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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成春》第7章
第七章

  晨曦東駕,一夜無眠,聽他用平靜冷淡的聲音緩緩講述自己的過去。

  金殿之上的一鳴驚人,過於耿直而被排擠被貶為小小的知縣……大志不展,積憤於胸,便為晉王利用,一步一步走上錯途。從知縣又被升為知府,於是豢養心腹,私扣公款,明著是人人稱道兩袖清風的好官,背地裏卻在謀劃著揭竿而起、顛覆王朝……

  同時也知道了,晚上見到的那個清冷豔麗的人物原來就是名貫京城的無雙公子,他曾傾慕於他的才藝絕傲……也是那個人,讓他一腳跨入淮王的陷阱,暴露了自己。

  接著便是九水潰堤,水淹江州,數萬百姓命喪於他面前,這便是他的心結,他久久擺脫不去的夢魘。

  後來的事便是他知道的,他被定了罪,被刺配到他們這個偏遠的地方。於是,原本一南一北一官一民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的兩個人,就著這樣相識。

  宋遙說完之後便陷入長久的沈默里,微露的晨光自窗格透了進來,使得沒有點燈的房間裏亮了一些。

  他看到他偏著頭看窗外,就和那個夜晚之後的清早一樣,寂寞而茫然的眼神。

  「宋遙?」他喚了他一聲,感覺若是不叫醒他,他就會永遠這麽看下去,直把外頭看出個窟窿來。

  宋遙沒有回答,但眼睛輕眨了一下,顯然神思被喚了回來。晨光勾勒出他俊挺的輪廓,在他纖長的眼睫上跳躍,那樣的美好,卻令人徒然傷感。

  任霽宇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被聲響吸引了回過頭來的宋遙微微抬眸看他,眼睛撲眨撲眨,似乎在問他,有什麽事?

  這個,緊鎖心扉的人……

  任霽宇探手挑開他的鬢髮,撫上他烙著金印的左臉,對方很明顯的瑟縮了一下,卻是沒有如第一次那般反應激烈地拒絕他的碰觸。

  那醜陋的將要背負一生的恥辱,也是他那坎坷官路的終點。

  他做錯了什麽?他不過是想一展宏圖,不過是想為民請命,只是因為這個念頭太過強烈,而終至走上了錯路。

  心疼,以及深深的……憐惜!

  「宋遙……」

  他定睛看他,等著他說下去。

  「你是個好官,你是我所見過的最好最好的官。」

  宋遙先是驚愣,接著弧起嘴角淺然而笑,伸手蓋在任霽宇正撫著他臉上的手,「有任少爺這句話……」

  敲門聲響。兩人一齊看向門口,又一齊回過頭來疑惑地看向對方,接著意識到彼此間動作的曖昧,於是雙雙被雷劈中似地跳開。

  「我去開門。」任霽宇尷尬地撓了撓頭,向門口走去。

  門開,外面站著一個穿戴著斗篷的人,寬大的帽沿遮住了臉。原以為是小二來敲門的任霽宇不禁一愣,「你是……?」

  來人抬頭,連著斗篷的帽子順勢滑落,卻是一張好看得讓人有些眩目的容顏。這麽近距離的看到,已不顧晚上已經失禮過一次的任霽宇,再次愣張著嘴發不出聲音。

  對方似已見慣了這種反應,頷首一禮,聲音清冷,「我是來找宋大人的。」

  聽他這麽說,任霽宇收起目瞪口呆的蠢樣,側身讓出門來。宋遙一見來人,幾分意外和驚喜。

  「無雙,你怎麽來了?」

  陌玉上前從袖袋裏摸出一卷東西塞到宋遙手裏,「宋大人,王爺為江山社稷著想才不願意打草驚蛇,但是我同宋大人一樣也無法見百姓生活於水生火熱而置之不理。米糧的事情,王爺一路上都在查,這是帳目……」

