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聽說是在一個偏僻的小漁村裡找著的,陳總管聽聞海邊的漁村救起了一名落海的男子,聽人描述後覺得那個人的模樣與少爺頗為神似,便馬上率人找到小漁村,再經過村人的指引,找到了救起少爺的人家,正巧看見少爺一個人坐在海邊。」
「那麼他受傷了嗎?何時會回來?真的找著了嗎?」映夏揪住魏總管的衣袖,仍不敢相信原已快絕望的她能聽見這個好消息。
「陳總管說,少爺是受了點傷,但因為救起少爺的人請了大夫為他醫治,所以沒有什麼大礙。因為怕再有什麼萬一,這回少爺回福州就不採海路,而是經由河道與陸路回來。」
由於魏總管臉上的笑容有些不自在,一旁王管事見狀,瞇起眼打量著他,沒有說話。
心頭的大石終於在這一瞬間重重地落下,映夏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心底無法止住的激動讓她渾身顫抖,嘴角揚起了安心的笑,忽然發現濕意滑過頰畔,她伸指一摸,竟是眼淚。
魏總管見狀,也不禁老淚縱橫,又怕年紀一大把了還哭泣太丟人,連忙抬起手臂粗魯地抹去淚水。
「小姐這段日子辛苦了,如果老爺還在就好了……」
「是呀,若爹還在人世,他老人家就能親眼見到君實平安回來……」她倏地想起一件事,「在等待君實回來的這段日子,咱們得將府裡一切準備妥當,好好的迎接他平安歸來。」
「小姐,這個你放心,我這就吩咐下去,還會準備柚子葉與火盆,讓少爺好好的去去霉氣。」
「嗯。」映夏微笑點頭。
***
離開廳堂,魏總管在前往灶房的路上被王管事攔住。
「老魏,你是不是有些事瞞著映夏小姐?」
魏總管看了王管事一眼,臉上高興的偽裝立即卸下,苦笑著搖頭。
「還是瞞不過你。」
「你現在不告訴小姐實際情況,等少爺回來後,小姐仍然會知道。」
「如今只能賭一賭了,這一路上我要小陳盡心照顧少爺,希望少爺回來時已經痊癒。」
「少爺究竟傷得多重?」
魏總管睨著王管事,心情沉重地搖搖頭,「這不好說。」
「怎麼不好說?不是說傷得不重嗎?」
「身軀、四肢上的傷是不重,壞就壞在少爺落海時撞上了海底的暗礁,傷了腦子。」
「傷了腦子?」王管事震驚不已,發覺自己的聲音似乎太大了,便急忙拉著魏總管來到庭園裡的隱密處,小聲地追問,「傷得重不重?有沒有大礙?你倒是說個清楚呀。」
「大夫看過了,傷是無大礙,但聽小陳派回來的人描述,他們找著少爺時,少爺是不識得人的。」
王管事皺眉,「不識得人?」
「嗯,少爺根本不記得杭州分行的人,在小陳與其他人的引導下,少爺才開始認出一些人,但識得的仍不多。」
「那少爺知道老爺走了嗎?」
「少爺身體還在恢復中,怕他一時之間無法承受這麼多事,所以還不敢告訴他。」
王管事點點頭,贊同魏總管的做法。「少爺可能連咱倆都忘了。」
「嗯,這是很有可能的事。」魏總管沉重地點頭,「我已讓小陳在回來的路上盡量使少爺的記憶恢復,期望回府後,少爺的腦子已經復元。」
兩人互視,臉上儘是愁雲慘霧,誰也不敢多所奢望,只希望柳君實的記憶別遺忘得太多。
***
映夏在廳裡來回走著,一刻也坐不住,頻頻往門外翹首,就盼著見到熟悉的身影。她有好多話要和他說,她要把心裡滿滿的思念一一向他細訴。
「小姐,君實少爺的馬車到了!」站在門外的金子一看見載著柳君實的馬車抵達柳家大門,立即奔進大廳裡報訊。
映夏聞聲,內心的激動再也藏不住,俏顏上綻放出最美麗、燦爛的笑,往廳外奔去,還未奔至大門便看見柳君實的身影。
他消瘦許多,臉上沒了往日的意氣風發,也沒了時常掛在臉上的笑容,頭上還纏著白色的布。
他傷得很重嗎?魏伯不是說沒什麼大礙嗎?映夏擔心地想奔上前,卻又立即止步。
因為柳君實身旁跟著一名女子,女子扶著他,兩人狀似親密,魏總管不知道朝柳君實說了什麼,只見柳君實立即轉頭告訴那名女子,女子笑著點了點頭。
兩人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映夏面前,映夏勉強揚起微笑。
「君實,你……你回來了,身體還好嗎?」她能夠感受到那名女子的注視,不友善的目光裡滿是猜疑。
