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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與香辛料 (第六卷)》第5章
第四幕

 沿著河邊走路還真是夠苦的。

 雖然由於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是乘著馬車旅行,所以也沒有積累多少疲憊,但是要跟上珂爾的腳步還真是很難。

 要走這麼快的話,到底該怎麼擺動雙腳才能做到呢?

 以前看到乘馬車的商人感到很羨慕,自己還拚命用兩倍有餘的速度來走路,實在是令人懷念。

 「就算走得那麼急也是撈不到好處的。」

 一不小心就說出口了。

 「是的。」

 珂爾順從地回應了一一句,放慢了走路的速度。

 拉古薩的船變得一身輕鬆,載著赫蘿順流而下,眨眼見就不見蹤影了。跟隨在後的貨船每-一艘都很大,因為都在剛才的關口被攔了下來,所以河面相當平靜。

 看著那彷彿被蛞蝓爬過的平坦地面一般濕漉漉又閃閃發光的水面,也的確很有趣。

 在羅倫斯看來,他甚至想說那就像鋪在大地上的一面玻璃,不過這是不是有點誇張了呢?

 正當他想著這種事情的時候,一條魚忽然「嘩啦」地跳了起來。

 被魚這麼一跳,好好的「玻璃」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那個,老師。」

 接著,這邊的小魚也發出了聲音。

 「怎麼了?」

 「關於埃尼幣的事……」

 「啊啊,你是想問能不能賺錢吧?」

 也許是因為跟赫蘿在一起已經成習慣了吧,羅倫斯故意壞心。

 眼地這麼問道。只見珂爾馬上繃緊表情,點了點頭。

 這位少年。正在為賺錢的事感到羞恥。

 羅倫斯轉向前方,吸了一口寒氣,然後從嘴裡吐出。

 「應該賺不了吧。」

 「……是、這樣嗎。」

 因為他穿著赫蘿的長袍,那垂頭喪氣的樣子也好像是赫蘿在垂頭喪氣一樣。

 羅倫斯雖然對自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來感到驚訝,可是珂爾卻只是稍微有點吃驚,還是任由他撫摸自己的頭。

 「可是,你的話應該不會因為錢的問題而苦惱吧。」

 羅倫斯把手從珂爾的頭上挪開,同時不斷一張一合。

 本來還以為會跟赫蘿有更大的不同,但是除了沒有耳朵的觸感之外,並沒有太大的差異。

 恐怕。從後面看起來也只是沒有了尾巴鼓起來的部分而已吧。

 「這是怎麼意思呢?」

 「嗯?就是字面的意思啊。就算說是流浪學生,聰明的傢伙也有著令人驚嘆的財產,每天都在飲酒作樂吧。」

 雖然令人驚嘆這個說法有點誇張,不過的確有些傢伙的財產,最低限度也足夠讓他去接受十次的博士講學的全課程。

 珂爾覺得自己就連那一次都沒有把握付得起,所以才染指了書籍的買賣。

 「啊,嗯……有的。的確有那樣的人。」

 「你有沒有想過,那些傢伙是怎麼樣賺來的錢?」

 「……我想。那一定是從別人那裡搶來的。」

 看到別人得到了自己無法想像的結果,就會覺得人家肯定用了什麼不當手段。

 就會作出「一定是用跟自己完全不同的方法來獲得」的結論。

 這一次對珂爾的評價,稍微有點低。

 「大概,那些傢伙是用跟你一樣的方法來賺錢的。」

 「咦?」

 珂爾以彷彿在說「怎麼會」似的表情抬頭看著羅倫斯。

 他的這張瞼,就好像很高明地、真的非常高明地反駁了赫蘿的時候看到的表情一樣。

 因為對方不是赫蘿,所以現在可以放心地自鳴得意了。

 察覺到自己的這種想法,羅倫斯不禁自嘲般的笑了起來。同時搔了搔臉。

 「唔唔,然後,要問那些傢伙跟你有什麼不一樣的話,那就是努力的差距了。」

 「……是努力的、差距……嗎?」

 「沒錯。你在旅途中也曾經到別人家借宿一宵,或者得到臨時的飯菜施捨,一直來到這裡的吧?」

 「是的。」

 「看你的臉,就好像在說『這樣的話我也是同樣盡了努力,吧。」

 聽羅倫斯笑著這麼一說,珂爾就繃緊了臉,然後垂下了頭。

 看來他有點不高興了。

 「你所盡的努力,是如何誠心誠意地拜託對方,如何說服別人答應讓自己進去屋裡躲避風雨,還有如何才能讓人家施捨一些能暖和一下冰冷身軀的熱粥,對吧?」

 珂爾的眼神左右晃動,然後慢慢點了點頭。

 「他們卻並非如此。他們把焦點鎖定在如何才能以更有效率的方式、得到更多的東西。我聽說到的事情實在很厲害,就連商人也甘拜下風。」

 雖然珂爾好一會兒都沒有反應,但是羅倫斯並沒有慌張。

 因為他很明白,珂爾是個聰明的少年。

 「那、那到底是……什麼方法呢?」

 請求別人的教導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對一個聰明人來說。就更是如此。因為對自己有自信,所以很難問出口。

 當然,也有人覺得直接問別人更快,從一開始就那樣做。

 那種人,並不會擁有像珂爾這樣的眼神。

 然而,羅倫斯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拿起珂爾背著的小酒瓶。拔起瓶塞喝了一口。

 這是一直蒸餾劍顏色變淡的葡萄酒。

 羅倫斯以丌玩笑的表情把瓶子遞給珂爾,他馬上搖了搖頭。

 他的眼神中蘊含著畏懼的色彩。大概在旅途中因為碰了不明不白的東西而吃了大虧吧。

 「比如說,假設你敲響了某個家門,從那戶人家手裡得到了一條燻製的鯡魚。」

 珂爾點了點頭。

 「而且那條魚非常纖瘦,要是剝掉那硬皮之後就基本上沒肉可吃,只殘留著一股煙臭味的東西。那麼,你接下來會怎麼做?」

 「咦……」

 這並不是比喻,實際上他也應該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珂爾馬上就得出了答案。

 「那個……我會吃掉一半,把另一半留下來。」

 「然後,留到第二天再吃。」

 「是的。」

 還真是虧他能活到今天呢——羅倫斯不禁在心裡感到佩服。

 「拿到鯡魚之後,接下來你不會去找人要湯水嗎?」

 「……就是說要我多轉幾戶人家嗎?」

 他並非以討好的眼神,而是以有點不滿的眼神說道。

 這種對話,對羅倫斯來說當然是很有趣了。

 「你並沒有那樣做的理由,一定是存在的吧?」

 珂爾一臉不滿地點了點頭。

 珂爾並不是一個做事沒有任何理由的笨蛋。

 「因為……成功了一次,已經是很幸運了。」

 「沒錯,世界上並不是到處都有那樣的好心人的。」

 「。。。。。」

 畢竟他一口氣就把誘餌吞了下去。

 如果是赫蘿的話,她會先裝出吞下去的模樣,然後把絲線拴在池塘底部來捉弄人,實在是糟糕透頂。也就是說,她的策略就是等自己拉起釣竿的時候,馬二被扯得掉進池底。

 如果對手是珂爾的話,就不必為這個擔心了。

 「所謂的做買賣,都是錢越多就越順利,那是因為道具多的緣故。但是,你不管什麼時候都是赤手空拳地去戰鬥,所以每次都弄得渾身是傷。」

 他的眼睛始游動了然後,他的活力也馬上恢復了過來。

 所謂的腦子靈光,就是這樣了。

 「…………就是說,要使用那條鯡魚吧?」

 唇角上揚,臉上掠過一一陣刺痛的快感。

 世上就是存在著這樣的喜悅啊。

 「沒錯,你應該拿著那條鯡魚去求另外的人施捨。」

 「咦?」

 珂爾驚訝得連臉上的表情也消失了。

 那也是當然的。

 已經拿著一條鯡魚的人,怎麼還能說「請多給我一條鯡魚」這種話,然後再拿到手呢?

