來,他慢慢抬起了頭,安詳地看著他們,突然開口問了一句什麼,語調平靜,可是

說的話語卻極古怪,莫可名狀。牡丹愣了一下,才想到這可能就是所謂的神界的語言。

  司徒和那個男子柔聲說著什麼,用的居然也是這種語言!這隻狐狸!她怎麼不知道他

會神的語言?!

  只聽他們兩個人嘰裡咕嚕的說了半天,司徒連連點頭,滿面笑容溫柔而且甜美。最後

那個男子又高聲喊了一句什麼,立即從後面走出來一個穿著夥計服飾的年輕男子。她瞪大

了眼睛看著那個人身上過於乾淨整齊的小二服,哇!這裡連小二都這麼莊重大方!好古怪

的感覺啊!

  小二神色同樣安詳,微笑著在前面說著什麼,將他們兩個人領著拐彎上樓。司徒偶爾

回答幾句,流利而且低柔。

  樓梯扶手上鏤空著雕花,居然也是呈土地狀,而且上了黑色的顏料。小二帶著他們彎

繞著走了半天,才領到了一間有著黑色推門的房間門口。牡丹偷偷地四處打量,只見一條

狹窄的過道,雖然幽暗,卻依然乾淨整潔,一眼看過去,過道兩邊全是和這間屋子一樣的

黑色推門,只是各自的門上都掛著一面白色的小牌子,估計是寫著客房的名稱之類。

  眼看小二為他們打開了房門,然後笑吟吟地關門走了出去,牡丹終於舒了一口氣,拉

著司徒連聲問道:「你和他們說了什麼?你怎麼會說神界的語言的?神界難道都是這樣沒

有人說話談笑的麼?」

  司徒示意她小聲,然後拉著她坐到了窗邊的椅子上,低聲道:「以後千萬不要這麼大

聲說話!如果給人知道你是外人,那就真的糟了。」

  牡丹急忙點頭,有些抱歉地笑了。司徒接著說道:「我是問他知不知道西方王城的位

置,原來王城還在西邊,他說走上五到六天應該就可以到達了。你想想,還有這麼幾天的

路要走,我對王城也不是很熟悉,當然應該在這裡留兩天問清楚情況再說。好在我曾經學

過神界的語言,老闆也沒懷疑什麼。你就一定要注意了!千萬不要離開我!人家和你說什

麼你都不要搭腔,記住了麼?」

  牡丹連連點頭,歎道:「神界真可怕,話也不得自由說,笑也不得放肆笑,真不知道

這些選擇信奉神的凡人怎麼忍受過來的。」

  話音剛落,忽然聽見窗戶外面一陣巨大的喧嘩。她愣了一下,咦?剛說不能大聲說話

這裡就有人喊起來了!

  司徒悄悄開了一點窗戶,透過縫隙往外面看去,只見街道上的行人都慢悠悠地讓了開

來,有的人面無表情,有的人略有激動,還有的人目光裡幾乎要噴出火來。兩邊頓時站滿

了行人,街道正中空了出來,似乎前面有什麼大人物正往這裡走。

  牡丹把腦袋湊了過去,擠在司徒和窗戶之間,好奇地看著下面,也不覺得這樣的姿勢

難受。司徒歎了一聲,將窗戶又打開一些,把牡丹推在身前,忽地抬手環住她的肩膀,手

掌摀住了她的嘴巴。

  「你這個人就是喜歡大驚小怪,我可要防著。給我好好看著,不許出聲。」

  牡丹也沒在意,事實上她的心神已經給街道上經過的那群人給勾走了!老天啊!這是

怎麼回事?!只見一排戴著青色枷鎖的人,衣衫襤褸,滿身血跡,蹣跚地走在街道上。他

們身上的枷鎖都連在一起,使得他們只好被迫走成一條直線。每個人的枷鎖下面靠近心口

的地方都安置著一個小小的鈴鐺,每走一步就響一聲,鈴聲尖銳而且刺耳,極其響亮。即

使牡丹隔著那麼遠,聽在耳朵裡都覺得頭疼。

  她吃了一驚,這些人,莫非是犯了什麼罪麼?!卻見那些被枷鎖鎖住的人裡面,有年

長古稀的老人,骨瘦如柴,每走一步彷彿都耗盡所有的力氣,搖晃著幾乎要跌下來。而衣

服上破爛不堪,還有血跡班駁著印在上面。還有年幼的孩子,他們也不哭,神情麻木空洞

地跟在後面,小小的身體上居然也是血跡遍佈,甚至有一個孩子臉上明顯地紅腫起來一大

塊,顯然是被人打的!

  牡丹只覺腦袋「嗡」的一聲,一股怒火幾乎衝破了頭頂。天啊!這些老人和孩子犯了

什麼罪?居然要用這種殘忍的方法對待他們?!這些神……這些自詡聖潔高貴的神……他

們……他們居然!她激動的全身都顫抖了起來,司徒收緊了胳膊,將她死死摟在懷裡,貼

著她耳朵低語:「別衝動,這些人是叛族的家眷,每天都要這樣在整個城鎮裡走上一圈,

以示神威不可侵犯。你看到了麼?那些枷鎖上寫著字,他們是……清瓷的族人!」

  神威?!神威是這樣體現的嗎?!牡丹兩隻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死死地看著拿著鞭

子,監督在這些囚犯周圍的侍衛。他們滿臉傲然之色,彷彿自己正做著什麼高貴的工作一

般,看到那些老人和孩子有誰走得慢了,立即就是一鞭子上去,頓時血花四濺。

  那些被打的囚犯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是這樣木然地走著,走著,哪怕馬上就會摔倒

在地無法動彈,哪怕身上已經沒有力氣再邁動步子,他們依然這樣走著。好像他們的一生

都是這樣走著,走,已經成了融化在他們血液中的一個最大最重要的任務。

  周圍的行人有的憤怒,有的憐憫,卻沒有一個人上去幫忙。司徒輕聲道:「這是司月

的安排,她一直是一個很冷酷的神。清瓷的事情一定駁了她不少神的臉面,可惜人已經死

了,她沒辦法懲罰,只好算上連帶罪將清瓷的遠族遊行示威。」

  司月?!也是神麼?她怎麼沒聽過五曜裡有這麼一個神?卻聽司徒又道:「五曜和四

方神獸爭奪麝香王的位置,司月是五曜這裡最有望成為下屆麝香王的神,而四方神獸那裡

卻還沒有任何代表推出來。在麝香山那裡,司月的勢力其實已經和麝香王差不多了。只是

她一向冷酷自傲,對叛神從不留情,所以對她的怨聲很多。」

  牡丹正駭然,忽聽那些囚犯中一個老人沙啞著喉嚨尖聲喊了起來!

