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升平二年,因瀆職怠守涉貪污謀逆之罪被刺放雲州的前江州知府宋遙,被一道聖旨召返回京,接杜羽悠之位任工部侍郎一職。
這是天朝開國以來都未有過的事,況宋遙曾被判「永不再錄」,一時群臣激動,紛紛上書言表,為江山為社稷都不該再用宋遙!並非瀆職忽守難饒,而是宋遙曾為晉王所用,招其歸朝等於養虎身側!
群臣的諫書不無道理,少文帝也有些猶豫。當日於法華寺,自己正愁著工部侍郎缺職一事,忽來一陣東風,將宋遙送到面前。
有良臣乘風而來……當日有人為他詮釋了前一晚的夢,多少有些巧合,而宋遙……他也並非不瞭解。
多年前便知他為人清廉耿直剛正,但是要在朝堂立足,鴻圖大展之前還要學著如何自保……少文帝從迭成山似的奏摺裏抽了一本出來,淮王的摺子,打開,上面只有四個字──宋遙可用!
少文帝不禁欣然而笑。但願這一次,宋遙能留到最後。
三月初八,太陰不現,有新官入朝。
待百官到位,皇帝入座,老太監將拂塵一甩,「宣──新任工部侍郎宋遙──進宮覲見──」
「宣──新任工部侍郎──」聲音在皇城內一遍遍地回蕩。
原本有些吵鬧的大殿一下安靜下來,有人已是回頭去看。
時間彷佛停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那些諫書言表的大臣手心都捏出了汗,這是一段漫長的時間,長得連少文帝也覺得宋遙臨陣退怯時──
一個人,出現在玉階丹樨下。
那樣恬然,那樣沈靜,挺直了腰杆,手挽著朝服的下襬,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走上來。就在他最後一步踏上臺階的時候,東方天際一道耀眼的光芒刺破雲層,緊接著更多的光芒,彷佛利劍,驅散了密佈的陰霾。
站在殿外的人身上彷佛被鍍了一圈金光,眉目清俊,表情淡和,一頭青絲全向後梳起,一絲不苟地綰在官帽裏,大大方方地露著光潔飽滿的額頭和左側臉頰上一生不褪的金印,猶自坦然。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有驚訝,有疑惑,有不屑,有鄙夷……他輕放下衣襬,迎著眾人各異的目光走到殿前。
身如修竹,傲岸如梅,六年前站在這裏的是意氣風發、少年得意,六年後站在這裏的,是沈斂,是淡然,是歲月磨礪後的赤金玉石!
宋遙在殿前跪下,「臣,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清朗,震耳不絕。
少文帝輕點了點頭,眼底的欣賞之意流露不絕。
這一天,宋遙這個名字,刻進了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心裏。
四月初八,春雨沐澤,天地肅清,萬物如新。
「大膽!」
禦書房內爆出一聲如雷,少文帝面色怒青,手握成拳指骨嘎嘎作響。見狀,一旁太監刷地跪了下來,「皇上息怒……」
而站在案前的人卻是不懼,依然平靜,無風無波。
「宋遙!才短短幾日你就爬到朕頭上來了?」
「微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敢得很!河道什麽時候不能修?下個月就是太皇太後的壽誕,你非要湊在這個時候?」
宋遙表情淡漠,臉上金印醜陋如蟲,卻更襯得他此刻的神情耿正肅嚴。
「將修繕河道一事延後也可,只要屆時國庫能撥出款項。」
少文帝皺了皺眉,半眯起眼,「你的意思是要朕縮減用於太皇太後壽誕的費用?」
宋遙微微垂首,「此事歸禮部所管,微臣只負責水利土木。」