 但是,的確能拿得到。

 而且甚至比剛才還要容易。

 「你拿著鯡魚,對了,最好是有個同伴。而且還是比自己年幼的人。你帶著那個人,敲響人家的門。請問有人嗎?生存在神的教示下,擁有虔誠信仰心的好心老爺。,請您看看,我的手上有一條鯡魚但是這並不是我吃的東兩,請您看看。我這位年幼的旅伴,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生日。請您懷著慈悲之心,把這條鯡魚做成餡餅。給這頭年幼的小羊以足夠吃飯的錢吧。只需要能把鯡魚做成餡餅就能了。求求您。求求您……」

 說到哀求,那可是商人的拿手好戲,羅倫斯以全情投入的演技這麼一說,珂爾就馬上出神地看著他,倒吞了一口口水。

 「要是聽到別人這麼說的話,你看有誰能拒絕?而且,只需要把鯡魚做成餡餅的錢,這一句很關鍵。因為肯定不會有人特意為了做餡餅而在火爐裡生起火來。如果要佈施的話肯定就會給錢。」

 「啊,也、也就是說,多少錢都可以……」

 「對,光是靠一條鯡魚,你就可以接二連三地拿到錢,其中也許還會有人認為『一條鯡魚大概不夠吧』而多給一些東西。然後,你整個城鎮都轉一圈的話,就豐收了。」

 如果在珂爾面前豎起一塊寫著「發呆」的牌匾的話,也許會有好奇的人在他面前放錢吧。這時候的珂爾簡直就是整個人呆住了。

 他恐怕是體味到了彷彿天和地都完全翻轉過來似的強烈衝擊吧。

 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厲害傢伙,可以隨便就想到許多自己無法想像的事情。

 「雖然還算不上『丟卒保車』的程度,不過按照某種想法為基準的話,向貧窮的流浪學生施捨東西也沒有什麼不好,而且施捨者用很少的一點錢就能沉浸在做了件好事的心情中,也沒有人會損失些什麼。如果食物和錢有多餘的話,分給同伴一點就更好了。怎麼樣,學到東西了吧?」

 赫蘿的睡臉之所以顯得很可愛,是因為平時那有如不可掉以輕心的狼一樣的臉會變成毫無防備的樣子。

 只是。這也許跟平常這樣那樣的沒什麼關係。

 由於受了極大衝擊而呈現出毫無防備表情的珂爾,雖然還沒有到赫蘿的程度,但是也的確相當可愛。

 「無知就是罪。」

 羅倫斯拍了拍他的後腦說道。珂爾點了點頭,然後嘆了口氣。

 「不知道的……就只有自己,我曾經聽過這句話。」

 「嗯,這當然也沒錯,不過最重要的——」

 剛這麼說的時候,後面就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大概是在後面被攔住的船上,還有人載了馬匹吧。

 那不知道該叫做馬匹還是該叫做皮草集合體的東西,正載著人飛也似的疾馳而過。

 一匹,兩匹,三匹。

 全部總共有七匹。

 在那些人裡面到底有多少人能獲得預料中的利潤呢?

 就算知道些什麼內情,在這項買賣裡想要獲得利潤恐怕也很難吧。

 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想到還沒有任何人想到的事情。所謂的『無知就是罪』中的知,並不是指知識,而是指智慧啊。」

 珂爾馬}_=瞪大眼睛,咬緊了牙芙。

 他往握著行李繩索的日E隻手注入力量,微微顫動起來。

 然後,他抬起頭說道:

 「非常感謝您的指導。」

 真是的,看來果然最賺的那個總是神。

 跟珂爾的二人之行,的確相當開心。

 只是,對於「剛才赫蘿跟你說些什麼?」這個問題,他卻保持著沉默。

 他畢竟正穿著赫蘿的帶風帽外套。

 赫蘿早就已經把自己的味道弄到了他身上。

 看來要推翻這個局勢相當困難。

 「啊,已經能看見了呢。」

 「嗯……的確是。看來這騷動還真是鬧得很大啊。」

 因為沒有任何障礙物,一點點的傾斜已經很容易看清楚遠方的情況。

 雖然要走路到達那裡還要花相當一段時間,不過也能大體上看清楚那邊的情況。

 正如拉古薩所說,一艘大船斜著塞住了河面,在那艘船後面密密麻麻地停著許多大大小小的船隻。

 停在河岸附近的那艘船,大概是拉古薩的船吧。

 看樣子似乎還有好幾個騎馬的人,也許是聽到急報聞風趕水的貴族使者。

 另外還有許多人在動來動去,但是卻看不清楚他們在做什麼。

 「感覺,就像在舉辦什麼祭典一樣呢……」

 珂爾茫然地說道。羅倫斯不經意地看了一下珂爾的側臉。

 是不是因為視線投向遠方的關係呢?總覺得他的側臉好像在懷念故鄉,還蘊含著某種寂寞感。

 雖然羅倫斯自己也是因為受不了寒村的那種灰色空氣而來到外面,但是也時不時會湧起懷念故鄉的感情。

 之所以感覺到他的眼睛有點濕潤,恐怕並不僅僅是因為太陽西斜、被染上紅色的陽光照射著的緣故吧。

 「你,是出身於哪一帶的?」

 羅倫斯情不自禁地問道:

 「咦?」

 「如果不想回答的話也無所謂。」

 即使是羅倫斯,要是被問到哪兒出身這種問題的話,他也肯定會為了面子而說出離自己出身的村落最近的城鎮名字。

 雖然其中大半部分的理由,都是因為就算說出村子的名字也沒人會知道。

 「啊。那個,是一個叫做『皮努』的地方……」

 珂爾提心吊膽地作出了回答,而羅倫斯果然也沒聽過。

 「抱歉,我不認識這地方。在哪兒附近?東方嗎?」

 從語感來推測,羅倫斯感覺那應該是在遙遠的東南方。

 石灰岩和熱海的國度。

 當然,那也只是聽別人說過而已。

 「不。是北方。其實,離這裡也並不是太遠……」

 「噢噢?」

 既然是北方人,又想學習教會法學的話,那就是來自南方的移居者嗎?

 為了尋求新天地而傾盡家財來到北方的人有很多。

 可是,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都無法適應新的土地,似乎相當困難 。

 「您知道流進這條羅姆河的、一條名叫羅埃弗的河流嗎?」

 羅倫斯點了點頭。

 「就在那條河的上流方向……雖然是在深山裡面啦。冬天……也非常寒冷。不過下雪的話,會很美麗哦。」

 羅倫斯稍微吃了一驚。

 在雷諾斯城裡,從黎格羅那裡借來的書上記載著有關赫蘿的故事。裡面有一篇「來自羅埃弗深山」。

 不過。在這附近遊蕩的人,也許說自己來自南方的才更少見吧。

 羅埃弗河也是很長的。居住在那個流域的人們的數量應該非常多吧。

 「從這裡就算慢慢走去那裡,也大概只要半個月左右的時間。我之所以來到北方,雖然也是因為也許能找到工作,不過,如果、真的不行的話,我就打算回家裡一趟……」

 對於面帶羞意地說出這句話的珂爾,羅倫斯當然沒有笑他。

 要離開寒村的話,無論如何都是必須有令人難以置信的決心才能做到的。

 無論是不顧家人的阻止跑了出來,還是在熱烈的支持鼓勵聲中離開——在沒有實現自己目標的情況下,都是不能輕易回去的。

 只是,想回故鄉這種衝動,是無論何時無論何人都會擁有的感情。

 「那個名叫皮努的地方,是移居地嗎?」

 「移居地?」

 「意思就是從南方來的移居者安住下來的地方。」

 珂爾稍微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不是啊?只是,聽說本來村子所在的地方,在很久以前因為地盤崩塌的關係而沉到了湖底……」

 「啊啊,不,我只是覺得,如果是北方地區的人,應該沒什麼人會去學教會法學的啦。」

 聽了這句話,珂爾眨了眨眼睛,半帶自嘲地笑著說道:

 「老師也……啊,那是名叫利恩特博士的老師,那個人也曾經跟我說過,『像你這種生於異教之地的人如果再早一點接受教會上的教導就好了』。」

 那種害羞的笑容,看起來帶有自嘲的意味,到底是為什麼呢?

