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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與香辛料 (第六卷)》第4章
第三幕

 就算說要向總是容易受騙的珂爾傳授智慧,如果逐個把詐騙案例告訴他的話也是沒完沒了的。

 應該教給他的,是能防止受騙的訣竅。

 還有就是如果能懂得一兩種賺錢訣竅的話,只要不貪心,也也可以賺到一點錢。

 當然。要做到這個「不貪心」,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很困難的事。

 「如果別人向你提出什麼有賺頭的事情,你就首先要考慮『對方到底靠什麼來賺錢』。或者說,你不需要考慮自己得益的狀況,而是考慮自己虧損的狀況。大部分的詐騙都可以通過這個方法來迴避。」

 「但是,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有順利或者不順利的時候吧?」

 「這是當然了。不過,那一類的事情通常都是賺頭很大的。在得失比例懸殊的情況下,你還是不要出手的好。無論是『得』所佔的比例偏大,還是『失』所佔的比例偏大,都是不行的。」

 「就算『得』佔的比例大,也不行嗎……」

 珂爾不愧是在這種時代肯花錢學習的人,又孜孜不倦,腦筋也轉得快。

 羅倫斯剛開始也是滿心不情願,但反應如此敏捷,也還是感到很有勁頭。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太接受吧?」

 「啊。不……是的。」

 「活在這世上,你最好還是抱著自己只會碰到壞事而不會碰到好事的心情。你絕對不能看見別人碰上了好事,就覺得自己或許也能碰上。為什麼呢?因為進入你視野的人有很多很多,而在很多人就算說要向總是容易受騙的珂爾傳授智慧,如果逐個把詐騙案例告訴他的話也是沒完沒了的。

 應該教給他的,是能防止受騙的訣竅。

 還有就是如果能懂得一兩種賺錢訣竅的話,只要不貪心,也也可以賺到一點錢。

 當然。要做到這個「不貪心」,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很困難的事。

 「如果別人向你提出什麼有賺頭的事情,你就首先要考慮『對方到底靠什麼來賺錢』。或者說,你不需要考慮自己得益的狀況,而是考慮自己虧損的狀況。大部分的詐騙都可以通過這個方法來迴避。」

 「但是,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有順利或者不順利的時候吧?」

 「這是當然了。不過,那一類的事情通常都是賺頭很大的。在得失比例懸殊的情況下,你還是不要出手的好。無論是『得』所佔的比例偏大,還是『失』所佔的比例偏大,都是不行的。」

 「就算『得』佔的比例大,也不行嗎……」

 珂爾不愧是在這種時代肯花錢學習的人,又孜孜不倦,腦筋也轉得快。

 羅倫斯剛開始也是滿心不情願,但反應如此敏捷,也還是感到很有勁頭。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太接受吧?」

 「啊。不……是的。」

 「活在這世上,你最好還是抱著自己只會碰到壞事而不會碰到好事的心情。你絕對不能看見別人碰上了好事,就覺得自己或許也能碰上。為什麼呢?因為進入你視野的人有很多很多,而在很多人之中當然也會出現一兩個的幸運者。但是,就自個而言。認為自己將會碰到好運的話,那就跟用手指著某個人,預言說這個人將迎來好運一樣。你覺得那種預言會成真嗎?」

 即使是從師領悟到的這番話,一旦由自己親授給他人,就自然而然地深切體會到其中的含金量。

 如果羅倫斯也能徹底實行這個原則的話,那麼跟赫蘿的旅途也就會變得更加平穩。

 「所以啊,在這個基礎上把話題轉回到你中的那個證書的圈套上……」

 赫蘿在旁邊悠哉游哉地聽著他們的這番對話。

 剛開始的時候,赫蘿只是半帶捉弄地笑看著一臉嚴肅講話的羅倫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變成了純粹的開心表情。

 船非常平穩地順河而下,雖然有點寒冷,但並沒有起風。

 跟獨自旅行經商的時候不一樣,也跟認識赫蘿之後兩人一起旅行的時不同,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安定感。羅倫斯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就好像自古以來就存在著完全跟這種形式相吻合的某種東西似的。

 羅倫斯一邊向珂爾教導知識,一邊思考著那到底是什麼。

 雖然身邊沒有了露出壞心眼笑容的赫蘿,但是只要回頭一看明明在隆冬的河面上,這種溫暖感到底是什麼呢?

 不知道。雖然不知道,但是身體卻自然而然地變得輕鬆起來。

 跟珂爾的交流也變得順利起來,珂爾開始把握住羅倫斯的想法,羅倫斯也開始理解到珂爾的疑問。

 雖然沒有遇上多少幸運,不過也許可以說遇到的好人相當多吧。

 就在這個時候——

 「哈哈,你們還在忙啊。」

 突然聽到拉古薩的聲音,羅倫斯就好像覺得剛從睡夢中醒來一樣。

 看來珂爾也有同樣的感覺。那突然回過神來的表情,就好像在說不知道自己剛才在做什麼一樣。

 啊,不怎麼了呢?。

 「沒有,因為下個關口就是今天最後一個關口了,所以我想問你們要不要買些東西準備過夜。」

 「啊啊,是這樣嗎……」

 羅倫斯向赫蘿打了個眼色,讓她先確認一下裝滿食物的袋子。

 雖然把幾個面包分給了珂爾,也應該不會出現不夠的情況吧。

 「應該夠唄。」

 「好像是這樣。」

 「啊,那樣就好。不過——」

 拉古薩伸了個懶腰,把身體靠在貨物上,露出了豪爽的笑容。

 「這真是出自謊言的果實啊。看樣子的確是個優秀的弟子嘛。」

 他說的當然是珂爾了。珂爾馬上害羞地低下了頭。

 跟一被人稱讚就挺起胸膛的某人相比真是截然不同啊。

 「我也曾經僱傭過幾個小鬼,不過很少能堅持上一年的。至於就算不罵不揍也會認真幹活的傢伙,那幾乎可以說是奇蹟了。」

 拉古薩微微一笑,羅倫斯也回了一句「也許是這樣」表示同意。

 流浪學生之所以被人們厭惡和忌諱,是因為他們無法無天的行徑。他們既不干活,也沒任何成就,根本沒有任何信用可言。

 雖說是形勢所逼,但為了獲得勞務費而認真幹活、同時更熱心聆聽羅倫斯教導的珂爾,已經完全足以得到他人的信賴了。

 然而突然受到稱讚而感到莫名其妙的珂爾,似乎並不明白這個道理。

 赫蘿是笑得最開心的一個了。

 「那麼,下個關口也有雜活要干,不過——」

 「啊,好的,請讓我幫您的忙吧。」

 「哈哈哈,你這樣子的話也許會被老師斥責哦。

 「咦?」

 面對一臉呆愣的珂爾,羅倫斯只好笑著說「真沒辦法」,然後接著說道:

 「我看這傢伙既不想當商人,也不想當船伕吧,對不對?」

 珂爾瞪大了淡藍色的眼睛,交替地打量著羅倫斯和拉古薩的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他正在全力調動自己的思維。

 就算不是赫蘿,也會產生一種想要關注他未來的心情。

 「……是的,嗯。我想學習教會法學。」

 「噢,那真是可惜啊。」

 「就是這麼回事。」

 「嗯。既然是誰都不能獨佔的話,那就只有放棄啦。最賺的那個總是神啊。」

 拉古薩彷彿唱歌似的笑著嘆了口氣,然後坐起身子,走到船尾拿起了竹竿。

 人材這種東西,無論任何職業都會爭著要。

 「那個……?」

 「哈哈,沒什麼。你只要繼續這樣學習下去,一定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博士的。」

 「啊……」

 珂爾不怎麼明白地點了點頭,船剛到達棧橋,他就被拉古薩叫了過去幫忙。

 剩下的羅倫斯重新思考了一下拉古薩說的話。

 的確。最賺的那個總是神。

 「汝好像覺得很可惜啊。」

 「咦?」

 反問了一句後,羅倫斯又點了點頭。

 「的確。我真的覺得很可惜。」

 「不過,還有機會吧。」

 羅倫斯聽了赫蘿的話稍微吃了一驚,把赫蘿的身子轉過來說道:

 「難道光是協助我成為獨當一面的商人還不夠嗎?」

 「因為有徒弟才算是獨當一面吶。」

 就是說叫自己收個徒弟嗎?

 羅倫斯的確跟赫蘿說過,一旦得到店子的話,就會感覺到冒險在那一刻結束了。

 關於這一點,赫蘿卻說只要收個徒弟就好了。

 「不過。對我來說還是為時尚早。」

 是嗎

 「沒錯。如果再過十年,不,再過十五年的話,也許吧——」

 十年之後的事,如果是幾年前的話根本是無法想像的,不過現在已經是差不多能預計到那個時候的年紀了。

 覺得自己什麼都能做的那個時候當然是不行,不過現在自己的眼前並沒有太多的選擇。

 「再過十年的話,唔……就算是汝也應該會變得更有雄性氣概了唄。」

 「……這是什麼意思?」

 「很想知道嗎?」

 看她奸笑的模樣,一定是暗中藏著什麼很厲害的東兩。

 羅倫斯覺得還是應該貫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於是放棄了反擊。

 「呵呵,真聰明。」

 「非常感謝您的誇獎。」

 赫蘿捶了一下羅倫斯的肩膀,故作姿態地鼓起了臉頰。

 羅倫斯也笑著作出回應,然後把手伸向從珂爾那裡買來的那疊紙。

 雖然剛才思維被打斷了,不過銅幣的問題的確有著足以誘發商人好奇心的吸引力。

 雖然並不是考慮著怎麼賺錢,更不打算把吉恩商會的秘密揭露出來,但是光想著「如果分析一下這疊東西的話也許就能解開謎團」。就已經令他心動不已了。

 「汝還真是個市儈的雄性吶。」

 「你說什麼?」

 「竟然對那種紙片看得那麼出神。難道比跟咱聊天還有趣嗎?」

 這真的不知道該不該笑了。

 不過,要是說「你還對紙吃起醋來了?」的話,那就肯定會被她揍一頓吧。

 「光是有三箱的數量不吻合,為什麼汝就覺得那麼有興趣吶?」

 「為什麼……你這麼說我也很難回答啊。我只能說因為開心了。不用擔心,這次不管怎樣我都不會被捲入騷動的,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羅倫斯一邊說一邊翻著那疊紙,很快就找到了寫著吉恩商會的紙張,接著又找到了另一張。

 這樣以來的話,說不定就是那樣了。

 感覺到赫蘿彷彿想要說些什麼的樣子,羅倫斯抬起了頭。

 赫蘿坐了下來,然後一手抓起毛毯。

 她的尾巴正在長袍下襬裡面很不滿似的搖晃著。

 而且,她的表情也好像很不甘心。

 「汝這個人,有時候跟別人交涉的時候真的很高明。」

 赫蘿偶爾也會露出容易猜透心意的一面。

 雖然珂爾是應該照顧一下,但是他離開之後,希望汝能把心思放在咱身上——認為她正在思考這樣的事情,是不是自己過於自信了呢?

 「那麼,要幫忙嗎?」

 「……唔,那也無所謂。」

 羅倫斯回想起來,以前赫蘿沒有能率直地叫自己給她買蘋果吃。

 她的臉上雖然很不滿,但是耳朵卻很高興似的動了起來。

 「這個拼寫——吉恩商會。你就幫我把包含這個字眼的找出來吧。你,應該會讀文字吧。」

 「唔,不管是什麼都無所謂?」

 「沒錯。」

 珂爾所持有的紙片數量的確相當多。

 大概是偷來的時候有的捏在手裡有的塞進袋子吧,其中還有一些皺巴巴的紙張。

 而且有的還沾滿手印、摩擦得顏色都變淺了,就好像在宣揚自己經過許多人手這個事實似的。

 那些紙片大概有一百張左右,羅倫斯把一部分交給赫蘿。兩人一起尋找著吉恩商會的名字……」

 羅倫斯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什麼種類的東西,只要知道種類就能大體上推測到商會名字出現在哪個位置。

