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悶熱、潮濕的天候,是福州這臨海之地所擺脫不了的,初來乍到的人,常會因為無法適應這樣的天候而犯病。
映夏來到福州已經好幾天了,她整個人還是懶洋洋的,過度的悶熱讓她身上的衣裳才半天時間便已汗濕,站在後頭搖著扇子的金子更是汗如雨下。
「小姐,福州又熱又潮濕,住在這兒的人怎麼受得了呀?」金子右手替主子煽風,左手也猛向自己揮著。
「他們是習慣成自然。」映夏用帕子擦拭頸邊的汗珠,身上的衣裳黏得教她受不了。
柳家的丫鬟端來冰鎮蓮子湯,臉上帶笑。
「小姐,今幾個熱了些,少爺交代奴婢送冰鎮蓮子湯來讓小姐消消暑氣。」
映夏從小與柳君實的婚約,雖然中間起了些變化,但柳家的人們一向喜愛她,也盼著她能成為他們的當家主母。
過去三年,他們從未在少爺臉上瞧見笑容,但前些天少爺竟帶著映夏小姐回來,那時他們便知道,一切又回到過去,他們又可以在少爺臉上瞧見笑容了,所以他們更加喜愛眼前即將成為他們少夫人的映夏小姐。
「君實回來了?」這幾日他總是早出晚歸,忙著船廠裡的事,她幾乎只能在用晚膳時才能見到他,有時他甚至在商號裡用膳,深夜才回家。
她知道柳家經營的生意很多,但從不知道接管這些商號會讓他這麼忙。
「少爺剛從鹽廠回來,在書房和老爺談了些話後已回房去了。」
映夏聞言,連忙起身離開涼亭,往柳君實的廂房走去。
兩人住的院落比鄰,只隔著一道雲牆。
「君實,你在房裡嗎?」
映夏敲敲房門,裡頭半天聽不到回應,一旁金子見狀,連忙跟著輕喚。
「君實少爺,你在房裡嗎?」仍然沒有得到回應,金子轉過身,「小姐,看樣子人可能不在房裡,我去找小胡問問君實少爺是不是還在府裡,或許他又出門去了。」
「好,你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金子馬上去找柳君實的貼身小廝。
映夏推開門扉,逕自走進房裡。屋裡沒人,她隨意地在裡頭一走走瞧瞧。
這間屋子,她有好幾年沒有進來過了,房裡的擺設一如往昔,窗旁太師椅上披著一件薄衫,她記得他總是坐在這張椅子上看王管事拿來的帳冊……
映夏瞧見攤放桌案上的帳冊,上頭熟悉的字跡略帶濕潤,看來是剛謄上的。
內室裡突然傳來細微的聲響,細聞像是水聲,她好奇地往內室走去,才繞過屏風便嚇了一大跳,迅速背過身。
「你在房裡怎不出聲呢?」她捂著發燙的雙頰嬌嗔道。
柳君實雙臂展開,擱在浴桶邊,浴桶裡冒著些許熱氣,他頭髮微濕,臉上也濕漉漉的,露在水面上的肌肉結實、精壯,整個人顯得神清氣爽。
「我沒聽見你的聲音。」從他這角度,仍能瞧見她酡紅的臉,他嘴角揚起戲譫的淺笑,輕咳一聲,故作鎮定地問:「找我有事?」
「我、我聽丫鬟說你回府了,所、所以想找你一塊兒喝蓮子湯,你在沐浴沒關係,我、我等會兒再來,或是我在涼亭那兒等你……」
「等等。」
柳君實喚住她急忙想逃的步伐,挪移著身子。
聽見背後傳來的水聲,她驚惶得像只欲逃難的小鹿,但蓮足才移了半寸,手腕便被握住。
「浴桶裡的水太熱了,幫我舀些冷水來,冷水擱在角落的桶子裡。」
映夏朝角落的桶子睞了眼,聽見身後又傳來水聲,她急忙想拒絕。
「我、我讓小胡來幫你。」
「難道你不能替我加些水嗎?」柳君實刻意以哀怨的口吻抱怨。
她不是害怕,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的赤裸,他此刻不著寸縷、渾身濕漉漉的模樣,雖然少了平時的沉穩,卻多了一絲令人不敢正視的邪魅。
見映夏猶豫好半晌,坐靠在浴桶裡的柳君實一雙眼睛笑得都快瞇成一直線,欣賞著她有別於床上歡愛時的另一番嬌羞。
「難道我們都有肌膚之親了,你還怕見著我渾身赤裸?」
「你少得寸進尺。」她怒嗔道。
明明她是被迫躺在他身下,每每讓他擺弄得魂不附體,連喘息的時間都不夠了,哪有時間瞧他?