 「我想也是吧。村裡難道來了宣教師嗎?」

 如果是安安穩穩的話,那就真的該稱之為神的救贖了。不過大半部分都是一些以改宗為名、手執利劍對村子實行掠奪殺戮的宣教師。

 只是,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珂爾應該就只會憎恨教會,而根本不可能萌牛想去學教會法學的想法。

 「宣教師,並沒有來到皮努。」

 說完,他又把視線投向遠方。

 在他的側臉上,有著跟他年齡不相符的感情。

 「宣教師來的。是跟我們隔了兩座山頭的那條村。那裡有許多懂得捕捉狐狸和貓頭鷹的能人,是個比皮努還要小的村子。有一天。從南方教會來了一些人,在那裡建起了教會。」

 接下來。在那裡聽了宣教師的偉大說教之後,就開始了信仰神的教誨——後面多半不可能接著這句話吧。

 要問為什麼的話,只要想想就知道了。

 「但是。因為每個村子都有各自的神明,所以教會就把反抗的人們——」

 珂爾大吃一驚,默默地注視著羅倫斯。

 光是這樣已經足夠了。

 「我現在也許可以算是教會的敵人吧。可以把事情告訴我嗎?」

 聽羅倫斯這麼說,珂爾依然保持著驚訝的表情,彷彿想說些什麼。但是卻沒能化作語言,一度閉上了嘴巴。

 然後,他游移著低垂的視線,又一次看向羅倫斯。

 「真的嗎?」

 很明顯,他完全不習慣懷疑別人。

 如果是這樣的爛好人的話,將來恐怕會吃很多苦吧。

 可是,珂爾卻有他可愛的一面。

 「嗯,我可以向神發誓。」

 聽了羅倫斯的話後不禁笑起來的珂爾,實在可愛得讓羅倫斯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腦袋。

 「……我聽說,附近村子的所有村長集中起來開會,已經是時隔二百二十年的事情了。開了很多天的會議,大家都在討論到底是應該服從教會的意向,還是應該奮起戰鬥。在我的記憶中,教會根本不是什麼肯接受談判的組織。每天跨過山頭傳來的消息,都總是說誰被處刑之類的事情。不過,最後到了冬天,教會的大人物患了病,於是一邊嚷叫著不想死在這種異教之地一邊下了山。我們也真是得救了。雖然,如果演變成戰鬥的話,熟知山路而且人數較多的我們也應該能取勝。」

 如果這是真心話,那麼在教會作出血腥行為的時候就應該那麼做了。

 之所以沒有那樣做,是因為大家都非常明白,。旦爆發戰鬥,他們把援軍叫來的話就絕對不可能贏。

 就算是地處深山的村子,也並非完全得不到外界的情報。

 「不過,當我聽說因為教會的大人物患病就馬上撤退這件事的時候,我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說到這份上的話,就連羅倫斯也明白了。

 珂爾是個聰明的少年。

 他沒有被什麼信條之類的東西所束縛,只是對「最適當的守護村子的方法是什麼」這個問題,做出了合理的選擇。

 光是穿著高位的僧服,就可以輕而易舉地下令中止關乎人命的活動。他就是察覺到了這種滑稽的權力構造。

 學習教會法學,進入教會的權力機構。

 然後,珂爾就是想這樣子來保護自己的村子吧。

 「沒有遭到反對嗎?」

 說起故鄉的事情,就連那個赫蘿也會變得脆弱起來。

 羅倫斯用風帽的邊緣,擦掉了珂爾用雙手擋住的淚水。

 「只有村長……和大祖母……贊成了我的想法……」

 「是嗎。他們一定是覺得,如果是你的話就一定能做到吧。」

 珂爾點了點頭,站住了腳步。然後,他用肩膀擦掉眼淚。又再次邁出步子。

 「他們、還悄悄給了我錢……所以,我還是希望能設法再回去學校。」

 也許這是需要錢的最大動機吧。、

 不管任何時候,都是並非為自己、而是為其他的什麼東西而戰鬥的人會更強。

 只是,因為羅倫斯並不是什麼富裕的商人,無法成為珂爾的資助者。

 取而代之的是,也許能稍微幫他一點忙。

 那或許是賺取零錢的訣竅,或者是躲避圈套陷阱的方法。說不定……還可以為珂爾的旅途稍微增添…點色彩。

 「雖然我不能馬上幫你想辦法籌到資金……」

 「嗚唔……不、小,那個——」

 「那有關銅幣的事情,如果能得到能讓拉古薩船長接受的解答,也許就能得到一點謝禮吧。」

 他之所以沒有說「正確解答」,是因為正確解答就只有去問吉商會的緣故。但是,雖然不能向吉恩商會進行確認,但是也有可能推導出能讓拉古薩接受的解答。

 那樣的話,就算期待能獲得一點謝禮,也應該不算過分吧。

 就算是手指被荊棘刺了進去,如果讓別人幫忙拔出來的話,也是必須要給謝禮的。

 「唔。雖然思考這個謎團的最大效用,就是放鬆旅途中的緊張感了。」

 羅倫斯一邊笑著說出這句話,一邊拍了拍珂爾的腦袋。

 雖然羅倫斯總是被赫蘿取笑認真過度,可是跟這位少年相比的話,大概只能算是馬馬虎虎的那一類吧。

 「可是,剛才你說的祭典,是指皮努村的祭典嗎?果然就是這種感覺?」

 羅倫斯指著基本上能看到全貌的商船觸礁現場說道。

 河岸上已經堆起了商船碎片的小山,旁邊還有幾個男人在火堆旁邊烤衣服。

 不過,精華部分自然不在於此了。

 從觸礁船下面伸出來的繩索,以及在河岸上拉扯著繩索的一大群男人。

 他的穿著和年紀都各不相同,要說共通點的話,那就是在順河而下的途中遇上倒霉事了。

 真正精打細算的人們恐怕已經挑著行李往下走了,不過大半部分入都把行李擱置一邊,正努力地拉扯著繩索。

 畢竟連披著長外套的騎士也駕馬參戰,現場當然是一片盛況了。一些在船上各自撐著竹竿以免船被打翻或者沖走的人們,也配合著一起發出喊聲。

 珂爾彷彿被吸引住了似的注視著這一幕,然後終於轉向羅倫斯。說道:

 「好像是這裡的比較熱鬧。」

 看到他的表情,羅倫斯好不容易才把話吞了回去。

 雖然並不是因為聽了赫蘿的話,不過如果真要收徒弟的話,比珂爾更合適的人選恐怕不是那麼容易找吧。

 而且。跟赫蘿的旅程一旦結束,之後等待著自己的就是那又冷又艱辛的孤獨行商之旅。這樣一來,就算不能代替赫蘿,珂爾也是一個有足夠資格坐在駕車座上的少年。

 但是,珂爾有他的目的,而且那並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己本身。

 所以,要吞下「要不要當我的徒弟?」這句話,的確需要相當大的力氣。

 對於珂爾的目的並不是成為商人這件事,羅倫斯真的有點想向神抱怨幾句。

 「那麼,我們也要加人才行啊,只要拉拉繩的話,也應該會讓寒冷的身體暖和起來吧。」

 「是的。」

 羅倫斯他們一直走過去,只見在河面上輕快滑行的一艘船上。拉古薩正笑著舉起竹竿向他們打招呼。

 從遠處望過去,和實際上拉起繩索的感覺實在完全不一樣。

 腳下是泥灰質的路面,用力蹬的話就會深陷下去,沒有戴手套就在這麼冷的天氣中握著繩索,手皮也很容易被磨傷。

 最糟糕的是,因為繩索的另一端被拴在沉船的某個部分上。

 大概是覺得『點也拉不動吧,大家都同時拼盡了力氣去挖。顆是突然被拉的那部分木頭斷開,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

 這樣一來,所有的人都摔了下去,身體頓時沾滿了泥巴。

 以羅倫斯為首的商人和旅行者們,雖然當初真的是干勁十足地拉著繩子,可是一旦感覺到疲勞之後,就顯而易見地喪失了熱情。

 既然再怎麼拉也最多只能拉起船的碎片,那麼士氣當然就不可能高漲起來。

 在這麼寒冷的天氣裡跳下河裡,把繩索系在沉船上的年輕船伕,也被凍得嘴唇發青臉如白紙。

 雖然旁邊點起了火堆,在偶然同乘在船上的女性旅行賣藝者、看似縫紉工的女人還有赫蘿她們的激勵下跳進河裡,但是河裡的水的確冷得難以用毅力來堅持住。從河裡上來時的樣子正如想像中的那樣非常痛苦。

 然後,終於有些上年紀的船伕看不過眼,於是出言勸了他們幾句。因為船伕們都是非常頑固的人,大概無論如何也不肯自己說出「我已經堅持不住了」這句話吧。他們那滿臉悔恨和不甘的樣子,看著真讓人感到心酸。

 而且,羅倫斯他們這邊也瀰漫著「這樣下去恐怕不行」的氣氛,一旦判斷出沒有益處就馬上倒戈,這就是商人特色了。

 生活在河上的船伕們,雖然很想拼上毅力和名譽也要把船拉上來。可是看到拉繩的人一個接一個放開繩索坐了下來,似乎也覺得幹不成了。他們以一個壯年船伕為中心集中起來,很快得出了結論。

 這裡離雷諾斯和肯盧貝都很遠,現在也已經差不多到日落時分。

 要是勉強繼續下去的話,恐怕會給旅行者們帶來不好的印象。

 沒過多久,拉繩行動就宣告中止了。

 羅倫斯雖然也不是說平時生活不健康,但是也很少會有幹這種苦力活的機會。身體的各處都沉重得像灌了鉛似的,只有手掌像被灼燒一樣火熱。腫起來的左臉,大概是因為寒冷的關係,並沒有感覺到疼痛。