 而對於赫蘿來說,因為上面的字跡也很潦草的關係,如果不從上到下凝神觀察一番的話,就很難看得出來。

 一、很容易就能察覺到,她瞥了羅倫斯一眼就焦急起來了。

 也許她是對自己無論在哪方面都在羅倫斯之下感到不甘心吧羅倫斯裝作沒發現,放慢了作業的速度。

 「可是,汝啊。」

 「嗯?」

 因為即使放慢了速度也還是羅倫斯這邊更快一點,赫蘿她大概是想要採取妨礙戰術吧——不知不覺地冒出了這種想法,實在是有點敏感過度了。

 赫蘿在搭話的期間不但沒有繼續作業,反而放下那些紙張看著遠處。

 「怎麼了?」

 「……不。沒什麼。」

 羅倫斯反問了一句,赫蘿就搖了搖頭,把視線轉回到手邊。

 不過,要堅持說這副模樣也「沒什麼」的話,就算是撒謊天才的赫蘿也稍微有點勉強。

 「別用那麼顯而易見的方法來吸引別人注意嘛。」

 本來還以為她會生氣,可是赫蘿卻更棋高一著。

 她彷彿自嘲般的露出了微笑,然後整理了一下手上的紙張。

 「沒有,咱只是想起了一些無聊的事情而已。」

 嘩啦——赫蘿終於翻過一張,然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是什麼事?」

 「真的是很無聊的事吶……咱只是在想,沿著這條河下去的話。會到達什麼樣的城鎮。」

 聽了赫蘿的話,羅倫斯不禁抬起臉來,轉眼注視著河的下流方向。

 現在還沒能看到海的影蹤,出現在視野中的就只有平坦的荒野和緩慢的水流。

 當然,港鎮肯盧貝的影子也依然看不見。

 但是不知為什麼,總覺得赫蘿的話中包含著比話語本身更多的含義。

 更重要的是,赫蘿說「是很無聊的事情」的時候,大體上都不是什麼無聊的事情。

 「我也是乘船路過了兩三次而已,也沒有實際上到城裡仔細看過。」

 「那樣也無所謂。是怎樣的城鎮?」

 聽赫蘿這麼說,羅倫斯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他把自己的見聞從過去的記億中喚醒了過來。

 「河流的終點是一個大型三角洲,城裡的人們沒有在那裡居住,取而代之的是建起了許多客棧和商會的卸貨場,而且還有許多匯兌所,非常熱鬧。居屋則建造在三角洲的北側和南側。雖然全部合起來才被稱作肯盧貝,不過無論上下還是中間,彼此之間的關係都很糟糕。」

 「噢噢。」

 赫蘿雖然還在看著手上的紙張,不過眼睛有沒有在讀文字就很難說了。

 「我當時是乘著連繫遠方的國與國之間的大型貿易船路過那裡,也就是把肯盧貝作為中途的一個補給港口。因為船很大。無法靠近三角洲那種平淺地方,所以就換乘小船來到了三角洲。」

 在這裡停頓了一下,是為了觀察赫蘿的反應。

 這種話,與其在這裡聽自己說,倒不如實際看一看更好。

 羅倫斯本來是這麼想的,可是赫蘿似乎並沒有這種想法。

 「那麼,在洲上看到的是什麼?」

 雖然視線對著手上的紙張,但是其焦點卻對準了遙遠的彼方。

 看到赫蘿以這副模樣聽著肯盧貝的情況,羅倫斯感覺自己就好像在給盲人帶路一樣。

 然而羅倫斯稍微含糊了一下,赫蘿就馬上轉眼盯著他,無言地催促他說下去。

 羅倫斯雖然有點在意,但還是繼續說道:

 「……啊啊,上了洲之後,首先迎接我的是被海水和海風清洗過的觸礁船的殘骸。他們把斷成兩半的船身當成大門了。穿過那裡之後,就來到一個雖然充滿活躍氣氛和吆喝聲、卻跟城裡的市場有所不同的地方。那裡沒有任何單個的商品出售,而是以令人發暈的數量進行大量批發買賣。說白了就是專為商人而設的市場。在那裡上陸的商品全都以那裡為起點,被運送到其他遙遠的國度。還有就是……對了。也有很多提供在艱苦船旅中的短暫娛樂的店子。裡面……唔。應該也有會讓你皺起眉頭的那一類東西吧。」

 看到羅倫斯故作姿態地聳了聳肩膀的樣子,赫蘿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些兩層建築的旅館,從面向馬路的房間裡每天都源源不絕地傳出琵琶和豎琴的音色,還有各種笑聲。」

 赫蘿輕輕點了點頭,既沒有抬起視線也沒有抬起頭,這麼說道:

 「那艘船,是去哪裡的?」

 「那艘船?」

 「就是汝所乘坐的那艘船。」

 「啊啊,那艘船是一直沿著大陸南下,最後到達的是名叫約爾德斯的港口城鎮。那是一個集中了許多能工巧匠的城鎮。我所乘坐的船,主要是從北方向南方運送琥珀的船,那個城鎮的琥珀工藝品相當有名。那個地方,比起被迫走進地下水道的帕茲歐,還有跟你相遇的帕斯羅村還要偏南。海水非常溫暖,但有點黑啦。」

 那是自己沒有駕馭馬車,比現在更為輕鬆,甚至輕視性命地四處游轉的時候的事情了。

 雖然沒有說出口,不過被迫窩在甲板下面的昏暗房間裡的那種海上旅行,根本就不能跟在河上乘船相提並論。

 航行中拿著一整個牛膀胱袋子那麼多的水,在搖晃得難以坐穩的船裡,為了不讓水漏出來而必須拚命抱著它。

 而且,搖晃到這個程度的話,不是船伕的旅行商人很快就會成為暈船的犧牲品。

 一直吐到沒有東西可吐,最後甚至吐出血來,在整個人都變得憔悴消瘦的時候才終於到達目的地。

 想起來,也真虧自己能乘上那種船三次之多。

 「嗯。但是咱可不知道琥珀這種東西。」

 「咦?你不知道嗎?」

 聽羅倫斯這麼反問,赫蘿彷彿稍微有點生氣似的回望著他。

 聽羅倫斯這麼反問,赫蘿彷彿稍微有點生氣似的回望著他。

 本來覺得她在森林裡過著神一樣的生活,應該也會知道這些事。但是轉念一想,她上次好像也不懂得什麼是黃鐵礦。

 「那是樹木的蜜汁在地下凝固而成的東西,看樣子就跟寶石一樣。,比如說……啊啊,對了。正好就像你的眼睛一樣。」

 羅倫斯用手指了指赫蘿的臉,她好像馬上就打算自己去看自己的眼睛。看到她變成了鬥雞眼的樣子,羅倫斯不禁笑了出來。

 「咱是故意的。」

 雖然她嘴巴是那麼說,不過如果真是故意的話,赫蘿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

 可是,要是指出這一點的話她肯定會不服氣,所以還是這麼回答她:

 「嗯。總之就一定是很美麗的寶石吧。」

 聽了他這旬再明顯不過的恭維之言,赫蘿儘管滿臉無奈,也彷彿忍不住似的笑了出來。

 「哼,對汝來說也算是不錯了。那麼,下了那艘船之後,接著就到哪兒去了?」

 「在那以後?那以後就是……」

 羅倫斯剛想回答,但還是覺得有點疑問。

 突然問起這種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或者,你說說那隻狐狸的目的地也行。」

 看到羅倫斯支支吾吾的樣子,赫蘿是不是以為他已經記不怎麼清楚了呢?