  宋遙一驚,將那卷東西又推還給陌玉,「這怎麽可以?淮王要是知道了,你……」

  陌玉搖了搖頭,「王爺不會拿我怎樣的,但是我知道這東西對宋大人一定有用。」然後看了眼窗外,「我是趁著王爺睡熟了以後偷跑出來的,不能久留。」

  宋遙這才注意到陌玉深陷的眼窩,以及憔悴的臉色,只是憔悴之外,眉宇唇色裏還帶著幾分瀲灩嫵媚。卻是真的明白,那個時候淮王對他的粗暴真的是在作戲,而自己就這麽傻傻地陷了進去,不禁嘴角溢出一絲苦笑。

  「宋大人……」陌玉輕聲喚他,「宋大人是否在恨陌玉曾經騙了大人?」

  沒想到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宋遙假意搖頭,「不曾,是宋遙對不起你才對,害你被洪水卷走,差點命殞黃泉。」

  「宋大人不怪我就好,其實我一直心裏難安,自小到大都沒有人這樣重視過我,就連王爺……而宋大人是第一個真心為我著想的人,我心裏也是感動萬分,但我卻是抱著其他目的欺騙於你。便想若有一日再見到宋大人,一定要親口說一句,謝謝,還有……抱歉。」

  那些曾經的記憶早已在顛沛流離裏煙消雲散,淅瀝雨水中飄散的茶香,低回婉轉的琴音……說到底,想讓他遠離俗世歸隱山林也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

  在見到了淮王失去他後流露出來的那種無法言喻的悲傷,才意識到,那是情,是相守一生與子偕老的願望,而自己對他的好感,不過是因他的才華和為人而生之的傾慕。

  「宋大人,還有一件事……」

  宋遙的神思被喚了回來,看向陌玉,洗耳恭聽,陌玉續道,「皇上並不在京城,我和王爺離京那日,皇上也已離開,前往法華寺參佛悟道。」

  宋遙點頭,「我明白了。」頓了一頓,而後道,「希望來日還有機會聽你撫琴。」

  這一說,陌玉卻是面露悲色,眼裏噙滿水氣,咬了咬牙,似抑下就要洶湧而出的淚水,聲音顫抖著,「我現在卻有些後悔,不該來找宋大人……」

  宋遙笑著道,「不,你來找我,說明你還信我,宋遙此生錯得太多,如此還能得到你這樣的信任,又有何憾?」

  這時,門外一個低沈的聲音傳來,「公子,該回了。」

  陌玉向宋遙作了一禮,「宋大人,無論如何,在陌玉眼裏,你還是那個傲挺如松、兩袖清風,一心以民生為先的大人。陌玉對你的敬佩也從未曾改變,陌玉許你一曲,此生定不違約。」說完便披上斗篷轉身走了。

  任霽宇在一旁看得一頭霧水,先是抱歉來抱歉去,接著又好像生離死別,不就是彈曲,用得著作這麽隆重的承諾麽?

  一回頭,卻見宋遙萬分留戀的眼神望著門口。

  任霽宇有些不悅,上前一把奪下那卷帳目就要往窗外扔,「他騙過你一次,誰知道這次是不是又騙你。」

  「住手!」宋遙連忙拽住他。

  任霽宇仗著他一介無賴脾氣,躲開宋遙伸過來的手,將帳目藏在身後,「你若是沒辦法證明他不是來害你的,我就把東西還給你。」

  宋遙怒目瞪之,然又平下情緒道,「任少爺要是不信,我再怎麽解釋都是無用。」

  見他真是生了氣,任霽宇便要將東西還他,但轉念一想,剛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反將自己的臉遞了出去,「你既願意相信他,我說再多也是沒用。不如你親我一下,我就把東西還給你。」

  宋遙圓睜了眼,像看什麽稀奇的物事一樣地看他,任霽宇卻將臉又往前湊了幾分。

  「快點快點,不然我……啊呀!」任霽宇慘叫一聲,捂住鼻子跌坐在地上。

  宋遙揉揉手,低下腰從地上撿起那卷冊子,顧自坐到桌前研究起來。

  生怕來不及趕到法華寺,兩人日夜不停的趕路。

  宋遙一路上越來越沈默,有了時間便伏案書寫著狀紙。

  任霽宇一竅不通,自然幫不上什麽忙,南方他幾乎沒有來過,南方美人們的溫婉秀麗卻是早有耳聞,只是此刻縈繞在兩人間肅嚴的氣氛,讓他也沒有什麽玩樂的心思。只是安心蹲在宋遙一旁,看看能不能搭上一把手。