 「沒事吧?」

 發話的人是羅倫斯。被搭話的對象是很早就脫離了拉繩戰線的珂爾。也許是懷著參加祭典的心情努力了一番吧,剛開始他也被氣氛所影響出了很大的力氣。

 雖說如此,本來他的身體就很纖瘦,正如他的外表那樣,體力很快就見底了。於是他只有一臉抱歉地在遠處坐了下來……

 「啊。是的……非常抱歉。」

 「沒什麼,你看那幫商人吧。他們的臉上都寫著『你的判斷非常明智』。」

 羅倫斯向三三五五地坐在地上的商人們那邊揚了揚下巴。在利益得失上最為精打細算的他們,對於投入勞力和所得結果的不相符,明顯感到極不高興。

 其中也有些人把氣發洩在船伕身上,不過這些多半是運載了皮草下河的人們吧。

 你到底打算怎麼補償這種損失!——他們這樣大聲嚷叫著。

 如果羅倫斯也是正在運貨途中的話,也當然可以體會到他們的心情。儘管覺得被責備的船伕很無辜,但他也並沒有出言勸阻。

 而且,在這裡最如坐針氈的,就是沖上了沉船上的那些人。特別是那艘足足比拉古薩的船大上三倍的船上,據說還載著正如字面所表達的堆積成山的皮草。就算沒有船沉在河中央,也會因為一點失誤而觸礁。

 那些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的人們,光是一眼望去的話似乎見不著蹤影。

 雖然心想他們可能是害怕被襲擊而躲藏了起來,不過看看現在的這種氣氛,也不能批評他們的膽小或者卑鄙了。

 在貿易的領域中,就算說運送貨物的順序就等於賺錢多少的順序也不為過。尤其是在有巨大貨船運載大量貨物入港的海邊港口城市,這一點就表現得更為明顯。甚至有人說,如果載著同一貨物,那麼能獲利潤的就只有前兩艘到達的船。

 因為船沉到河裡這種事非常少見,所以把船弄沉在這裡的毫無疑問是埃布。不過如果考慮到確實保證利益的話,也的確沒有比這種行為更確實的方法。而且,對後來者來說,也沒有比這更令人頭疼的問題了。

 有好幾個商入打扮的男人連抱怨的話也沒說,只是抱著頭坐在那裡。這大概是因為他們對能不能平安把皮草換成現金感到不安吧。

 他們之中到底有多少人能保持理性,大概也只有神才會知道了。

 就算想拿別的東西來出氣,也毫不奇怪。

 「這樣子的話,之後到底會變成怎樣呢?」

 珂爾從行李中拿出裝著水的皮袋,一邊遞給羅倫斯一邊開口說道。

 當然,珂爾到肯盧貝也沒有什麼急事,所以也純粹只是找個話題來說說而已。

 「這條河有很多主人,各自都會對在自己管理範圍內發生的事情負責。大概明天一早,擁有這部分河域的所有權的領主就會派出馬匹和打撈人員前來這裡吧。用馬來拉的話,嗯,應該可以很快就拉起來的。」

 「原來是這樣……」

 大概是想像著許多馬匹一起拉船的場面吧,珂爾以稍微有點茫然的表情注視著河面。

 羅倫斯也注視著船頭向天突起、彷彿隨時要飛起來似的觸礁船,喝了一口皮袋裡的水。

 這時候,忽然傳來了一個腳步聲。

 羅倫斯以為是赫蘿,但是回頭一看,原來是拉古薩。

 "哎。讓你們走路真是抱歉了。」

 拉古薩輕輕揮了揮手,羅倫斯馬上發現就連他那隻厚實的大手也紅腫了起來。

 大概是在塞滿了船的河上,為了把人和貨物卸到岸上出了很大的力氣吧。

 那種儘可能把船劃到靠近陸地位置的作業,肯定是比平常要消耗更大的體力。

 要是稍微讓船底碰到河底的話,要讓船動起來可不是化費尋常力氣就能做到的。

 「不。我也並不討厭在河邊走路。」

 「哈哈哈,那我就按照字面意思來理解啦。」

 拉古薩苦笑了一下,一邊用手搔著臉頰一邊向河那邊看去。

 「真是的。實在不走運。雖然到明天早上應該就能解決了。」

 「船沉在那種地方。果然是因為皮草買賣的關係嗎?」

 就算不是羅倫斯,一般入也會考慮到這一點。

 聽羅倫斯這麼一問,拉古薩點了點頭,看見珂爾好像因為疲倦而一臉茫然的樣子,便用粗魯的動作摸了摸他的腦袋,回答道:

 「多半是吧。可是,還真是個不知死活的傢伙。大概是個為了錢就連性命也不在乎的人吧。把船沉在河裡的話,毫無疑問是要被處

以車裂之刑的。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把身體拴在車輪上撕裂,然後連同車輪一起高高掛在山丘上讓烏鴉吃掉——就是這麼一種最為淒慘的酷刑。

 埃布到底有沒有平安逃脫的自信呢?

 就連被搶走了利益的怨恨也沒有,羅倫斯甚至開始為她早日平安得到利潤而祈禱。

 「那麼,你們打算怎麼辦?」

 「……這是指?」

 「從這裡往下走的話,在關口旁邊就會有旅館。雖然也不是婦女能忍受在那裡過夜的地方。」

 拉古薩一邊說,…邊把視線投向赫蘿。

 赫蘿現在正跟那身材高挑的旅行賣藝者很開心似的談著此什麼。

 「現在,那艘可憐船的主人和貨主正在沿河北上跟那些買東西的人商談,到日落的時候應該就會送來酒菜和吃的東西,不過要是等他們回來的話就鐵定要露宿了。」

 之所以看不見他們的蹤影,原來是這麼回事嗎。羅倫斯終於理解了。

 「在旅途中睡的地方,沒有屋簷是理所當然的事。而且因為不會搖晃,對我們來說反而這樣更值得慶幸呢。」

 聽羅倫斯這麼回答,拉古薩彷彿感到很耀眼似的扭曲了臉。很不自然的聳了聳那肌肉隆隆的肩膀。

 然後,他嘆了一口氣。

 「幸好乘在船上的都是商人啊。要是乘著傭兵的話,肯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也有好幾個人在發怒哦。」

 「哈哈,光是怒罵的話已經算很好了,畢竟如果是傭兵那些傢伙的話,可是什麼都不說就拔劍的。」

 不知道是不是用這種若無其事的語氣來說反而顯得更可怕,珂爾就好像吞下了葡萄核似的縮了一下身子。

 「但是,那個把船弄沉的傢伙真是夠氣人的,一定要讓布爾格伯爵把他抓起來才行。」

 雖然心裡有著為埃布打氣的心情,不過羅倫斯當然也很理解拉古薩的憤怒。

 可是,因為覺得如果對這句話作出回應的話就會被察覺自已的內心所想,所以羅倫斯就轉移了話題。

 「拉古薩先生,你也是有急運的貨物吧?」

 以後跟赫蘿參加宴會的機會還有多少呢?

 商人在利益得失問題上特別精打細算,的確是非常精打細算的。

 而且,自己不知道赫蘿在生什麼氣也是事實。年紀比羅倫斯大上一兩倍的拉古薩,也許很容易就能解開這個謎團吧。

 問題是,必須把這些事說出來。

 明明好不容易才鍛鍊到面對赫蘿也能從容應答的地步,現存羅倫斯還沒有強到把這些事暴露在別人面前也能保持從容姿態的程度。

 「喂。相信我吧。而且,你真的不介意?」

 拉古薩那根彷彿只要甩一下就能把羅倫斯擊昏的粗壯手臂,r一下子就繞在他的脖子上。

 雖然看起來就好像不想讓珂爾聽到似的,但是珂爾卻緊貼在拉古薩身旁洗耳恭聽。

 「我對於解決這種麻煩事,是有很大自信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看見羅倫斯搖了搖頭,拉古薩就放開手臂,挺起厚實的胸板如此說道:

 「在河裡撐船已經二十多年,要把什麼東兩付諸流水的話,就交給我辦吧!」

 這時候。在離拉古薩很遠的那一邊,正在跟旅行賣藝者打扮的女人聊天的赫蘿馬上發出了笑聲。

 她的確是在偷聽。

 赫蘿的心情似乎並不壞。

 既然如此,想趕快解決這件事的應該不只是羅倫斯一個。

 而且,雖然不能作為依靠,但是也許跟拉古薩談一談也不錯。畢竟赫蘿和羅倫斯的關係,在旁人看來似乎非常容易猜透。

 「既然如此……那我可以說說嗎?」

 「交給我吧。」

 不只是拉古薩,連珂爾也把額頭湊了過來。

 明明年齡和職業都不一樣,而且也是今天才認識的,可是不知為什麼。突然會產生這三人好像從很久以前就是朋友的錯覺。

 如果是在遇上赫蘿之前的話,恐怕是不會有這樣的事吧——羅倫斯冷靜地想道。

 雖然只是無意識的感覺,不過羅倫斯覺得,就算跟赫蘿分別,自己也能很好地過下去了。

 誰有破布或者其他不要的東西沒有?