「宋遙你!」
「微臣在。」
少文帝氣得快要冒煙,手按按太陽穴,然後看向一旁始終氣定神閑喝著茶的淮王。
察覺到視線,淮王抬頭,迎上少文帝幾欲控訴的目光,放下茶杯,笑笑道,「自從羽悠離朝,很久不見皇上如此有精神了……」
要不是有旁人在,少文帝估計早就抄起手邊的茶杯飛到那張幸災樂禍的臉上了。
見少文帝面露凶色,淮王只好打圓場,「老六逃到西涼那邊,早晚會有動作,這種時候確實不該鋪張,但是京城河道年久失修,疏通不及恐引發隱患。」
淮王蹙眉想了想,而後道,「我那裏放東西的幾間屋子也差不多都滿了,隔日便讓人清理清理,換來的銀兩想應該夠作一次壽誕。」也算折衷的法子了。
少文帝臉上怒氣稍斂,「皇兄何不早說?」
淮王端起茶杯停了一停,「微臣這不一直插不上話麽……況為兄也不議政。」繼續喝茶,聽到上面傳來咬牙切齒的聲音,暗暗地笑。
事情如此解決,宋遙和淮王一同走出禦書房。
「宋遙,本王知道你有很多事想做,但切記……凡事不可急功。」
宋遙微微頷首,「多謝王爺指教。」想了想,又道,「無雙公子可安好?雲州災糧一事多虧公子仗義,下官還不曾登門道謝。」
淮王眉頭一擰,「你言下之意是本王不夠仗義?」
宋遙微微笑著搖搖頭,「王爺誤會,若非王爺暗中示意,豈有公子為下官送帳本之時還有暗衛跟隨保護的道理?」
「哈哈哈!」淮王朗笑開來,笑過一陣然後肅斂了神情,「宋遙,做人不可太聰明,在朝為官尤是。」
宋遙應聲,「再謝王爺指點。」
淮王點點頭,「陌玉很好,閑來和宮廷樂師交流切磋,琴藝更見長進,這些年和本王天南海北地遊走也多了不少知交,只是使壞折騰人的本事也長進了不少。」說話間滿眼寵溺。
宋遙輕笑不禁脫口而出,「都是被王爺寵出來的。」
曾經那個色藝無雙的身影佔據心間,為他丟盔卸甲陣腳自亂,而今卻是坦然,才知當年的思戀不過是對才色的傾慕,而他心裏……
回到府上時已是暮日西盡,書房的案頭擱著一紙未寫完的信箋……
已至,一切安好。
紙上只有這麽幾個字,字跡清秀雋逸,筆鋒間卻有猶豫。
這信本該在一月多前就寫完托人送回去的,但是這幾個字後卻不知該說什麽。寫慣了一板一眼的文書,論起人情冷暖,只有詞窮。
不知那個人……此際在做什麽?放下信箋,宋遙想起懸於生死邊緣的那一次。
望鄉台,奈何橋,黃泉裏映著前三生後三世。
現今已記不得太多,唯有一段銘記於心。
烏雲密佈的天,綿延彎曲看不到盡頭的長巷,他一個人走著,夢魘相隨。
他想這一次總該結束了,卻聽見細小的貓叫聲。低頭,只見一隻連路都走不穩的小奶貓,顫巍巍地朝自己爬過來。
周圍魑魅魍魎發出淒厲恐怖的聲音,那只小貓無視過那些猙獰的魔障,只一個勁地朝他這邊過來。
半空中有一個聲音響起,洪亮嚴肅,「江州知府宋遙瀆職忽守……」
然又一個聲音響起,「……不顧生死,為民請命……」
一個抨斥他的罪行,一個唱頌著他的功德。
「喵──」小奶貓爬到他跟前,捉著他的衣襬奮力往他身上爬,那模樣,瞧著可愛。太久太久,他虛幻的夢境裏除了恐懼,便只剩下揮抹不去的深深的譴責,心下動容,於是低下腰將小貓掬進懷裏。
剛站直了身子,忽得一陣風沙迷眼,吹得人站也站不穩。想將貓咪護進懷裏,卻是手裏一空,驚愣間,風止雲清,陰霾盡散……
那兩股洪亮聲音合而為一,化作一個低沈溫柔的聲音,「宋遙……你是個好官,你是我所見過的最好最好的官……」沈沈柔柔,淡淡淺淺,不輕不重地敲在心頭,一點點,一字字,微微撼動。
他抬頭看天,兩個字脫口而出。
「霽宇……」
乃雲散天清之意。
神思掠回,他又低頭看看手邊的信,似有自嘲地笑,而後拿起筆飽蘸了墨水就著燭火搖曳,緩緩落筆,其間不時停下筆蹙眉低思。
一封信。
兩行字。
三分半心思。
有一種情愫悄然躍於紙端。
誰知?誰知?
