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喬應一聽到這個名字,陡然變了臉色,半晌,才開口:「你現在……是凌軒的經紀人?」
杜冉點點頭:「他和你外形上有幾分相似處,演兄弟不是正好嗎?再說凌軒也算新生代裡不錯的演員了。何況我是他的經紀人,完全可以替他接下這出舞台劇。」他見喬應神色有異,不由得問道,「怎麼,你也認識他?」
喬應慢慢的恢復了平時的神色,隔了一會兒,回答:「有過幾面之緣。當年他接拍安導的電影,我曾經指導過他的演技。」
杜冉並不知道這回事,聽喬應提起,便笑道:「那更好,你曾經指點過他的演技,這次如果能同台演出,豈不是緣分。」
喬應沒有答話,只是盯著杜冉,然後開口道:「你會推薦他,是不是因為你是他的經紀人的緣故?以他的演技,演得來劇本裡的角色嗎?」
杜冉怔了一下,隨即笑了笑:「喬應,我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向你推薦他。凌軒的演技確實還需要磨練,可他努力、肯學,而且也聰明,一點即通。平心而論,在如今的新生代年輕演員中,他算是很難得的有資質了。」
喬應微微閉了眼,良久,開口道:「他的確很聰明,當年我稍微指點,他也就領悟了。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等我回去後和顧導商量看看。」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杜冉總覺得喬應似乎還有什麼話沒說出來,但他也習慣了喬應這種心事藏一半的態度,沒有深問下去。
告別喬應,杜冉向喬應要了《蟬泣》的劇本後,獨自驅車回家。一路上都在想這出舞台劇的事情,如果真能為凌軒爭取到這個角色,那就再好不過了。
如今事業正陷入低潮期的凌軒,實在需要這麼個契機來扭轉局勢。
舞台劇,原本就是展現演技和實力的舞台,再加上顧家其的導演、喬應的加盟,無一不是聚集人氣的最好噱頭。凌軒若能躋身其中,於他的演藝事業絕對會是一次飛躍的標誌。
杜冉承認,自己向喬應推薦凌軒是存了私心在內的。但是,他也相信凌軒的實力,相信他能演得了這個角色。
只要他有機會得到這個角色的話。
第二天杜冉照例接凌軒去公司,凌軒坐在後座上默不吭聲,忽然冒出一句:「你昨天去見了喬應,很開心?」
杜冉不明所以的回頭看了他一眼:「嗯?」
「看你一臉的喜氣洋洋。」凌軒的臉色有些發黑,不知道是不是睡眠不足的關係,整個人都顯得陰沉沉的,「你們說了些什麼能讓你這麼高興?」
因為喬應還沒有回復他是否答應讓凌軒參與那出舞台劇,杜冉也不想提前透露,免得到時候讓凌軒空歡喜一場,便含糊著回答:「沒什麼,只是看他最近過得不錯,替他高興罷了。」
凌軒「哼」了一聲:「他和沈斂恩愛著吧。」
杜冉一驚,握著方向盤的手差點一抖。恰好遇上紅燈,車子停穩後,他回頭看著凌軒:「你說什麼?你怎麼知道他和沈斂的事情?」
喬應和沈斂在一起的事情,圈子裡幾乎沒什麼人知道。而那兩個人又都是低調慣了的,喬應也好,沈斂也好,都不可能把他們之間的事情透露給凌軒,那凌軒又是怎麼知道的?