映夏走到角落去,拿起擱在一旁的水瓢,取了一瓢冷水,頭也不敢抬地來到浴桶旁,將冷水倒進裡頭。
柳君實瞇起眸子,趁她不備之際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一個使勁,嘩啦啦的水聲在房裡響起,還伴隨著一道驚呼。
八分滿的浴桶在一陣激烈的晃動下,水灑出了大半,映夏完全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已經被拉進浴桶裡,她越是掙扎,姿式越難看,一隻鞋甚至掉在浴桶外頭。
她伸手撐住浴桶,身子卻跌進他懷中,他的手臂很自然地環了上來,摟在她腰上,俊顏上有著滿滿的笑意。
「你!」她眨著不敢置信的雙眸瞪著他。「你騙人,這水根本不熱!」
她身上全都濕了,頭髮黏在臉上,衣服更是服貼在身上,顯現她妖嬈的身段。
「今日天氣悶熱,你不認為這樣的水溫太高了嗎?」柳君實撥開貼在她頰上的濕發,欣賞著她的模樣。「原來人家說的「出水芙蓉」就是這麼回事,真是讀萬卷書還不如身體力行。」
「你!」映夏真不知道現在是該氣,還是該感謝他的讚美,「放開我。」
她推拒著他的胸膛,雙手反而被他箝住。
「你知道嗎?我真不喜歡老是聽見你對我說這句話,每每聽見這三個字從你嘴裡說出來,我就很想懲罰你。」
「懲、懲罰?」
「像這樣。」柳君實的手不知在何時悄悄地來到她頸後,將她的臉壓向他,張唇吮住她的唇瓣。
她吃了一驚,張嘴想抗議,卻反而讓他有機可乘,徹底攻佔她的唇,舌溜進她唇裡,勾弄躲在裡頭的軟嫩小舌。
他的大掌撩起羅裙,撫上她白皙細嫩的大腿,往她雙腿間逼近。他的吻變得火熱、激烈,甚至不給她呼吸的空檔,浴桶裡的水因而不斷晃蕩,甚至潑灑了出來。
這幾日,他忙得常常匆匆見她一面又得出門,只要稍微失神,她的身影便會浮現腦海,折磨他的理智,他真是恨不得將她繫在腰上帶著,片刻不離。
柳君實的吻讓映夏原就熱得發燙的身子無法承受地雙膝一軟,跌坐在他腿上,水面一時間淹到鎖骨,幸好他及時摟住她的腰,將她拉起,但也因此兩人身體緊貼,兒時差點淹死的陰影讓她緊緊攀住他的肩頭。
「這幾日福州天候非常悶熱,你肯定沒法適應,瞧你,渾身燙得嚇人,肯定熱得不舒服吧?」
「嗯。」映夏羞得將臉埋在他頸邊。「我想站起來。」
「等等,再多待會兒。」柳君實愛憐地輕啄她頸側的嫩膚,「爹今日與我說了,要我盡快將你娶迸門,他已囑咐魏總管開始打理我倆成親的事,心急得很呢。」
「嗯。」
「但是,婚事可能得延半個月左右。」
映夏抬頭不解地睨著他,顯得有些惶惶不安。「為什麼?」
「乖,商號裡有艘船要運貨到杭州,船上有箱重要的貨物,我得登船親自押送,等我回來後,咱們便成親。我已讓福州最好的布莊到府來替你量制新衣,還有好多事得忙,這段日子,你就好好當個待嫁新娘。」他的掌在她腦後輕撫,試圖安撫她不安的情緒。
「你一定得親自押送嗎?」
柳君實捧住她的臉,哄道:「我知道你心裡不安,但是你放心,這回船隻到杭州,沿途不會遇上什麼大風大浪,若海流順的話,說不定我能更快回來。」
「但縣——」
「噓。」他一下一下地啄吻著她的唇,她的心底還存著不安,但想開口卻被他的親吻所阻擋。
當他的手悄悄地伸進她的衣裳裡游移,甚至撫上她的胸,當他慢捻敏感的蓓蕾,她的身子不禁戰慄。撐在他胸膛上的手也不由得握起拳來。
「君實!」
他扯開她的衣裳,俯身吮住挺俏的尖端,她的肌膚光滑細緻得像上等的絲綢,讓他腹下的慾望快速升溫。
「不行,這裡是——」與他身處在浴桶裡,四周都是水,這樣陌生的環境讓她緊張了起來,她輕移俏臀,卻不經意地摩挲著他脹得疼痛的慾望,耳邊馬上昕見他粗重的呼吸聲。