五月初八,日有食之。
杜羽悠擱下的事務已處理的差不多。京城河道的修繕也進行了大半。
身居廟堂,難免被捲入黨派之爭。過去是被排擠走的,如今有淮王暗中撐腰,總算沒人敢輕易動他分毫。
只是他不會再投桃報李,晉王那一刀也讓他徹底明白了丟卒保車的道理。
淮王現在的不作為不代表他永遠都不作為。離王權只差一步的人,不相信他在午夜夢回之時沒有沈溺過在一勾手將天下攬入囊中的美夢裏。就連無雙公子也承認,淮王不動手,只是因為他不需要,或者只是少一個理由。
任霽宇的回信在這個時候姍姍而來。當下人將那封信交到他手裏時,一瞬間,竟是欣喜若狂,急急走到書房小心闔上門,然後走到書案邊將信打開……
然,滿漲的喜悅在看完信後如逝水東流。
滿紙的寒暄,諸如重傷初愈注意身體,公事繁忙也要記得休息……客套而禮貌……
於是暗暗心痛。他以為任霽宇總會說些不正經的話,又或者……但是想想,自己什麽承諾都給不了,撇下他一走了之,現在又是在希冀什麽?
傻……搖了搖頭,將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取過空的紙執起筆寫了起來……
有那麽一個人,於落難、於迷茫、於自己彌足於過去之時,如一點光芒在他身邊恍惚,驅散了寂冷的黑暗,而他也不能自已地貪戀著那點微不足道的溫暖。
如今,雲散天清……是否便代表著那點光芒也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他有些疑惑,還有些隱隱的難過,握筆的手也微微地抖著。
六月初八,庚午,太白晝見。是月,吉、洪、江、蘄、河陽、隴城大水,八方告急。
工部事務堆積如山,工部尚書因不耐他苟嚴的作風,一言不和,奏請辭官。
工部尚書年屆半百,是朝中少數元老之一,從先皇開始便為朝廷做事。
宋遙以為少文帝總會顧全老人,好點的將自己調個地方派個閒職,差一點的不外乎外放出京。但是皇帝少文帝一批卻是准了老尚書的奏請,連宋遙自己也是吃了一驚。
京城河道的修復在汛期發揮了作用,他曾任九水彙聚的江州,這點預見不會不准。
少文帝擢他為工部尚書,領工部事,朝中無人不服,何止風光。
曾經萬千生靈在自己手中流走,如今青雲平鋪,只覺肩上擔重千鈞,不禁惶惶。
心裏有一個強烈的意識,倘若沒有任霽宇,便也不會有今天的宋遙……
連夜修書了一封,卷末一行清秀小楷──
許久未見,不時想念。
有些話總要說的,而有些事也總要自己去想明白的。
任霽宇的回信在兩個月後才過來,只有恭喜二字。
似乎是早已料到,宋遙拆開信,閱完,又平靜放下。
本是想在中秋前把事務都處理了,到時可告假回雲州一次……現在看來應該是不必了。任霽宇天性愛玩,也不能怪他……只是當初若是自己沒有接旨回京,現在又如何?
只怪自己什麽都給不了。不去想……不去想了……
九月初八,大雨,自七月雨,至是不止。是月,河水溢,壞澶州。江溢,陷涪州。
宋遙依然每隔一段時間寫一封信回雲州,但是自從上一次後,任霽宇徹底沒了音訊。
「宋大人最近身體不好麽?」工部的文書將一堆冊子擺在宋遙的案頭,問道。
宋遙一愣,然後回神,一臉的茫然,文書便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宋遙輕笑著搖了搖頭,才發現案頭上堆積的事務不減反增,反觀面前攤開的冊子,一個時辰前看的是哪一頁,現在還在那一頁翻著。
這段時日總是走神,連帶著效率也一跌再跌,就連皇上也差人來告,近日宋大人心神不寧,不知是否抱恙?若是如此,准許宋大人休息一陣。
工部的事務繁多兀雜,自他回京就沒有停歇過。但他卻不想休息……
如果不做點事打發自己,一定會忍不住去想那個人……而真要做事,卻無論如何也打不起精神。
為什麽任霽宇會失去聯繫?
他心裏有各種猜測,被要事纏身?家裏出了事?抑或者……對自己失了感情?