  「五曜之神萬歲!我誠心信奉神靈!求求你們放過我們吧!神啊!神啊!放過我們這

些卑微的凡人吧!」

  喊的居然是凡人所用的話語!牡丹呆住了,只見街道上頓時人聲鼎沸,所有的人都驚

慌地說著什麼,而那個尖叫的老人,卻早已被身邊的侍衛一鞭子抽倒在地,連帶著他身前

身後所有的囚犯都跟著跌了下來,爬在地上無法動彈。

  鮮血隨著抽動的鞭子濺了出來,那個老人只是扯著嗓子拚命地叫著神靈萬歲,放過他

們這些卑微的凡人。牡丹覺得鼻子一陣劇痛,眼淚幾乎都要衝了上來。

  司徒忽然貼著她的耳朵,輕聲道:「你想去救他們麼?」

  她震了一下,不可思議地回頭看著司徒,卻見他一雙狐狸眼眸光流轉,帶著某種魅惑

的神采。

  「如果你想救他們,我就出手。」

  他這樣說道。

 第二十七章 惑之一

  「我……」

  她突然囁嚅了,看看他,再看看樓下那些被粗長皮鞭抽打的老人與孩子,她忽然輕聲

道:「司徒,你真的能救他們麼?你若真能救,我牡丹一輩子都感激你。」

  司徒笑了笑,柔聲道:「我可不要你的什麼感激,只是既然這是你的願望,我便幫你

實現而已。其實他們受難,看在我眼裡,並沒有什麼觸動。你的願望,才是我認真對待的

。」

  牡丹死死地瞪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小聲說道:「你若用這些花言來戲弄我,卻也不

用費心了。我是凡人,看不得他們被神或者妖來欺壓,我不若你的鐵石心腸沒有七情六慾

在這裡說酸話。如果有能力,我定要逆天!」

  司徒靜靜地與她對視,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從來沒有這麼堅定過。她是他的血肉化成

的玉石,她是他的一部分,只是他沒有想到在轉世成了凡人之後,他的小小玉石精擁有了

這麼一雙勇敢的眼睛。不懼天地,不畏神鬼,柔弱到沒有任何保護自己的力量卻依然堅持

著自己的理念。這也是凡人誘惑妖神的能力麼?

  他想他或許是被惑住了。

  他笑了笑,捏了捏她的下巴,寵溺道:「既然你說我沒有七情六慾,你何不來教會我

呢?你已經教會我色美不能打動人心,何妨再教我什麼叫做正義之道呢?我很好學的。」

  牡丹把腦袋別了過去不給他再捏自己的下巴,有些微微地惱怒。

  「你在開什麼玩笑?七情六慾你不是早就學會了麼?我會在這裡,我會遇到那麼多的

麻煩,還不都是因為你仰慕水公子附錯身造成的?你若再和我說這些無聊的話,我就真惱

了!」

  司徒低笑一聲,「過去的事情何必再提?他反正也不過是讓我可以遇到你的一個契機

罷了……我話已經說出來,若不做些什麼,還當真讓你看不起麼?」

  他將牡丹輕輕一推,把她推坐在床上,沉聲道:「坐在這裡不要動!無論誰敲門也好

進來也好,出什麼事你都別動別說話,我去去就來。」

  他一個轉身,忽地又變回了原來的樣貌,雪衣烏髮,微微而笑。牡丹急忙拉住他,急

道:「你要怎麼救他們?若是殺了那些侍衛,總也不是辦法!神界還會再派人來折磨他們

的!」

  司徒「恩」了一聲,笑道:「我自有我的方法,你就乖乖在這裡等我罷!」

  他打開了窗戶,整個人忽然化做一道狂風,呼嘯著吹了下去。街道上頓時風塵大作,

屋簷上的各色旗子給吹得嘩嘩直響,行人頓時開始慌亂,一個個不是給風沙迷了眼睛沒辦

法睜開,就是給狂風吹得東倒西歪,只好扶著牆躲在一邊。樓下亂成了一團,喊叫的喊叫

,奔跑的奔跑,那些拿著鞭子的侍衛都警覺起來,四處觀望著可疑的事物。

  那團狂風從街頭吹到了街尾,只吹得房門大閉,人人躲閃。牡丹在房間裡看得暗自心

驚,這只詭異的狐狸!他原來竟這麼厲害!

  風聲裡只聽一個人嘻嘻笑了一聲,調皮而且帶著戲謔的嫵媚。那些侍衛只微微一怔,

還來不及反應,風卻立即停了!他們駭然地站在原地,還沒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直到周圍的行人突然指著那些倒在地上一動都不動的囚犯叫喊了起來,他們才慌張地發

覺所有的囚犯竟然全部都死了!

  所有的囚犯沒有例外地通通倒在地上,臉色青白,面容上看來都沒有什麼痛苦之色,

想來是一瞬間便給人將魂魄攝了去。可恨的是他們居然沒有一個人看到究竟是誰搗的鬼!

  牡丹驚駭地看著那些突然死去的囚犯,心裡又是害怕又是疑惑。司徒竟將他們全部殺

了?!這怎麼可能?這算什麼?!眼見那些侍衛慢慢恢復了思緒,揮著鞭子驅趕著路人,

將他們聚在街道正中,語氣嚴厲地盤問著什麼,還有幾個侍衛抬頭向樓上望過來,幾乎就

要看到她,驚得她一個戰慄,坐在床上動也不敢動。

  樓下侍衛們盤問小二和老闆的聲音極響,她在房間裡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只是她半

個字也聽不懂,也不敢動,只好坐在床上乾著急。司徒那隻狐狸到底打算做什麼?無緣無

故殺了那些囚犯,她分明是讓他去救人的啊!他怎麼把人家都殺了?!現在還把侍衛引了

過來,他想在這裡搗亂麼?

  沉重雜亂的腳步聲飛快地竄了上來,顯然目標是她所在的房間。牡丹心底暗暗叫苦,

全身都僵在那裡,腦子裡只記得司徒鄭重叮囑她的話:不要動!不要出聲!她筆直地坐在

床沿,和一尊石頭雕像沒有什麼分別。因為緊張,她連喘氣也不敢大聲,偏偏心跳得老快

,胸口因為憋氣,窒息得難受,幾乎要爆開來。

  「砰」地一聲,房門被人用力地踹了開來。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死死地把

眼睛閉了住,不敢去想像後面會發生的事情。司徒!她恨死他了!早知道狐狸都是奸詐狡

猾之輩,她根本不該相信他!

  她感覺有好多人衝了進來,帶起了一片凌厲的風聲,可是等了半天卻沒有半個人碰她

一下,她有些好奇,悄悄睜開了眼睛瞇成一條縫,只見那些穿著銀紅色衣裳的侍衛翻箱倒

櫃地搜索著什麼,還有幾個人就爬在她腳邊揭開被褥往床下看去!卻偏偏沒有一個人看她



  她忽然想到在流火山的時候,水妖也在她身上下了這種法術。這些侍衛原來看不到她

!牡丹的膽子稍微大了一些,睜大了眼睛骨碌碌地轉著,聽著這些侍衛嘰裡咕嚕地喊著什

麼,然後看他們神色憤然地把櫃子桌子什麼的全部推倒,搞出了好大的聲響,鬧了半天才

氣勢洶洶地下了樓,估計嘴裡還在罵著什麼,聽起來似乎是在責難客棧的老闆。

  她微微鬆了一口氣,緩緩攤開雙手,只見上面全是汗水,十根手指現在連握成拳都好

困難,指尖在發著抖,一片慘白。她苦笑了起來,自己也真是沒用,明明沒有危險還嚇成

這付德行,看來她還是太幼稚了。

  看了看窗外,那些死去囚犯的屍體被路人好心地用布塊蓋了住,侍衛們圍在旁邊,似

乎正在束手無策,不知道該做什麼。她正看得入神,忽然覺得脖子後面被人小小地吹了一

口氣,癢癢的。她急忙回頭,立即看到了司徒那張笑吟吟的臉!