「夏兒,我好想你。」
他將手往她雙腿間探去,指尖觸碰到隱藏在褻褲裡的敏感,她立即抽氣,雙腿想夾緊,卻被他的大掌硬生生地扳開。
「從回來福州後到現在,我一直忙得沒法好好陪你,你曉得嗎?每日在與管事們商討事情的空檔,我都想著你,想著你柔軟的身體,想著你呻吟的聲音,想著你身上香甜的味道,每每想得我渾身疼痛,差點克制不了地衝回府裡抱你。」
她的話很快的被呻吟聲取代,因為他隔著濕薄的布料,用那教人臉紅耳赤的慾望逗弄她。
「我要你。」他勾開她的褻褲邊緣,雙眸深幽地望著她,「等會兒我便得跟著商船出海,將有半個月的時間見不到你,摸不到你,所以,在我出海前餵飽我,好嗎?我的夏兒。」
「嗯。」望了他一眼,映夏嬌羞地斂下雙眼,雙臂悄悄地伸向他的肩頭,環住他的頸子,主動獻上笨拙的親吻。
她的話對男人來說無疑是極大的鼓舞,柳君實咧嘴一笑,扶住慾望緩緩地向前推擠。
體內清晰的侵入感讓她忍不住呻吟,不知是否因為在水裡的關係,她的身子變得異常敏感。
他的臀開始律動,逐漸冷卻的水溫降低下了他們的體溫,她扶著浴桶邊緣承受著他的愛。
或許是即將隨船隊出航,有半個月的時間見不到她、摸不到她,他衝刺的力道強烈得像是真要將她玩壞,他甚至扶著她的腰,讓每一次的推進都能直抵最深處。
他時快時慢地抽撤著,她再也撐不住,無力地倒在他懷中,任由他隨意擺弄。
他多想留在她身邊,如果他們的商船不是有著女人不得上船的禁忌,他甚至想過將她一塊兒帶上船,兩人一同遊覽美麗的杭州。
柳君實的動作變得更加劇烈,彷彿要將她牢牢記住般,喘著粗重的氣息喃喃訴說著,「半個月,這次回來後,我絕對不再親自押船,我要將你牢牢地鎖在身邊,永遠不分離。」
***
算算日子,柳君實出海也有十日了,這十日來雖然因為婚事而讓映夏忙得團團轉,但想到再過幾日她便能如願成為他的妻子,她便不覺得累,反而充滿期待。
看著鋪放在床上的嫁衣,那是最好的師傅用最好的布料和珍貴的珠寶裁製而成,美麗得讓人迫不及待想穿上它,嫁給最愛的人。
金子走進房裡道。「小姐,柳老爺請你去大廳一趟。」
「嗯,我這就過去。」映夏趕緊離開廂房,往大廳走去。
柳老爺一見到她,嚴肅的臉上立即露出笑意,朝她招手。
「夏兒,來來來,來這兒坐。」
「是。」映夏依言走向他,在他身側坐下。「柳伯伯,您找夏兒是不是有事交代?」
「嗯?還喊伯伯,該改口了吧?」柳老爺假裝不悅地哼了聲。
「柳……爹。」映夏嬌羞地喊了聲,臉頰紅得不得了。
「乖孩子。」柳老爺佈滿皺紋的手輕拍她的手背,像疼愛自個兒的女兒一般。「夏兒,你會不會怨爹?」
「怨爹?」
「怨爹在三年前硬生生拆散你與君實。」柳老爺的神情裡滿是懊悔,「爹明知道你與君實兩人打從兒時便兩情相悅,但為了柳家的生意,爹硬是讓君實毀婚,改與映秋婚配,讓你傷透了心。其實爹一直很喜歡你,也將你當成親生女兒般疼愛,你別怪爹。」
映夏搖搖頭。「夏兒明白,不會怪爹的。」
「好孩子。」柳老爺慈愛地拍拍她的手背,向來嚴肅的表情此時顯得十分柔和。
這些年來逐漸將家業轉由獨子負責後,他無事一身輕,這才發覺自個兒錯過了多少事。忘了陪妻子,想陪妻子時,人已不在;忘了對兒子展現父親的慈愛,忘了關懷兒子,一心只想著家業,甚至因此連兒子的婚事都押上。
其實柳老爺早已後悔自己強這兒子娶他不愛的女人,幸好這一切都還能挽回。
「你們成親,也算了了爹一個心願。」柳老爺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爹找你來是想問問,嫁衣還喜歡嗎?那可是福州最好的師傅裁製的,用的是最好的衣料,這世上可沒有第二件。」
