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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成春》第3章
第三章

  「大夫,這個人還有沒有救?」

  大夫坐在榻邊,就著燭火照了照手上那柄帶血的利刃,匕身不過六寸,鋒刃削薄,轉動間,閃過道道寒芒。

  「這一刀刺得雖深,好在未傷及要害,刃如蟬翼所以傷口不大,沒有流太多的血,性命應該無礙,只是何時會醒轉過來,便要看他自己的意志如何了。」

  「大夫,你儘管挑好的藥材用,其他的不用擔心。」

  「好,老夫一定盡力。」

  任霽宇招來下人讓他帶著大夫到帳房領錢,順便把藥取來。

  門被合上,他走到榻邊,坐了下來。

  榻上靜躺著的人,眸眼緊閉,面色如紙,幾乎感受不到生命的氣息,唯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任霽宇細細地打量他,伸手捋開貼在他臉上的那縷發絲……這一次總算看清了他臉上的金印,只是不知為何,腦中跳出上次這樣做時他惱憤的表情,便有些心虛的將那縷發絲放下重新蓋住那痕跡。

  想起今日所發生的事,不覺離奇,又似冥冥之中便已這樣定好的。

  當時做完法事正往山下走,無意瞥見樹林裏有人影晃動,好奇心驅使下便跟過去。

  那些人身懷輕功,就算扛了個看似有點分量的袋子也照樣箭步如飛,任霽宇好不容易才沒跟丟,到了一處靜僻的地方,便見有個一身蟒袍看來身分不低的人等在那裏。

  任霽宇便躲在樹後靜靜地看著,見他們放下扛著的東西,取下罩在外面的袋子,袋子底下卻是個大活人──宋遙!

  他似乎暈了過去,被安置在亭子裏過了很久才醒過來,而那個一身蟒袍的人就一直站在亭子外頭等著。

  他聽見宋遙叫他「晉王」,言談和舉止間看得出兩人以前交情匪淺。

  聽到他們說什麽「蕃外勢力」、「逼宮」,不禁想起宋遙的通逆謀亂罪,想是應該就是和此人有關吧……只是人家是皇親貴胄,皇帝就算有了證據,礙於自己的兄弟也不能立刻動他,於是所有的過錯便都由著宋遙來扛。

  這樣一想,便覺宋遙的來路確實不簡單。

  然之後發生的事,實在令他錯愕。情況就這麽急轉而下,他聽見宋遙拒絕了和晉王一同離開,接著晉王便吻了他,那樣深情而熱烈,下一刻卻是一刀捅了上去。

  「我留不住你,這世上也不會再有可以留住你的人。」

  晉王平靜而道,語氣森冷,看著宋遙倒在地上,然後和手下轉身離去。待到確定了他們走遠,他才從樹叢後頭走了出來……

  燈花嗶剝輕響,燭火跳了兩跳。

  任霽宇的視線落在他毫無血色的薄唇之上,便又想起晉王吻他的情景,只可惜當時沒能看見他的表情……會是怎樣的呢?

  是和上次一樣的又惱又憤?還是會……羞怯?或者更加炙熱的表情……?幾乎看不到他的喜怒,也很難想像那張臉上笑著或者真正生氣時會是怎樣,被親的時候會是怎樣,動情的時候,又該是……

  想著想著便不自覺地湊了上去,那個就好像睡著了一樣的人,彷佛正發著邀請,待到嘴唇快要貼上那兩片薄唇的時候,驀然驚醒。

  任霽宇一下從凳子上跳起來,胸膛起伏,大口地喘著粗氣,眼睛緊緊盯著那靜躺在榻上的正陷在昏沈裏的人。

  自己是要做什麽?

  他使勁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隨後拎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水給自己,入喉的冰冷,適時地澆息了身體裏那陣莫名的蠢動。只是餘韻猶在,腹下曖昧的脹痛,提醒著他方才的失神。

  若不是及時清醒,自己真的會親下去麽?連他自己也回答不上來。

  丫鬟敲門,說是藥熬好了。任霽宇讓她進來,並囑咐她伺候好榻上的人,然後便匆忙離開,落荒而逃一樣。

  昏迷中的宋遙,依然為夢魘所縛……

  看不到邊際的深黑色的澤塘,白骨森森的手,拼命地拉扯他,要將他一同拉入修羅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永世不得超生!