「宋遙,我喜歡你,怎麽會這麽喜歡你?」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委屈,但是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堅持著自己的信念,就算世人都誤會你,你都沒有放棄過……」
那些相擁而臥耳鬢廝磨的日日夜夜在夢境裏不斷重演,然後在一片濡濕裏清醒,空氣裏的腥膻擁著寂寞的情欲,淡淡飄散,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難以表訴的傷感,壓在心頭,迷路一樣地徘徊在四肢。
唯有離別,才懂相思。
平生不會相思意,才會相思,又害相思……
他貪戀那個人所帶來的溫暖,貪戀他在自己身邊時所帶來的安心,但是那個時候不明白,任霽宇勸自己回京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或者從那一刻起,他便對自己不抱任何希望……
宋遙不值得喜歡,宋遙……也沒有資格讓他喜歡……
想通了這些,心緒也平靜了許多。
十一月初,無雙公子生辰。
對方不喜鋪張,淮王巴著這塊舉世無二的美玉,也恨不得挖個洞藏起來誰也不讓見。於是淮王府上小擺了一桌席宴,只請了三兩親朋以作慶祝。
席間有舞女助興,最讓人矚目的卻是那領舞的少年。眸若含水,唇若含朱,隨絲竹而舞,輕盈如鶴。宋遙素喜男風,便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宴席結束,淮王將他拉到一邊,「你覺得剛才那跳舞的少年如何?」
他有些不解,還是答道,「不出數年,當技貫全城。」
淮王滿意地笑,拍拍他肩膀,「他叫陌漪,是當年無雙還在綺香閣裏的時候一手教出來的,已經用轎子送去你府上了。」
宋遙更加疑惑不解地看著淮王。對於他的遲鈍,淮王只能歎氣,「你也是個正常男子,總是壓著對身體不好。」
愣了片刻,終於明白,登時臉紅如霞,燙如火燒。
被淮王催著回府,一回去,下人便上來稟告,淮王府的人已在他臥房候著了,見怪不怪,好像送來的真是一件物品。
走在廊上,遠遠便見自己的臥房亮著光。
推門進去,轉身闔上,叫陌漪的少年正坐在榻上,瞧見他進來,起身行禮,「陌漪見過宋大人。」
一瞬間,竟是和記憶裏無雙公子初見的情形相迭──晚風輕逸,琴音如籟,素衣玉容的青年清逸出塵宛若謫仙。
少年既是曾經跟著他的,言行舉止自然有幾分相似。
「淮王吩咐奴才好生伺候大人……」少年略略低頭,有些羞澀,已是上前將他帶到了床邊,然後順勢向後一倒……
青絲如灑,羅衣披散,少年柔膩的肌膚在燭火映襯下,彷佛染了一層珍珠色的光澤,胸前的紅蕊透著誘人的顏色。
陌漪摟著他,輕咬他衣襟上的盤扣,聲音甜膩地喚著:「大人……」
宋遙只覺頭腦一熱,腹下又是脹痛難耐。
他本就是正常男子,又正值壯年。情欲寡淡不代表沒有情欲,為人耿正不代表就不會做綺麗旖旎的春夢。身下少年的柔弱與誘惑,不禁激起他侵略與征服的天性與欲望。
被原始的欲念驅使,宋遙緩湊下去,吻住了那對紅豔飽滿的唇瓣,甜美的觸感讓如星子一樣被點燃的情火一發不可收拾。
陌漪修長的腿纏到他腰上,小小一個動作便讓他吟哦出聲,宋遙的衣衫也被褪下,淩亂地掛在手臂上,髮髻鬆散,垂下的發絲遮住了臉上的金印……
一切,正進行得淫亂,驀地,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遠之,別忍著,我要聽你的聲音……」
「……舒不舒服?」
「遠之,真的喜歡……很喜歡……」
動作戛然而止,宋遙回神,意識到自己正要做什麽,火燒似地將手撤回,然後急急下榻將衣衫整好。
「你也將衣服穿回去吧,今晚先在客房將就一晚,明日我讓人送你回去……」
榻上的少年萬分不解,以為自己伺候得不好,於是漾著哭腔的聲音,低聲道,「是陌漪哪里做錯了麽?」
「不是……」
只因,他想起那個人……
幾日後,宋遙告假回了一次雲州。