凌軒怔了一下,似乎有些自悔失言,隨即滿不在乎的回答:「我知道有什麼可奇怪的,沈斂和我以前一個公司的啊,我也是聽別人說的。」見杜冉仍帶著驚疑的眼神,便忙又補充了一句,「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杜冉沉默著發動了車,總覺得凌軒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但又說不出來是哪裡怪,雖然心裡仍有些疑惑,卻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凌軒坐在後座,悄悄吁了口氣,轉過臉對著窗外。
隔了兩天,喬應打電話給杜冉,說顧家其想約凌軒見面。杜冉的心情實在可以用喜出望外來形容,向來舉止穩重的大男人對著電話連問了幾遍:「真的?顧導答應要用凌軒了嗎?」
喬應隔著電話回答:「只是約他先見面而已,用不用他我也不敢保證。」
杜冉不由得連聲道謝,喬應歎氣道:「你對我這麼客氣幹什麼,這件事說起來還是你幫了我的忙,不是嗎?」
杜冉笑起來,心想自己這是怎麼了,一下子激動過頭了嗎?稍微平靜下來後,掛斷電話,轉身去找凌軒。
那邊喬應握著電話,神情有些呆楞。
他想起當年自己陷入事業的最低谷時,杜冉也是這樣每日奔波的辛苦替他拉關係,接工作,物色劇本。偶爾接到好本子的時候,即使是半夜也會忍不住給他打電話,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凌軒多麼幸運,能遇到這樣的經紀人。
對於凌軒,他心中或多或少還是有些介懷。畢竟當年那個氣焰囂張的男孩子,曾經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的露出挑釁的眼神,有意無意般的炫耀他和沈斂之間的關係。
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會答應杜冉向顧家其推薦凌軒,或許是出於對杜冉眼光的信任,又或許是想證明自己再看到凌軒時,能否釋懷。
那段他曾經遭遇背叛的過往,是否過了兩年,能真正心平氣和的面對。
杜冉找到凌軒的時候,他正百無聊賴的對著電腦挑自己的專輯封面照片,桌上還放著杯早已冷掉的咖啡。
「凌軒。」杜冉走過去,拍他的肩,「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凌軒轉頭,懶洋洋的看著他。
「有個舞台劇的劇本,給你看看。」杜冉將《蟬泣》的劇本遞給凌軒,「很不錯的本子。」
「舞台劇?」凌軒一臉的疑惑,接過了劇本,「我沒演過啊,是公司幫我新接的工作嗎?」
「是我幫你接的本子。」杜冉在他旁邊坐下,「導演是顧家其,男主角有意請喬應出山。我覺得第二男主角挺適合你,就向喬應引薦了你。」
正翻閱著劇本的手停頓住了,凌軒用一副不可思議般的表情看著他:「你向……喬應推薦了我?」
杜冉點頭:「上次我和他吃飯,就是談這件事情。喬應拜託我幫他物色適合的第二男主角,我覺得你挺不錯。」頓了頓,笑道,「對你來說,也是個新挑戰不是嗎?能和喬應同台演出,是很多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
凌軒的臉色青白不定,隔了半晌,才開口:「喬應會答應向導演引薦我?」
完全不敢相信的語氣,令杜冉有一絲忍俊不禁:「他已經向顧家其引薦你了了,約你明天下午過去面談。你先看看劇本吧,做做準備。」
本以為凌軒會興奮不已,誰知他竟是將本子一丟,冷冷的開口:「我沒興趣。」
「什麼?」杜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沒興趣?這種時候你耍什麼脾氣,凌軒!」
「我就是對舞台劇這種玩意兒沒興趣,不行嗎?」凌軒狂躁起來,「誰稀罕和喬應同台演出啊!是你求他的吧?讓他看我的笑話嗎!這種施捨我才不要!」
杜冉氣得臉色鐵青,要不是竭力忍耐,只怕真要一巴掌打在凌軒的臉上。
「你鬧什麼?這是施捨?喬應和你非親非故他憑什麼要施捨你?你以為你現在什麼立場?工作任你挑嗎?」杜冉拾起被凌軒丟在地上的劇本,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真不知道為什麼要替你辛苦爭取這個角色。」
真的是一瞬間心都涼了。
杜冉這輩子都沒這麼憤怒過,同時又夾雜著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替凌軒爭取到這次機會時,那種興奮而喜悅的心情現在簡直像個笑話,被澆滅得乾乾淨淨。任性也該有個限度,凌軒這種態度,把別人當什麼呢?
當年喬應挑劇本,那是出於自己的堅持,而凌軒這是在幹什麼?平時連那種毫無內容的白爛狗血劇都毫不挑剔的他,這次發什麼神經對這出舞台劇如此排斥?喬應好心把他推薦給導演,卻被說成是施捨,那自己難道是乞丐嗎,在為他而向喬應乞討嗎?
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卻被他毫不在乎的踩在地上,連自己的前途都無所謂了,他還能替他爭取什麼呢?
「你不想演,那就算了。」杜冉的聲音毫無溫度,「我替你回電話推掉。」
腳步剛邁開,就被人從背後一把攬住了腰。凌軒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輕微的抖音:「你生氣了嗎?」
這不是廢話嗎?