  身上很疼,他低下頭,看見腹上插著一柄匕首,污濁的液體順著工藝精緻的刀柄蜿蜒洄走,然後沒入身前的血池地獄。

  有人在狂叫,有人在竊笑,有人冷嘲熱諷……

  宋大人,你終於也要來了?

  宋大人,我們等了你很久了。

  是要……死了麽?

  意識到這一點時,他只覺心裏驀然輕鬆,只是臉上燒灼的疼痛卻提醒著他。

  他的罪誰來贖?他的錯誰來彌補?

  不!不行!在沒有贖清身上的罪孽前,自己都不能死!

  掙扎著甩開那些糾纏上來的魑魅魍魎,捂緊腹部,不讓溫熱黏稠的液體再往外湧,前方有一點光明,他要去那裏,他還要活著,活下去。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笑聲,笑成了一片,勸誘著他。

  別去那裏,那裏才是地獄,你會被唾棄,會被謾,沒有人喜歡你,沒有人包容你,你就該和我們一起,該和我們一起!

  「不!」

  就算那裏是刀山是火海,我也要去!我所有的罪,所有的希望,全在那裏,縱使眾所難容……也要回去!

  「唔……」一下驚醒過來,牽扯到腹部的傷口,疼得宋遙冷汗直流。

  「你一定是生平壞事做太多了,所以連閻王老爺都不願收你。」

  醇厚的嗓音落在耳邊,同時,一片繡著曲水紋的袖子擋住視線貼到臉上,替他拭去額上的汗。宋遙側過頭,便對上一張冷俊的臉,五官俊挺,眉宇間英氣逼人,而此刻臉上的漫不經心和深深的倦意形成了一種很微妙的反差。

  「我……」宋遙正要開口,卻發現嗓子乾涸得快要冒煙。

  任霽宇起身招來丫鬟,吩咐了幾句。不一會,丫鬟端來一盞茶。

  任霽宇扶著宋遙起來,動作極為小心,許是怕牽扯到他的傷口。從丫鬟手裏接過那盞茶,遞到宋遙嘴邊。

  宋遙也沒想太多,便就著他的手喝了起來,溫熱的液體帶著一股清甜的香氣順著咽喉滑了下去,緩解了喉嚨裏的乾涸,彷如重旱後初逢甘露。只是沒喝兩口,宋遙便皺著眉,撇開臉去,茶水溢了出來,順著他的嘴角滑下。

  任霽宇似乎很自然就用手指抹去他嘴角的水漬,「這是用山參和著一些藥材熬的,你昏了有些時日,大夫說生水太硬,要這樣先潤潤內腑才行,難喝是難喝了些,你就將就下吧。」任霽宇將茶盞再次遞到他嘴邊,迫他喝下去。

  不得已,宋遙只能閉上眼屏住氣一口全喝了。

  任霽宇將茶盞遞給丫鬟,轉身回來就見宋遙擰著眉頭一臉的愁苦,想是那茶水定是難喝非常,都把他整成了這樣,心下不覺好笑,禁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接著又為自己的舉動莫名異常。

  剛從昏迷中醒來的宋遙臉上還有點懵懵的,眸子裏像蒙了一層水霧,任霽宇坐在一邊看著,突然覺得宋遙這樣子很像剛剛破殼而出的雛鳥,帶著與外界全然不同的純淨氣息,不帶一絲防備。

  宋遙眨了眨眼睛想要開口,任霽宇卻不讓他開口,「縣老爺那裏我已經派人去說了,說你要在我府裏住些時日,別的你就不要多想了,你替我解決了我爹的那事,而我救了你的命,算是天意吧。」

  宋遙動了動唇,沒有再說什麽,闔上眸眼再次沈沈地睡去。

  任霽宇站在榻邊靜靜地看著他,視線落在他緊蹙的眉頭上,便又想起那一晚他遊走在生死邊緣脆弱萬分地靠在自己懷裏的模樣,雖是被救了過來,又一直被夢魘糾纏著,那種痛苦的樣子嚇走了好幾個丫鬟,不得已只能親身上陣伺候一邊。

