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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成春》第2章
第二章

  任少爺落案的事很快傳遍了整個廖縣,任家已是亂作一團,待不住的下人收拾了行李,順手牽羊摸走幾件值錢的物事投奔他處。

  任家父子素來惡霸,品行低劣,這一下,往後的日子沒人欺淩,廖縣百姓又怎能不高興?於是便把宋遙頌得好像地府裏君貌猙獰但君心公正的崔判官一般,只是他本人卻沒有什麽反應。

  入夜後,樹倒猢猻散的任家宅子裏籠上了一片死寂,風聲嗚咽,彷佛低泣,加之任老爺的慘死,平添了幾分陰森和恐怖。

  吱嘎──偏廂某間的房門被小心翼翼地打開,有人探頭左右看了下,然後退了進去,不一會一個嬌小的身影抱著一個包袱走了出來。

  天上一眉細月,黯淡的光線下,只模糊辨得那人是位女子。就見她鬼鬼祟祟地走到房外的花壇裏,蹲在地上奮力地掘土,不一刻,從花叢底下挖出了什麽。她拍了拍上面的土塞進隨身的包袱裏,起身又看了看周圍,然後匆匆從後門走了出去。

  那人沿窄小的山路上一路疾走,步履不穩,跌跌撞撞,不時回頭看有沒有人跟著,走到人煙僻靜處才停下來。

  她從包袱裏取出那個從花叢底下挖出來的東西,扔在地上,撿了幾根枯枝蓋在上面,而後掏出火摺子甩了兩下。火星子隨著她的動作在暗夜裏劃出幾道亮弧,接著點燃了她從包袱裏取出的布匹。

  躍動的火光之下,映著一張年輕而面容姣好的臉,她嘴角微微弧起,笑得有些陰狠。看著地上的東西,那眼神就好像看著什麽令人萬分厭惡的蛇蟲毒蠍,將要把手裏那燃著的布匹扔向那堆東西。

  手腕被人一把捉住。

  她驚慌回頭,制止她的,正是宋遙。衙役和任霽宇也從樹叢後頭走了出來,有人上前奪下她手裏燃著的布,扔在地上迅速踩滅。她睜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

  「在下能不能先看檢查一下夫人要燒的東西?」

  不待她回應,宋遙已低下腰撥開蓋在上面的枯枝,拿起底下的東西。

  那是一個不大的檀木盒子,一打開,便有一股腐臭撲鼻而來,盒子裏裝著木屑,木屑裏頭埋著一條發黑腐爛蛆蟲在上面蠕動的男根。

  「這是……?」任霽宇看了一眼,胃裏又開始翻騰。

  「就是你爹身上缺的那個。」宋遙合上盒子遞給身旁的衙役。

  任霽宇問那名貌美的女子,「四娘,你為何要毒害我爹,又為何要割下我爹的命根子拿到這裏焚毀?」

  那女子一聲不響。

  「因為這樣一來,便沒人能知曉任老爺真正的死因。」宋遙替她回答,回頭,看見任霽宇一臉的不解,便緩緩解釋,「我在檢查你爹房間的時候,發現他房裏少了一樣東西……」

  「什麽?」

  「褻褲。」說著手指向地上那燒了一半的東西,確實還能辨認出那布料是褻褲。

  「為何要將我爹的褻褲藏起來?」任霽宇更加不解。

  「因為上面有毒。」宋遙說著看向那女子,只見她神情驚惶,抬頭驚愣的瞬間印證了他的猜測。

  「任老爺是如何中毒的?這一直是懸而未解的謎團,既不是服下毒藥,房內也沒有什麽帶毒的東西,直到發現任老爺的日常衣物裏獨獨缺了褻褲,便想定是其中有蹊蹺。

  「再看任老爺吃的湯藥,並非壯陽補氣而是消腫鎮痛,可見任老爺死前身體上一定有異樣。但我檢查過任老爺的身體,並無需要醫治的傷處,這幾處疑點合在一起,便猜測任老爺的傷痛也許就在他缺了的男根之上。」