見杜冉連回答都懶得開口,只用手用力想撥開自己纏在他腰間的手,凌軒一下子慌了。
「我不是衝你發脾氣……我,我只是自己想不開……」
他怎麼會不明白杜冉的苦心,怎麼會不知道這出舞台劇對他而言有著何種意義。顧家其的導演,喬應的男主角,這該是一出多麼引人注目的舞台劇。如果他能夠出演其中的第二男主角,並且獲得成功,絕對會是他演藝生涯中的一次飛躍。
只是在他事業陷入低潮的時候,竟然是喬應拉他一把,這種滋味真是不知該如何形容。
一下子被喬應那個名字沖昏了頭腦,那個在他眼裡永遠都高高在上的男人,對他的挑釁無動於衷,從來都只是冷漠的看他兩眼的男人。他無法想像杜冉竟會開口向喬應推薦自己,更無法相信喬應竟然答應了。
他那麼驕傲,怎麼能容忍自己以低姿態出現在喬應面前。
他的聲音軟下來,杜冉的心不由自主的也跟著軟了下來。他真的對凌軒偶爾流露出來的軟弱很沒轍。
回過頭,拉開凌軒抱著他的腰的手,杜冉眼神複雜,「你是怕又被人拿來和喬應比嗎?對你而言這難道不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嗎?可以和喬應同台展現演技,你難道對自己那麼沒信心?」
凌軒猛的抬頭:「誰說我怕他!」又慢慢垂下眼,「不過……肯定還是會被拿來和他比吧?」
杜冉歎了口氣,有些想笑:「拿來和他比又怎樣?喬應付出多少努力才得來今天的口碑,你只要自己做到最好,就沒什麼可害怕的。」
凌軒悶悶的不吭聲,不知道又在鬧什麼彆扭。
「想通了沒有?」杜冉把劇本又塞回他手裡,「想通了就好好看劇本,明天跟我去見導演。」
凌軒默默的接過了劇本,坐下來認真的翻閱起來。
杜冉靠在椅背上,看著凌軒,不禁有些感慨。
前一刻還張牙舞爪的,現在又乖乖的聽話了。也不知道凌軒怎麼會養成這樣的性子,在別人面前明明一副高傲冷漠的樣子,在自己面前就時不時的抽風炸毛,就算有時候被他氣狠了,下一刻又不由自主的原諒了,是不是自己對他太縱容了呢?
可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人,大概都無法拒絕會對自己撒嬌的對象吧。
第二天杜冉開車送凌軒去見顧家其,凌軒一路上都在做思想準備,見到了喬應該擺出什麼樣的姿態,開口第一句話該說什麼……結果到了約定的地點,房間裡只有顧家其一個人。
喬應竟然沒有來。
一時間,凌軒也不知道自己是鬆了口氣還是隱約的失望。
這次會面進行得很順利,凌軒來之前已經做足功課,連夜將劇本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對於《蟬泣》中弟弟的角色也有了自己的理解,因此在回答顧家其關於對劇中人物把握的問題時,回答得頗合他心意。原本就是喬應引薦來的,顧家其已經衝著喬應的面子先有了三分屬意,見到凌軒後,從外形來看無疑又為他贏分不少,一席談話下來,顧家其已經差不多敲板了。
「如果沒什麼問題的話,下星期就開始綵排,可以嗎?」顧家其喝了口茶,問道。
凌軒看了一眼杜冉,對方代替他回答,「可以,我會盡量將凌軒的檔期空出來,配合綵排時間。」