  也不知宋遙哪來的能耐,從來都是別人伺候他這個少爺,這一會少爺他卻是心甘情願地守在別人榻邊好幾宿。

  聽到床榻上那人輕聲嚶嚀,便知他又是被什麽夢給纏住了。日長夜久被這樣的折磨,也不知他是靠著怎樣的意志才堅持下來的。

  任霽宇忍不住伸手過去撫平宋遙眉間的皺褶,喃喃自語,「人就這麽一輩子,該放縱時放縱,該享受時享受,到時候眼睛一閉就和我老子一樣,什麽事都不知道了,所以還有什麽好想不開的?你說是不是?」

  室內靜默了一陣,然後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想你也是不會明白的。」

  宋遙醒過來之後,任霽宇便很少出現,服侍他的下人只管送湯送藥,絕不會多嘴說話。待到可以下地時,任霽宇才姍姍露面。

  「我聽下人說,你要回去?」任霽宇一進門就劈頭蓋臉地問他。

  將養了些時日,宋遙的臉色看上去不再是那麽蒼白如紙,卻仍是虛弱。原是扶著床欄的,見任霽宇站在門口,躬身作了一揖。

  「我已經好很多了,不敢再擾煩任少爺。任少爺的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只是在下孑然一身無以為報,今後任少爺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只要不違背仁義之道,在下定當鼎力相助。」

  「呵呵!」任霽宇牽起嘴角冷笑了兩聲,「你能做什麽?你一個戴罪之身出不了方圓百里,除了在縣衙整理整理文卷,其他文不成武不就,我找你做事還不如花錢請別人更方便?」

  宋遙一下無語,任霽宇走過去照著他胸口上輕輕一推,宋遙便身體一軟,跌坐在床榻上。

  任霽宇繼續笑道,「就你這樣還叫好很多?你是不中意我們任家的藥材,還是不中意我們任家的飯菜?」

  見宋遙閉著眼睛、眉頭糾結,便知方才定是碰到傷口了。想想那六寸來長的東西全刺進身體裏,匕首拔出來的時候血都濺到了站在幾步開外的人身上,他能活下來一半要虧大夫的醫術了得藥材神效,還有一半完全都靠他自己的運氣。

  任霽宇不禁有些怒火中燒,好好養傷不就行了,做什麽非要折騰來折騰去的。

  合掌拍了兩下,丫鬟從外面進來,任霽宇臉朝宋遙那邊揚了一下,丫鬟便已意會,走過去要將宋遙扶上榻,被宋遙掙開。

  任霽宇有些無奈地吐了口氣,然後低下腰手支著床欄。

  「縣裏那座破破爛爛的學堂呢,我已經叫人全拆了,你不願在此養傷也行,我就當你是嫌棄我們任家的東西,既然如此,重修學堂的一磚一瓦都是我們任家出的,怕你到時候也嫌棄,我現在就讓人去停工。」說著轉身要走。

  「別……」宋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

  任霽宇回過身來,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宋遙堪堪將手收了回來,讓丫鬟扶著坐回到床上。

  任霽宇拖了把椅子在他榻邊坐了下來,「那天我救了你,自然也看見了聽見了不少事兒,我不是好管閒事的人,也無意追究來龍去脈,若學堂的事威脅不了你,我還可以拿這些事……少爺我難得想嘗嘗看作一回好人是什麽滋味,你可不要傷了我的興致。」

  宋遙抬頭看向他,嘴角動了動,然後很淺地一弧,「謝謝……」

  從未聽到別人對他說這兩個字,任霽宇只覺渾身上下都不自在了起來。吩咐了丫鬟幾句,再次落荒而逃。

  看別人笑,他自然見過很多,豢養在府裏的寵姬小倌,哪個見到他不是彎著眉眼笑得如花嬌媚,眼底蕩著春水一樣的魅惑。

  但他卻偏偏注意起那個人的笑,那樣那樣的淺,在總是平淡沈冷的臉上慢慢浮現,然後一不留意就從視線裏劃過,就好像輕風拂過荷塘時帶起的漣漪,小小的微瀾,而後渙散開去。

  若是那張冷肅的臉能多笑笑,也該不難看吧。

  突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任霽宇無奈聳肩自嘲地笑了兩下,許是柔順的美人見了多了便有些膩味,所以才會對一個冷淡嚴肅還敢頂撞自己的人產生興趣……

  聽說城裏的春樓新來了位姑娘,貌若天仙,身段曼妙,只是眼比天高,冰雕似的人兒……正好空閒,應該去見識見識。

  因為任霽宇的「威脅」,宋遙便在任家繼續養傷,閑來無事的時候回憶起來那天晚上的事。不覺有些莫名,晉王為什麽要親自己?

