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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君長醉入深秋》第19章
第十七章

  莫醉秋並未曾忘記衣勝寒曾經加諸他身上的那些折辱,回小築後有好幾個深夜,他甚至還夢見過那不堪入目的畫面,驚醒之時,手腳發涼,頭髮衣服也已被冷汗濕透。

  倘若師父沒向他道破真相,他或許一輩子都將深陷在衣勝寒的夢魘之中,難以擺脫,可得知實情後,那些噩夢般的回憶,就不曾再闖入過他的夢境。

  只要一想到那個瘦小的身軀被天山鋪天蓋地的大雪無情掩埋著,莫醉秋原本對衣勝寒的畏懼和厭惡便不可思議地化為憐意,還有一絲淡到他自己也不確定的心痛。

  畢竟,在他最失意落拓的那段時日,是衣勝寒朝夕不離地陪著他,從祭神峰走到江南。縱使衣勝寒是另有所圖才一路跟隨著他,莫醉秋卻終究忘不掉那罐子湯藥的煙霧後,少爺模糊的小臉。

  「我的傷,用不了這麼多藥材。一罐是給你煎的補血湯藥。山上那幾天,你的藥膳差不多都被我吃了,現在給你補回來,免得你日後在肚子裡說我欺負你。」

  他早該想到的,衣勝寒嘴上說的再凶狠,心裡卻始終護著他,不然,不會為了他遭受小築同門的冷眼而耿耿於懷,替他鳴不平;不會為了他一個懇求,陪伴他跋涉千里遠赴天山尋覓血靈芝;最終更是為了救他,變成個活死人……

  這世上,竟還有人比他更傻。

  前方路旁恰有幾個頑童,正嘻嘻哈哈地追打玩鬧,又搶著爬到樹上去抓巢中雛鳥。莫醉秋不禁憶起那晚,衣勝寒窩在他胸前,含笑問:「醉秋,你還記得麼?你說過要帶我去抓蟋蟀、放紙鳶、掏鳥蛋,呵……」

  他那時,以為衣勝寒是在嘲笑他,如今才明白自己完完全全地想錯了。

  胸口猛地一陣鈍痛,莫醉秋幾乎無法呼吸。他閉目,等那隱痛慢慢地退去,才澀然微笑,自言自語地道:「小寒沒你說的那麼窮凶極惡,他、他很好。」

  突然聽到自己久違的「小寒」兩字,衣勝寒剎那間竟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旋即心頭狂喜不已,總算還記得不能在莫醉秋面前露出破綻,他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可語調多少有點在顫抖:「醉秋,你剛才叫他小寒?」

  莫醉秋陡地自追憶中清醒過來,見男人神情古怪,意識到自己先前太失態,垂眸否認:「沒有,韓兄你大概聽錯了。」

  「呃……」衣勝寒一心想再聽莫醉秋喊上幾遍,偏偏莫醉秋說完後就此閉上了嘴,悶頭趕路,不再說話。他失望之餘,又忍不住高興。

  莫醉秋心裡應當有他一席之地,可氣這小子總是將心思藏著捂著,一個人死扛,叫他生氣又心痛。

  不知何時,莫醉秋才肯對他徹底敞開心懷……

  莫醉秋急於趕路,比前幾日多行了十餘里路,也錯過了可住宿的一個村鎮。行至天色墨黑,兩人終於又見到一個小村子,找到唯一的客棧,卻只剩下一間客房。

  依著莫醉秋,就想趕住下一個鎮子借宿,衣勝寒不想他累著,便叫夥計只管在前面領路。兩人隨夥計踏進房內,才發現只有一張大床。

  莫醉秋頓覺不妥,剛要開口,衣勝寒已搶先道:「天色太晚,就別再趕路了。醉秋你來睡床,我打地鋪。」

  「這……」莫醉秋打從心底不願與這韓逍同房而睡,仍在猶豫。

  那夥計甚是機靈,極會察言觀色,笑道:「這位爺說得是,離我們這最近的鎮子,都還得趕上二十幾里路呢!兩位就住下吧!小的這就給兩位打熱水來!嘿,其實兩位都是男的,就算一塊擠床上將就一晚,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邊說,邊把油燈放了下來,出門去替兩人張羅。