  宋遙頓了一頓,引眾人看向地上被燒毀的褻褲。

  「因為有人把砒霜抹在任老爺的褻褲上,男子陽具的頂部最為脆弱,毒性雖淺,卻也一點點進入體內,長積日累,不出一月,任老爺身體裏的砒霜之毒便取了他的性命。

  「而她是任老爺新娶的,就格外受寵,出入任老爺的房間也很自由,任老爺命歸黃泉,她便立刻替他換了乾淨的褻褲,並割下命根,讓人無從探知死因。」

  「你早就知道,所以才說是我下毒,實則是為了引出她來湮滅證據?」任霽宇問。

  「任宅人多,出事之後,她不方便走動,只有趁著現在這樣的混亂才行。」

  聽宋遙說完,任霽宇走上前,質問她,「四娘,你為什麽要害我爹,我爹待你不薄,又寵著你,你未免太過喪盡天良?」

  「呵呵!天良?」那女子笑了起來,帶著幾分澀意,「再如何的沒有天良,也不及你們父子倆那般沒有人性。」

  「你?!」

  「我和我爹娘雖是窮苦,但也安逸,你爹竟然設套讓我那不識字的爹娘簽下苛重的田賦,又用田賦逼迫我爹娘把我嫁給他做小。爹娘不從雙雙自縊,他竟還不讓我爹娘入土為安,不得已我才只能屈從……

  「你說我沒有天良,那你們的天良在哪?你們的人性何處?」

  字字血淚,聽來令人髮指,那女子咬了咬牙,一臉的怨忿,怒目瞪著宋遙。

  「宋先生,我原道你仗義而為,除暴安良,卻不想你和這狼子勾結。我早該知道你不是什麽正直之人,假惺惺的騙取人心,私下卻和權貴勾結一塊。現在人贓俱獲,我也不詭辯,但我絕對不會跟你們回去再受污辱。」女子瘋瘋癲癲地笑著,淚水流了一臉,仰首向天際,「爹……娘……孩兒來陪你們了……」

  「不要!」眾人還未及阻止,那女子已拔下發簪刺破喉嚨,血濺如雨。

  宋遙一下懵呆掉,他萬萬沒有想到任老爺的死之後竟有這樣的真相。

  然而人已死,再難挽回,他緊了緊拳頭,心裏痛悔萬分。

  「這就是你們要的結果,洪水滔天,民不聊生,十室九空,餓殍遍野!」

  「你看清楚了,這裏,那裏,你曾經走過的街道,曾經坐過的茶樓,多少你熟悉的人,現在全葬身這滔滔洪水之下!」

  血雨如飛,渾濁不堪的江水,觸目所及皆是殘缺不齊的屍骸,伸著腐爛的胳膊,揮舞摸索著,宛如黃泉地獄的景象。美麗的女子從烏黑腐臭的水裏爬了出來,喉嚨上的血洞突突地冒著稠黑的液體,蒼白削瘦的手指拽住他的衣角,怒目欲裂。

  「宋先生,我原道你仗義而為,除暴安良,卻不想你和這狼子勾結。我早該知道你不是什麽正直之人……」

  越來越多的手攀了上來,白骨森森,低回哀怨的聲音響徹天際,他們叫囂著哭泣著,怨憤的控訴著……

  你的天良在哪里?你沒有天良!你沒有天良!