  牡丹急切地抓住他,小聲道:「你做了什麼?!我只是想救那些可憐的老人和孩子,

你……你怎麼把他們都殺了?!人命在你眼中就這麼不值錢?你怎麼可以……?!」

  語無倫次地說到後來,她的眼睛都紅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對司徒的行為不只憤怒

,還有著極深的心痛和失望。他不該是這樣的妖啊!

  司徒捏了捏她的鼻子,歎道:「愛哭鬼,我不將他們的魂魄取出來,難道這麼多人我

能一下子帶走麼?你呀,見識太少了,身體不過是一個皮囊,想做多少就可做多少。何況

他們的身體本就傷痕纍纍,就是我救了出去,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牡丹吸著鼻子,眼睛紅紅地問道:「那……那你將他們的魂魄取了出來,放到什麼地

方了?」

  司徒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黑色的小瓶子,輕聲道:「都在這裡,再過一段時間等我的法

力恢復一些,我就可以替他們造好元身,恢復他們的自由。笨蛋,你還要哭麼?」

  牡丹用力揉著眼睛,聲音雖然小,卻很堅決:「我沒哭!你看錯了!」

  司徒輕輕笑了起來,忽地將她摟在了懷裡,摸著她的腦袋說道:「你可不會再生我的

氣了吧?我說了,只要你希望的,我都可以去做。你想我是怎麼樣的狐狸,我就做怎麼樣

的狐狸。你還討厭我麼?」

  牡丹震了一下,微微地想掙扎,可是動了動,卻又不知怎麼的又放棄了。給他緊緊摟

在胸前,她也不知是歡喜還是緊張。半晌,她才低聲道:「……謝謝你救了他們。你是只

好狐狸……我……錯怪你了……」

  司徒柔柔地撫摩著她的頭髮,沒有說話。又過了半天,她忽然說道:「司徒,你變了

。你不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娘娘腔狐狸,我提起水公子你也沒反應……你,出了什麼事嗎

?」

  司徒怔了一下,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的記憶從法力被封進鎮魂玉中之後便消失了,其後只是一點一點地慢慢恢復。水公

子不過是因為曾與和牡丹朝夕相處的米家三小姐接觸過之後,身上沾染了鎮魂玉的氣息才

將他吸引過來的。現在想起來,他附錯上牡丹的身或許就是自己的意識冥冥之中的選擇吧

!他在被鷹王翼用神火貫穿胸口之後立即恢復了所有記憶,說起來,他或許還應該感謝那

個叛神。

  只是他不想告訴牡丹這些,他不想讓她知道自己不是人,而是一塊玉石轉世而成的。

他也不想讓她以為他是因為鎮魂玉而接近她的。理由他不清楚,可是他就是不想看到牡丹

傷心失望的模樣。這樣的女孩子,還是適合瞪圓了眼睛神采飛揚的好。

  他頓了半天,才輕聲道:「我就是我,我沒變什麼。我只是開始有點喜歡你而已。」

  牡丹大震,急忙就要推開他!這隻狐狸!他又死心不改地想誘惑她麼?!司徒這次卻

不讓她掙扎開,輕鬆地抱著她,制住她所有的動作,才說道:「都是你的錯,是你誘惑我

的,是你讓我知道什麼叫真正的七情六慾。你闖了禍卻想不負責的逃跑,我怎麼能放手?



  牡丹駭然,話也說不出來,顫聲道:「我……我什麼時候……誘惑你了……?都是,

都是你這隻狐狸……來誘惑我啊!」

  司徒從袖子裡掏出那日她掙扎後落在水面上的珠花,輕輕放開了她,將它溫柔地插進

她頭髮裡,然後看了她半晌,才輕聲道:「我不管,我已經被你誘惑了,招惹狐狸的下場

就是賠上自己。你本就是我的,這一次,無論是誰來搶,我都不放手。」

  牡丹整個人都呆住了,怔怔地看著他忽然展顏一笑,笑容裡有一股頑皮天真的味道。

  她突然什麼話都不想說了。

  其實,被誘惑的,何止是他?

 第二十八章 司月上

  黃泉來到落伽城的時候,已經是兩日後的事情了。為了讓化成淚水靜養在他眼中的水

妖多有一些時間恢復,他刻意走得很慢,所以兩日之後才來到落伽城。

  「我想司徒牡丹他們一定已經在落伽城中等我們了,我們快點進去。」

  水妖在他眼中細細地說著,很是擔心急切。

  黃泉不慌不忙地掐著手指微微一算,皺眉道:「他們已經離開落伽城了……怎麼會這

樣?莫非遇到什麼麻煩了?」

  「他們現在在哪裡?」水妖擔心地問著,「沒有危險吧?」

  黃泉走到城門前,說道:「他們正向西行,而且……走得很快……」

  他抬手推了推城門,立即又裂開了一道小小的門,他沉聲道:「不管怎麼說,我們也

要快了。他們會這麼趕,一定有原因。」

  進了落伽城,印象中安靜祥和的氣氛全無。黃泉收斂著妖氣,將面容化成普通的凡人

男子,四處觀望著。只見家家都緊閉著大門,偶爾有幾個行人在外面走動,也是行色匆匆

,似乎很緊張的模樣。

  酒家,客棧,全部都關著門,連街上的小販都不見蹤影。一條街走下來,空蕩蕩的,

什麼都沒有,連一絲聲音都無。黃泉不由好生訝異,想找個人問問情況都找不到。

  「看起來,落伽城好像出了什麼大事。」 水妖在他眼睛裡憂心地低聲說著,「會不會

和司徒他們有關?」

  黃泉沒有回答,四處又看了一下,眼光忽然被左手邊一道白色圍牆所吸引。上面貼著

一張巨大的通緝令,呈月白色底。通緝令上密密麻麻寫了一些什麼東西,他沒有看清,只

是那上面畫著兩個人物卻讓他吃了一驚!

  那是兩個年輕的女子,其中一個編著大辮子,耳朵上簪著一朵小巧的珠花,一雙杏核

眼黑白分明,即使瞪著眼睛都好像在笑。他倒抽了一口氣,這不是……?!

  「牡丹?!」水妖駭然地低叫了起來!老天!她和司徒果然遇到了麻煩!神界居然在

通緝他們兩個人!

  「可……她旁邊的女子是誰?莫非是司徒麼?」水妖疑惑地說著,那個女子面容很普

通,只是一雙眼睛又細又長,艷艷生輝,和司徒很像。

  「那定是他變化後的模樣。只是他們到底惹了什麼麻煩?神界很少這樣大張旗鼓的通

緝罪犯……」

  黃泉伸手摸了摸通緝令,由紙張的手感和墨跡的潮濕程度來看,這張通緝令應該貼了

一天左右。看來他們應該是兩日之前就到達了落伽城,兩日前,這裡必然發生過什麼事情

!他忍不住輕輕「嘖」了一聲,暗暗有些埋怨。司徒那隻狐狸,明明身邊帶著一個凡人的

丫頭,還要在神界惹是生非!果真是三千年狐仙的劣性不改!只是他功力尚未復原,實在

讓人擔心!