  任霽宇也覺得自己很奇怪,明明不該是這樣子的,但是每每又被宋遙所影響。從為人處世的態度到思考事物的方式,無一不在向宋遙靠近……

  應該是自己這段時間和他待得太過長久的關係,他是這樣想的。

  宋遙的狀紙寫了修,修了又寫,從原本的十幾張縮為了幾張,又從那屈指可數的幾張縮為了一張。任霽宇詫異,既然要告禦狀,不是把罪行列的越全越好,過程描述的越詳細越好,怎麽他越修越少了?

  「宋遙,這一張紙能寫多少字?你不是在……」被宋遙剜了一眼,後面的話吞回肚子裏。

  「字數不在多少,意思到了就行,言簡意賅才有時間說完。」

  任霽宇若有所思的點頭,然後突然想起什麽的,一下竄到他面前,「我想起一件事來。」

  宋遙停下手裏的筆,抬起頭來看他。

  「不會是要我去遞狀紙吧?」任霽宇有些擔心地問道。雖然自家財大氣粗,大的排場也見過,但怎麽說也是在那個窮鄉僻壤的地方,現在是要換作見當今的天子,任霽宇多少也有些緊張。

  宋遙搖了搖頭,低下頭繼續書寫,「不用,我自己去。」

  「但是……」

  聽到任霽宇遲疑了一下,宋遙手上的筆停了一停,似乎明白他想要說什麽,仍是低著頭,「當年是皇上親點我為榜首,且我又作過一段時間的京官,他應該還記得我……」

  宋遙說著這話的時候,手禁不住地顫抖,寫下的那幾個字歪曲難看,眼角瞥到任霽宇正摸著下巴垂眼思索,便索性劃了幾筆,將那幾字塗去了重寫。

  「果然……你竟然連皇上也認識。」任霽宇歎道。

  宋遙不再出聲。

  到達法華寺那日,向寺裏專負責外出採買的雜役打聽,得知寺裏確實來了個貴人,但還不剩幾日就要離開,於是有些慶倖,幸好及時趕上。

  只是那人說,自打那位貴人入住,寺裏其他的香客都被拒之門外,隨行了很多侍衛,守備森嚴,閒雜人等休要說進寺,連上山都不可能。

  任霽宇掏出銀兩想讓那人帶著他們混進去,卻被那人連連搖手給回拒了。說是有人大著膽子帶了好奇看熱鬧的人去,結果被那些侍衛發現拖出去打了好幾十板子,人都奄奄一息,誰敢為了銀子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看來這辦法是不行了。」望著那雜役架著馬車走遠,任霽宇歎了口氣,「也不知以前那些攔轎喊冤告禦狀的人是怎麽辦到的……飛進皇宮裏?」

  宋遙抬頭看天,過了半晌才道,「也不是沒有辦法……只要明天吹東風。」

  晌午時分,東風料峭。一個身穿華服、氣宇軒昂的人自禪院緩緩走出,身後跟著幾個同樣看來身分不低的人。

  「朕昨晚上做了個夢……夢見東天為烏雲所籠,雷聲陣陣,正以為將要一場傾盆大雨,可誰想東風驟起,一道金光破開密雲,緊接著光芒萬丈,烏雲盡散……」他轉過身來問身後的人,「你們來替朕解一下夢。」

  身後幾人紛紛蹙眉沈思,少文帝也不著急,背著手半側著身子看他們。

  半晌,有人上前,笑著拱手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此乃吉兆。」

  「哦?」少文帝單挑了一邊的眉,有些興趣,「說來聽聽。」

  「自從杜大人離朝,皇上身邊又缺一良臣,工部事務堆積,又尋不到合適的人來處理。此正應徵了烏雲慘澹的境地,而東風驟起,金光破穢,許是暗喻了這種困頓的境地將要被破除。」