 不——他馬上就察覺到事實並非如此。

 她是對自己的沉默感到害怕。

 她是在害怕給羅倫斯以思考「為什麼要問這種事情」這個問題的時間。

 「埃布的目的地嗎。既然是為了加工皮草而出售,那就應該到比約爾德斯更南的地方,大概是名叫烏爾凡的城鎮吧。」

 「到底能賺多少?」

 「嗯……大概是進貨價格的三倍……這個應該是最低限度了。要是賺了那麼大筆錢的話,她大概已經不會跟像我這樣的旅行商人搭話了吧。」

 羅倫斯笑著說道。赫蘿卻一臉不高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是,沒有跟他對上視線。

 就好像覺得一旦對上視線,就會被他從眼神中讀懂心思似的。

 「哈哈,不過,這也不是開玩笑的。要是利潤達到了金幣一千枚或者兩干枚那種程度的話,那就馬上可以加入上級商人的行列了。拿著那麼大筆錢的話,一般來說都可以開店買船,涉足於遠隔地區貿易。從沙漠之國收購黃金,從灼熱之國收購香辛料。絲織品、玻璃工藝品、寫有古遠帝國歷史的總共幾十捲的歷史書籍抄本。或是什麼不可思議的食物和生物,甚至連珍珠和珊瑚之類的海洋寶石都會成堆成堆地運過來吧。每當那樣的一艘船平安無事地到港,就能賺到我花一輩子才能賺到的金額的十倍甚至二十倍的利潤。最後甚至可以在各處設立商會的分店,進而插手銀行交易也說不定。向各地的領主借出大筆資金,取而代之的是套出對方的各種特權。逐漸掌握各地的經濟命脈。然後,最厲害的就是成為南方皇帝的御用商人了。國王舉行戴冠儀式的時候,將會向御用商人訂造價值二十萬到三十萬枚盧米歐尼金幣的皇冠。如果能成為那種商人的話,光是坐在那裡就可以把任意國家的任意商品運送到任意國家去。九論去到哪裡都能受到國王一樣的接待。最後還可以完成用金幣砌成的王座。」

 這是所有商人都曾經夢想過的黃金大道。

 雖然許多人認為這是荒唐無稽的想法,不過實際上通過這條路實現霸王野心的商人也實在太多了。

 只是,在這條霸王之路的途中力盡而亡的人數,也同樣多得連全知全能的神也無法準確把握。

 就算埃布獲得了這個契機,也不知道將來會不會如此順利。

 因為遠隔地貿易之所以能獲得高額利潤,正是由於讓船平安無事地到達目的地是很困難的一件事。

 正如字面意思那樣,因為全財產成了海藻化為烏有而破產的商人,光是羅倫斯知道的就不能用兩隻手數過來。

 「就像通往黃金之國的黃金大道吶。」

 雖然不知道赫蘿對羅倫斯這番話的深度有多大的理解,不過看來也從他的口吻中聽出了:白日做夢」的韻味。她似乎很開心的這麼說道:

 「但是,汝明明白白錯過了通往那條黃金之路的入口,卻好像不怎麼懊悔啊。」

 聽了這句話,羅倫斯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他一點也不懊悔。

 因為。羅倫斯希望走的,並不是那種黃金大道。

 只是在心裡覺得,如果跟赫蘿一起的話,也許就能走上那樣的路。

 在權謀術數激烈地捲著漩渦的那條路上,不受惡魔的欺騙,不受邪神的誘惑,在陰陽之中藏匿逃避,向前突進,最終也許就能到達寶藏之地。

 那一定將會成為值得傳頌好幾百年的、完全有資格稱為冒險談的冒險故事。

 面對大商人、在黃金交易中互相較量;面對有著悠久歷史的王國王族,圍繞最高級羊的品種展開交涉;有時也許會跟類似海盜的大船團兵刃相交;有時或許也會被一直信賴的部下所背叛。

 要是在這種冒險旅途中有赫蘿在身邊的話,那是何等開心的事情啊——羅倫斯當然也有這麼想過。

 即使如此,他還是覺得赫蘿會討厭這樣。

 所以,他就這麼問道:

 「難道你想走上那樣的道路嗎?」

 赫蘿擺出一副毫無興趣的樣子,還是沒有點頭。

 「因為咱必須把汝的事情流傳下去,要說的話當然是越少越好。」

 真是個死腦筋的傢伙啊——羅倫斯一邊想一邊無聲地笑了笑。赫蘿馬上就瞪了他一眼。

 要說的話越少越好,這句話應該是在說謊吧。希望越少越好的東西,應該是講述者的數量。比如在羅倫斯看來,如果看到有人一臉得意地講述著赫蘿的睡相的話,他肯定會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競爭心理。

 「咱不是想聽什麼黃金大道,咱想聽的是在琥珀城鎮之後汝去的地方。」

 並不是波瀾壯闊的冒險故事,而是跟羅倫斯一直以來沒什麼兩樣的行程路線。

 為什麼想知道那種事?其中的理由已經非常明白了。

 把肯盧貝三角洲的事情說出來時的那種感覺,只要把那種感覺化作語言說出來,就可以馬上知道了。

 但是,羅倫斯閉著嘴輕輕一笑,沒有對赫蘿提出反問,而是順應著她的問題作出回答。

 在琥珀城鎮裡,他把從北方購入的動物牙齒和骨頭賣掉,取而代之的是買人了鹽和鹽醃鯡魚,轉而前往內陸地區。徒步、搭乘順路的馬車、偶爾也跟別人組成商隊,走過平原,越過河流,在森林裡迷路。既有受傷的時候,也有受到疾病襲擊的時候。在路上碰到了傳聞說已經死了的商人而高興不已,反過來瞭解到自己死了的傳聞正在流傳而大笑起來,這樣的事情都時有發生。

 對於這些事,赫蘿每一天都很開心地、同時也很沉靜地傾聽著。就好像在享受活了好幾百年也未曾見過的土地無限延展開去的樂趣一樣。就好像在對開玩笑似的頻繁發生的事情感到驚訝。

 同時,在那既漫長又常見、沒什麼值得特別關注的旅途中.他彷彿想像著自己一直伴隨在身邊的情形。

 不一會兒,羅倫斯說到自己把鹽運到深山裡的一個小村落出售,並取而代之地購入了優質貂皮的時候,就中斷了自己的話。為他覺得如果繼續說下去,就會違背兩人之間的不成文約定。

 赫蘿不知什麼時候靠在了羅倫斯身上,用空著的那隻手握著羅倫斯的手,在那裡發呆。

 羅倫斯所講述的路程,如果要實際上走一遍的話,大約要花費兩年時間。

 因為兩人都沿著雖平凡卻漫長的旅途一路走來,大概旅途的疲累開始出現了吧。

 那是絕對不會迎來實現的一天的、漫長的旅途。

 把鹽交給了那深山裡的小村落,同時相對應地拿到了皮草。接下來前往的村子是?