  莫醉秋無奈,轉眼見男人還在望著他,等他回答。他默默點了點頭——在這武功奇高的韓逍面前,他其實也沒有拒絕的餘地。

  熱水很快送到,莫醉秋望了男人一眼,要他當著此人的面寬衣解帶擦洗身體,未免尷尬,他正想著該如何請對方迴避,衣勝寒卻已瞧出莫醉秋的窘態,道:「今晚月色不錯,我出去瞧瞧。」

  眼看衣勝寒推門而出,莫醉秋鬆了口氣,原先還擔心這韓逍今夜執意要與他同睡一間房,怕是有所圖謀,現在看來,這韓逍倒也不失為個君子。

  衣勝寒獨立院中,天心月朗星稀,確實好景致,可他卻哪有半分賞月的心情,聽著房內諸般動靜,腦中閃過的,均是莫醉秋不著寸縷的修長身影……

  裝正人君子的滋味,的確不好受!他苦笑,不過若能讓莫醉秋為他逐漸卸下心防,眼下這小小的煎熬,也算不了什麼。

  莫醉秋鑽在被窩裡,背對著衣勝寒,似乎已經入了夢鄉,一床被褥也已為衣勝寒在地上鋪好了。

  醉秋還是跟從前一樣,懂得關心照顧他……衣勝寒胸口不禁微微一熱,為之情動。桶裡餘下的熱水早已變涼,卻正合他用,半桶涼水,壓下了慾火。他吹燈,就寢。

  莫醉秋閉著眼睛,並未睡著,聽到地鋪那邊慢慢傳來男人輕悠漫長的鼻息,確信對方已熟睡,他心頭最後那點不安也隨之化為烏有。

  他似乎看錯了這自相識便對他虎視眈眈的韓逍,可也不能怪他對韓逍深懷戒心——這男人注視著他的時候,彷彿看透了他所有強裝的鎮定冷靜,一直看進他的心裡,讓他無處遁形。那種目光,似曾相識。

  莫醉秋依稀記得天一教教主在最後那段時日裡,也總是如此遙望著他,看似冷漠,卻又明銳執著得令他招架不住,只能轉過頭,裝作不知情。

  驀然間,小寒的容顏泛上心頭,莫醉秋不由自主在被窩中緊緊抱住自己,自責與懊悔如毒蛇尖利的牙齒,再一次開始撕咬他——如果那天他肯相信衣勝寒,不去摘那株千年雪靈芝,也就不會連累衣勝寒……

  無邊無際的茫茫白雪從天傾洩而下,將少年瘦小的身軀深深掩埋……

  「……小寒——!」莫醉秋驚叫著睜開冷汗涔涔的眼簾,才驚覺是噩夢一場。

  「怎麼了?」衣勝寒早在莫醉秋不安翻身時便已醒來,忙點起油燈,坐到床沿扶起莫醉秋,為他輕拭額頭冷汗,忍不住問:「你在叫小寒,夢見什麼了?」

  莫醉秋猶未從驚恐中回過神來,一時也沒發覺自己被男人摟在懷中,低喘片刻後終於平靜下來,意識到兩人姿勢曖昧,他臉上略覺發熱,動了動想掙開男人的手臂,衣勝寒卻反而將他攬緊,低聲道:「醉秋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男人掠過莫醉秋耳郭的呼吸,卻與他平靜的允諾截然相反,熱燙而壓抑。

  莫醉秋僵了僵,倒不敢再貿然掙扎,免得更挑起對方的慾望。隔了一會兒,發覺男人仍沒有放開他的意思,他只得婉言提醒道:「韓兄,我已經沒事了。之前吵醒了你,對不住。」

  衣勝寒當然聽得懂莫醉秋是繞著彎子要他去睡覺,可好不容易又聽到莫醉秋叫了聲小寒,怎捨得就此罷休,他輕笑道:「無妨。對了,你剛才是不是做了噩夢,怎麼又叫起衣教主來?」他不待莫醉秋否認,道:「這次我聽得清清楚楚,你可別再說我聽錯了。」