  「此話又是何講?」

  「回皇上,臣猜測,這夢或許是要告訴皇上,將有良臣借東風而來。」

  「是麽?」少文帝斂起神色,回首向東天,「若是這樣,倒真是好了……」

  話正到此,又一陣朔風飛揚。

  「快看,那是什麽?」

  眾人一陣騷動,皆都手指向東天,少文帝循聲定睛看去,便見數十個白乎乎的東西自山腳下冉冉而升,底下拖著長長的穗,被東風帶向他們這邊。

  少文帝輕聲自語,「莫不是真的應驗了……?」

  那些東西越飄越近,近到可以看清,才發現那是數十盞孔明燈,燈上寫滿了大大小小的「冤」字,筆鋒蒼勁。

  少文帝嘴角抽動,回身向剛才替他解夢的大臣,「有良臣踏東風而來?哼!學不來杜羽悠的溜鬚拍馬就正正經經說話!」然後轉身向身旁的侍衛模樣的人,「隱風,去讓人到山下把告狀的人帶上來。」

  「是。」

  而此時山腳下,任霽宇放完手裏最後一盞燈,抬頭看著它被風吹著逐漸飄遠,神色緊張,一會又回頭向一旁看起來平靜得有些不可思議的人。

  「這個辦法真的有用?你說皇上會不會沒有看見?」

  宋遙淡聲道,「這我也不知道了,等吧。」

  話說完,兩人都沈默了下來。任霽宇還是緊張得不行,不停地轉來轉去。

  「任少爺……」

  聽到宋遙叫他,任霽宇停了下來,抬頭有些疑惑地看他。

  宋遙臉上的神情出奇的坦然,腰杆站得筆挺,風捋動衣袖,竟讓人從心底油然升起一陣敬畏。任霽宇不禁想像,那一年剛及弱冠的青年,穿著官服,拾步踏上玉階丹樨,儀錶堂堂,溫文儒雅,萬人矚目之下,該是怎樣的驕傲與風發。

  「有時候,在下真的很羡慕任少爺的瀟灑隨性。」

  宋遙抬頭看著太空,然後回過頭來看向任霽宇,臉上難得地露出了笑容,「彷佛人生在世,唯有任少爺這般既不執念,也不糾結,想到了便去做,一切單憑自己喜好,才得善其終,不枉人世走了一遭。」

  任霽宇摸摸腦袋,第一次被宋遙這麽說倒是有點不好意思,於是嘿嘿地笑了兩聲,「你不說我沒心沒肺就不錯了,況且一開始還覺得你都不怎麽願意搭理我……」

  確實,那個時候宋遙總是一副恭敬疏遠的態度,轉念一想,自己又何嘗不是,覺得這個人正直不開竅,硬邦邦的沒什麽樂趣,但是相處下來,又覺得不是那一回事……

  他溫雅斯文,他心懷民生,他肩負著沈重的枷鎖,明明可以拋開或者一逃了之,但是他承擔了下來,去面對,去贖罪,一點點即使微不足道地也要去彌補他所犯下的錯,就是這樣一個和自己完全不同的有些執拗的人,就是宋遙……

  也許在這個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他這樣的人……

  「任少爺還記不記那日無雙公子來找在下,在下當時還有話沒有說完。」

  任霽宇循著他的話去回憶,於是想起當時彼此間的曖昧,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但是一對上宋遙正經肅嚴的神情,所有的欲念便又都壓了下來。

  「你說。」

  宋遙垂下頭想了一下,而後抬頭,嘴角輕弧,「有任少爺那句話,宋遙死……」

  「什麽人放燈?」從山上沖下一群帶刀的侍衛,將他們團團圍住。

  兩人四下一看,便明白該看到燈的人已經看到了,任霽宇正要開口,被宋遙攔了。

  就見宋遙走了出來,「是我。」

  為首之人見到他卻是一愣,然後道,「原來是宋先生。」執著劍作了一禮,身後的侍衛自動讓出條路來。

  宋遙同樣躬身一禮,然後一甩衣袖率先走在前頭。

  侍衛跟著宋遙走了大部分,剩下的被吩咐了待在山下留守,再不要讓閒雜人等驚擾聖駕。

  任霽宇還愣在原處想著宋遙到底要和他說什麽話,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來,等了一會兒便開始覺得無趣。