「喜歡,嫁衣很美。」
「等你們成親之後,我會讓君實陪你回京,你們就在京城待一陣子再回來。」
「謝謝爹。」
這時,屋外突然起了騷動,兩人聞聲一同望向廳門,只見魏總管臉色鐵青,跌跌撞撞地奔進廳裡。
「老、老……老爺,不好了!」
「老魏,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柳老爺從不曾見過跟隨了他幾十年的老僕人如此恐慌,雙眉不禁攏起。
映夏心口倏地一緊,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老、老爺,少爺……少爺的船遇上暴潮,少爺不慎落海失蹤了!」
***
「船抵達杭州交付貨物後便起程回航,但適逢漲潮,船長建議過少爺在岸邊停泊一夜避過漲潮後再起程,但少爺為了能盡快回福州,便命船長即刻啟航。」
「但是這回漲潮引來的浪比以往的大,船才剛離開碼頭沒多久,在外海遇上幾波大浪,船身劇烈搖晃,站在船邊的少爺一個重心不穩,就這樣摔進大海裡。」
「浪潮大得連幾名深諳水性的船員也不敢貿然下海,我們只好想辦法讓船停留在原處,努力了一夜,曙光乍現時立即讓人下海尋找少爺的蹤影,但經過一夜的大浪,實在找不到少爺……」船上專門替船主統理事務的陳總管哀傷地說。
商船十日後回到福州,柳家的人才知道的事情的來龍去脈,另外,陳總管將船上多餘人手派駐杭州,繼續在沿岸找尋柳君實的下落。
映夏無助地坐在椅凳上。
如今離柳君實落海已過了半個月,仍然沒有找到人,這陣子柳老爺日夜奔波,人一下子老很多,心力交瘁之下終於累得病倒。
「小姐,藥煎好了。」金子捧著剛煎好的藥進來。
映夏坐正身子,朝丫鬟伸出手。「給我吧。」
金子端起藥碗走到床邊。
「小姐,你這幾日都沒什麼休息,就先歇著吧,讓我來喂老爺吃藥。」
「不用了,我還能撐得住。」映夏仍取走金子手中的碗。
此時,躺在床上的柳老爺幽幽轉醒,看向兩人。
「夏兒,別累著了,讓他們來照顧我就好,你去歇息吧。」
「爹,夏兒不覺得累。」映夏扶著柳老爺坐起身,金子立馬取來枕頭擱在柳老爺身後讓他靠著。
映夏舀起湯藥喂柳老爺喝下,然而柳老爺喝下的湯藥比吐出的還多,半碗的藥實際上進柳老爺肚子裡的只有區區幾匙,她見了幾乎忍不住淚水。
「從君實失蹤到現在,你並不比爹輕鬆,幸好柳家現在有你撐著,爹真慶幸你在這兒。」柳老爺臉色蒼白,雙眸下有著一團暗青的陰影,形容枯槁,含著老淚輕拍她的手。「但是你與君實尚未拜堂成親,爹知道你愛他,但如果真找不著人,等君實的堂兄回來,你就回京城另外許人嫁了吧,別把你的人生綁在柳家,明白嗎?」
「爹。」映夏忍住淚水直搖頭。
「我喝不下了。」柳老爺推開嘴邊的湯匙,虛弱地一歎。「你的青春年華不該浪費在柳家,沒名沒分的,你值得更好的對待。」
「爹,讓夏兒幫您吧。」映夏將碗遞給金子,抽出袖裡的帕子擦拭柳老爺嘴邊的湯藥。
柳老爺望著映夏許久,抬起佈滿皺紋的手輕輕地撫著她的髮,眼神裡交織著許多複雜的情緒。
「我想見老王與老魏,還有所有商號的管事,教他們全來見我,我有事交代。」
「是。金子,快請魏總管讓所有管事到爹的房裡來。」
***
「咳咳……老魏,柳策現在人在哪裡?」柳老爺口中的柳策是柳君實的大堂兄。
魏總管站在床邊,彎下腰湊近柳老爺,「堂少爺人還在登州。」
「那麼他就不可能來得及回來主持大局……老魏,我的身子可能撐不下去了,在柳策回府之前,府裡還有商號的大小事就先交給夏兒,雖然她與君實還沒有拜堂成親,但我將她當成自己的女兒看待,誰都不許看輕她。」