  「黃泉,我們快追他們吧!司徒還只是一尾,牡丹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如果真給神界

抓到了,他們一定沒辦法逃脫的!」

  水妖急急地說著,鼓動著身體就要從他眼睛裡鑽出來。黃泉抬手蓋住了左眼,沉聲道

:「你別動,傷勢還沒復原出來了也只會更麻煩。這個事情……我來解決。」

  他轉身便走,一邊掐指排算確定司徒他們的方向。

  「他們往西走了很遠!我現在要加快追趕速度。你且安心,不要出來。」

  他忽地袖子一張,兩腳一蹬,如同一隻展翅的仙鶴,輕飄飄地竄上了房頂。從高處看

去,整個落伽城的街道都是空蕩蕩的,人跡極少。他微微安了心,飛快地向西跑去,銀色

的身影在急速跑動跳躍下,如同一隻輕巧靈活的白鶴,快得幾乎看不清。

  落伽城在西邊有一座更大的城門,平時那裡幾乎沒有人看守,因為那裡經常用做神進

城的入口,現在只能希望暫時還沒有神打算來落伽城。他一躍而起,踏過青瓦屋樑,竄得

老高。他看到了!落伽城西邊的城門!

  巨大巍峨的城樓如同一隻沉睡的獸,安靜地盤踞在那裡。周圍看上去似乎沒有人,黃

泉安下了心,加快了腳下的速度,飛一般地一個旋身,寬大的袖子和衣裳下擺因為動作的

猛烈而沙沙響著。他忽地張開手臂,穩穩地落在了城門前面。如他所料,這裡周圍並沒有

人。

  黃泉飛快地往城門跑去,只盼可以盡快找到司徒他們。不知道他們惹了什麼麻煩,只

希望不要再派出五曜來捉人,不然他們一個都逃不掉。歲星的死那些神一定已經知道,說

不定還會算在他們的頭上,到時候必死無疑。

  眼看就要接近城門,可詭異的是城門忽然傳來巨大的吱呀聲!黃泉猛地剎住腳步,警

覺地向邊上讓了開來,躲在一株茂密的梧桐樹後,摒住呼吸看向城門。

  只見城門一陣驚天動地的震動,刺耳的摩擦聲聽得人牙酸,可顯然推門之人並不介意

。那門開得極慢,好像刻意要造出什麼神秘尊貴的氣氛。只是眼見那麼巨大沉重的黑色玄

鐵門給人這樣毫不在意地推開,黃泉還是警覺起來。來的人一定不簡單!

  門終於打開,出乎意料地,從對面走進一個穿著月白色華服的年輕女子!她梳著嫵媚

的天人髻,耳邊還垂著兩綹青絲,用同樣是月白色的綢帶圈圈卷下。身材纖柔,彷彿不堪

身上華服的重量,嬌怯怯地。

  黃泉愣了一下,這個人是誰?五曜裡除了歲星,沒有女子了啊!卻看這個女子提著衣

裳的下擺,走得優雅,如同一個沒出過門的大家閨秀,每一步都是儀態萬方,顧盼生姿。

那張臉說美也不是極美,說不美,卻又彷彿蘊涵著某種誘人的光彩。那一身的月白,更是

讓她看上去如同剛從月宮裡下凡的天人。

  等一等!月?!

  黃泉倒抽一口氣,難道她竟會是麝香山目前地位最高的神,司月麼?!早就聽說司月

是個女子,但關於她性格冷酷,行事殘忍的說法不絕於耳,他本以為會是一個彪悍的神,

卻哪裡想到是這般嬌弱無骨,我見猶憐的小女子?

  水妖在他眼睛裡開始瑟瑟發抖,顫聲道:「她……她……比歲星還……可怕……!」

  黃泉緩緩抬手輕柔地按在左眼上,低聲道:「別怕,我們不去招惹她。」

  話音剛落,卻見那個女子立即向他這裡望了過來,黃泉吃了一驚,一時也不知道該出

去還是繼續躲著。

  那個女子開了口,聲音如同地下十九層的冰冷泉水,清冽刺骨,連黃泉都忍不住打了

個寒蟬。

  「那裡的妖,擅闖神界是要被責罰的。以前沒有人告訴過你麼?」

  黃泉乾脆走了出來,面對面地看著她。見她一張秀麗纖細的鵝蛋臉,面色如月光皎潔

,一雙漆黑的眼更是幽深不可測,似乎是在怯怯地看著他,可眼神卻讓他有些發寒。

  她看了看他,淡然道:「原來還是一隻修為上千年的蛇妖,你的眼睛怎麼了?還住著

一隻水妖麼?」

  黃泉沒有說話,只定定地看著她。一時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有敵意還是打算不計較。

  那個女子看了他半晌,才說道:「最近神界總是混進來一些莫名其妙的妖和凡人,看

來你與兩日前的作亂妖精是一路的。」她舉起寬大柔軟的袖子,捂在鼻子前,輕道:「你

身上滿是狐狸的味道,原來那兩個女子之中居然有一個是狐妖。」

  黃泉震了一下,還是沒說話。

  那個女子又道:「你且和我走吧,罪狀等到了麝香山再定。我還要去捉那兩個膽大妄

為的闖入者。」

  她說完之後,好像倦了似的,撣了撣袖子,輕輕一拋,卻見那雙寬大的袖子陡然變得

極長,瞬間便竄到了他眼前,眼看便要將他束縛住。黃泉手掌一揚,銀光乍閃,瞬間便將

那些飛舞盤旋的水袖劃得粉碎。一時間碎裂的布片到處飛揚,如同無數玉色的大蝴蝶。

  那個女子「咦」了一聲,「還挺厲害的,你叫什麼名字?」

  「黃泉。」

  那個女子忽地一震,好像終於反應過來自己是來捉妖的。她死死地看著他,一雙漆黑

的眼睛竟彷彿暗藏了無數波濤,澎湃洶湧。

  她頓了半天,才低聲道:「你……就是黃泉?七百年前被太白封印的蛇妖?」

  黃泉怔了一下,他從沒想過太白會在其他神面前提到他的名字。對他而言,不過是封

印了一個小小的蛇妖罷了,轉身就該忘記的事情,可這個女子怎麼知道的?

  那個女子輕道:「是你,原來就是你……讓他念念不忘,居然還生出悔意的妖。」

  黃泉竟呆了住,太白?念念不忘?怎麼會?!他不是曾那樣高傲地斥責他麼?他並不

認為這些五曜的神會有什麼同情心。他曾做了那麼冷酷的事情,又豈是念念不忘能抵消的

?!