  「不!」用力揮開那些攀附上來的白骨,眼睛一睜,入眼的是帳頂。

  心劇烈地跳著,汗水沁濕了底衣,宋遙瞪著眼睛看著床帳,好一會才緩過氣來。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然後有些頹然地閉上眼。

  這樣的噩夢,已經習以為常,一城百姓的性命,因自己的私欲頃刻間被洪水吞噬。壓在他心頭的悔恨,沈重得有時讓他喘不過氣來。

  想一死了之,但又不能。區區一條性命,怎抵得過數萬人的債?就算將他碎屍萬段,都是不夠的。

  所以他還要活下去,還要贖罪,還要苟延殘喘著盡自己的力量去彌補去挽救,彷佛一條看不到盡頭的漫漫長路,雲遮霧蔽,不知通往哪里。

  起身梳洗了一下,便要去縣衙辦事。任老爺的案子已經水落石出,案犯雖已自了,但案宗還是要整理好遞交上去。

  打開門,便見門口地上又是一片狼藉,爛菜爛葉,還有其他穢物,丟的到處都是。

  就算是任老爺再如何該死,殺人卻也是殺人,無可辯駁。但是百姓們不會去考慮這麽多,他們只知道任少爺被抓是宋遙布的一場戲,為了引出真正的兇手。而那個姑娘卻是個苦命的女子,最後被逼得大好年紀香消玉殞。

  於是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宋遙,原先的頌揚都成了謾,罵他狼心狗肺,攀附權貴,罵他不思悔改,昏庸害人。那女子死得冤枉,而宋遙和任家的人就該去死。

  宋遙繞開門口那些東西走到外頭。

  上次那個賣水果的女孩還在那裏擺攤,他走過去正想揀幾個水果,誰知那女孩將手一橫擋住他。

  「我不賣你這種人,你也別拿你那髒手來碰!」女孩氣勢洶洶,態度惡劣地說道,全然不是之前的親切,反而像看著什麽兇神惡煞一般。

  宋遙伸出的手似被灼了,灼痛沿著脈絡一直從指尖傳到心底,整個人都僵在那裏。

  「你還杵在這做什麽?別妨礙我做生意!」女孩不耐地揮手趕他走。

  宋遙屈起手指,將手收了回來。聽到背後有人竊語,到後來就是毫無顧忌的議論。

  你看看他,才以為他稍微有點人性了,就馬上和任家的人勾搭在一起。

  是啊,多好的姑娘,遭了什麽孽,眼睜睜看父母死在自己面前,又白白被人糟蹋,是人都看不下去。

  真是該死啊,那誰不就是從江州過來的,聽說那次洪水,死了好多好多人,大水退後腐屍遍野,那味道啊好久都散不去,何止是慘。

  他只當沒有聽見,緩緩往回走,臉上的金印好像燒著了一樣。眼前的地面變得崎嶇不平,然後化作黝黑的深潭,無數白骨嶙峋的手伸出來拉他,就好像夢境裏一樣。

  他閉上眼搖了搖頭,耳朵裏嗡嗡作響,尖銳的聲音叫嚷著,昏官,逆賊,該死的狗東西!

  埋著頭悶走,直到縣衙門口。就見有人抬著幾個大箱子往裏送,縣太爺一瞅見他,忙笑著上來拉住他。

  「小宋啊,你看看,這些,還有那些,都是任少爺送來的,說我們辦事勤快,明公斷案,任老爺在天有靈也會感謝我們的。」

  宋遙只是點了點頭,對那些奇珍異寶、字卷書畫沒什麽興趣。

  任家的家丁捧著一小箱子銀錠走到宋遙面前,「宋先生,這是我家少爺送你的,多謝你出謀劃策引出真凶,還了任府一個清靜。少爺還讓我轉達,七日後,在縣廟將為老爺做一場法事,宋先生是任家的大恩人,希望宋先生到時候能賞臉參加。」

  宋遙看了眼那箱子銀錠,婉言回拒,任家的家丁也沒有硬塞,便帶著東西回去了。

  次日,任家的家丁帶來了幾塊水頭上好的玉石,幾件工藝精湛的金器。

  第三日,送來幾幅珍品字畫。

  第四日,則是相貌姣好的清倌小倌各一人……

  「你說他這個人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任霽宇對著再三被退回來的「禮」,摸了摸下巴。「錢財,書畫,美人,他就沒有一樣喜歡的麽?」