  「喂!」

  聽到有人似乎在叫他,回頭,原來是那些留守下來的侍衛。任霽宇指了指自己,對方點點頭。「就是你。」

  任霽宇很不滿意對方的無禮,便有些沒好氣,「什麽事?」

  「你待在這裏做什麽?」

  任霽宇覺得很好笑,待在這裏自然是等宋遙回來,「我等他回來。」

  對方幾人呆了一呆,接著大笑起來。

  「你們笑什麽笑?」任霽宇怒道。

  「等他回來?哈哈,兄弟們,你們說這好不好笑?」

  「哈哈哈!」

  任霽宇被他們笑到有些火大,上前一把拽住其中一人的衣襟,「到底有什麽好笑的?」

  鏗!刀劍出鞘,白晃晃地抵著他脖子。

  任霽宇悻悻收手,對方也將劍歸鞘,整整衣襟說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

  「什麽知道不知道?」

  那人愣了一下,隨即歎氣,「看來剛才被帶走的那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告訴你。」

  任霽宇心裏驀地一陣不安,「到底是什麽?」

  「民告官,殺威棍下過。」

  「這我知道。」

  「後面還有。」

  「……」

  「驚擾聖駕告禦狀的,三丈釘板上滾過,然後頭頂狀紙跪鍘口,一字說錯──人、頭、落、地。所以你還是早些回去,買口好棺材準備來收屍吧。」

  收……屍?!

  這兩字,猶如晴天霹靂,將任霽宇劈了個正著。他愣呆在那裏,半晌才反應過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收屍?」

  「是啊,你我血肉之身,那樣往釘板上滾一圈還有幾人能活?」

  於是思緒紛至遝來,想起陌玉告別時的情景,想起他徹夜不眠、反反復覆地修改著狀紙,想起方才那兩次被打斷的話……

  「有任少爺那句話,宋遙死……」

  死……他早就已經知道的,偏偏就是不說!為什麽不告訴自己?為什麽?

  「不,不可以……我不能讓他這麽做!」

  任霽宇喃喃自語,轉身便要往山上追去,卻被那些侍衛攔了下來。

  「讓我過去!」見去路被阻,任霽宇紅著眼睛吼道。

  那幾個侍衛一律劍指著他,「任何人不得上山,否則殺無赦!」

  「讓我過去,聽到沒有?!」

  侍衛雖是那樣說,但也最多只是威嚇,兩邊僵持著,任霽宇發了狂似的非要往山上沖,幾下往來,竟是真的甩開了他們的鉗制,沿著狹窄的臺階一路狂奔而上。

  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滾釘板、跪鍘口、一字說錯便人頭落地……沒有一樣不是九死一生,他若真這麽做,還有多少回來的可能?

  「宋大人,無論如何,在陌玉眼裏,你還是那個傲挺如松、兩袖清風,一心以民生為先的大人。陌玉對你的敬佩也從未曾改變,陌玉許你一曲,此生定不違約。」

  所以無雙公子那時候才彷佛生離死別,而自己卻一直被蒙在鼓裏……

  宋遙,你把我當什麽人了?在你的心裏,我任霽宇究竟處於何處?

  竟連……竟連你的這點信任都得不到。

  寺門就在面前,任霽宇也顧不得驚不驚擾聖駕,抬腳將門踹開。

  「什麽人?」

  兩把劍刷地明晃晃地橫在他面前,緊接著被後面追來的侍衛牢牢擒住。

  被人押著動彈不得的任霽宇看到眼前的情景,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朔風如刀、殘陽如血。

  當朝的天子坐在廊下,腳下的漢白玉磚綿延著好像一直鋪到了天際。而那人背著他而站,傲挺如松,彷佛天地間便只剩下他一人。

  他看著他不緊不慢地除下身上的衣衫,大張著嘴想叫他停下來,卻是什麽聲音都喊不出來,只能拼命地搖頭,掙扎著想要上前。

  不要!宋遙,千萬不要!

  那人脫至中衣,然後緩緩低下身……

  三尺長的釘板,一片血色嫣紅!