柳君實瞧著映夏,上下來回打量著她,視線冰冷得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映夏小姐,少爺經過長途跋涉,一定累了,先讓他歇息吧。」魏總管見狀,連忙開口緩和尷尬的氣氛。
魏總管的話讓柳君實揚起眉。
「你就是楚映夏?」
映夏震驚地看著他,然後轉頭望向魏總管以及跟在柳君實後頭的王管事,還有其他的管事們,想從他們臉上尋求答案。
「魏總管?」血液彷彿迅速從她身上抽離,她覺得雙手冰冷得快要沒有知覺。
「小姐,少爺傷了頭。」魏總管無奈地苦笑道。
「所、所以他忘了我?」
雖然魏總管沒有回答,但映夏知道答案是肯定的,柳君實因為受了傷而忘記了她。
柳君實面無表情地瞅著她,淡淡地開口,卻字字傷人。「我應該要認得你嗎?」
聞言,映夏身子微微搖晃了下,金子連忙扶住她。
像是沒有瞧見她幾近蒼白的臉,柳君實轉頭對身旁的女子道:「嫣然,我累了,扶我回房休息。」
「好,我扶你去休息。」女子溫柔地扶著柳君實離開,轉身之際以眼角瞧了映夏一眼,嘴角揚起淺得幾乎不可見的勝利微笑。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映夏握緊拳頭,忍著不讓淚水落下。
「小姐,少爺落水時撞上了海底的暗礁,傷了腦子,所以不記得人了。」王管事趕緊解釋道。
「她是誰?」映夏看得出柳君實有多倚賴那個名叫嫣然的女子,但他卻從不曾那樣毫無保留的信賴她、依賴她。
「少爺隨潮水飄至岸邊時,是何姑娘與她爹救起少爺的,他們除了替少爺請了大夫,何姑娘還日夜照顧少爺,少爺的傷才能好得這麼快。」
「所以,他真的忘了……」映夏望著椰君實離去的方向,雖然迴廊上已沒了他的身影,但他與另一名女子相伴的畫面還是刺傷了她的心,刺疼了她的眼眶。「那麼,他也忘了其他人嗎?」
「這……」
映夏抬眼看向王管事,從他臉上,她瞧出了答案,身子不禁搖晃。
「他只忘了我,是嗎?」
***
何嫣然,一名出生在松江附近一座小漁村的姑娘,家裡替漁人補網,因為長在漁村的關係,膚色略黑,長相平凡,但一身衣著卻看得出細心裝扮過。
映夏站在迴廊下,看著涼亭裡的兩人談笑。見何嫣然親密地偎在柳君實身邊,想起他失蹤的這段日子,她不知過得多麼辛苦,她的心痛就得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二愣子……不,瞧我這張嘴,這會兒應該要叫你柳少爺才對。」何嫣然掩嘴偷笑,伸手拿起桌上熱呼呼的甜米粥。「你肚子一定餓了吧,這是我親手熬的粥喔,你嘗嘗。」
「嫣然,以後喊我君實就好了。」
「好。」何嫣然應了聲,舀起一匙甜米粥,「喏,君實,喝一口粥吧,這樣身子才會好得快。」
「你這丫頭。」他聞言一笑,伸手拍拍她的頭,張口喝下那匙粥。
映夏看著這一幕,淚水不禁在眼眶裡打轉。
「小姐……」站在一旁的金子同情地看著主子,如果可以,她真恨不得奔過去替小姐甩那個狐狸精兩巴掌,可惜她是下人,無法這麼做。
連金子都同情她。映夏深吸口氣,將眼淚吞進肚子裡。
此時此刻,最重要的是她必須讓君實恢復記憶,而不是站在這兒,看著何嫣然佔領了原本屬於她的位子,看著他們兩人卿卿我我。
「金子,看看灶房是不是將柳少爺的藥煎好了,煎好的話,拿到涼亭來給我。」
「小姐,你要去將那個狐狸精趕走是嗎?」金子雙眼發亮。
「金子,柳少爺是讓何姑娘救起的,她是柳少爺的救命恩人,不得無禮。」
「可是……她明明是有所企圖啊,不然怎麼會厚著臉皮跟柳少爺回來?」
金子的話提醒了映夏,她確實該思索何嫣然為何會跟隨柳君實回來,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映夏走向涼亭,原本愉快談笑的兩人看見她出現,臉上的笑容馬上消失。
柳君實冷冷地看著她。「有什麼事?」
「哎呀,君實,你說話幹嘛冷冰冰的,我聽魏總管說,你不在的這段日子,這個家是由映夏小姐撐著,你該對人家和氣些。」何嫣然嬌笑著指責柳君實,但說出的話卻隱含女主人的口吻。
映夏不是聽不出來,但她選擇忽略,因為現在最重要的是讓柳君實恢復記憶。