  自言自語地走到那小倌跟前,捏著他的下巴讓他抬起頭來。小倌眉眼一彎,如花嬌豔地笑,縱使不喜男風之人也心下一震情難自已,何況他還派人調查過,那人確實只喜男子。

  「小的猜想,可能還是嫌禮太輕了看不上,畢竟人家以前可是一州知府四品皇堂,再瞧他犯的事……侵吞繕款,那經手的豈止幾千幾萬兩?」

  任霽宇手抵著下巴若有所思了一陣,然後抬頭吩咐,「我生平最討厭欠人人情。這樣吧,你把之前的禮都翻個倍,一起送過去。」

  一如往常的清早,宋遙打開門,被眼前的景象怔了一下。

  門口堆著好幾箱金銀珠寶、字畫書卷,晨曦鋪灑下,那些金銀玉器反射出柔和的光芒,熠熠澤澤,光華耀目。箱子兩邊分站了一列男孩一列女子,各五個,皆都錦衣華服,個個眉目如畫,一見到他出來便頷首淺笑,眼底春波流轉,天仙玉童一般。

  「這是做什麽?」宋遙冷聲問道。

  任家的家丁走上前,向他解釋,「之前是我們考慮不周,宋先生是見過世面的人,哪會像鄉下地方的見了幾錠銀子就兩眼發直,自是看不上先前那些東西。少爺特囑咐我們重新準備,宋先生,你看這樣的可還滿意?」

  然後似想起來什麽,「啪」地一捶掌,「少爺還吩咐了,若是宋先生在這裏住不慣,我們會替宋先生重新安置一處宅子……」

  宋遙抬手制止他再說下去,「你們少爺在哪里?帶我去見他。」頓了一頓,「將這些東西統統帶上。」

  任家的家丁以為宋遙仍是不滿意這些禮,便要親自上門討去,遂急急在前頭帶路。

  任霽宇沒想到宋遙會親自找上門,更沒想到還是讓人抬著自己送去的禮一起來找他,放下茶盞,起身相迎。

  「不知宋先生到訪,霽宇未能親迎,還請宋先生見諒。」然後側身請宋遙上座。

  宋遙只是正著背脊站在那裏不動。

  任霽宇不禁疑惑,而後視線繞開他,落在他身後那些東西上,笑道,「宋先生還是不中意在下的禮?那可難辦了,霽宇也實在想不出該送什麽來酬謝宋先生了。」

  宋遙平淡生分地說道:「任老爺的事,是官府職責所在,你不必如此酬謝,縱然你爹死有餘辜,但官府還是會秉公辦案。」

  面對任霽宇按捺不下的慍怒,宋遙神色平靜,「在下還要奉勸任少爺一句,若不想重蹈任老爺的覆轍,還望任少爺多行善事,也算是替任老爺多積陰德。」

  任霽宇捏了捏拳頭,牙齒咬得咯吱作響,見宋遙轉身要走,上前攔住他。「我不喜歡欠人人情,你開個條件,什麽都好,我能做到的一定給你辦,就算是還你人情。」

  宋遙回頭看他,「只要你能做到的都可以?」

  任霽宇點點頭,「對,我能力所及的。」

  「好,我要你做三件事。」

  「你說。」

  宋遙垂眸想了想,而後道:「一,我要你替你死去的四娘也做場法事,替她和她的家人超度;二,我要你出資修繕縣裏的學堂;三,我翻閱了過去的卷宗,發現每到春夏廖縣就會發生旱災影響秋收,我要你出資請人引流通渠。」

  任霽宇聽後呆愣了一下,接著「哈哈哈!」地笑了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末了一手抱肚子一手抹笑出來的眼淚。

  「宋先生,我給你面子答應你辦事,倒是你開的條件一個比一個過分。四娘毒害我爹,我憑什麽要替她作法事?縣裏的學堂自有縣裏的人去管,我為什麽要多事?更別說引流通渠,多大的工程?你當我任家的錢都是天上掉下來的麽?」