  那個女子沉默了半晌,才道:「忘了說,我是司月。太白曾是五曜之長,只是一來曾

為你的事情所感觸,二來為自己的女樂官清瓷所惑……」

  她頓住了,沒有說下去,又過了好久,她才淡然道:「你的兩個同夥,將神界叛徒的

族人瞬間取走了魂魄。無故取人魂魄乃為大罪,何況是叛族的人。你那同夥既然是狐妖,

必然取走魂魄煉成自己的妖力,此乃神界大忌,她的膽子未免包了天。哼,妖狐!遲早我

要將無塵山剷平。」

  司月的語調沒有一絲波瀾,平平的,聽起來更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怖。她緩緩攤開了

手掌,冷聲道:「太白如此看重你,必有他的理由,你若潛心修煉,他日定能成大果。我

便不小看你,只是你若能從我這裡過去出了城門,我就不追究你擅闖神界的罪過。你若無

法通過,就不要怪我將你捉去麝香山定罪。我只給三次機會。」

  黃泉深吸一口氣,擺出了戰鬥的架勢。

  這個司月看上去似乎全身都是破綻,可偏偏他的直覺一直嚴厲地警告他要小心。有了

歲星的那次經歷,他再也不小看這些神。

  「既然如此,我就上了。」

  他沉聲說道,身影一閃,瞬間便衝到了司月的面前。卻見她竟忽然消失在他掌下,如

同不可捉摸的光。然後一根手指輕輕點在他的脖子上,耳邊只聽司月清冷的聲音說道:「

第一次!」

  他頓時駭然。

 第二十九章 麝香山

  這個女人,當真是月光做的麼?那種速度,那種靈敏,連鬼魅也沒這般靈活!

  司月收回手指,向後退了幾步,也不得意也不高興,面色依然沉靜,就好像她馬上不

是要和一個妖戰鬥,而是要去賞花品茶一樣輕鬆。

  黃泉神色凝重,將收斂起來的妖氣統統釋放了出來。如果他不用全力,只怕今天必要

給她捉去麝香山。那裡為神界聖地,水妖乃是低等妖,她的能力恐怕還沒靠近麝香山就沒

辦法承受神的結界了。

  他緩緩抬起胳膊,袖子滑到了臂彎處。至少,得讓水妖安全離開。

  他的指甲在手指上狠力一搓,劃破一道血口。汩汩而出的細紅鮮血居然不落在地上,

卻圍著他的手指上下盤旋,如蛇一般靈活。仔細看去,居然真是一條蛇!極小極細,如同

一根小紅線,卻鱗片分明,兩隻芝麻粒大小的眼睛為金色,灼灼攝人。身體雖小,卻詭異

莫名,嘶嘶聲不絕於耳,也不知那細小的身體如何發出這等聲響。

  司月微微挑起了眉毛,淡然道:「你煉出了檀香蛇,看來我還是小看你了。」

  黃泉沒有說話,任那條小小的紅線一般的蛇在他手指上來迴旋轉。只是那蛇看上去似

乎很焦急,總想竄出去,尖小的頭顱不停地搖擺著,蓄勢待發。

  檀香蛇乃為天下第一奇毒,被咬中者無論人神,立即全身麻痺,窒息而亡。加之其速

度極快,眼睛根本無法捕捉它的行動,往往看清其位置之時,就是被咬之時。黃泉在與狼

王的戰鬥中所用的是最普通的檀香蛇,而這隻,則是檀香之王,他煉了三百年才得到。只

是一用上它,卻就要立即想好逃離的路線。只怕這蛇也無法鎮住司月。

  他將檀香蛇一拋而出,只見那紅色細小的光芒一閃,轉瞬即逝,竟如同突然消失了一

般。黃泉將蛇拋出之後,也不向她那裡看,雙手飛快地拈了一個式,喚來無數沙塵,將城

門附近籠罩了住,幾乎是一瞬間,漫天沙塵飛舞,五步之內什麼都看不清。

  黃泉身體一抖,立即現出原身,一條巨大無比的銀色蟒蛇。只見他一躍上天,如同御

風而起的銀龍,血盆大口裡,四根尖利可怕的獠牙比城樓上的柱子還粗。他飛快地向空中

竄去,然後身體忽然縮小,剎那之間便成了胳膊粗細的一條小小銀蛇。風沙裡,他銀色的

身體閃爍著微弱的光芒,閃電一般往城門後面竄去。

  地上只聽司月忽然輕笑一聲,說道:「檀香蛇是第二次機會!」

  黃泉正驚訝,低頭一看,卻見那條小小的紅蛇在司月身體周圍急速地飛竄著,幾乎形

成了一個血色的密網。司月哪怕生十雙眼睛也看不過來它到底在什麼地方。她緩緩揚起手

來,做出要捉的動作。黃泉冷笑一聲,這個司月,未免單純的可笑!檀香蛇若能徒手捉住

,卻也白被人叫做蛇中之聖了!

  冷笑聲未絕,卻見她的纖纖玉手飛快而且優雅地微微一擺,手指幾乎拈成美麗的蘭花

狀,指尖泛著皎潔的月光之色,明滅閃爍,點點縈繞。黃泉忽地倒抽一口氣!她的動作優

美的如同舞蹈一般,一隻手伸了出去,另一隻手還挽著寬大的袖子,就那麼如同捉蝴蝶一

般輕巧地將檀香蛇用兩根手指捏了住!

  老天!

  黃泉震撼的幾乎僵在空中!忽地又聽司月冷聲道:「召喚風沙是第三次!」

  她將檀香蛇頭骨輕輕捏斷,那條鮮紅細小的紅線一般的蛇立即化做了一灘血水,從她

指縫中淌了下去。她也不在意,抄起手中的血就往天上撒了去,那些鮮艷的血滴頓時化做

萬丈光芒,如同天空突然多了無數輪圓滿巨大的月亮,頓時漫天風沙都給映得透明起來。

黃泉銀色的身影無所遁逃,給那光芒困在其中,動彈不得。

  司月抬頭看向被困在光芒之中的黃泉,淡然道:「三次機會已過,你沒能逃走,只好

麻煩你和我去麝香山定罪了。」

  說著她的五指猛地合攏,那些光芒立即將黃泉道道束縛了起來,從頭到腳,每一寸都

不放過。眼看黃泉給裹得如同蠶繭一般,從空中落了下來,給司月一把拈在手中,登時恢

復了人形,一雙火紅的眼睛如同焚燒著的火焰,又是不甘又是憤怒地瞪著她。

  司月輕哼一聲,走上前去在他身上輕輕一拍,他頓時化成了一個小小的光點,被她一

把收進袖子裡。

  「難為了你千年的道行,倒也可以和我對峙上幾招,也不枉太白如此愧疚器重於你。



  她沉聲說著,轉身便向落伽城內走去。

  此時牡丹和司徒已經早早出了落伽城。那日司徒攝了清瓷族人的魂魄之後,立即帶著

牡丹出了客棧,背著她化成了微風,很快便出了西邊的城門。

  「狐狸,我們走得這麼快,可不知能不能和黃泉他們碰面呢?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比

我們快了還是慢了。」

  牡丹給司徒背在背上,貼著他的耳朵問著。司徒在野地裡奔跑得極快,寬大的袖子給

風拂在了身後,如同兩隻雪白的翅膀。跑得雖然快,卻極穩,牡丹靠在他身上連半點顛簸

也感覺不到,只覺涼風撲面,還夾雜著水汽和泥土的些許腥味,原來竟是下雨了。

  司徒一個轉彎,飛快地停在一棵巨大的榆樹下,那樹冠如同碧綠的大傘,將綿綿的細

雨盡數遮擋了住。雨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打在葉片上沙沙作響。地面很快就潮濕起來