「君實,魏伯說你頭上的傷還沒有痊癒,我已經讓金子到灶房去看藥煎好了沒有……」
「嫣然會替我打點這些事,這粥也是她親自熬煮的,所以你不用多費心了。」他按著額際,皺起眉頭。
「君實,你還記得多少事?」
「你想讓我記得什麼事?」他揉著額角,語帶不耐煩,「你想問,我知不知道爹去世了,還是問我,認不認得你?」
「你、你認得嗎?」映夏滿心期待的望著他。
相較於映夏的反應,何嫣然倒是沉下了臉,注意著柳君實的反應。
「不認得……不知道為什麼,你一靠近我,我的頭就疼得厲害,你以後可不可以別出現在我眼前?」柳君實一臉痛苦地朝何嫣然伸出手,「嫣然,扶我回房休息,我的頭好痛,好像快要裂開了。」
「好好好,我這就扶你回房。」何嫣然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隨即表現出擔憂的模樣,扶起柳君實。
聽見深愛的人要她別再出現在他面前,看著他像逃難似的從眼前離開,映夏再也受不了,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瞬間滑落。
「為什麼你只忘了我?」
她的責問喚住了柳君實的腳步,只見他停了會兒,緩緩轉過頭。
看見她臉上的淚水,他的身子一瞬間震了下,但頭痛快速地佔領了他所有的感官,他皺起眉頭與她對望。
「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忘了你,若真如魏總管與王管事所言,你應該是我要記在心底,最不能遺忘的人,那麼為何所有人我都一一記起了,唯獨對你,不管旁人再怎麼敘述,我只要試著回想,頭就痛得厲害?所以,要嘛你真的是我最重要的人,重要到想深記卻反而遺忘,否則就是你根本不值得我記起,你並不如魏總管所言的那般重要。」
他的話徹底擊垮了映夏的心,雙腿再也撐不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就這麼跌坐在石凳上。
「我……不值得你記起?原來我是一個這麼容易被遺忘的人……什麼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陪伴你、愛護你、疼寵你,一絲一毫不會改變……什麼承諾,什麼甜言蜜語,到頭來都會成為謊言。」
她傷心欲絕的模樣令柳君實心頭一顫,想開口說些什麼,但,頭卻疼得更厲害,他抱住頭,痛得整張臉扭曲。
「君實!」何嫣然急忙扶住他,轉頭對映夏怒斥,「君實好不容易才好些了,你為什麼要來刺激他,讓他頭疼得這麼厲害?」
「我……」映夏起身想幫忙,卻被何嫣然撥開。
「不用你幫忙了,你只要別出現在他面前就夠了!」何嫣然連忙喚來僕役,要他們幫忙將柳君實扶回屋裡歇息。
映夏難過的捂著臉低聲啜泣。
柳君實讓人扶著往屋子走去,走到轉角處,恰巧瞧見映夏傷心欲絕的模樣,那低垂顫動的肩膀瘦弱得讓人揪心。
他按住發疼的胸口,腦海中卻猶如夏日天空中的閃電,光芒不停地迅速閃動,交織成一幕朦朧的景象,有個熟悉的人影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動,他只瞧得見那張臉上有著甜美無邪的笑容,喊他「實哥哥」。
夏兒,我的夏兒,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陪伴你、愛護你、疼寵你,一絲一毫不會改變……
「好痛……」柳君實按住腦袋,腿一軟,差點跌倒。
幸好僕役們扶住了他的身子,最後,他幾乎是讓他們抱回房的。
***
「嗯……」簾後輕輕飄出一聲呻吟,床上的人將手從被子裡伸出來。
才剛有動靜,守在床旁的丫鬟便急忙掀開絲簾。
「小姐,你醒啦。」金子將絲簾繫在床柱上,扶映夏坐起身,順手拿了塊軟枕放在她身後讓她靠著。
「我怎麼會在房裡?」映夏記得自己應該是在涼亭裡。
之前在涼亭裡的記憶再度佔據她的腦海。
「我將小姐吩咐的藥端到涼亭去時,正巧看見小姐從石凳上倒下,暈了過去。我已經請了大夫,人就在外頭,小姐,現在讓大夫進來嗎?」
她暈倒了?