  「任少爺是要出爾反爾麽?」

  「不是出爾反爾,而是我做不到!」

  聽他這麽說,宋遙沈了一口氣,原本沈靜的臉色染上一絲失意,「若仔細想,這些也不全是為著別人而做……任少爺既不答應,在下也不強求,告辭了。」

  任霽宇覺得他真是一個怪人,明明是因為犯了那樣大的重罪才被發配過來,言行卻遠不像那種罪無可恕的人。

  幾次見他都覺得他渾身上下透著浩然清明,雖不明顯卻不是他的錯覺,腦海裏自然而然的便浮現出「身修如竹、傲挺如松」這樣的形容。

  只是不知他的正直是裝出來的,還是原本就是如此正直,但若是原本就是如此正直,又如何會私扣繕款以致堤陷讓一城的百姓幾乎死於洪水?

  見宋遙已走到外面,任霽宇心裏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如果就這樣算了,兩人也就不會再見面了吧……但是,自己對他的興趣似乎還不止這些……反正除了第三個要求,前面兩件都不是難事。便追了出去。

  「前兩件事我可以答應,但是第三件事有些麻煩,我要再商榷一下。」

  宋遙愣了一下,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話。

  任霽宇頓時心裏不爽,腦袋一揚,「怎麽,你是不相信?任少爺我答應下的事情絕不反悔。」聽來倒是有點小孩子賭氣的口氣。

  宋遙聽聞,有一瞬間的沈靜,而後嘴角微微一彎躬身一禮,「那在下先謝過任少爺的好意。」

  似乎看到宋遙嘴角略有感激的笑意,但是輕淺得彷佛蜻蜓點水而過,漣漪化去便消失不見,再想看清楚時,卻只迎上他抬起頭來後的沈冷。

  因為沒能多看一眼,任霽宇竟然覺得有些失望。

  三日後,任老爺的法事在縣裏唯一的一所廟觀裏舉行,任霽宇應約同時為四娘以及她全家一同舉辦。於是,本就隆重的排場,變得更加隆重。

  窮鄉僻壤的地方,也就過年過節才能看一場像樣點的戲,許久沒有這般熱鬧,縱使是白事,也有不少人趕來觀摩。

  任霽宇坐在法壇一側,一回頭,遠遠看見宋遙混在人群裏,長身而立,衣帶當風,卻周身縈繞著一股莫名的寂寥。

  他看到他被鄉里人認出來,於是引起一陣不大的騷動,有人指手畫腳地說著什麽,他離太遠聽不見,但猜十有八九是在指責宋遙,有更過分的直接拿手裏的東西丟他。

  於是任霽宇招人去維持那邊的秩序,不想因此而破壞了法事,也不願看到那個人被那樣欺負。

  騷動被平息下來,任霽宇看到自己的手下正欲伸手去扶被人推搡而跌倒在地上的宋遙,卻被宋遙擺手拒絕,然後他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從容地撣了撣衣衫上的灰塵,轉身離開。

  所有的動作都做得如此地坦然,好像被羞辱和欺負都不是他,而獨自一人從人群裏脫離出來,顯得有些單薄的背影,看起來還是那般傲挺如松。

  一時間,任霽宇竟覺得自己挪不開視線。

  廟觀建在半山腰上,從上面下來,天色已晚。

  鎮上空空蕩蕩,估計人都去看熱鬧了。

  宋遙半低著頭緩緩走在青石板路上,驀的,視線裏出現一雙官靴。再往上看去,是繡著祥雲蟒紋的衣襬,視線落在對方懸在腰際的金牌上,宋遙只覺心臟狠狠地跳了一下,而後緩緩抬頭……

  「宋大人,我們家主人想要見你。」對方執著劍作了一禮,如此說道。

  宋遙左右看了下,然後很輕地點頭。那人走上前,說了句「得罪了」便一個手刀落在他頸項上,從一旁又出來幾個人,用黑色的袋子將宋遙罩上,隨後扛起他大步開去。

  霜風夜露,青衫衣冷。

  宋遙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破落的亭子裏,衣露沁濕了衣衫,有些寒涼,周圍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是被帶到了哪里。