,眼見著泛起了泥濘,只怕等會上路時會染上一腳的泥。

  他將牡丹放了下來,一邊掐著手指算黃泉他們的方位,一邊柔聲道:「我們要先走也

是沒辦法的,我想現在神界一定已經鬧開了清瓷的族人魂魄忽然被攝走的事情。若是其他

的人或許也罷了,卻偏偏是神界最敏感的那個女子,恐怕現在一定已經有五曜行動起來了

。我們不能等,須得趕快到達西方王城,找到非嫣才是。」

  牡丹沒見過五曜,也不知他們到底怎麼個厲害法,但是提到神她就立即本能地想到鷹

王翼那張冷酷猙獰的嘴臉,不由一個寒蟬,歎道:「真是奇了怪了,怎的現在的世道,神

比妖還像妖……雖然是叛神,卻也可怕……我可不想再遇到什麼古怪的神了。」

  司徒忽然「咦」了一聲,顯然極驚訝,他拈著手指,忽地又重新算了一遍,只見五根

手指舞動得花樣百出,變幻莫測,然後猛地又停在那一處,卻好似身不由己一般。他皺起

了眉頭,神色頓時凝重起來。牡丹急忙問道:「怎麼了?黃泉他們出了什麼事情麼?」

  司徒頓了半晌,才輕道:「牡丹,我們要改路線了。」

  牡丹立即一驚,捉著他急切道:「莫非真是黃泉和水妖出了事?!到底怎麼了?你快

說啊!」

  「別急,」他拍了拍牡丹激動的臉,「他們現在……在麝香山。估計是給去捉我們的

神強行帶去的,我想,一時半會那些神還不會對他們怎麼樣,我們現在需要馬上動身去麝

香山。」

  「那就快去吧!誰知道那些變態的神會怎麼對付水妖他們啊!」她一想起鷹王翼曾經

對她做的事情就膽寒,好在司徒給她下了封印沒受什麼傷害,但水妖可不一樣!她要是出

了什麼事情……!牡丹戰慄了一下,頓時悲傷起來,如果溫柔的水妖出了事情,她會很傷

心的。

  司徒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色,那細雨似有變成大雨的趨勢,連綿不絕,將周圍萬物都

籠罩在水霧裡,迷離朦朧。他忽地回頭看著牡丹,笑了笑,柔聲道:「我也知道你是一定

要跟去的,我不勸你,只是希望你可以一直跟在我身邊,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別離開。好

麼?」

  到了麝香山,等於把自己往虎口裡送,神界一直對轉世成人的鎮魂玉虎視眈眈,怕是

到了那裡,鎮明就會過來搶奪了……他伸手摸了摸牡丹的臉,輕聲道:「你若不離開我,

讓我怎樣都行。」

  牡丹點了點頭,「我自然不離開你,你放心。」

  他看了她半晌,沒有說話。

  她顯然不懂,她什麼都不懂……司徒默默地將外套脫了下來蓋在她身上,「把衣服披

上,不要給雨淋濕了。」他將她一把背了起來,飛快地往麝香山的方向奔去。

  一連奔波了三日,路過的城鎮都張貼著他們兩人的通緝令,看來這次神界算是上了心

思,非要捉住他們才行。那些神恐怕想不到,他們自己跑去自投羅網,只為了救同伴。

  過了三個城鎮,周圍的景色陡然轉變,原本的青山綠樹好像一瞬間就消失了一般。一

片空曠,寸草不生,地上還積著前兩天的雨水,映出司徒四處觀望的模樣。

  他回頭看了一下,顯然剛出城門不久,從這裡本應該清晰可見剛才的城鎮,可是極目

望去,卻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沒有。這裡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好像分明可以看到

盡頭,卻遙遠的根本無法觸及。

  天地間忽然極度的寂靜,半點聲響都無。天上雲層翻滾,纖雲肆卷,現出無數飄渺的

莫可名狀的形態。地上只有無數積水,將那些變幻著的雲朵倒映其中,如同上下擁有兩個

一模一樣的飄渺世界,而他與她,就身處其間,看得見,卻怎麼也無法觸摸到。

  「這裡是……?」牡丹輕輕開了口,不敢大聲說話,這裡安靜得可怕,好像極度廣闊

,一望無垠,又好像極度狹窄,只要一伸手,便可碰到什麼古怪的東西。天上腳下,都是

翻滾的雲彩,他們就好像給雲朵籠罩了起來,身處半空中一般。

  司徒看了半天,才歎了一口氣,「我也是第一次來麝香山,這可難倒我了,到底入口

在哪裡?」

  牡丹驚訝極了,貼上他的耳朵問道:「難道你不認得路?」

  司徒一邊又伸出手指掐算,一邊說道:「非嫣曾與我說過麝香山不存在於地面之上,

神界在麝香山周圍布下無數結界,製造幻象。『不要給幻象所迷,』她當時是這樣和我說

的。莫非這裡便是神做出的幻象?」

  他抬頭看了看天,卻見其翻捲不休,隱隱有霞光透出,帶著嫣紅的色澤,飄浮不定的

雲彩上面竟還有無數雲朵!他瞇起了眼睛,仔細看過去,那些雲朵……?

  牡丹隨著他的視線也望過去,忽地一笑,開玩笑地說道:「你看那些雲!可不像一幅

山水畫麼?那條長長的,真像一座山!還有那一大片細細的,好像波浪一樣的,可不像湖

水麼!此情此景,如果在湖水中再加上一朵小烏雲,難道不像一個坐在小舟裡釣魚的漁翁

麼?」

  司徒忽地靈光一閃,忍不住笑了起來,「牡丹,托你的福,我可看明白了!」

  他也不看向天上那些雲,蹲了下來,伸手飛快地抄進積水之中,柔柔一撥,那片積水

立即蕩漾開來,奇怪的是隨著水面漣漪的擴展,倒影中那些翻滾不休的雲竟也慢慢散了開

來!水面漸漸停止了波動,卻見霞光嫣紅,祥雲籠罩,倒影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幅巨大的山

水畫,那些映在天上的雲朵,有的如同山,有的如同水,有的如同金碧輝煌的宮殿,襯著

艷麗的霞光,簡直逼真之極。

  司徒站了起來,拍拍看呆了的牡丹的臉蛋,笑道:「走吧,我找到去麝香山的路了!

」他抬手指向天邊,牡丹順著望過去,忽地倒抽一口氣!

  老天!那是什麼?!極遠的天邊,那些翻滾的雲朵一一散了開來,剛才在水中所見的

倒影竟然清楚地現在天上!而從那如同宮殿一般的雲彩中,溢下無數熒螢光點,將那一方

天地都映得透明通徹。

  司徒一把攔腰抱起牡丹,朗聲道:「就是那裡了!你抓緊!」

  他飛一般地竄了過去,天邊那些熒熒的光點看上去極遠,可他跑了幾步,忽地又彷彿

觸手可及。司徒一邊跑一邊哼道:「結界而已!騙那些無知的凡人!」

  他陡然伸手,空中微微一彈指,卻見那些光點忽然全部集中了過來,從他們的頭頂散

下,如同下雨一般。牡丹驚得呆了,只顧著仰頭看那些熒熒的光,司徒輕道:「原來這裡

就是麝香山。我們到了。」

  她急忙四處觀望,只見周圍水汽忽然全部退散,青翠起伏的山巒彷彿橫空出世一般,

一下子就出現在她眼前。而山下是一汪碧波蕩漾的湖水,湖水後面,便是一座金碧輝煌的

宮殿,金光閃閃,灼灼生輝,便是凡世間的皇家,卻也沒有這般富麗華貴的景象!