 有人這樣一喊,就馬上出乎意料地收集到了大量的東西。

 那些東西被堆起在河岸上,宴會的準備已經密鑼緊鼓地開始了。

 在上游的關口上賣食物和糧食的貨販已經把騾馬背上馱著的貨物全部賣完,所以完全沒有一絲顧慮,都打算痛痛快快地鬧上一場。

 一開始的時候,好幾個商人被觸礁的船主還有彷彿在昭示自己罪孽深重似的擁有一大堆皮草的貨主找上了麻煩,但就算動手打架,無法航行的河也不會變暢通。雖然也不能就這樣當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但若真要解釋的話,也不過是為河流堵塞而產生的怨氣發洩出來的一種儀式而已。

 所以。事情並沒有發展到大打出手的地步,彼此迅速冷靜下來了。從皮草商人那裡拿到酒和食物之後,眾人很快恢復了笑容。

 既然情況不是靠人力就能改變的話,那還不如好好玩一場,否則損失就大了。

 不過。明明敵人們都已經握手言歡,羅倫斯的身邊還是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就連拉古薩和珂爾也不在。

 「喂。你可絕對不能變成這種大人哦?」

 羅倫斯向拉古薩他們說明了赫蘿生氣的情況之後,兩人沉默了。

 然後,好不容易,拉古薩開口了,可是說話的對象不是羅倫斯,而是珂爾。珂爾也許是顧慮羅倫斯吧,沒有出聲回答,但是對於拉古薩隨後追問的『『你肯定也知道吧?」這句話卻還是在猶豫了一下之後點了點頭。

 那麼是羅倫斯不好、拉古薩說著用那粗大的手臂摟著珂爾的肩膀,強硬地把他拉走了。

 只是,臨離開的時候,他扔下了一句話。

 「河本來就會流動,但是即使如此,為什麼會流動呢?

 謎題一般的話。

 珂爾聽到後側著頭一臉不解,但拉古薩湊近他的耳朵說了幾句後便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赫蘿生氣的原因似乎他們兩個已經猜出來了。

 而且,好像還是異常簡單的答案。兩人把羅倫斯扔在原地讓他好好反省。

 呆站原地的羅倫斯彷彿連主人吩咐的事情也沒有做好,被罰站在房間外面的僕人一般。

 看見拉古薩和珂爾跟赫蘿搭話之後,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

 只見他們三個正在嘻嘻哈哈地談論著什麼,也許說的正是羅倫斯的事情也說不定。

 不,相對於不自然地不肯看這邊的赫蘿,拉古薩和珂爾總是偶爾用眼角往這邊掃,恐怕八九不離十了。

 看見羅倫斯也在看他們之後,拉古薩便十分造作地聳了聳肩臉上露出了笑容,誇張得連離開這麼遠的羅倫斯也能看藉機看個清楚。

 赫蘿也把珂爾從拉古薩的手上拉了出來,一會兒摸摸他的頭一會兒抱抱他的腰。

 可以清楚看見珂爾在翻白眼。赫蘿的視線終於向著羅倫斯瞟了一眼,羅倫斯只能繃緊臉背過臉去。

 她的眼中明顯在挑釁——「這下寂寞了吧?」

 但卻不可思議地並不覺得討厭。

 不單只是赫蘿,就連被拉古薩和珂爾笑的時候也是這樣。

 不久之前,就在跟赫蘿相遇之前,羅倫斯一直相信,作為商人。聲譽一旦有損的話就很難再恢復。

 所以,他總是挺著胸膛,虛張聲勢,大言不慚,對誰都不信任現在他終於明白,這種做法就跟羅倫斯第一次見到珂爾的時候所想的一樣。

 羅倫斯在提出要收購珂爾手上的紙束時,珂爾為了不讓他壓價而拚命一臉怨恨地瞪著羅倫斯。

 這樣的表現不但不會幫上忙,反而會讓珂爾自己顯得不入流和沒有教養,但是羅倫斯知道,自己在不久之前也被這種思想束縛厄法掙脫。

 被赫蘿打趣也是沒有辦法的。

 他在心中想道,用手抓住自己的劉海。

 真的想扛心自問,自己作為一個商人能夠獨當一面嗎?

 在赫蘿看來,一定是個喜歡鑽牛角尖的菜鳥。

 想到這裡羅倫斯不禁笑了。

 以前自己總是孤僻得甚至認真地想過,要是馬兒也能夠說話的話那有多好,沒想到要和人親近原來是這般容易。

 說不定,就像赫蘿和拉古薩看著逞強的珂爾會苦笑一樣,至今為止所遇到的人看見自己的時候,是不是也會露出這樣的苦笑?

 即使如此——

 「就算想到這個,答案還是搞不清楚啊。」

 羅倫斯自言自語地嘆了一口氣。

 拉古薩和珂爾跟赫蘿道別,取分派的酒去了。

 珂爾也許是曾經因為酒而吃過苦頭的關係吧,即使只是遠遠看著。眼中的厭惡神情也顯而易見。而看起來像個酒鬼的拉古薩卻始終不肯放手。

 羅倫斯也從拉古薩和珂爾背過來放在地上的行李之中拿出了酒。

 裡面是經過蒸餾的葡萄酒,赫蘿似乎是認為羅倫斯選擇這種酒是另有原因。

 她高興地拍著羅倫斯的時候,看上去像是在進行著什麼奇怪的想像。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麼。

 謎團越來越多了。

 難道自己的頭腦比一般人差嗎?羅倫斯開始失去自信,不過這種窩囊的想法也就持續了一瞬間而已。

 突然一陣歡呼聲響起,還以為有什麼事情發生,原來是已經日落西山的河岸上,冒出了一團大火球。

 這其實也只是一瞬間的錯覺,不過在收集回來的碎步和把木桶打碎後堆成的木柴山上一瞬間騰起的火焰,也的確會讓人產生這樣的幻覺。

 肯定是有人豪爽地把油貢獻出來了。

 黑色的濃煙像骷髏一般升上天空,黃色的火焰發出啪啪啪的聲音燃燒著。

 在冬目的旅途上,只要有火的話那就無所謂敵我之分了。

 並沒有人主持發令,但是眾人都不約而同地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之後的發展便在瞬間開始。

 果然跟赫蘿說話的是旅行賣藝者,包括那女子在內的一群人跳了出來,似乎把這裡當成了他們的專屬舞台。

 笛子,太鼓,加上歌曲和舞蹈。

 跟著上台的是活力充沛的年輕人,十分靈活地舞動著身體。手上拿著的酒杯卻不見灑出一滴酒。

 他們所跳的不是宮廷中流行的那種腳步移動流暢的舞步,而是上下縱躍、彈跳的狂野之舞。

 其他人在旁邊看著時而大笑,時而齊聲唱和,又或者像拉古薩他們一樣,在同伴之間比試酒量。

 羅倫斯的身邊空無一人。

 露出苦笑的臉龐一瞬間繃緊。原因是熊熊大火產生的黑暗中。感覺到一絲氣息。

 會出現在像自己這種窩囊旅行商人身邊的只有一個人,回頭一看,是赫蘿。

 「呼——好久不曾講這麼多話,咱的喉嚨都幹了。」

 她自言自語地說著,從羅倫斯手上奪過酒杯一飲而盡。

 那不是淡葡萄酒或者啤酒。

 赫蘿閉上眼睛抿緊嘴唇。

 然後,呼哈一聲吐了口氣後當場蹲了下來。

 她應該已經放棄無視自己了吧。羅倫斯想著在她身邊彎下腰來。

 「你跟那個旅行賣藝者的女人說了什麼——」

 羅倫斯的話沒能說到最後,因為他一開口,赫蘿就露骨地把頭轉到一邊去了。

 讓他驚訝的,不是赫蘿不肯聽自己說話。

 而是看到她的這個反應,自己心裡竟然覺得十分高興。

 「嗚嗚,今晚還真是冷啊……」

 明明對於羅倫斯所說的話沒有半點反應,連看也不肯看他一眼。可是赫蘿卻像在馬車上經常會做的那樣,把整個身體靠在了羅倫斯身上。

 真不知道她是在逞強還是干嘛。羅倫斯心裡思量著,突然察覺到,逞強的應該是自己才對。

 雖然沒有什麼依據,但是他覺得只要自己在這裡肯低頭認錯的話,赫蘿一定會原諒自己。

 那麼簡單的事情也不明白嗎?以前她還會這樣跟自己生氣。

 現在,既然她已經能夠反過來看不起自己、嘲笑自己的話,應該會高高興興地接受自己的道歉吧。

 想說不知道的誘惑在心中蠢動著。

 赫蘿會靠在羅倫斯身上,一臉不耐煩地抬起頭來吧。

 然後,說出一堆尖酸刻薄的話,大罵一通。

 但她絕對不會起來,也不會離開。

 因為離得越近越能夠讓羅倫斯聽清她所說的每一句話。

 羅倫斯不太覺得這是自己的妄想。因為懷疑這一點就等於懷疑至今的旅途之中所發生的一切。

 羅倫斯自嘲似的露出了苦笑。

 赫蘿似乎察覺到這一點,帽兜下面的耳朵動了一下。

 彷彿在說「羅倫斯就要說出那些肉麻的話了」似的,搖了搖尾巴。

 羅倫斯於是響應她的期待,開口道:

 「果然不愧為旅行賣藝者,舞眺得很精彩。」

 「什——!」

 「唔?」

 赫蘿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似的猛地彈起喊出聲來。

 羅倫斯雖然反問了,不過當然她沒有回應。

 赫蘿最討厭事態向出亞自己意料之外的方向發展了。

 尾巴搖得啪啪響,一看就知道在生氣。

 雖然知道,不過看著覺得有趣也是事實。

 「咱、咱也許感冒了,鼻子怎麼這麼酸……」

 她的聲音微微發抖,是因為被羅倫斯這樣耍覺得不甘心,還是因為拚命忍著笑的關係?

 赫蘿像是要把這一切吞回肚子裡似的喝了一口酒,打了個嗝。

 之所以會沉默,是因為兩人都在摸索、推測著對方下一步會怎麼做。

 每一次眨眼,太陽就往遠方的地平線沉落一點,每一次呼吸。天空中就亮起一顆星星。人們聚集在河邊的篝火旁,正努力把這惡運帶來的際遇改寫為美麗的邂逅,這一點不管是商人還是船伕都一樣。

 人生的旅程是如此短暫,一天都不能輕易浪費。

 吹起笛,打起太鼓,還有吟遊詩人甚至以笑話的形式歌唱著倒霉的沉船事件。

 既有女子垂著幾條長長的帶子,跳著萬分妖媚的舞蹈。也有人手上拿著酒踉踉蹌蹌地亂跳一通。

 羅倫斯拚命在思考此刻赫蘿的心中到底在想什麼,一個個在鬧著閃過,讓他立刻明白了。

 一旦喝了酒之後就會變得特別活潑的赫蘿,面對眼前的這種氣氛,怎麼可能乖乖呆在原地。現在的她,不可能還有閒心繼續在這裡跟抬不起頭來的商人玩心理戰。

 赫蘿抬起頭來打量羅倫斯的臉。

 既然已經說過不會再跟他說話,她也真的打算堅持下去。但總覺得就這樣離開的話又不太好。

 應該是這麼回事吧。

 羅倫斯就像當初赫蘿曾經對自己做的一樣無視她的視線。從赫蘿手上奪過瓶子。

 「只要有烈酒的話,暫時應該不會人冷吧。」

 聽見這句話後,赫蘿似乎為兩人的逞強笑了一下,表情一下子緩和下來。她輕輕摸了一下羅倫斯的手,站了起來,雖然要去跳舞但卻擔心斗篷翻起的時候會露出耳朵和尾巴。

 赫蘿的眼睛閃閃發光。

 當初她在雷諾斯鎮上看到書上寫的祭典時,一定也是這種眼神。

 而且。要是玩得這麼盡興的話,說不定會真的露出尾巴,然後被扣上一個掃把尾的綽號。

 又或者變成狼的樣子大鬧一場也是有可能的。

 在這種場合應該還不至於做到那個份上,不過看她小心翼翼地環顧自己的斗篷和腰帶的樣子,似乎是打算盡情跳舞了。

 但是。羅倫斯看到她那摩拳擦掌的身影,說了一句突然想到的話:

 「你變回狼,把沉了的船拉上來不就好了——」

 之所以沒有把這句話說完,既不是因為赫蘿那興高采烈的臉突然恢復了無表情,也不是因為她沒有回答自己。

 赫蘿變回狼的姿態拉起沉船,這個在現實中當然是無法實現的。但當作笑話來說還是可以允許。

 所以當然也不是因為尷尬。

 只是覺得,赫蘿會為了某個人而變回狼的樣子這一點實在是難以想像。

 要問為什麼的話,羅倫斯可以馬上回答。

 然後,這個答案將會拋磚引玉地引出另一個結論。

 赫蘿無表情地注視著羅倫斯的臉上,浮現出寬容的微笑。而相反的,羅倫斯卻覺得自己的表情明顯變得僵硬了。赫蘿那個時候生氣的理由,他終於明白了。

 「真是的……」

 赫蘿半帶愕然地笑了起來,然後向著四周東張西望了一下,突然彎下了膝蓋。

 她的手環上了羅倫斯的脖子,那輕盈的身體坐到了他身上。

 作為男人,對於這樣的姿勢一般人都會覺得高興,但老實說現在的羅倫斯卻生氣得禁不住無視她。

 「豬的話。慫恿一下也能讓它爬上樹。男人的話,慫恿一下反而會得寸進尺。咱以前不是說過嗎?」

 赫蘿把臉湊近羅倫斯耳邊說道,兩人的臉頰都幾乎要碰上了

 羅倫斯知道此刻她正半眯著眼睛瞪視著自己。

 』而且,赫蘿剛才之所以東張西望,絕不是因為害怕還有別的人在場看見他們這個樣子。正好相反。

 視線投落的前端,珂爾正因為被拉古薩捂著眼睛而拚命掙扎,而拉古薩則哈哈大笑。

 當然,同伴的船伕們也把酒當成下酒的佳餚,嘻嘻笑著欣賞這精彩的一幕。

 與其說感到難為情,不如說單純地感到不甘心。

 「汝也跟我處於相同立場的話,一定也會生氣的,是唄?」

 那帶著恨意的語氣之中,透著一股可怕的氣息,讓人覺得說小定耳朵會突然被咬下來。

 但是,真正的恐怖不會只是這種程度。

 因為按照赫蘿的喜好,她不會痛痛快快地殺死獵物,而是喜歡慢慢玩弄一番,讓對方痛苦一番,最後才取其性命。

 「哼。」

 赫蘿放開手臂,直起身子,俯視著羅倫斯,露出牙齒說道:

 「好好讓咱看看汝的誠意唄。」

 然後,鼻頭被按住了,無法抵抗。

 赫蘿嫣然一笑,站起來風一般轉過身去。

 留在原地的只有赫蘿的體溫,以及帶著香甜的氣味。

 那個笑容並沒有殘留在記憶之中。

 因為作為掌管錢包的人來說,是十分十分可怕的笑臉。

 「誠意?」

 羅倫斯小聲嘀咕著,喝了一口酒。

 當提出一起思考銅幣之謎的時侯,赫蘿的頭腦轉得快,而且對羅倫斯時而貶低時而嘲笑時而逗樂的手段,可以說是十分高超。她那能夠用不可思議來形容的思考能力實在幫了大忙。

 所以,羅倫斯還以為她應該是個喜歡思考的人。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拉古薩曾經問過,河本來就會流動,但是即使如此,為什麼會流動呢?

 當初羅倫斯完全當作謎團的這句話,現在終於能夠理解其中的意思了。

 船伕們多虧了河流的川流不息,才能經營買賣。而河流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停止。但即便如此,他們也從來沒有把這個當作是理所當然。他們無時無刻都在感謝,都在為河流精靈的深厚慈悲而感激流涕。

 讓赫蘿生氣的時候,原因大部分都是因為羅倫斯不信任赫蘿而致。但是,當信任成為理所當然的事情時,必定會看漏某些重要的事物。

 比如說,情人經常寄信過來,所以按理應該是喜歡寫信的吧,但如果因此而要求幫自己代筆寫信給某個人的話,那麼情人絕對會生氣。

 也就是說,就算赫蘿會為羅倫斯開動腦筋,但開動腦筋這件事本身對她而言卻絕對不是快樂的事情。拉古薩想說的,應該就是這一點。

 其實稍微思考一下就會發現了。

 赫蘿是否真的只是為羅倫斯一個人而動用自己的智慧這點雖然有所懷疑,但至少,羅倫斯絲毫沒有這種想法這件事卻讓她生氣了。

 羅倫斯當場倒在地上。

 赫蘿總是教會自己各種各樣的事情。

 所以。那個笑臉看起來才會如此恐怖。

 「能夠看出這個的誠意……」

 他不爽地直起身子,喝了一口酒。

 「我怎麼可能會有呢。」

 吐了一口帶著酒臭的氣後,抬眼看著正在篝火周圍跳舞的赫蘿。

 總覺得正活潑地揮動手臂跳著舞的赫蘿偶爾會把視線射向這邊。

 一想到她不知道會用自己的血汗錢去買什麼,就小禁心裡一陣發寒。

 赫蘿跟剛才一直在河岸上說話的舞孃拉著手,正以曼妙的腳步表演著舞蹈.似乎兩人經過了一段長時間的練習。周圍的人則不斷對這兩名美麗少女的精彩舞蹈報以讚賞的掌聲和口哨聲。