  亭子外站著一人,蟒袍冠帶,背手而站,仰著頭看天上的弦月,月華如水,清輝滿地。似聽到身後沙沙的腳步聲,那人緩緩說道。

  「我還記得,第一次邀你把酒言歡,也是這樣好的月色,只是宋卿不勝酒力,沒喝幾盞就醉倒席間。」轉過身來,劍眉飛挑,星目閃光,端得英姿挺拔、氣宇軒昂。

  「宋遙見過晉王爺!」宋遙捋起衣襬正要跪,被晉王幾步上前伸手扶住。

  「使不得!」晉王將他的身子扶正,手卻沒有鬆開,細細地將他打量了一圈,眼底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心痛,「宋卿,你瘦了……」

  「多謝王爺關心。」宋遙不著痕跡地從他手裏掙脫開,退後了一些讓兩人之間拉開一些距離。

  「你還叫我王爺?你該早知我已不是王爺了。」

  宋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都是宋遙的錯,是宋遙連累了王爺。」

  晉王輕歎了口氣,再次將他扶了起來,「我何曾責怪於你?更何況,依著當時的情況,任是誰都會想著首先自保,然後東山再起。」

  「回王爺,宋遙並非……」

  晉王制止了他繼續往下說,手指撫上他的臉頰,捋開那縷自額角順垂而下的發絲,手指輕輕地揉著他臉上烙著金印的地方,「該愧疚的是我……當初如何承諾你的,卻一件都沒有辦到,反倒讓你受了這麽多苦……」

  宋遙仍是向後退了些,沒有出聲。

  「你出事後,皇二哥雖未對我採取舉措,但對我的勢力削剝得厲害,此次又削去了我親王頭銜,明著要我揭竿而起,好讓他有藉口拿下我。我偏不如他意,此次遠走蕃外,便是要聯合蕃邦勢力殺回汴京!」

  宋遙一驚,「王爺打算逼宮?」

  晉王點點頭,「但是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宋卿,我是特意來接你的,當時沒能兌現的承諾還是作數的,你可願意和我一起再共創江山?」

  若是本王得了天下,就要多用宋大人這樣耿直清正善規諫的大臣……

  宋遙不禁想起當年晉王送自己出汴京時說的話,若得了天下,便賜你玉階丹樨萬人之上的權力,讓你得以一展抱負,與本王共創鴻圖偉業!

  「王爺恕罪,宋遙現在只想好好贖罪,抱負早已如浮雲,湮沒在那場洪水之中。」

  晉王的眼神黯淡了一些,「你要在這種地方,被人謾,被人唾棄,一輩子都不得翻身,這樣……你也願意?」

  宋遙頷首,「願意……親手犯下的過錯,該由自己承擔。」

  「是這樣子?」晉王的聲音裏聽出些許失望與不悅,原是撫著他臉頰的手改為捏著他下巴,迫他抬起頭來,「我到底……留不住你。」

  俊美的臉一點一點壓近,宋遙還未反應過來,便有柔軟溫熱的東西貼上嘴唇,輾轉著,輕柔地熨貼,一寸一寸碾過,舔舐,而後柔韌的靈舌撬開齒縫鑽了進來,勾起他的柔軟,不容抗拒地糾纏在一起。

  宋遙腦裏一片空白,不明白晉王為何要這麽做?

  想要退避開來,卻被晉王牢牢把住逃脫不得。這一吻,包含著各種意味,強烈的難耐,深切的絕望,以及……透骨噬心的寒意。

  下一刻,宋遙只覺腹部一涼,有什麽尖銳而冰冷的猛然刺入身體,痛楚蔓延而開。

  晉王鬆開了他,宋遙踉蹌了兩步,勉力撐住自己的身體不向地上滑去。

  低頭,只見自己腹上插著一把短匕,匕身沒入身體,只留紋樣精緻的刀柄露在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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