  剛才所看到的雲朵拼成的山水畫,忽然真實地出現在她眼前,牡丹覺得自己好像墜身

入夢,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在夢裡,還是真正發生過。

  「那金色的行宮,必然是五曜太白的噬金宮,太白為五曜之長,他的行宮必然為神界

第一宮。」

  司徒沉聲說著,將牡丹放了下來,「也不知黃泉他們究竟給帶到何處,我們須得慢慢

尋找才是。」

  他拉著牡丹的手,回頭笑道:「你有幸可以凡人之身來到神界,機緣難得,可要好好

瞪大了眼睛看著,日後如果忘了,我可要打你屁股。」

 第三十章 惡之花

  黃泉給司月化成一個光點攏在袖子裡,半點也動彈不得。一時氣悶無比,也不知該痛

恨這些自以為是的神,還是該痛恨自己法力不精總是栽在神的手上。

  司月的袖子被風吹得飄了起來,露出一個縫隙,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景象。可入目

所見全是白茫茫的霧氣,什麼也看不到。莫非還沒到麝香山麼?司月已經走了近兩日了,

除了去落伽城詢問過侍衛攝魂的事情,她一點都沒有耽擱,直接趕回麝香山,即使如此,

還是走了兩日。

  麝香山,太白必然也在那裡。黃泉一想到可以見到太白,心底就又是激動又是痛恨。

司月說他愧疚,可是無論他之後如何愧疚,當時他可沒有任何手軟。哪怕小四兒已經嫁給

了別人,只要沒有太白從中阻攔,他還是可以將她搶奪回來,她終究是他的女人。他可以

不計較她的軟弱,也可以不在乎她的突然背棄,只要她可以在他身邊,他什麼都可以不在

意。他的幸福是太白生生切斷的,叫他如何不恨?他在地下苦苦修煉了七百年,就是為了

有朝一日可以報仇,親手殺了太白。可是與司月的一仗打鬥下來,他的信心頓時消了大半

。司月可說幾乎沒有費什麼力氣便將他生擒,這般可怕的實力,就算他再修煉上七百年恐

怕也不是對手。他的仇,何時可以報得了?

  正想得憤慨,忽然覺得左眼之中水妖在細細蠕動,然後她柔和嬌嫩的聲音如同蚊吟一

般傳進了他的耳朵裡。

  「黃泉,我馬上便出來化出原形,你就趁她收我的時候,快快逃走罷!見到了非嫣大

人,替我向她說一聲謝謝,水妖對她的救命之恩永世不敢相忘。」

  說著她就激烈地掙扎了起來,顯然打算突破他的左眼出來擾亂司月的行動。黃泉急忙

用手按住眼睛,沉聲道:「別亂來!她豈是你可以對付的?」

  只怕她一出來,還沒化成原形就給司月眨眼工夫收回去。他不想這只柔弱的水妖受傷



  水妖歎道:「我自知不是她的對手,我也沒想過要與神鬥爭,我只是想讓你安全罷了

。」

  黃泉頓了半晌,才柔聲道:「別想這些事情了,我們……我們都會安全的……」

  他這樣說著,忽然又想起曾經和秦四說的話:小四兒,放心,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他的心忽地一痛,他的承諾沒有兌現,他根本就沒有能力去實現自己的諾言。可笑,

現在居然還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天底下再沒有比他更懦弱的人了。

  黃泉忽然沉默了,一個字也不說,就呆呆地看著司月袖子外面的景色,依然是雲霧繚

繞,一片茫茫然。水妖見他不說話,只好幽幽歎了一聲,輕道:「我即使現在不出事,到

了麝香山還是會被結界所銷,死不過是早晚的事情,還不如在死前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也好過一死一傷。」

  黃泉微微震了一下,好半晌才低聲道:「你在我眼裡好好待著,別出來,神界的結界

不會銷了你的。你也別想著怎麼來救我了,我承不了你的恩情,我的事情,我自己來解決

。」

  水妖心裡酸楚,什麼也說不出來。他終是不想她為他做些什麼,他終是,不想與她糾

纏上而已。不過如此而已……

  袖子外的風景忽然大變,只見點點螢光閃爍,將司月的袖子幾乎都映成了透明的。黃

泉和水妖都給這奇異的景色迷住了,呆呆地看著外面。有幾點小小的光鑽進了司月的袖子

裡,繞著黃泉不停打轉,帶著一種溫暖的祥和的氣息。

  「那是……?」水妖疑惑地說著,這種縈繞的光點怎麼這般熟悉?她是在什麼地方見

過麼?

  「賜福神光,凡有資格進入神界的人或者妖神,在進入之前都會沐浴在賜福中,以示

神的讚賞和祝福。嫣紅山也有這種神光,不過卻沒有這等神力。那裡的光是死光,必然是

司日帶過去的。狼王那裡的鎖魂綃想來也是他給的。哼,他分明口頭上說著不參與神界一

切的事務,隱居山林,卻還假公濟私,帶了一堆神界的好處過去,這些神實在無聊!」

  黃泉冷冷地說著,眼看著那些光點繞了半天又飛出司月的袖子。

  水妖沒有說話安靜地藏身於他的眼睛裡,看著那些熒螢光點緩緩消失,然後周圍的光

線越來越亮,幾乎要穿透司月的袖子。忽然,她的袖子一抖,黃泉不由自主地從她袖子裡

掉了出去,落在地上瞬間恢復了人形。

  司月站在他身邊,冷聲道:「跟著我走,別想耍什麼花樣。這裡是麝香山,如果出了

什麼問題,我可不保證你們能活著出去。」

  黃泉有些訝異地看著四周,卻見一片碧色山水,青山巒翠,碧波連綿,天空一絲雲彩

也無,澄淨明澈。湖水微瀾,岸上種了無數血紅的花,從湖邊一直蔓延到山崖之上,如同

一大塊鮮血凝固在那裡,給這裡幽靜安閒的景色增添了一種古怪的氣氛。

  湖對面是一座金色的宮殿,殿角斜飛,琉璃萬丈,每一個斜飛的殿角之上都蹲坐著一

隻五彩瑞獸,其下墜著無數古銅風鈴,隨著微風拂動,發出陣陣脆響,居然連他們身在湖

對岸都清晰可聞。殿前有九根金色的巨大柱子,其上雕刻著無數古怪的文字與花紋,隱約

看去,竟好似還在盤旋而動,閃爍不止。

  最奇怪的是那些鮮血一般紅的花,眼看著居然還蔓延到了宮殿前面,連白玉的台階上

都一片血紅,也不知是如何種上去的,宮殿四周種的全是這花,黃泉忍不住仔細看去,只

見花瓣重疊繁瑣,其狀如同凝結的血滴,花朵不大,大約如同小兒的拳頭,根莖都為血一

般的紅,花蕊更是嫣紅的發黑,整朵花看上去如同浸透了鮮血,詭異莫名。

  水妖忽然輕聲道:「這些花,以前從來沒有見過。莫非是神界之花麼?」

  黃泉沒有回答,事實上他也是第一次來神界,根本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卻聽司月忽

然冷笑了一聲,緩緩開口,聲音居然有些乾澀。

  「你問得好,水妖。這花以前從來沒有過,它們都是一個叫做清瓷的叛徒種植出來的

。此乃邪惡之花,你們這些道行低淺的妖小心中了它的毒。」

  水妖大為驚訝,清瓷?不就是那個鷹王翼臨死之時還念念不忘恨之入骨的女子麼?她

居然也曾是神界之人?一時間她突然覺得所有事情恐怕都要在這個叫做清瓷的女子身上挖

掘,神界突然的分裂,妖魔在世間的盛行,神界各個城鎮之中的緊張恐怖氣氛,五曜最近

行動的怪異……這些或許都與那個女子有關,她到底做了什麼?