 麥子的大產地,河流沿岸的港鎮。羅倫斯如果繼續把話說下去的話。那就等於把這條旅途閉合成輪,然後無休止地轉動下去。

 但是,赫蘿並沒有催他說下去。

 因為她知道,要是開口催促他的話,就會令這種沉醉於夢境中的氣氛一掃而空。

 現在,赫蘿是不是感到後悔了呢?還是說覺得很開心呢?

 羅倫斯心想,大概這兩方面都應該會有吧。正因為開心,所以才後悔。

 羅倫斯他們的旅程,不會前往比肯盧貝更南的地方,也不會去西方。在那以後的地方,對兩人來說是永遠的未知世界。儘管只要踏出一步,就能知道那是確實存在的地方,但是卻絕對不會進入的世界。

 神曾經說過。

 世界上首先有了語言。

 如果說就是那些語言創造了世界的話。

 被喚作神的赫蘿,大概是打算借用羅倫斯的話來創造一個臨時的世界吧。

 當然。自己並不會去問她「創造那樣的世界來做什麼」這種問題。

 赫蘿畢竟是幾百年來都一個人呆在村子的麥田裡,那臨時的世界一定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了。

 只是。這樣子看著什麼都不說、一動也不動、茫茫然地望著前方的赫蘿,羅倫斯就會想,在旅途的終點把這樣的赫蘿獨自留下來。真的沒有問題嗎?

 在特列歐村讀過的那本書上,寫著赫蘿的故鄉已經滅亡的事情。

 如果經歷了漫長的時光,過去的居民已經回來的話固然是好。

 可是。如果不是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自己就會覺得有點擔心了。

 一旦想像到赫蘿在寒冷而寂靜的山上、獨自一人呆在月光下的情景,不管怎麼想也不覺得她能就這樣一個人呆下去。

 但是,如果說出口的話她肯定會憤怒得像烈火一樣,也可以輕易推測到她絕對不會承認。而且,最必須承認的一點就是,不管羅倫斯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完全填補赫蘿的那份孤獨。

 要說這樣子也沒有任何無力感的話,那也是騙人的。

 但是。羅倫斯在承認了這一切的前提下。前往德林克商會握起了赫蘿的手。

 所以。作為最低限度的安慰。羅倫斯故意以開朗的口吻說道:

 「怎麼樣。是一趟沒什麼特別之處的旅程吧?」

 赫蘿向羅倫斯投來了怠倦的視線,就這樣停頓了一會兒。

 然後。她忽然笑了起來——大概是發現了羅倫斯的臉上沾著些什麼東西吧。

 「……的確沒錯,不過。」

 「不過?」

 背對自己側起腦袋擺出的這種表情,一定是赫蘿引以為豪的表情吧——羅倫斯心想。

 「如果是這種平凡旅途的話,只要你手裡不捏汗,咱也可以跟汝牽著手悠哉游哉地走過去唄。」

 壞心眼的笑容。

 但是,壞心眼的人並不是赫蘿。

 壞心眼的,應該是位於天上某處的神才對。

 在羅倫斯想要說些什麼之前,赫蘿卻抹掉了那種表情,彷彿在說「真是個開心的餘興節目」似的,恢復到了平時的姿態。她把手上的紙片翻過一張,然後「噢」地叫了一聲。她拿著紙一臉自豪地向羅倫斯舉起來的樣子,完全沒有了剛才為止的那種感覺。

 對於身為普通人的羅倫斯來說,這實在難以效仿。

 因為無法效仿,所以他花了一段時間才恢復了平靜。

 赫蘿彷彿覺得很無奈似的笑著等待他恢復過來。

 的確是平凡的旅途。

 因為那是赫蘿隨時觸手可及的和平日子。

 「的確。是吉恩商會的東西,是去年夏天出口的備忘錄紙條吧。」

 「哼哼。」

 面對滿臉笑容地哼了哼鼻子、彷彿找到了寶藏地圖一樣得意洋洋的赫蘿,羅倫斯忍不住笑了出來。

 真是拿她沒辦法。

 「那麼。出口果然是六十箱。這樣一來的話,這個已經可以說……不……果然是……」

 跟其他出口商品項目相對比,羅倫斯馬上就把思維重心轉移到那方面去了。

 這同時也是為了把那彷彿突然冒出來似的、不能過多觸碰的泡沫般的夢想,封印在自己的頭腦深處。

 因為。那的確是一個甘甜的美夢。

 羅倫斯還不至於年輕到連頹廢這個詞也不懂的地步。

 「那麼。其他的紙也要快點找。」

 赫蘿突然以不高興的聲音這麼說完,然後就拉扯著羅倫斯的耳朵。從思索的井口中硬是把他拉了上來。

 羅倫斯馬上吃了一驚。他一邊捂著耳朵,一邊看著赫蘿一臉不高興地把眼光轉回到紙片上的側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說起來,赫蘿本來就是為了想讓自己陪她,才答應幫忙從紙堆裡找出吉恩商會名字的。

 可是,「既然這樣一起思考不就行了?」這句話,卻遭到了她那有點氣惱的側臉的拒絕,無法說出口來。

 話說回來。剛才明明是那麼柔和的氣氛,卻在一瞬間內變成了現在這樣。還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赫蘿的心情變化得比山上的天氣還要快。