但是任家的宅子已換了主人,向縣裏人打聽,有人說任家本就沒什麽人,幾位夫人回了娘家養老,任少爺娶了媳婦賣掉家產和人遠走他鄉了。
宋遙聽完,愣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
難怪沒了音訊……
只覺嘴裏澀澀的,胸腔裏鼓漲著壓也壓不下的心酸和難過,卻還是笑,牽動著嘴角,喃喃低語。
「娶妻好……娶了妻就有人照顧……」總比守著他這個沒心沒肺的人要好。
忘記了是誰說的,想看他傲立於玉階丹樨下侃侃而談的模樣。
忘記了是誰說的,想他做自己的事,只要記得有那麽一個人念著他喜歡他就好……
不記得了……誰也不記得了……
宋遙又恢復平常,也許在外人眼裏看來是這樣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裏空了一塊……找不到東西來填。他不恨,誰叫他自己什麽都給不了。
唯有在夜深人靜望月遙想時,在心底暗自祝福──
一願他,身體安康。
二願他,夫妻和滿。
三願,兒女繞膝子孫滿堂。
曾經錯過了地老天荒,以後便也不會有白首相依……
臘月初八,雲陰不見,次日,大雪。
一燈如豆,有人伏案而書。
叩叩!敲門聲響。
宋遙停下筆,抬頭,「什麽事?」
「大人,南大街上新開張了家醉仙樓,老闆差人送了幾子陳年女兒紅來。」
宋遙不禁笑了起來,這賄賂也賄錯了人了吧,自己負責水利土木,八竿子也打不著他身上啊。
「我不喝酒,把東西退回去吧。」
「是。」
過了幾日,還是同樣的時間,侍從又來敲門。
「大人,醉仙樓的老闆差人送了一食盒紅豆糯米糕來,還說,若是退回去也是丟了的……」
這次宋遙不再是笑,而是疑惑,想了想卻是想不明白,便吩咐道,「你們拿下去分了吧,順便差人去謝一聲。」
「是。」
再又幾日,仍舊是這個時候。
「大人……」
宋遙依然埋首於公文中,頭也不抬,「又是醉仙樓的老闆送東西來了?退回去吧……順帶告訴他們家老闆,再是送東西來,我可就真要找人治他們了。」
這一次卻是沈默。門吱嘎一聲被人打開,一個低沈溫柔的聲音響了起來。
「醉仙樓的老闆親自送上門,你還退不退?」
停筆,抬頭。
任霽宇提著個食盒笑盈盈地站在門口,明顯瘦了,又多了幾分成熟。
宋遙半張著嘴發不出聲。
任霽宇走過去將食盒放在案頭,自顧自的說,「變賣家產安置家人既煩又雜,費了不少工夫;末了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又花了不少時日安頓,這不才算落腳下來……」說著,手撫上宋遙的臉頰,滿目寵溺地看著他,「想我不想?」
宋遙依然是驚愣的表情,任霽宇也不管他,又自顧自地打開食盒將一碟碟精緻的小菜擺在桌上。
「我啊,可是每日想每日想,但是又抽不得空,好不容易可以來找你了,一想你是斯文人我又怎麽可以這麽粗魯,於是便效法古人借物喻情,結果你還不領情。」回過頭來,卻是不由得失聲,「遠之,你怎麽了?」
宋遙回神,眼前已被水氣所籠,慌忙抬手去拭卻被任霽宇一把將兩隻手握住,不懷好意的口氣。
「慢,別擦,讓我好好瞅瞅,遠之這模樣可不多見……」
見宋遙有惱怒的趨勢,便將人拉進懷裏,在他耳朵邊啄了一口,然後認命地半開玩笑著埋怨,「誰叫我是你前世裏頭撿到的那只小野貓……」
所有的主控權都在掌在那個人手裏,宋遙被親得暈暈乎乎的時候突然想起來──
酒乃「久」,紅豆為「相思」……
果然是兩個笨蛋!
心裏暗暗地埋怨,這百多個日夜的寂寞相思,豈是幾壇酒幾塊糕就可言喻?
伸手纏了上去,「任老闆賄賂朝廷命官,罪在不赦。」
任霽宇鬆開他被咬得紅腫的唇,嘴角一勾,一低腰,將宋遙打橫抱起,也不管桌上一筷未動的菜便往榻上去。
「誰說這是賄賂?任老闆我可是……以身相許……」
曾經以為錯過了地老天荒,而今才明白,那些山盟海誓,已刻骨,已銘心……
暗香隨風去,故友幾人回?問竹共誰清,落梅如雪春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