顧家其滿意的點頭,他還擔心像凌軒這樣的當紅偶像藝人,會有趕不完的通告,拍不完的電視劇,未必有太多時間兼顧舞台劇。現在看來,他和他的經紀人都對《蟬泣》挺上心。
很好,有誠意就是好的開始的一半。
辭別顧家其出來後,凌軒的心情也有些興奮。顧家其向來挑演員挑得厲害,自己能這麼順利通過面試,得到顧家其的肯定,令他信心大增。
朝停車場方向走去,凌軒好心情的對杜冉說:「我請你吃飯吧,想去哪兒?」
杜冉笑了笑,正要回答,忽然雙眼一亮:「喬應!」
凌軒一驚,順著杜冉的視線望過去,恰好看到從不遠處停車位走出來的男人。對方顯然沒料到會這麼巧在這兒遇到他們,怔了一下,走了過來。
「杜冉。」喬應過來,先和杜冉打了個招呼,然後轉頭看了看凌軒,神色平靜,「已經見過顧導了嗎?」
「剛結束面談,很順利。」杜冉微笑,由衷的感激,「多謝你這次幫忙引薦。」
「沒什麼。」喬應擺了擺手,視線從凌軒身上移開,「我約了顧導談綵排的事情,正要過去。顧導跟你們說了下星期開始綵排的事嗎?」
杜冉點頭,對喬應說:「那你去忙你的吧,我和凌軒也還要先回公司。」然後回頭看了一眼凌軒,用眼神示意他向喬應打個招呼。
凌軒半垂著眼,站在他身後,等喬應轉身了,才低低的開口說了一聲:「……多謝。」
喬應的腳步頓了頓,點點頭,逕直離開。
杜冉見喬應已經先行離開,便也走去車位取車,回頭見凌軒還站在那兒不動,不由得催了一聲:「你在那兒發什麼呆?」
凌軒如夢初醒般,這才跟著過來了。一路上,凌軒似乎失去了剛從顧家其那兒出來時的那種喜悅,有些心不在焉。杜冉在後視鏡裡瞟了他好幾眼,問他想去哪兒吃飯也沒個回應。
難道是見了喬應太緊張了?
杜冉笑了笑,專心致志的繼續開車。比起喬應來,凌軒確實還不夠成熟啊,連道個謝都那麼彆扭,似乎抬頭看一眼喬應的勇氣都沒有。
也許這麼多年來,喬應一直是他心中的一道坎吧?想要努力超越的對象,因為一直都被媒體拿來比較,所以分外重視的對象。而喬應原本就不是個擅長與人溝通、傳遞善意的人,很多人在與他初接觸的時候,都覺得他太冷淡,根本不把人放在眼裡。
凌軒也只是還不知道要怎樣跟喬應相處吧。
其實喬應剛出道的時候,也不是現在這副樣子。那時候他高傲、固執、自我中心得厲害,看不上眼的人直接冷眼相對,圍繞在他身邊的工作人員全都小心翼翼。因為被捧得太厲害了,所以也就摔得特別慘。多少年的沉澱和磨練,才使他變成今天的樣子。
就像被磨去了稜角的鑽石,只沉沉的散發出不露鋒芒的光彩。
他只以為凌軒是見了喬應太緊張,卻不知道凌軒此刻正心亂如麻,一直在想著喬應剛剛看著自己的眼神。那是個很平靜的眼神,和兩年前在片場面對自己的挑釁時一樣,波瀾不驚。
難道他真的完全不介意自己曾經和沈斂的那段過去?
於是回想起當年對著喬應的種種舉止:故意在他面前和沈斂講電話,故意透露出種種自己正在和沈斂交往的訊息,其實只是想看那個男人會不會失態吧?
那人在鏡頭面前,感情豐富,喜怒哀樂層層鋪墊出來,分明是有血有肉,會憤怒,會顫抖、會暴躁,也會傷心寂寞,可為什麼在現實中,卻從來都是隔著層玻璃般,眼神冷漠,沒有絲毫情緒的波動?