  他故意皺起了眉頭,「醉秋,衣教主就那麼可怕,連在夢裡都把你嚇醒了?」

  「不是……」莫醉秋聽這韓逍一再追問,不想此人誤會,黯然道:「我害得衣教主如今生死未卜,是我愧對衣教主。韓兄,你就別再問了。」

  一臉神傷,盡被衣勝寒收入眼底,他心疼地抱緊了莫醉秋,一時衝動,直想告訴莫醉秋,他救他心甘情願,絕不是想要莫醉秋對他心生愧疚。

  話到了喉嚨口,想到現在尚未到好時機,衣勝寒終是忍住,伸手握住了莫醉秋的右手,道:「好,醉秋你不想說,我就不問。」

  傻子也聽得出他話裡赤裸裸的討好意味,莫醉秋心頭一顫,無言以對,覺察到男人在溫柔地摩挲他的斷指,他更是一陣戰慄,難堪地想把右手藏起來。

  「醉秋,我又沒嫌棄你的手,你不用躲我。」衣勝寒這次打定了主意,不讓莫醉秋再退縮,緊扣住他的斷指,不容莫醉秋掙脫。

  「韓兄你……」男人的語氣、眼神都在告訴莫醉秋,男人並非出於同情而信口安撫,也令莫醉秋越發茫然不解。他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這韓逍如此在意?更可怕的是,他居然沒來由地相信這韓逍說的每一句話。

  心,突然間亂了。迷惘之際,聽見男人用最溫和的語氣輕聲詢問他,這傷究竟是怎麼來的。

  理智提醒著莫醉秋不該再跟這相識未深的韓逍多說什麼,他強笑道:「韓兄,已經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我——」

  「可是我想知道。」衣勝寒打斷他,盯住他雙眼,執拗地道:「醉秋,告訴我!」

  面對此人一臉堅持,莫醉秋並沒有覺得不快,反而有些忍俊不禁——說是他的錯覺也好,這一刻韓逍的神情,竟然和小寒依稀相似,都是那麼好奇的性子。

  小寒從前也總是喜歡追問他的一切……甚至連他深埋心底從未向任何人吐露的秘密,亦未能倖免。

  莫醉秋忽地意識到,天底下,知他最多、懂他最深,待他亦最誠的人,原來並非看著他長大的師父,而是衣勝寒。

  喜怒哀樂、七情六慾,那人都從不曾在他面前掩飾過,可惜他一直忽略了那雙追逐著他的眼眸,直到此時,才幡然醒悟。

  心酸的感覺如落在紙上的一點濃墨,緩慢化開了,滲透到莫醉秋身體每一寸角落……他抬眼,見男人還在等他回答,他忍不住喃喃道:「你說話的樣子,和衣教主真有點像。」

  衣勝寒的眼眸驟轉幽深,在莫醉秋完全信賴他之前聽到這句話可不妙。萬一莫醉秋始終放不下在他手底受辱的那些回憶,因而連帶對他也心生厭惡,絕非他的初衷。當下按住內心激動,故作淡漠道:「我與他相識多年,說話行事有相似之處也不足為奇。」

  怕莫醉秋再起疑,他忙著顧左右而言他:「醉秋,你這傷到底怎麼回事,說吧。我絕不會恥笑你的。」

  這人果真和小寒一樣,非要刨根問底啊!莫醉秋一時倒被他沖淡了傷感,又想自己若不說,這韓逍肯定不會罷休,便無奈地將受傷經過告訴韓逍。

  原本只想一言帶過,然而心防一旦打開缺口,胸中積鬱便似找到了終於可供傾訴的管道,讓他無法再保持人前偽裝的平靜,更何況,身邊還有個肯凝神聆聽的人。

  除了小寒,大概也只有韓逍會在意他心底的痛,願意聽他傾吐吧……

  「……是我自己做錯了事,也不能怨他們……」

  那晚,莫醉秋竟鬼使神差地依偎著男人,一個人自言自語說了大半夜,快破曉時才熬不住倦意,枕在男人肩頭沉沉入睡。油燈早已熄滅,淡淡的一縷晨光緩慢爬上窗紙,投在莫醉秋臉上,被衣勝寒抬袖擋住。