  雖然他也往那方面想過,但總覺得又不像是那麽一回事。手撫上腹部還在隱隱作痛的地方,若是真要自己死,就不該一刀捅在這處……心口,抑或是喉口,不是更好?

  他想不明白,只要一件事搭上了另一件事,他便開始迷糊犯暈,所以有些時候,不去想是最好的。而他現在要做的,再簡單不過……

  大夫允許宋遙下地少少地活動活動時,下人向宋遙轉達了任霽宇的意思,莊子裏除了任霽宇自己的房間,其他各處他愛上哪就能上哪。

  任家的宅子宋遙雖是來過一、兩次,但是沒人帶著他也不敢走遠,只是在庭院或者書閣待上不多一會兒便回去自己暫住的房間。

  其實他並不知道,任家規矩森嚴,很多地方就算是任霽宇寵著的人也是不能隨便去的,就像是書閣,除了家主和打掃的下人,其他人若要進入定是要先征得同意。

  但是沒人和宋遙說這些,他也一直都毫無知覺,任霽宇對他的縱容顯示已經淩駕於他寵著的那些人。

  任霽宇沒有兄弟,任老爺死後,偌大的家業傳給了他,就算不事生產,收收田賦也夠他吃喝玩樂好幾輩子了。

  但是宅子裏很少看到任霽宇的身影,走來走去的,除了下人便都是長相漂亮的人,女子和少年都有,見了宋遙都會很禮貌地頷首招呼,但絕對不會多囉嗦一句。

  宋遙猜想,這些應該都是豢養在府裏的妾寵吧,有幾個看著很面熟,仔細想想便想起是之前送給他當酬禮又被他退回來的。

  別人不要,便自己留著,還真是挺實惠的。宋遙心裏暗嘲了一下。

  後來在庭院裏散步,偶然間從那幾個妾寵的聊天裏聽到,原來見不到任家少爺的原因,是因為任少爺迷上了城裏的花魁,整日泡在那裏樂不思蜀。然又聽到她們感歎,只是不知這次,任少爺會在那人身上花上多久的興趣。

  嫖客無情,想來說的便是這樣的人。就算是收在身邊,也常常是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淚。一群天仙似的人相顧無言對花長歎,莫名地,竟是多了幾分寂寥和淒涼。

  任家父子的惡劣行徑宋遙早已耳聞目睹,再看整個任宅裏的淫靡奢華,雖感謝他救了自己,但對他的鄙夷卻是更多了一點,只想快點養好傷,離開這個污穢淫亂的地方。

  一個月後,久未露面的任少爺終於回來了,不同以往的,以前每次出門回來的時候總會帶個一、兩人回來,而這次卻只是獨身一人。

  洗塵,用膳,掌燈時分,貼身的內侍來問他,今晚是叫哪一位來服侍?

  任霽宇蹙眉想了想,然後擺手,「我有點累。」

  侍僕領會其意,替任霽宇鋪好床鋪正要退下,被任霽宇給叫住,問他,「宋遙這段時間都在做什麽?」

  侍僕回道,「宋先生多數時間在自己房裏待著,偶爾也會到庭院走走,有時候也會在書閣裏看一會書。」說完,見任霽宇沒有其他吩咐便退了下去。

  任霽宇端起桌上的安神茶喝了一口,眼睛瞥到鋪好的床榻,其實是一點睡意都沒有,但是府裏的妾寵他也提不興趣。這一個月他廝混在城裏的青樓裏,一擲千金只為博她一笑。

  他慣於花叢,遇著什麽樣的人用什麽樣的方式,心裏自然明白,而那傳聞裏眼比天高、心若冰霜,冰雕似的人也不過三天便化為了繞指柔……

  只是別人看來羡慕萬分的事,於他而言卻是一點都不滿足。他丟下了些銀兩便隻身一人回來了,而這一次的興趣,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失得快。