凌軒從來沒有真正面對過現實中的喬應。
他輕輕的吁了口氣。
「哥哥啊……」從喉間輕輕呢喃出這三個字,凌軒的唇角掀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從下個星期開始,在舞台上,那將是他對喬應全新的稱呼。
一星期後,綵排終於開始了。
杜冉送凌軒去劇團,並不急著離開,而是坐在了下面的觀眾席上。他們比規定的時間早到了,喬應和顧家其都還在來的路上,因此凌軒便和劇團其他演員先打了個招呼,熟悉一下。
《蟬泣》的女主角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專攻話劇,有著深厚的舞台劇功底,也是這家劇團的台柱之一。之前顧家其原本想在演藝圈內挑個年輕又正當紅的女藝人,但在看了這個女孩子參演的幾部舞台劇影片後,立即決定啟用她。
她好像是凌軒的影迷,紅著臉很興奮的樣子期期艾艾找他要簽名。杜冉在台下看著不覺有些想笑,瞅了一眼劇本,發覺女主角的飾演者名字標著「謝岱青」三個字。
倒有些像男孩子的名字,明明是那樣古典秀雅的一個女孩。
等到喬應和顧家其都到了後,綵排便開始了。
演員在完整綵排前還得熟悉一下舞台,掌握自己所在的位置,互相確認銜接台詞,所以一開始,杜冉只覺得亂糟糟的完全看不明白台上的人在幹什麼,直到過了好幾天後,他才慢慢看出些門道來。
凌軒所飾演的弟弟,大部分台詞和對手戲都發生在和喬應之間。雖然出場只有三幕,但人物形象實在太鮮明,讓人無法忽視。一開始,凌軒似乎還有些束手束腳,進不了狀況,但在幾場排練下來後,也終於漸漸融入劇中人物。
令杜冉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一幕——
「大哥,你終於回來了。爹等你一直等到昨夜三更才嚥氣,你再不回來,這家可沒人作主了。」身穿孝衣的男青年跪在靈柩前,慢慢站起身來,轉過頭,「你為什麼不早一步回來呢,大哥?或者……乾脆就永遠別回來了呢?」
原本平靜冷淡的語氣倏然間尖銳起來,凌軒的表情陡然間便鮮活了起來,情緒來得那麼到位,就連步步緊逼直至將喬應逼到舞台一角的動作都顯得那麼自然。
「二弟……我知道你心裡怪我這個做大哥的,只是,起碼容我先為爹上炷香。」
「爹都被你氣死了,你還有臉上香?」冷冷的笑聲逸出唇,斜挑著的眼角微微含著煞氣,「我真不懂,大哥,你生來就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為什麼偏偏還要跟我搶呢?」
「……」
「我從小就被人說比不上你,大哥是天之驕子,是人中龍鳳,我這個做弟弟的不過是扶不上牆的爛泥罷了。就連喜歡的女人,眼裡也只有大哥一個人……」凌軒的笑容愈發扭曲,手指輕佻的摸過喬應的鬢角,而後毫無預兆的揪住了他的衣領,猛的將人拽到自己面前,「你別想再回去找她!」
凌軒在《蟬泣》中雖然擔任第二男主角,但戲份並不算多,總共出場也才三幕而已。而這一幕算是全劇中的一個高潮,也是凌軒表情、台詞、動作都最激烈的一幕。杜冉不由自主的看到屏住呼吸,整個人都被劇中人物牽引著走了。
他看慣了喬應在鎂光燈下便如同換了個人,卻還是第一次看到凌軒這樣淋漓盡致的發揮演技。舞台劇演員比起電影或電視劇,要求的是更為誇張的表情和語氣,凌軒或許還有些放不開,但不可否認,他已經將自己融入角色中了。
無論是念台詞時那種冷森森的語氣,還是似笑非笑總帶著一絲扭曲的表情,他都很好的表現出了面對喬應時的那種夾雜在親情與恨意之間的矛盾。
因矛盾而產生痛苦,因痛苦而生成扭曲,所以做弟弟的將哥哥軟禁了起來。
與其讓你一次又一次的奪走我想要的東西,不如將你禁錮起來,折斷你的翅膀,砍下你的驕傲。
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
「真可怕……」杜冉喃喃自語,看到後面總覺得身上一陣一陣的陰冷,不知是不是因為喬應和凌軒都演得太到位,而坐在下面看的人又又太投入,因此才覺得可怕。
總覺得台上的兩個人,好像都被逼到要瘋了一樣。
一幕排完,顧家其忍不住站起身來鼓掌。凌軒的面上流露出一絲愕然,隨即被驚喜所替代,大概是沒想到能得到導演這樣的稱讚和鼓勵。
從台上下來,顧家其朝著喬應迎過去,笑著拍他的肩:「果然是寶刀未老,劇本拿到手裡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角色非你莫屬。」然後才看了一眼凌軒,笑了笑,「你也表現得不錯,不愧是喬應引薦的,很有資質,再多練習幾天,一定會更加出色。」