  司月漫步走到岸邊的血紅花海裡,忽地伸手狠狠拔起一朵花,在手中捏碎。頓時亂紅

飛舞,掌中滿是如同鮮血一般的汁液。她冷冷看著手中的碎片,淡然道:「這是惡之花,

可以迷惑人心。初時或許不自知,時間一久,五臟六腑之內都滿是劇毒。偏偏此毒一旦沾

染上,永無消亡之日,永世都為其折磨,苦不堪言。」

  水妖驚駭地低聲問道:「那……是什麼毒?如此可怕?」她從來還沒聽過這麼可怕的

毒,哪裡有永遠無法化解的毒呢?偏偏這花看上去如此嬌艷美麗,卻居然是奇毒!當真世

間任何事物都不可看外表而下定論。

  司月將那碎花丟在地上,黃泉忽地「咦」了一聲,卻見那花落地之後立即溶成了一團

血水,化入泥土之中,不出半刻,從那裡又鑽出一棵鮮艷的花來!這花,竟然無法將它消

滅麼?!

  司月恨恨地看著漫山遍野的血紅花朵,慢慢說道:「此毒乃存在於凡人心中,那些最

骯髒最隱秘的東西,名喚『七情六慾』。中者無不立時委靡,神沒有聖潔之相,妖沒有靈

動之姿,終日只想著情慾之事。便如同一個厲害的染缸,進去了,出來之後再也沒辦法恢

復從前的清明潔淨。可恨我無論用什麼方法都沒辦法將這些惡之花消除!清瓷!你果然夠

狠!便是死卻也要反咬一口!不但害得五曜紛紛離開神界,還把太白……!」

  她說不下去了,黃泉和水妖駭然地看著她,只見她眼底一片瘋狂的怨恨之色,還夾雜

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與厭惡。水妖怔了半晌,才對黃泉極輕地歎道:「她……其實

也……」黃泉微微點頭,司月自以為聖潔不懼這些奇毒之花,卻不知七情六慾本就無法自

知,沾染上之後漸漸生出各種慾望,愛,恨,妒忌,羨慕……等等情緒。她只知怨恨清瓷

,卻不了原來自己也落在那個女子的掌握之中,諸般作態,無非讓人偷笑而已。

  司月轉過身來,神情已經恢復淡漠雅然,她輕道:「和我走罷,去麝香正殿召集諸神

與你們定罪。你且暫時安心,我不會取你們的性命,你是太白至死都沒忘記愧疚的妖,我

定會尊重他的遺願。」

  說完她轉身就走,黃泉卻怔在那裡半天都沒動彈!什麼?!太白死了?!天!這是怎

麼回事?那個高傲的神,那個滿口聖潔理論的神,那個……那個生生拆散一對戀人的神!

他怎麼死了?!他,他還沒有報仇啊!苦等了七百年,修煉了七百年,滿心的怨恨,滿腹

的滄桑,卻只還來仇人已死的消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等一等!」他忽然吼了起來,火紅的眼睛裡滿是無法置信的震撼,「你說太白已死

!卻是怎麼一回事?!告訴我!」

  司月回過身來,面上忽地閃過極盡哀宛的神色,她沉聲道:「他為清瓷所惑,最後為

清瓷所殺,與她一起墜落下那斷念之崖。」

  她指著那開滿血紅花朵的山崖,手指竟好似還在顫抖。

  黃泉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山崖,卻見滿目的血紅,猙獰張狂地爬滿了整座山。山崖隱在

後面無數的霧氣之中,茫茫不可測,也不知究竟有多深,多陡峭。

  司月說道:「斷念崖下本是印星城與麝香山相連的結界,自她墜崖之後,便被撞破。

那些早就心懷不軌的四方獸趁這個機會脫離了五曜……哼!他們根本不配做神!妄想爭奪

麝香王的寶座!只要我司月在的一天,必不讓他們得逞!」

  黃泉根本沒聽她後面說了什麼,只怔怔地看著那陡峭幽深的山崖,思緒萬般凌亂,翻

滾不休。眼前忽地一片模糊。他死了,他死了……他的恨,他的仇,都給他那縱身一跳擊

得粉碎。一切的情緒好像都被他的墜崖給帶走了,他腦中忽地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到。

  隱約似乎可以看見,那山崖之上,黑衣隨風起伏,面上帶著他曾恨之入骨的傲然之色

,毅然縱身,墜入那茫茫的崖底,粉身碎骨,沒有任何痕跡再可捉摸。他怎麼可以走得如

此決絕?!在做了那麼多傷人傷心的事情之後,他自己瀟灑的走了,留下他這種滿心仇恨

的妖,空有滿腹的怨,此後卻如何消?!

  水妖眼見黃泉神色異常,也不敢說話,只好跟著看向那開滿血色花朵的山崖。她沒有

見過清瓷,可是卻可以想像出她究竟是如何模樣。這般決絕,這般工於心計,這樣的女子

,必然有一雙幽深的眼。

  她呆呆地看著山崖,想像清瓷長髮蜿蜒,眉目如畫,額上一個與鷹王翼一模一樣的漆

黑的心魔印,詭異卻妖嬈。談笑間縱身而下,三千青絲根根飛揚,朵朵鮮艷如血的惡之花

從她墜落的身體後張狂地開放,亂紅飄零,極盡慘厲。

  兩個人各自想得出神,忽聽司月在身後說道:「時候不早,且與我去正殿,定罪責罰

之後,便可恢復自由。」

  她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巧可愛的如同號角一般的事物,玉色玲瓏。卻見她放在嘴邊輕

輕一吹,那小小的號角居然立即發出了驚天動地的聲響!如同龍吟鳳啼,音質極其古樸渾

厚。

  那號角聲繚繞不絕,漸漸往遠處飄去,依然是嘹亮綿長,裊裊不絕。黃泉和水妖正在

訝異,忽地又聽司月驚訝道:「非嫣?你怎麼會在這裡?」

  水妖一陣驚喜欲絕,掙扎著便要從黃泉的眼睛裡出來拜見她的救命恩人,給黃泉急忙

按住。這裡是神界!如果不是因為躲在他眼裡,水妖早就給這裡的神力創傷到不能動彈了



  卻聽一個極其嫵媚柔倦的聲音輕飄飄地說道:「我呀,來看看司月大人怎麼給兩隻妖

定罪啊。好像我和他們以前有過一些交情呢,還希望你不要太斥責得好。」

  黃泉轉過身去,只見一個紅衣女子,衣裳華美,長袖曳地,一張俏美的臉蛋上此刻掛

著招牌甜蜜笑容,那雙漆黑的眼,靈動狡黠,笑吟吟地看著司月,可不正是九尾狐仙非嫣

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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