 難道只是自己遲鈍嗎?羅倫斯雖然有這樣的想法,但同時又覺得這也許就是傳說中的少女心思了。

 當然。他還在後面補充了一句「雖然也不知道算不算少女」。

 「這就是全部了。」

 沒過多久,赫蘿看完了所有的紙張,最後找到了兩張紙。

 跟羅倫斯找到的合起來,總共有七張。

 只要不是連收拾東西都不會的商會,那麼類似的文件一定會放在相近的地方。從商會裡偷出這些東西的那個人,多半也是連內容也沒看就隨手抓回來了。

 正如預料中一樣。裡面包括了去年夏天、前年冬天的訂單,還有去年夏天的備忘紙條。

 果然,向銅產地發送的訂單全都是五十七箱,而被運送到溫菲爾王國的貨幣卻是六十箱。

 不管怎麼說也不會進口一些已經被用舊的貨幣,這些毫無疑問都應該是新鑄造的東西。

 那相差的三箱應該是在某個地方被補充上去的,可是並沒有顯示出這個事實的紙條。

 「看來還沒有找到決定性的線索吶。」

 「的確沒錯。只是,就算沒有寫著吉恩商會的名字,或許也會有相關的東西吧……」

 「噢,那麼馬上就——」

 「不,但是,說不定這真的是私造貨幣的證據呢。」

 沒有回應興奮起來的赫蘿,羅倫斯不由自主地獨自嘀咕起來。

 如果大量製造的話也許會被誰察覺到,但是數量不多的話也許就不會暴露。

 或者說,這也有可能是打算在私造金幣之前,先用銅幣來做實驗。

 這樣的想像接二連三地膨脹起來,如果要證明這些事的話需要什麼情報,現在欠缺的是什麼情報,或者能不能用別的方法來思考——想到這裡的時候,羅倫斯就發現身旁的赫蘿這下子想出了無聊透頂的樣子。

 赫蘿一臉不高興地歪著脖子,把脖子的骨頭弄得喀啦作響。

 「汝還是不打算真的去追趕那狐狸嗎?」

 那副神情,就好像在說既然那樣就不該丟下自己不管似的。

 「……你也一起來想不就行了嗎?」

 聽羅倫斯這麼說,赫蘿就挑起了一邊眉毛,一臉無奈地把手肘抵在膝蓋上,用手掌托著下巴。就好像在搖骰子賭博中運氣不佳的賭徒一樣。

 看來,羅倫斯搖出來的骰子點數並不是太好。

 「如果那樣能讓汝大賺一筆的話。」

 「……那樣的話你明明也不喜歡啊……而且。」

 "你也並不討厭動腦筋吧?這樣思考的話也能消磨一下時間。」

 聽羅倫斯這麼一說,赫蘿的眼睛立刻瞪大到讓羅倫斯大吃一驚的程度,然後好像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又閉上了嘴巴。接著她還合上雙眼,也合起了手上的紙札,雙手抓著風帽的邊緣,把臉也藏起來了。

 「怎、怎麼了?」

 這種舉動,甚至讓羅倫斯不由自主地問了這麼一一句。

 耳朵和尾巴正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當她的手離開風帽、露出雙眼的時候,呈現在面前的是一雙充滿怒色的眼眸。

 被那毫不動搖的雙眸默默地盯著,即使是羅倫斯也慌了手腳,發話道:

 「……為什麼、要那麼、生氣啊?」

 剛才說有如琥珀一般的那雙眼睛,現在已經變成了燒紅的烙鐵。

 「生氣?汝說生氣是嗎?」

 這下可踩中她尾巴了。

 羅倫斯剛這麼想的時候,就像剛才怒髮衝冠的速度一般,赫蘿全身的力氣都消退了。

 就好像因為灌進太多水而破裂的皮袋一樣。

 赫蘿那副意志消沉的模樣,直讓人擔心她會不會在短短一瞬間內消瘦起來。只見她正以幽靈般的眼神注視著羅倫斯。

 「畢竟是汝啊……反正,汝肯定不知道為什麼咱會說這些事情啦……」

 然後。她稍微向旁邊的羅倫斯瞥了一眼,故作姿態地嘆了口氣。

 就好像面對不成器的弟子,連發怒的氣力都沒有的師傅一樣。

 可是——羅倫斯心想。

 反正她也是因為閒得慌,想讓人陪陪她才說出這種話的吧。

 之所以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並不是因為說出來赫蘿就會更生氣。而是因為確實讀懂了羅倫斯內心所想的赫蘿輕輕抬起嘴唇,

 露出了尖牙的緣故。

 「汝必須非常小心注意自己的發言。」

 在跟隨師傅當學徒的時候,羅倫斯最討厭的就是被提問。

 因為一旦回答錯誤就會被揍,可是沉默不語的話也會被踢。

 看來羅倫斯的想法並不正確。

 既然如此,剩下的手段就只有沉默了。

 「真的不明白嗎?」

 過去的記憶又重現腦海。

 羅倫斯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腰背,然後挪開了視線。

 「不明白的話,就那樣也無所謂。」

 聽了這句出乎意料的話,羅倫斯轉眼看過去,只見赫蘿一臉認真地這麼說道:

 「到你明白為止,咱都不跟汝說話。」

 「怎——!」

 還沒等他說完「怎麼說這種小孩子氣的話」,赫蘿就挪開了靠在羅倫斯旁邊的身體,把一起披著的毛毯扯了過去,捲到了自己的身上。

 所謂的目瞪口呆,就是指這種情況了。

 開玩笑的吧?羅倫斯剛想這麼說,但又想起被她無視的樣子,最後還是忍住了。赫蘿就像小孩子一樣頑固。她既然說不跟說話,那就肯定不會跟自己說半句話。

 不過,如果這單純只是突然被她無視還好一點。故意發表這樣的宣言,可是赫蘿的高等戰術。

 對這種孩子氣的話作出反駁也太沒有度量,跟她搞對抗反過來無視她就更沒打人樣子了。更重要的是,聽到她說不跟自己說話就馬上動搖了起來,那怎麼能敵得過她。

 把視線轉回到手裡的紙條上,羅倫斯稍微嘆了口氣。雖然覺得思考這個謎團也相當有趣,不過赫蘿似乎並不怎麼買賬。就算很樂意幫忙一起挑選紙張,卻不樂意一起思考這件事,這實在令人費解。

 對羅倫斯來說,還是覺得跟赫蘿一起為各種沒什麼意義的事情轉動腦筋會更開心。畢竟赫蘿的頭腦非常聰明,羅倫斯也能學到不少東西。

 還是說,她是在擔心如果隨便亂想這些事情的話,說不定又會被捲入到什麼糾紛裡面呢?