凌軒眼中的那一抹欣喜之色瞬間凝住,然後便黯了下來。直到杜冉走過去,他還維持著站在原地不動的姿勢。
「演得很不錯!」杜冉讚他。
凌軒嘴角扯出個笑:「是嗎?沒有被喬應的光芒完全掩蓋掉嗎?」
杜冉笑了笑:「說什麼呢,你和他角色性格差那麼遠,演出來當然完全不一樣。」擔心凌軒又糾結在和喬應的比較之中,便補充了一句,「雖然演技還不如喬應那麼嫻熟,但就我看來你已經很厲害了。」
真的,凌軒令他刮目相看。
演技這種東西,既需要天賦也需要磨練,凌軒怎麼可能一時半會就能超越喬應。但從他這幾天在舞台上漸入佳境的表演來看,杜冉有信心他在最後公演時能把握好這個角色。
他不需要和喬應比,他只需要和自己比就足夠了。
凌軒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微微紅了臉,眼睛半垂,說了句:「是嗎?」
略帶靦腆而乖順的樣子簡直不像平時的他,杜冉一時間都有些發怔,不知怎麼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似乎也紅了臉。
不自在的咳了一聲,杜冉開口道:「我去取車,送你回家。」然後就匆匆忙忙離開了。
綵排進行了半個月後,演員們大致上都已經熟悉了整個流程,於是開始重點性的排練難度較大及高潮處的幾幕。
杜冉只要有空,都會坐在觀眾席上堅持等凌軒綵排完;而每次凌軒從舞台上下來,也會第一個跑來問他自己演得怎麼樣。
連喬應都忍不住笑:「他好像真的很依賴你啊,我是說凌軒。」
杜冉正坐在觀眾席上看台上的綵排,喬應下來休息,凌軒在導演的要求下不厭其煩的與女主角排練著初遇的一幕場景。目不轉睛的看著台上時,忽然聽到身旁坐著的喬應冒出來這麼一句,杜冉不由嚇了一跳。
「你說什麼?」
「難道你自己沒發覺嗎?」喬應轉頭看著他,眼神裡似乎有一絲感慨,「你對他很用心啊,當年我拍戲,你也沒有這樣每天來探班的,更別說像這樣一直等到他排練完為止。也怪不得他那麼依賴你了。」
杜冉有些愕然,喬應從來不喜歡議論別人的事,怎麼會突然感慨這個呢?
「也還好吧。」杜冉遲疑了一下,開口道,「他只是不太擅於和別人打交道罷了,這一點倒和你當年很像。」
「和我當年很像嗎?」喬應重複了一句,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無意中瞟了一眼台上,恰好對上凌軒用力瞪過來的視線。
帶著點陰冷帶著點暴躁似乎還有些微……嫉妒的眼神,喬應不由得怔住了。
「喂,凌軒不是在暗戀你吧?」他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杜冉大驚,手中的飲料瓶差點滾倒在膝蓋上。
「別亂開玩笑啊,喬應!」
「你看啊,每次我跟你靠近說話他都會用力瞪我。」喬應笑著指了指台上,杜冉轉頭看去,恰好看到凌軒陰著臉往他們這邊看。
這還真是……
杜冉一下子紅了臉,下意識的就開口反駁回去:「不可能,他喜歡的根本就不是我這種類型。」
喬應的笑容頓時僵了一下,慢慢的開口:「你……知道他喜歡哪種?」
杜冉話一出口就自悔失言,心想自己之前和凌軒之間那些荒唐事難道還能在喬應面前提起嗎?定了定神,恢復了平常的神色,笑起來:「喬應,你現在竟然學會開玩笑了,一不小心我都被你繞進去了。」
喬應怔了一下,然後也跟著慢慢露出了一個笑容:「也是,你本來就不怎麼經得起開玩笑。」
兩個人似乎都心照不宣,再不提起這個話題了。隔了一會兒,喬應休息夠了便回到了舞台上,杜冉坐在觀眾席上繼續看了一會兒,被一通電話召回了公司。
凌軒排完自己的部分後,跑下台去找杜冉,結果卻發現人不見了。自己的手機上有則簡訊,是杜冉發過來的,說公司有事先回去了,等排練結束後再來接他。
撇了撇嘴角,凌軒在觀眾席上坐了下來,開了瓶水喝。
座位上除他之外,還三三兩兩坐著幾個人,大概是劇團的工作人員,他也不怎麼認識。想起之前排練的時候,杜冉和喬應靠在一起說笑,心裡不由得開始不爽。
說什麼悄悄話非得靠那麼近,嘖。
一口氣喝乾了瓶裡的水,將空瓶子握在手裡搓捏了半天,凌軒決定到外面走廊上去透透氣。從大廳後門推門出去,剛走到拐角處,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迎面而來。
凌軒呆住了。
那人戴著深色墨鏡,打扮休閒。即使已經近兩年沒見面了,凌軒依然一眼就認出了他。