映夏一時還反應不過來,隨意點點頭。
「讓他進來吧。」
金子連忙到外頭去請大夫進房來。
大夫己一把年紀了,身子還很硬朗,替映夏把脈時,銀白的眉微微皺了下,一會兒後,他便將她的手放回床上。
「大夫,我家小姐這陣子身子非常虛弱,是不是生了什麼病?」
「這……」
大夫語帶遲疑地望向映夏,映復感覺出大夫有話要說,便開口將金子遣離。
「金子,我肚子有些餓了,你讓灶房替我準備點粥好嗎?」
「是,我這就去。」一聽見主子肚子餓了,金子立即前去灶房。
待房裡只剩不大夫與映夏後,映夏便直截了當地開口。
「大夫,有話請直說吧。」
「請問小姐這陣子是否感覺到頭暈目眩,胃口奇差呢?」
「是的,這陣子府裡事情多,我時常感到虛弱,吃不下飯,剛才還在涼亭裡暈過去……大夫,我是不是生了什麼藥石罔效的病?」
「小姐……或許是老夫診脈的功力不夠,但……以小姐的脈象看來,此脈若在壯年男子身上,代表此人氣血充盈,但若在女子身上把到此脈,則代表……有喜。」
映夏震驚地看著大夫,手卻悄悄地撫上平坦的腹部。
她的肚子裡,有個正在成長的胎兒,是君實的孩子……喜悅湧上心頭,她幾乎想立即奔去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小姐,老夫……」
「大夫,沒事兒。」
她從枕下取出一袋錦囊遞給大夫,裡頭是滿滿的碎銀。
大夫拿在手中便知裡頭是何物,心中擔憂自己說錯話而惹怒富家小姐的重石瞬間放下。
「大夫,往後我在飲食上有沒有什麼該注意的地方?」
「切忌辛辣、巴豆、桃仁、川芎、麻油等等,都別食用,還有熱茶方面也盡量少飲用,切忌操勞。老夫這就為小姐開幾帖安胎、補身的藥方。」
「好的,多謝大夫。」
映夏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手輕撫著,試圖感受一些動靜,但目前她一點也感覺不出有何不一樣。
大夫的話讓連日來沉浸在哀傷中的她像見到一道曙光,她想,她應該趕緊去告訴君實的,或許,聽見她有了身孕,他的記憶就能恢復了。
送走大夫後,映夏便前去柳君實的院落,想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
「映夏小姐,請等等。」
映夏才要舉手敲柳君實的房門,便被何嫣然喊住。只見她施施然地走來,臉上雖有笑意,卻帶著點挑釁。
「何姑娘,有事嗎?」
「君實正在歇息,請別吵醒他。」
映夏皺起眉頭,「我有事要和他說。」
「那麼你告訴我也行,待他醒來後,我會替你轉達。」
「我要告訴他的事,為什麼要你轉達?」映夏不禁將手擱在肚子上,剛得知的消息讓她知道自己必須勇敢的扞衛屬於自己的人。「何姑娘是客,照顧君實應該由府裡的人負責。」
「但君實是我爹救起的,照顧他也算是我的責任不是嗎?」何嫣然收起臉上的笑,冷冰冰地望著她。
「何姑娘,我不清楚你隨君實一塊回來的目的是什麼,但我十分感謝你與你爹救了君實一命,我會讓魏總管撥一筆酬謝金致謝,或是你想在蘇州城置產,我也能知會蘇州那兒的管事,替你們父女購置房屋……」
「我什麼都不要。」何嫣然眼神一斂,傾身靠在映夏耳邊低語,「我想要的是柳家少奶奶的位子,這位子你能讓嗎?」
映夏震驚地看著何嫣然,不敢相信她竟然會這麼赤裸裸地說出自己的野心,倒是何嫣然,輕佻地撫了下她的臉頰。
「映夏小姐,或許你想家了,想念京城的一切了,你想回去嗎?」
「你……」映夏氣得連肚子都微微發疼,「你沒有資格趕我離開,我是君實未過門的妻子,該走的應該是你……」
「你也沒有資格趕走我的客人。」門突然打開,柳君實站在門後,冷冷地睨望著映夏。
何嫣然立即來到他身側,溫柔地道:「你頭才剛不疼了,別再生氣,小心頭又開始犯疼了。」
「我沒事。」他的視線不曾離開映夏的臉,眼神裡有著一絲掙扎與打量。