  「宋遙──!」

  眾人一片譁然,不忍心看下去的人皺著眉頭別開臉去,站在角落的僧人按著念珠默念阿彌陀佛。

  血腥的味道飄散開來,宋遙從釘板上滾落,整個人摔在地上,細細地顫抖著,雪白的中衣上嫣紅綻然,那刺目的顏色順著他露在衣袖外的手指,彙聚成一道細流流了下來,蜿蜒著在漢白玉的地磚上湮走而開。

  任霽宇只覺得自己身體裏的血,也正隨著地上那道道細流一點點流失,胸口似堵了塊石頭,連呼吸也變的困難。

  他停下了掙扎,目不轉睛地看著伏在地上、渾身輕微顫著的人。

  那人良久都沒有起來,正當少文帝要抬手示意的時候,宋遙突然微微撐起上身趴在地上深喘了幾口,然後動作極其緩慢地,一點點用手將自己支撐起來,看起來萬分艱難又痛苦不堪,無論是撐著身體的手還是肩膀都在顫著。

  任霽宇沒有辦法看到他是怎樣的表情,只看到血,不停流下來的血,已經不知道是從哪里湧出來的血,在他身下彙聚成一灘刺目的水漬。

  宋遙從地上爬起來再跪好,然後淡然的聲音緩緩傳來,字字珠璣,句句鏗鏘,卻是一點都聽不出異樣。

  宋遙的狀紙並不長,但任霽宇卻覺得他彷佛背了很久很久……只看見無盡的紅色從他身上一直到地上,連成了一片,竟連自己也覺得皮膚上有被刺紮的疼痛,火燒火燎地蔓延開,焚火蝕心那般地疼。

  「……還望皇上明察!」最後一字落下,宋遙也已支撐不住,用手在地上了撐了下然後猛地將手縮回來,身體狠狠一震,接著直直倒在了地上。

  遍佈全身的傷口觸地,疼得宋遙整個人都縮了起來。

  疼……一定很疼……那長度粗細皆都不一、斜著豎著插進皮肉的長釘,那遍佈在三尺長的木板上細細小小的刑器!

  任霽宇只覺自己的心跟著他倒下的身子,一起跌進了無底的深淵裏,背上的冷汗浸濕了衣料。

  「宋遙!宋遙!」他大聲地叫著他,那人卻沒有回應。

  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帝王,冷眼看著面前的人,「雲州廖縣的駐地將領是誰?竟讓一個罪囚擅自外出?」

  一旁的官員回道,「皇上息怒,微臣會徹查此事。」

  倒在地上的人手指動了一動,而後抬頭氣息微弱道,「皇上……啟稟、皇上……是罪民……罪民自己逃出來的……並不關……並不關……」後面的話已經輕不可聞。

  少文帝眉尾一翹,「自己逃出來的?修築邊防還能這麽瞭解外面的情況,朕是該幸你身在囚牢心系民生,還是該不幸?」

  說罷起身,接過那遞來的狀紙看了一眼,便手指一松隨意地丟在地上,「來人,將宋遙押回京城交給刑部,隔日再判!」

  上來兩個侍衛,一邊一個拎住宋遙的胳膊將他拖走。宋遙任憑他們架著他,修長的腿在地上拖著,蜿蜒的紅色在地上留下兩道墨蹟一樣的血痕。

  任霽宇張著嘴發不出聲,視線緊隨著被帶走的宋遙,直到他們消失在他視野裏,他才突然驚跳地掙扎起來。

  不!怎麽會這樣?!宋遙!你們不能帶走宋遙!

  佛門淨地,菩薩面前,不是都說上蒼有好生之德?

  如何眼睜睜地看著他受如此刑罰?

  「放開我!」任霽宇沖著身旁的侍衛吼道,「我叫你們放開,聽到沒有?!」

  「吵死了!」

  有人用劍柄往他脖子那裏一敲,任霽宇霎時眼前一黑,然後便什麽都不知曉了。

  混沌的意識裏,有一個清冷平淡的聲音,靜靜地述著。

  那一年,金科提名,大殿之上……

  文弱的青年靠著視窗而坐,眸眼裏滿是對過去的嚮往與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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