「沈斂?」
對方顯然也楞住了,似乎根本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裡:「凌軒?你怎麼會在這裡?」
凌軒一眼瞟見了他手中拎著的點心盒,於是明白了,大概是過來探喬應的班吧?這男人還是和以前一樣,溫柔體貼,設想周到。
那時候也曾經為他帶糕點去片場,對他好的時候好像什麼都能為他做到。
其實全都是騙人的吧?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凌軒的唇邊扯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難道你不知道我在排舞台劇?不知道我要和喬應共演嗎?」
沈斂微微怔了下,隨即露出個微笑:「我的確不知道。能和喬應共演,那很好啊,於你而言也是個鍛煉演技的好機會。」
凌軒冷冷的開口:「很好嗎?你也覺得我能和喬應共演,很幸運嗎?比起他來,我就真的一無是處,哪兒都比不上嗎?」
沈斂楞住了,似乎有些疑惑,隔了會兒,才回答:「兩年都過去了,你還在計較著這個嗎,凌軒?」
凌軒刷的變了臉色。
「我以前就說的很清楚了,你是你,他是他,我從未拿你們比較過。」微微歎了口氣,沈斂平靜的看著凌軒,眼神中露出一絲愧疚,「傷害過你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當年分手的時候,這個男人連一句抱歉都沒有,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我們不必再繼續了吧,凌軒。」就這麼結束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那時候的沈斂,溫柔的面孔,骨子裡卻比誰都殘忍。曾經徹頭徹尾只為自己活著的男人,傷害了別人也完全不覺得愧疚的男人,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了呢?
哪怕只是說到喬應這個名字,眼底的那份溫柔也幾乎要滿溢出來。
會真心的向自己說抱歉。
哈……是因為和喬應在一起,所以改變了這麼多嗎?
沈斂見他不說話,默默站了一會兒,便準備先離開。轉身後只聽後面傳來凌軒的聲音:「你會一直和喬應在一起嗎,沈斂?」
腳步頓了頓,沈斂微微一笑,回過頭:「至少在他離開我之前,我不會先離開他。」
那人的腳步聲漸漸離開了,凌軒呆呆的立在原地。
不離不棄嗎,還真是有夠幸福。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不知道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已經得到了幸福,而他,卻還佇立在原處,觸手所及,空空如也。
當年媽媽離開的時候,也說只要他乖乖的等,就一定會來接他。他等了那麼久,那麼多天,那麼多年,最後終於找到了她時,卻被哭著推出去,說為什麼要來妨礙媽媽的幸福。
他也只是想要抓住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已。因為太害怕失去,所以不顧一切,野心勃勃,拚了命的往上爬。
如果不努力,就什麼也得不到。
而他覺得空蕩蕩的,卻又是為什麼呢?看著沈斂微笑著一臉溫柔的樣子,為什麼會覺得這麼難過呢?自己明明已經不愛他了啊。
其實……是因為也想要這樣屬於自己的幸福吧。
「那個……要紙巾嗎?」怯生生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凌軒嚇了一跳。
「給我紙巾幹什麼?」他迅速恢復表情,露出慣常的冷淡神色,「你什麼時候來的啊?背後偷聽別人講話很不禮貌呢!」
「我沒偷聽!我、我也是剛過來的。」那個聲音裡似乎帶著一絲慌張,小心翼翼的。「我以為你在哭……」
「神經,我怎麼可能哭!」凌軒嗤笑了一聲。剛要走,忽然停住腳步,回過頭,「你叫什麼名字?」
「……好過分,同台這麼多天居然還記不住女主角的名字。」對方咬著嘴角。
「不說算了。」這次乾脆的轉身就走了。果然,身後傳來細細的聲音。
「……謝岱青。我叫謝岱青。」
哼,名字真像個男人婆。
凌軒一邊想,一邊掏出手機給杜冉打電話,問他什麼時候過來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