  起身,打開門,夜風挾著一絲微涼捋起袍袖。遠處書閣亮著微弱的燈光,任霽宇心下疑惑,正要叫人過來,轉念一想,應該是他。

  那個似乎背負著沈重枷鎖,嚴肅平淡總是和人保持著距離的人……

  但他一直記得他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輕淺的笑。雖是短促,屈指數來也不過兩次,但是每一次他都記得很清楚,甚至於在打動了那位花魁時,對方頷首淺然一笑的時候,他腦中一閃而過的,也是宋遙。

  任霽宇一愣,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書閣門口。

  門虛掩著,任霽宇在門口站了站,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繞過一排書架,入眼的先是一截衣襬,再看過去,任霽宇在心裏笑了起來。

  那人正躺在地上,頭下枕著幾本書,睡得正熟。想是翻看什麽書的時候看得出了神,便直接坐在地上讀了起來,最後看到睡著了也不知道。那本翻了一大半的書滑落在身側,而那盞明滅跳動的燈就在他身邊不遠處。

  任霽宇悄聲走了過去,蹲下身想滅了那盞燈,眼角一瞥,視線不受控制地又落在了他的臉上。

  相較一個月前,他的臉色已是好了很多,就連原本沒有什麽血色的唇也潤澤了一些,不似那些施了胭脂的豔紅嬌豔,而是如雨後新荷那樣的清澤剔透的粉,彷佛有淡香杳杳。

  撇開臉上那兩行金印,宋遙實則長得十分清俊,眉眼鼻樑的線條都不是北方人大刀闊斧似的粗獷,而是南方人特有的精緻和柔和,細長的眉,高挺的鼻樑,又不失男子的英氣。

  宋遙應該只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但卻表現出完全不同於自己的成熟和穩重,甚至超出了這個年齡的局限。

  很斯文,很溫雅,還很耿直……

  任霽宇看得出神,忘記了自己的手還把著燈盞,滾燙的燭油落下來正巧滴到他的手上,燒灼的疼痛讓任霽宇一下驚跳起來,不想往後一退卻是一腳踩在了宋遙的手上。

  宋遙驀的睜開眼,眸子清亮,任霽宇一慌神直接撲倒了燈盞。

  倏忽一下,燭火熄滅,一縷青煙嫋嫋繞繞。

  一片靜然的黑暗裏,宋遙一雙眸子如曜石一般瑩澤光亮,又像是受傷的獸那樣略含戒色地盯著任霽宇。

  任霽宇只覺他的視線彷佛能穿透自己的身體,又覺得他那雙眸子好似一汪深潭,直要把他吸進去一般。氣息流轉,他清楚地聽到自己越顯粗重的呼吸,也清楚地感覺到腹下某處騰然而起的欲望。

  這個人,激起了他掠奪的欲望,想要將包裹在他身上的外殼一層層剝下來,想要看清楚他真正的模樣,究竟哪一些是偽裝出來,哪一些才是真實的,他越來越有興趣。

  只是……若眼前是別人,他大可趁著此時氣氛正好地點也不錯,任著情欲上腦將對方吃幹抹盡。

  但現在,他不能,因為對方是宋遙!

  任霽宇心裏很明白,眼前這個人和自己活在兩個世界裏,那個人身上有著太多太多的秘密,又背負著過於沈重的枷鎖,他知道他一直活在痛苦裏,但是他只能站在一邊看著,因為那是他所無法插足的地方。

  克制下身體裏叫囂著幾欲撲上去的衝動,任霽宇沈聲開口,話裏帶著訓斥,「若是喜歡就帶回房裏,這地上怎麽能睡人?何況萬一碰倒了燈盞,這麽乾燥的季節,我任家再大的宅子也禁不起燒。」

  「對不起。」宋遙微微垂首道歉,然後像個知錯認錯的乖孩子默默將地上的書冊整理好重新塞回書架上。

  兩人走出書閣,任霽宇告訴他新的學堂已經造好,過幾日就能重開。

  宋遙聽了斂著眉頭想著什麽,然後抬頭說道,「我的傷也基本上好了,縣衙裏估計堆了不少事,我也應該回去了。」說著躬身一揖,「在下還是要多謝任少爺的照顧。」

  望著宋遙轉身離開的背影,任霽宇撇撇嘴,伸了個懶腰也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夜風拂過,枝葉嘩嘩作響,有柔韌的枝條被風帶著輕輕纏靠在了一起,風止影息,枝條又分了開來。