 實在猜不透赫蘿的心思。

 羅倫斯把寫著吉恩商會字樣的紙條放在其他紙面上,決定暫時擱置一邊。

 赫蘿依然沒有把視線投來這邊。即使是理所當然地習慣討別人歡心的商人,一旦遇到赫蘿也很難順利做到這一點。畢竟赫蘿的思維千奇百怪,既然提示瞭解決方法的話,那就只有遵從她的意思了。要是敢作弊的話,到時候等著自己的一定是可怕的懲罰吧。

 正當羅倫斯想著這些事的時候,赫蘿忽然抬起了臉。

 雖說移開了身體,但是船上的空間也並不寬敞。羅倫斯馬上察覺到這一點,順著赫蘿的視線看去。

 她的視線正對準了河的下流方向。

 是對駛在前頭的船感到在意嗎?就在這麼想的時候,卻聽見彷彿有什麼東西掉下來似的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音。

 等到發現那原來是馬蹄聲的時候,已經能看見一匹馬如箭般從下流那邊沿著河岸飛馳而來。

 「怎麼啦?」

 羅倫斯嘀咕了一句,發現赫蘿沒有回答,於是向她看了一眼,

 這才想起剛才她說過不跟自己說話。

 這好像已經成了條件反射了。

 總之,羅倫斯打算把這句話當作自言自語掩飾過去,不過這當然是掩藏不住的。

 之後肯定會被她笑話吧。

 雖然一想到這裡就覺得心情沉重,不過接著又想到要是沒能解決問題的話,那真的有點可怕。

 赫蘿彷彿完全沒有發現羅倫斯似的鑽出了毛毯,以輕盈的步伐走上了船靠著的棧橋。

 那匹馬在接近棧橋的時候放慢了腳步,在完全停下腳步之前,一個男人從馬背上眺了下來。男人雖然披著披風,但是卻挽起了衣袖。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船伕的打扮。從棧橋走上陸地、跟他對面相迎的拉古薩他們也似乎認識他。看到他們詢問發生什麼事,那個

 男人就略過問候說明了起來。

 無法插上嘴的珂爾大概是為了避免妨礙他們吧,雖然感到有點在意,但還是退到了跟他們相隔頗遠的棧橋上。

 如果是羅倫斯的話,那就毫無疑問會走近他們聽聽說些什麼了。這種自制心還真是了不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作出了這種評價,赫蘿走近珂爾,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羅倫斯當然聽不到她在那裡嘀咕些什麼,但是珂爾聽了之後先是吃驚地看著赫蘿的臉,然後又窺視了羅倫斯一眼,那就肯定是跟羅倫斯有關的事了。

 既然在這種狀況下說出來,那就應該是不怎麼友好的事吧。

 珂爾又聽了幾句耳語,以認真的表情點了點頭。

 赫蘿完全沒有看自己一眼。

 雖然沒有了之前那種「赫蘿會不會突然不見了蹤影」的擔心。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更令羅倫斯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因為赫蘿早就完全把握了自己這邊的所有招數。

 「好,喂~老師啊!」

 看來船伕們正如他們的風格,三言兩語就利落地結束了對話拉古薩回過頭來,一邊向羅倫斯揮手一邊大聲喊道。

 羅倫斯沒辦法,只好站起身子,走上了棧橋。

 赫蘿站在珂爾身邊,跟他牽起了手。

 羅倫斯儘管看到這一幕,卻並沒有像阿瑪堤那時一樣感到心裡不舒服。這大概是因為兩人看起來就像姐弟一樣吧。

 「什麼事呢?」

 「啊啊,很抱歉啦。可能要你們稍微走一段路。」

 「走路?」

 羅倫斯反問了一句,那個似乎已經傳完話的男人再次騎上馬。繼續朝著上流的方向飛奔而去。

 他的手上還握著一枚被染成藍色的旗幟。

 光是這樣就能推測到大體情況了,應該是河裡發生了什麼事吧。

 「因為有大型貨船觸了礁,聽說整條河都已經被塞住了。因為一個貪心得要命,趕路趕得太匆忙啦。察覺到的日寸候已經為時已晚。一艘接一艘地塞在那裡。好像因為在河底沉著一艘不知哪兒來的船。而且沉下去的船上沒有任何船伕的影蹤,大概也會鬧出一場騷動吧。」

 「那個是……」

 這是戰爭時期或者飢餓的傭兵集團襲擊商船時用的手段。

 在坡度平緩的原野延綿不絕的這個地區,光是在河裡打一根木樁就能讓船隻無法航行,這條河實在太淺,太脆弱了。

 因此。他們就裝作發生事故而把船沉下去,然後襲擊停在那裡的船。如果平時這樣做的話,也不知道會招來在那裡徵收關稅的權力者們多大的怨恨。

 但是。羅倫斯卻認識一個不知死活的傢伙。

 看來也只摘下帽子脫下外套致敬了。

 甚至還懷著率直的心情,想去為埃布鼓勁喝彩。

 「那麼。現在怎麼樣呢?」

 他這樣問,當然是指能不能去肯盧貝這件事了。現在大概也只走了一半路程,但是說要徒步回去雷諾斯的話,這距離也太遠了點。

 如果有馬的話就另當別論,不過多數人恐怕寧肯載貨也不想載人吧。

 「幸好據說沒見到傭兵那類傢伙的蹤影,我想應該不用多久就能恢復過來吧。不過,其他貨船也滿載著貨物停在那裡。除了有勇氣跳下河爬上岸的傢伙以外,簡直就是一籌莫展。所以,這艘船的話如果稍微減少一下貨物的話,就能騰出一點空餘的運載量。我就想用這艘船來把觸礁船的人和貨物運上陸地。就是這樣,真的很抱歉,希望你能稍微走一段路。」

 一度答應過運載客人的船伕,要是讓客人上陸走路的話,是非常有損名譽的事。不管那是不是自己的錯,也都一樣。

 生存在這種價值觀中的船伕——拉古薩的表情稍微變得暗淡起來。

 羅倫斯當然只能這麼說了。

 「因為我是商人,如果能在費用上減少一點的話,我當然是很樂意走路了。」

 雖然也不是講什麼非同業者間的友情,不過拉古薩卻彷彿在說「敗給你了」似的苦笑了一下,然後還是跟羅倫斯握了握手。

 現在的問題是赫蘿。可是還沒等羅倫斯轉頭看她,拉古薩就繼續說道:

 「不過,在這樣的大冷天裡,讓一個毫無準備的女孩子走路也是不行的。而且,聽說那些信仰心極強的傢伙因為被塞住了河而激動不已。要是看到像女神的姑娘乘船而下的話,應該也會振作起精神吧。」

 羅倫斯聽到這句話,總算稍微鬆了口氣。

 因為光想著要又不肯和自己說話的赫蘿一起走路就覺得頭疼。而且就算她心情好,如果要在這麼冷的天氣裡走路的話,赫蘿肯定會滿嘴抱怨的。

 「就是這麼回事。所以現在必須先把貨物御下。」

 「我來幫忙吧。」

 「哎喲,這樣的話我不就好像想請你幫忙才這麼說的嗎?