「老爺,我們一直將映夏小姐當成柳家的主子,大家也都喜愛映夏小姐,您放心吧,小事我和老王還有其他管事會擔著,大事再請小姐定奪。」魏總管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淚珠。
「老王……」
「是,老爺。」王管事向前一步。
「繼續找尋君實的下落,除非見到屍體,否則別停,別停……」
「老爺,不會停的,我已讓杭州分行想辦法動用所有關係尋找少爺的下落,很快就會有消息了。少爺心地好,對我們下人也好,老天爺不會這麼快就收了他的。」
柳老爺虛弱地點點頭,「你們都不去吧,我、我累了,想歇息了。」
映夏扶著柳老爺躺下,柳老爺很快地便睡著,誰知道,這日柳老爺召所有的管事來交代事情,竟是他最後的遺言。
***
之前外頭下了場傾盆大雨,才剛停歇。
坐在書房裡,望著窗外沿著屋簷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映夏看得有些失神。
以往這個時候,君實也是坐在書房裡的這個位子,聽著管事們稟報各商號的狀況嗎?
柳老爺過世已過了半個月,除了處理他的喪事外,映夏也已經開始主掌柳家上下所有的事,柳老爺的喪事,她也通知了京城的家,但因為爹與四位娘親又雲遊四海去了,因此只有映冬知曉。
「小姐,這帳冊裡記著鹽廠的銷、產量,這個月因為正逢雨季,曬鹽場停工,產量是全年最少的。」王管事將帳冊擱在映夏面前。
映夏聞聲立即回神,翻開帳冊。
「往年的雨季,曬鹽場都會停工嗎?」
「嗯,因為就算有日光,下一刻可能又是一場傾盆大雨,海水曬沒多久又濕了,反覆下來,曬出來的鹽反而質量不佳。」
鹽場、糧田、各地會館、造船廠、船運行……柳家的事業遠大於黃金樓,並不是她一介女子能夠承擔得了的,如今映夏才明白,柳老爺為何從小便嚴格教導柳君實,若沒有打小教起,一旦匆匆接手,就算是像柳君實這麼聰穎、出眾的人也無法撐起柳家莊。
這陣子忙著柳家大大小小的事,她累得沒有胃口,虛弱得想一覺不起。
「王伯。」
「是,小姐。」
「還是沒有君實的消息嗎?」她好累,怕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
王管事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小姐別擔心,會找到少爺的。」
「我知道大家都累了,能用上的關係都用上了,但是……」
就算真出事了,人也該飄回岸邊呀……映夏深吸口氣,搖搖頭要自己別再想下去,淡淡地扯著嘴角露出笑容,轉移話題。
「王伯,上回你說過,糧田近期產量提高許多是嗎?」
「是,近來雨水豐沛,作物生長得不錯。」
「鹽田與糧田的生意真是無法兼得,都是向老天爺爭口飯吃。」她合上帳冊站起身,「我記得魏伯的老家在榆林,聽說那裡正在鬧饑荒,王伯,能帶我上糧場一趟嗎?我想瞧瞧糧倉,若不影響收益的話,盡量撥出糧食運到榆林去賑災,也替君實祈福。」
「好的,我馬上命人備妥轎子。」
映夏打開門,才要跨過門檻,便看見魏總管疾行而來,一臉慌張。
「小姐,小姐等等……」
「魏伯,您身體欠佳,有事遣人來報就好,怎麼自個兒急匆匆地奔來?」
「老魏,怎麼了?是不是哪間商號出了問題,管事的讓你來找小姐?」王怕皺眉問道。老魏很少這麼慌張,前一次見他這麼慌張是少爺落海那日,難道……
「不、不是……」
魏總管深呼吸了幾口氣,嚥了嚥唾沫後,揚起了從柳老爺去世後就不曾再出現過的笑容,雙眸中充滿了興奮的光彩。
「少爺找著了!找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