  這一日,廖縣裏熱鬧非常,鑼鼓鞭炮整天響,重建的學堂青磚黑瓦煞是漂亮。

  任霽宇是愛面子的人,又十分講究體面,既然是自己出錢修的學堂,自然都要選好的,好的梁木、好的磚窯,還要好的監工和工人。於是學堂修好,怎麽看怎麽順眼。

  又讓人從城裏請了幾位像樣的教書先生來,月俸都是任家出的,琴棋書畫都有教,這才不失了面子。

  縣長領著教書先生還有學生在新學堂裏祭三牲拜夫子,希望來年的鄉試能多出幾位舉人,也算是給縣裏添光。儀式做完,還有戲看,鄉民們都樂滋滋地搬來凳子坐在一處,聽臺上的小生花旦咿咿呀呀地唱著曲。

  臺上唱的那出百八十年前就不流行了,小生花旦的嗓子也過了火候,只是台下那些人依然很捧場,時不時地喝上一、兩聲彩。小孩子則瓜分了祭祀的貢品,在新學堂裏追來鬧去。

  唯獨任霽宇萬分無聊地站在一邊。

  他原本不打算參加什麽重開儀式,方圓百里的人都當任家如狼似虎,他才不要來白白挨人批,但又實在拗不過縣長三天一登門的邀請,只好出席。

  想想接下來也應該沒他什麽事,雖是出錢重建了學堂,但縣裏頭的人到底都不怎麽樂見任家,他也不願在這裏久留。

  想當初本想隨便修一修了事,結果鄉民都以為他是來鬧事的,堵著攔著不讓他和他的人靠近學堂。任少爺這下可惱了,要不是答應了宋遙他早一走了之了,遂一怒之下一聲令下,下人齊齊而上,幾下就把那個破破爛爛牆不遮風屋不蔽雨的學堂給敲了。

  看到那些鄉民們憤憤不平的表情,任霽宇嗤之以鼻,然後安排人開始重建學堂。

  見他們在學堂廢墟上忙來忙去,鄉民們也不敢上前詢問,只是好奇和猜測。每次一回身,任霽宇就看見幾個躲在遠處偷看的人火燒屁股似的溜了,又覺得很好笑。學堂重建好,鄉民才真正相信任家這次是在做好事。

  轉身正打算走,誰想衣襬被什麽勾住,害他一個趔趄差點一頭裁在地上。回頭,卻見一個個頭只到他膝蓋的小女孩正拽著他的衣襬。

  任霽宇怒由心生,臉露出兇惡狀,果不其然,那小女孩皺了皺鼻子,大大的眼睛裏水氣凝聚,然後哇地一聲邊哭邊跑開。

  「切!」任霽宇嗤了一聲,抬頭,看見剛才跑開的小女孩又折了回來,這次還帶了一群個頭和她差不多的……「幫手」?

  任霽宇嘴角微微抽動,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想今天出門一個家丁都沒帶,要是真被找上麻煩,自己估計沒什麽好下場,只好自認倒楣。

  那群孩子男的女的都有,圍在任霽宇面前,你看我,我看你,然後一齊鞠躬,大聲道:「謝謝!」緊接著一哄而散。那個被他嚇哭的小女孩跑過來往他手裏塞了一小捧花,然後轉身追著她的小夥伴一起跑開。

  任霽宇一下沒反應過來,過了良久才回神,抬手看了看手裏那花束,不過就是幾朵野花紮成的。但耳邊卻一直迴響著剛才那群孩子脆脆甜甜的嗓音,竟覺得有一絲歡喜。

  不自禁地低頭,嗅了嗅那花,只可惜生長在郊外的野花味道並不好聞,任霽宇皺著眉頭撇開臉,這一撇,視線掃到了不遠處的角落。

  只見那人靜站在無人問津的陰暗的角落,似乎剛才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他眼裏,他正抿著嘴角輕笑,不似以往那樣一逝而過的輕淺,而是真的在笑,嘴角彎成柔和的弧度,眉目疏朗開來,好像換了一個人一般,清風拂面,溫文儒雅。

  任霽宇整個人杵在那裏,對方斂起表情頷首一禮就轉身而去,他便一直望著他,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視線裏,心裏一陣陣地鼓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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