「你也不是柳家的人,不應該趕我的客人,何況嫣然和她爹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更不應該對她如此無禮。」
「這就是你的想法嗎?你心疼她?」
「映夏小姐,你別生氣,君實不是這個意思……」
「你住嘴!」肚子的疼痛隨著她的怒喝更烈,她必須揪緊衣裳才能忍住翻湧而上的噁心感。
「嫣然,替我去找魏總管來,我有事要交代他。」柳君實對何嫣然道。
「可是……」她戒慎地看著兩人,見柳君實一臉堅持,只好點頭離開。
待何嫣然一離去,柳君實便握住映夏的手腕,將她拉進房裡,合上房門,將她制壓在門扉上。
「魏伯說,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說我爹非常喜愛你,待我從杭州回來後便讓我們成親,但我實在瞧不出,自己究竟喜愛你哪裡,是喜愛你的善妒,還是自以為是?」
映夏的難受全反應在眼眶與鼻尖上,酸澀得讓她想掉淚,但最疼的是她的心。
「原來,這就是你所知的我?回來至今,你不曾想理解我、記起我,你只是不停地用你冷漠的雙眼、你的嘴、你的心來告訴我,你根本不認為我是你必須記超的人。」她直搖頭,搖落眼眶裡的淚水,「此時此刻,何嫣然與我,對你來說孰輕孰重,已見分曉。」
映夏落淚的容顏撼動了柳君實最深的記憶,他攫緊她的手腕,好像怕她會跑掉似的。
「你是不哭的……」他喃喃自語,思緒紊亂得教他頭痛欲裂。
同樣的朦朧人影站在他眼前,這回,他能瞧見那人的眼睛了,一雙含淚指控的眸子哀愁的望向他。
你根本不曾喜歡過我,你願意疼愛我,只因為我是你來過門的妻子,今日換成了別人,你依舊會以那樣的方式疼愛她,是嗎?
「不……不是……」他抱住頭,腦袋疼得他額冒青筋,瞪著映夏的雙眼泛著血絲。
如果說,你在我身上還存留著些什麼,我告訴你,只剩下恨。
我恨你,柳君實,如果這輩子對你的憎惡還不能撫平我的痛苦,那麼我會用下輩子、下下輩子,就算是一千年、一萬年,只要仍對你感到厭惡,我不介意用我所有的來生恨你!
「不,你不可以……」柳君實迭步往後退,痛得跌坐在地上。
映夏淚眼迷濛地望著他,心底的痛,讓她刻意忽視他的難受。
夏兒,我的夏兒,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陪伴你,愛護你、疼寵你,一絲一毫不會改變……我不會不要你,相信我,我要你,一直要你!
這輩子,除了你以外,我不會再愛上任何女人。
「我的頭……好痛……」屋外倏地一道閃電劃過,隨即打起響雷,沒多久便能聞到塵土讓雨水澆淋的氣息。
此時此刻,她累了,真的累了……
映夏打開門,跨過門檻,離開之際仍無法克制地轉頭看向柳君實。他記得這樣的眼神!
「你……」心底沒來由的恐慌讓柳君實奮力掙扎著起身,急著想抓住她。
「原本我是想來告訴你一件事,但現在看來,或許你也不會想聽了。」她只想好好的再看他一眼,或許,他倆的緣分到此便已斷絕。映夏後退一步,避過他伸來的手,人也站到了迴廊外。
雨水淋在她身上,她已經分不清嘴裡嘗到的是雨水,還是她臉上氾濫成災的眼淚。
「不論你是否記得我,我都應該告訴你,三年前我就該告訴你的話——我願此生不曾遇見你,不曾愛過你。」她冷冷地說著。
「不,你不會……」柳君實踩著踉蹌的步伐想抓住她,但她卻快速地在雨中奔離。
他頭痛欲裂,無力再試圖追去,踏在石階上的腳一個踩空,整個人跌在園子裡的石板地上,頭重重地撞上一旁的石獅。
鮮血從他的頭部流出,混著不斷落下的雨水向外散開來,在暈厥過去之前,他的耳邊似乎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遙遠的記憶裡曾說過的話——
我保證,往後的日子,我會用盡一切疼愛你,比以往更甚,只希望你還能對我敞開心胸,將心留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