 拉古薩笑道。

 對此,就只能認為他很高明了。

 說到這份上的話,羅倫斯也絕對無法拒絕。

 「不過,要卸下船的也只是麥子和豆子而已。木箱還是由得它吧。」

 「那麼我們馬上動手吧。」

 羅倫斯回頭看了看船上的貨物這麼說道,拉古薩就「哦,對了」地叫了一聲。

 「說起來,剛才我稍微聽到了俺們很開心地說著的話題呢」

 「咦?」

 羅倫斯之所以這麼慌張,是因為自己跟赫蘿之間的對話實在令他很難為情。

 「噢,沒事的,我沒有聽到你所擔心的那些事情。」

 拉卉薩狡黠地笑了起來,羅倫斯也只有報以苦笑。

 「沒什麼,就是埃尼幣的事啦。」

 「埃尼幣的事?」

 「對。就是那個。那個吶,正好就是我現在運載的東西啊。」

 本來也覺得他應該是在運送貨幣,不過沒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偶然。

 或者說。拉古薩是出於惡作劇心理想要捉弄一下自己?雖然羅倫斯一瞬間閃過這樣的念頭,不過對每個事實考慮一番之後,又覺得應該不會那樣。

 如果是金幣或者銀幣的話,本來就因為要帶上護衛而不能讓羅倫斯這樣的旅行者坐上同一艘船。

 而且,載在拉古薩船上的最多就只有十箱上下。這麼一來,因為沿河往下運的總共有五十七箱,那就是說應該還有另外四艘類似的船隻。

 然而,他們因為事前已經決定了運載量,很難去做那種把皮草運過去大賺一筆的事情。所以他們當然會心平氣和地在港口進行一如既往的作業,這就很容易被羅倫斯看中了。

 這樣考慮的話,從道理上也是說得通的。那麼說,拉古薩也許是得到了什麼新的情報。

 羅倫斯向對方投以商人的眼神,而拉古薩似乎也在等著這個時刻。

 拉古薩向羅倫斯打了個眼色,意思是先把貨卸了再說。然後他又以動作向同時聽著自己說話的珂爾和赫蘿發出信號,然後把手搭在羅倫斯肩上,把臉湊過去說道:

 「 關於那件事我也稍微有點興趣。最近這兩年來,我都在固定的日子把固定數量的這種銅幣運過去。的確正如你所說,這樣順河而下送到吉恩商會那裡的銅幣,就是五十七箱。雖然至今為止我都沒有在乎那總共是多少箱。不過由固定的人員各自分擔固定的運載量。加起來真的就是五十七箱。」

 赫蘿讓珂爾拿著一些食物、水還有酒,然後給他穿上了更換用的長袍。那是用羅倫斯的錢來做成的高級品。

 珂爾頓時大吃一驚,連忙想要辭退,但結果還是被強行套了上去。

 的確。珂爾的打扮實在太寒酸了。

 也許因為是第一次穿長袍的衣服,他似乎覺得走路有點困難,不過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喜歡。

 「原來是五十七箱的銅幣,到了從吉恩商會出貨的時候卻成了六十箱。既然多出了三箱,那就意味著要不就是有人暗中多運了三箱,要不就是吉恩商會有什麼不軌企圖了。」

 回到船上,拉古薩輕鬆地跳上船,扛起了小麥的袋子。羅倫斯則接過那袋小麥,把它放到棧橋上。

 珂爾見狀,也把自己能拿得動的豆子麻袋扯了上來。

 雖然心想他還真是個熱心的傢伙,不過大概是想偷聽羅倫斯和拉古薩的對話吧。

 「雖然我一直都很感謝讓我載貨的吉恩商會,也信任著一起接受這份工作的同伴們。不過現在畢竟是這樣的時世,就算懷疑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被利用在什麼犯罪的事情上,神也應該會原諒我吧?」

 雖然不是珂爾,不過現在騙人和被騙實在是理所當然的事。

 「當然,拿著那張紙去吉恩商會問個清楚也許會更好,不過這一箱東西的搬運費相當不菲,如果這就是吉恩商會的弱點。那可就頭疼了。」

 這就是承包工作者的困擾之處。

 然而,羅倫斯接過最後一袋小麥,把它堆上棧橋,回答著:

 「我當然也沒有打算把事情揭露出來,只要順利建起我的沙土樓閣就已經滿足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可以把這當作旅行商人的戲言,當作耳邊風了。就算真的在不知不覺中被利用在犯罪上也是這樣。」

 拉古薩笑道。

 對於必須在同一條河上一直工作到死的拉古薩他們來說,討貨物主人的歡心可是關乎生計的。但是,如果被犯罪者利用的話。到時候被扔進河底的也同樣是他們。雖然最低限度也想知道真相。可是在同一條河裡幹活的人們,彼此的世界也太狹窄了。根本無法談這樣的話題。即使如此,如果是來自外部的旅行者的話——

 這樣想的話大概也想得太多了,不過就算沒猜中也不會相差太遠。

 從赫蘿那裡接過行李的珂爾,什麼都沒說就跟自已的行李合在一起背了起來。

 他察覺到羅倫斯的視線,於是向這邊看了過來,但是羅倫斯卻輕輕擺r擺手。示意他先走一步。

 「那麼,我的同伴就拜託你了,請你最好不要太神化她哦。」

 「哈哈哈。要是前來跪拜的人越來越多的話可是很困擾的啦。不要緊。就算說要走路,也不用多久。,到日落之前應該是可以匯合的吧。」

 羅倫斯點了點頭。稍微把視線轉向赫蘿,可是她已經捲著毛毯躺下來了。

 看到她的睡姿。羅倫斯小禁在心底深有感觸地嘆道:原來吵架也囪是各種各樣的形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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