 胡亂堆成小山似的破布和木頭似乎害怕輸給這一雙麗影似的崩落下來,猶如魔神嘆息一般的火粉在空中飛舞。

 赫蘿像患上熱病似的,一臉認真的神情,淡淡的掛著笑容。她的舞中透著一股鬼一般的氣勢。也許是她的魅力使然,但看上去總讓人覺得她在拚命想要忘記某件事的樣子。

 祭典和舞蹈從古代起就發揮著用來劃分一年界線,或者安鎮神和精靈的怒氣等等的作用。也許是因為有這種感覺,所以看起來才會這樣吧。羅倫斯想著,正準備再喝一口酒,突然停下了手。

 剛才才注意到的、赫蘿所做的事情大部分都是為了羅倫斯這個事實。

 如果除了一起思考謎團或者困難的解決方案之外還有別的呢?

 「怎麼可能。」

 赫蘿那活力無限、像在宣告自己已經無法思考別的事情似的忘我地跳著舞的身影,突然變小了。

 要是羅倫斯的想法中了的話,那也實在太可笑了。

 如果說羅倫斯的頭腦反應速度比不上赫蘿,那麼也就是說赫蘿自己一個人考慮在前面,還十分多餘地照顧著羅倫斯。

 喝了一口酒之後,焦灼的熱度在喉嚨中炙燒。

 他站了起來,不過並非打算加入跳舞的人群。

 要是用自己一貫逞強的話來說的話,那就是為了收集對赫蘿有用的情報。

 在拉古薩那一群人中,珂爾早已經倒在地上仰面大睡了。

 羅倫斯向著那邊走去,輕輕舉起了手,拉古薩看見後也回應似的舉起了手中的杯子。

 赫蘿完全是個笨蛋。

 他只是想證明這一點。

 「啊哈哈哈哈、羅埃弗的深山裡?」

 「哦哦~那裡可是個好地方啊…每年到能伐到上等的木材呢~。從這條河運下去的木材啊,會運到遙遠南方國家的國王宮殿中、嗚撲……做成圓桌呢。怎麼樣啊,旅行商人的小夥子!」

 說完便用皮袋豪爽地往羅倫斯手中拿著的酒樽裡倒酒。

 又不是木桶當然不可能這麼容易倒進去,而且不管是拿著皮袋的船伕的手還是握著酒樽的羅倫斯的手,都已經搖搖晃晃抖個不停了。

 所以酒更是進不去,像瀑布一般直往地面倒,不過誰也沒有在意。

 羅倫斯已經醉了,連起碼的意識都模糊不清。

 「那麼……就在那些木材上寫上這個吧——『關稅太高了』!」

 「噢噢噢噢噢噢,這個我理解!我理解啊!」

 羅倫斯離聲說道,正把酒瓶對準嘴巴往裡灌,卻冷不防被船伕毫不客氣地一F拍在背上,酒一滴也沒有倒進嘴裡,直接流到了地上。

 在模糊的意1只之中,他不禁半帶自嘲半帶自傲地想,要是赫蘿的話肯定不會醉成這個樣子吧。

 「那麼,羅埃弗怎麼樣?」

 「歲埃弗~?耶裡能夠采到上好木材啊……」

 說完跟剛才一樣的話之後,船伕就這樣倒了下來。

 「真是窩囊啊。」

 其他的船伕不要說擔心了,甚至有點愕然。

 羅倫斯笑了笑,打量了一下周圍船伕的臉。

 「這下子,可以跟我說了吧?」

 「啊哈哈哈!既然答應了那就沒辦法了啊,這個人情就讓佐納爾米還好了。」

 船伕們大笑著用手戳了戳倒在地上的船伕的頭。

 那個被稱作佐納爾的船伕早已經失去意識了。

 「真是的,想不到跟那個小丫頭一起的人,竟然這麼厲害啊~」

 "就是嘛,就是嘛,不過、答應了的話就……就要遵守才行啊。」

 「就斯啊、就是啊…………」

 「好。羅埃弗是吧……」

 最後說話的是看來酒量相當大、連臉色也沒有變過的拉古薩。

 其他的不要說回答羅倫斯了,連發音都含糊不清。

 而羅倫斯本身也對自己還有多少意識這一點沒什麼自信。

 「是的……或者一個叫做約伊茲的地方也可以……」

 「約伊茲……這個我不知道啊。不過要是羅埃弗的話。也不用特別問啦,到了這條河的上游後就會跟一條跟它同名的叫做羅埃弗的河匯合,沿著那條河走就是了。」

 我想問的不是這麼無聊的事情啊。羅倫斯在內心抱怨道。但是問自己究竟想問的是什麼,一時又想不起來。

 已經醉了。

 而且,有關羅埃弗的事情只不過是話題的開始,本來是打算用來拋磚引玉的。

 「有沒有什麼有趣點的事情呢……」

 「有趣的事情啊……」

 拉古薩摸著下巴上的鬍子,把視線投向其他的船伕,但是所有人似乎都已經不勝酒力,個個搖搖欲墜的樣子。

 「啊啊,對了。」

 捋著鬍子說了這麼一句,拉古薩粗魯地搖了搖醉醺醺的同伴們的肩膀。

 「喂,給我醒醒,佐納爾。你不是說過最近接到了一件奇怪的作嗎?」

 「唔…………嗚嗚…已經裝不下了啦……」

 「混帳傢伙!喂!你不是說過從羅埃弗上游那裡的李斯科那裡接過工作嗎?」

 這個叫做佐納爾的船伕剛才還跟羅倫斯一起比拚酒量來著。聽說他最近因為在外面鬼混被抓,頭也被老婆打破了,所以現在借酒消愁。

 羅倫斯不禁擔心起來,要是自己跟除了赫蘿以外的女孩子在。外面遊蕩的話,真不知道結果會變成怎麼樣。

 「李斯科?哦哦……那裡是個不錯的小鎮啊。那裡的山出產銅……銅像水…樣源源不斷地冒出來。而且啊,那裡的酒可是世界第一的。叫什麼來著……那裡啊……有很多能夠分選出淡酒和烈酒的機械。哦哦,美麗的赤銅色新娘啊。為你那嫩滑的肌膚上,添上火與水的祝福!」

 叫做佐納爾的船伕閉著眼睛彷彿還沒有決定究竟要睡還是要醒似的大叫著,然後就一動不動了。

 拉古薩又再粗魯地搖了搖他的肩膀,但佐納爾已經全身軟趴趴的。跟被大浪打上海的水母差不多。

 「真是個沒救的傢伙!」

 「他說的赤銅色的新娘,是指……蒸餾機嗎?」

 「唔、哦哦、對對。果然是個百事通啊。有時侯會跟貨物一起運送。說不定你喝著的,就是李斯科產的蒸餾機所蒸餾出來的啊。」

 用幾張薄薄的銅板巧妙地彎曲成美麗形狀,再組裝成充滿藝術性的蒸餾機,整體閃動著紅色的燦爛光芒,的確有著不可思議的魅力。據說本來用彎曲銅板來製造就是為了照顧女性的審美意識,所以也的確能夠讓人接受這個比喻。

 「唔——不行啊,看他這個樣子,不到早上是不會睜開眼的了。」

 「奇怪的…………交、交易之類的……」

 羅倫斯也已經醉得差不多了,說話也斷斷續續。

 這麼說來赫蘿不要緊吧。擔心的羅倫斯把視線投向四周,只見目光所及之處儘是一片醉得東歪西倒、慘不忍睹的景象。

 「對了,關於這個奇怪的交易啊……哦呵?哈!哈!哈!看那動作敏捷得簡直就像貓一樣啊,不過嘛,不知為什麼,這個還蠻合適的嘛……」

 拉古薩大笑著,在他看著的方向,赫蘿正在一片喝彩聲中眺著舞。斗篷之類妨礙跳舞的衣服早已經脫掉,從腰間長長地伸出的尾巴搖擺著,跟舞孃手掌相對骨碌骨碌地轉著圈。

 在她的頭上鋪著一片看上去像是鼯鼠之類的小動物皮毛,乍看之下的話那耳朵和尾巴要當成裝飾也不算勉強。

 羅倫斯大驚失色地凝視著赫蘿這大膽舉動,但是周圍的人卻似乎沒有半點在意的樣子。

 仔細一看,發現跟她一起跳舞的舞孃也在腰間纏上了狐狸的毛皮,即席長出了一條尾巴,頭上也綁著松鼠的毛皮。

 赫蘿的膽量一向大得讓人頭疼,但是因為喝醉而使狀況判斷力變得遲鈍這一點可能性也不能否定就是了。

 要是穿幫了的話怎麼辦?羅倫斯雖然擔心,但看赫蘿跳舞的樣子似乎真的十分快樂。

 而且,那長長的頭髮以及鬆軟的尾巴搖曳的樣子,就像不可思議的魔術一般撥動著羅倫斯的心弦。

 「對了,有關那個交易的事情……」

 拉古薩的這句話讓他一下子從夢境之中醒了過來。

 在雷諾斯鎮上赫蘿所問的——賺錢和赫蘿哪個比較重要的問題,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已經變得不再難於解答了。

 不,這絕對是因為酒的關係——為什麼自己會在心中堅持這麼說呢?

 不管怎樣,羅倫斯用手指輕輕地戳了自己那如墜五里雲霧的頭腦一下,開始側耳聽拉古薩說話。

 「他幫同一個商會送過好幾次錢票去兌換。我聽了你說的話之後之所以會感興趣,是因為害怕這傢伙……佐納爾會不會被捲進了什麼奇怪交易之中。而且,那個商會還是之前說過的那個銅幣的供貨商,所以我就有點疑心生暗鬼了。」

 跟銅幣的輸出輸入相關的地方都比較接近權力中心。所以不會太多。

 雖然城鎮的經濟可能會因為銅礦山而繁榮發展,但鎮上的興衰都跟礦山掛鉤的話,那麼權利者跟商人勾結這種情況就很難排除。

 拉古薩之所以刻意壓低聲音,應該就是因為想說的話對於委託這個工作的商會而言,不是什麼好話的關係吧。

 他會對自己的話感興趣的理由,實在很容易理解。

 所以,雖然視野模糊,語無倫次,但拉古薩所說的話還是讓羅倫斯的頭腦深處冷靜了許多。

 「這個……可、可是,不就像屠夫幫人帶信差不多嗎?」

 經常去鄰近的農村買豬或者羊的屠夫,因為每天都會循例走訪,所以很自然就經常被人拜託帶信。

 船伕經常在羅姆河上上下下。

 所以就算被人拜託運送錢票前去兌換也是很自然的事。

 但是啊。聽說當他把李斯科拿到的錢到肯盧貝的津商會時。

 「但是啊,聽說當他把李斯科拿到的錢到肯盧貝的津兩會時,卻同時接到了一張拒絕匯兌證書。」

 「拒絕證書?」

 羅倫斯的頭腦完全冷靜下來了。

 不是用錢袋裝著滿袋沉重的硬幣,而是運送紙票,上面會寫明向什麼人支付多少金額。而這張紙和制度就稱為匯兌,所謂的拒絕證書就是表示不願意把這張匯兌錢票兌換成錢的意思。

 但是每次送去的錢票都被拒絕兌換的話,說起來也未免太過奇怪了。

 很奇怪對吧?三番四次地送出明知道肯定會被拒絕兌換的錢票。肯定是有什麼企圖的。」

 「……可能另有內情吧……」

 「內情?」

 「沒錯……所謂的匯兌,就、就是轉移貨幣時採用的。另外,錢的實際價值隨時變化,送出錢票的時候跟接到錢票的時候,如果錢

的價值發生變化的話……不願意支付這種事情也……」

 拉古薩的眼神十分認真。

 只要能夠賺到錢,就能夠隨心所欲地去自己喜歡的地方,買入喜歡的東兩,到喜歡的地方去賣。這樣的旅行商人,也可以說是某種自由人吧。

 相對的,拉佔薩則從事著只能在規定的河上運送貨物的生計。

 一旦激怒貨主的話,不管河中的水位多高,自己的錢袋也只能乾涸了。

 所以他們的立場是非常弱的。

 正因為立場太弱,所以經常會被無理要求負責一些奇怪的工作。完成之後說不定還會屍沉河底。

 的確:使用船來進行買賣的話是比較輕鬆。

 但裝貨馬車的話哪裡都能去。

 「所以,應該不用、太擔心吧……」

 羅倫斯咯的一聲側了側脖子,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拉古薩用驚訝的目光看著羅倫斯,然後粗粗地嘆了一口氣。

 「唔……這個世界還真是多麻煩事啊。」

 「雖然說無知就是罪,但總不可能什麼都知道吧……」

 無法抗拒兩邊眼簾的重量,羅倫斯的視野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了。

 眼中只能看見拉古薩盤腿坐在那裡的身影,看來已經到了極限了啊。羅倫斯在心中嘀咕。

 「說得也是啊,哈哈。平時總是苦笑著看著這傢伙的笨拙樣子。但其實自己也跟他差不了多少。這傢伙跟我們不同,雖然被那些小紙片騙過,不過說不定到了某個地方,他就會變得比我還要懂得多啊。」

 拉卉薩說著,伸手粗魯地摸了摸不勝酒力倒在地上的珂爾的頭。

 拉古薩的眼神看上去十分遺憾,恐怕要是珂爾付不起船費的話,他就會以此為理由把他留在船上了。

 「教會……好像是法學吧?」

 「咦?啊……好像是。」

 「怎麼會想去學這麼複雜的東兩呢。只要到我們這邊求的話就算不學那種東西三餐還是……不,兩餐的話肯定能夠吃飽。」

 聽見他這坦率的話,羅倫斯不禁笑了。

 就算是苦力工作,要想三餐吃飽的話也得等能夠獨當一面後才能有所保證。

 「聽說他有自己的目的。」

 羅倫斯說道。拉古薩瞪著眼睛望向他。

 「你該不會在趕路的時候偷偷溜去教唆他了吧?」

 他臉上露出生氣的表情。這當然是出於他對珂爾的賞識。

 按照拉古薩現在的年齡,也應該是時候收個徒弟來接手自己的船了。羅倫斯要是年齡再高一點的話,說不定也會不擇手段地把珂爾留在身邊。

 「我沒有,不過,他那倔強的意志倒是確認過。」

 「哼。」

 拉古薩雙手環胸,鼻息紊亂地嘀咕道:

 「我們能夠做的……說、說不定……只能給他施些小恩小惠打著嗝說完這句話之後,本來一臉不甘放手似的拉古薩,以船伕特有的豪爽大笑起來。」

 「啊哈!哈!哈!哈!說得也是啊。就看我怎麼做了。這句話能夠好好給我解開銅幣之謎的話,就有答謝他的價值了。」

 「他本人也有這樣的打算。」

 「怎麼樣?你不打算給點什麼線索幫幫他麼?」

 拉古薩探出身子,像是在討論什麼黑市買賣似的壓低了聲音,不過羅倫斯只是聳了聳肩。

 "很遺憾,要是做得到的話……那麼我也能賣個人情,一切就能圓滿收場了啊……不過——」

 羅倫斯自己也是受著誘惑,要是能夠把珂爾留在自己身邊的話。他當然很想。

 但是。在河邊跟珂爾一起走著的時候雖然這樣想過,現在卻已經沒有那麼強烈的衝動了。

 要收徒弟的話還太早,而且現在也不是收的時候。

 所以。不能說人家做好飯菜自己就伸手要吃。

 羅倫斯自顧自地露出了苦笑。

 「也對,三箱銅幣可說是相差很大,能夠運送這麼重的東西的,就只有水路了。只要通過水路運輸的話,我的耳朵就不可能收不到風聲。又或者說,紙上寫的是錯的?」

 拉古薩的語調也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也許醉意終於開始在他那巨大的身軀上擴散了。

 "這個也有可能。以前還聽說過……只弄錯了一個字,就把鰻魚和金幣搞錯了呢。」

 「哼。說不定就是這樣……啊啊,對了,說起這個,還真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聽說已經花了好幾年時間去找呢。」

 「咦?」

 羅倫斯覺得自己真的已經到了極限了,意識和身體感覺上好像被分成了兩半。

 明明知道自己向著拉古薩,但視野卻l片漆黑。

 聲音似乎從遙遠的方向傳來。

 羅埃弗。。上游。,李斯科

 還有,好像聽見了什麼地獄看門狗的骨頭之類的。

 怎麼可能。

 羅倫斯在夢中依稀覺得自己抱著這樣的感想。

 這不就跟那些天方夜譚差不多嗎。

 但是,接下來「天方夜譚一般的事情好像已經在自己身上發生過了啊」的感嘆,卻被吸入到漆黑的睡魔體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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