  「好好睡一覺吧……」他用寬大的黑色衣袖當簾子,為莫醉秋遮去越來越烈的太陽光,看著沉睡的人無聲輕笑。

  醉秋總算不再像起初那樣對他敬而遠之,看來他這些天來的忍耐,沒有白費。

  莫醉秋這一覺睡到午時方醒,睜眼就發現男人被他當成枕頭靠了大半天,他不禁赧然,急忙跳下床想告罪,面對男人滿眼笑意,卻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明明不想跟這韓逍有所牽扯的,他昨夜怎麼一時放鬆,就稀里糊塗地倚在這人身上睡著了?幸虧韓逍並沒趁他熟睡對他不軌。

  衣勝寒瞧著莫醉秋臉上許久未見的羞赧表情,想笑,又怕莫醉秋著惱,於是輕咳一聲,起身道:「時辰也不早了,吃些東西,你我就上路。」

  莫醉秋本以為男人會藉機挪揄他一番,聞言鬆了口氣點頭回應,心中隱約覺得若忽略掉男人專注迫人的目光,這個韓逍,可說是對他十分體貼。

  兩人拾掇停當走出房間,叫了兩碗熱湯麵,外加幾枚熟雞蛋。

  衣勝寒知道莫醉秋單用左手不易剝蛋殼,三兩下就剝好一枚雞蛋,又切成幾瓣方便筷子搛取後,放到莫醉秋碗中,笑道:「吃吧!」

  「韓兄……」同是大男人,被對方這麼慇勤伺候著,莫醉秋只覺臉上發熱,偷眼環顧四周,幸好沒人注意,他想推辭,但望見對方眼裡滿滿的殷切期待,話到嘴邊,竟說不出口。

  衣勝寒鑒貌辨色,自然看出莫醉秋正在猶豫不決,搶先道:「別看了,還要趕路呢。」說著手上又剝好一枚,也放進莫醉秋碗裡。

  見莫醉秋還不動筷,他好笑地道:「你還等什麼?莫非要我塞到你嘴裡餵你吃麼?呵,你不是又想當——」他說的興起,「駱駝」兩字險些脫口而出,還好及時收了聲。

  莫醉秋奇道:「當什麼?」

  「沒什麼。」衣勝寒暗叫僥倖,怕他追問,道:「面都快糊了,快吃。」

  莫醉秋看這架勢,是肯定謝絕不了的了,便道聲謝,吃了起來,心裡越發覺得這韓逍非但有時說話語氣像小寒,連這霸道作風,也簡直如出一轍……

  「啊!」他心有所思,一時走神,嘴唇被熱麵條燙了一下。

  「怎麼了?」坐在他對面的衣勝寒頓時緊張地抬起頭,看清情況才放下心,笑道:「都怪我之前催你,慢慢吃吧,不急。」

  莫醉秋紅著臉點頭,亦不由得對自己生出一絲懊惱。他這是怎麼了?自昨晚起,心思總是圍著這韓逍在轉。難道是因為韓逍某些方面像小寒,以致他不知不覺間,便被男人所吸引?……

  這想法一冒頭,莫醉秋自己也呆住了,繼而右手在袖子裡微微發起抖來。一場癡心錯戀,換來身心俱傷,終此一生,他都不想再品嚐求不得的絕望滋味。

  他不該,再放任自己與眼前人接近……莫醉秋垂首,澀然苦笑,強迫自己拋開紛繁雜念,繼續吃麵。

  黃山,不在五嶽中,卻以雄姿奇景獨立塵寰,歷代被文人騷客奉為天下第一名山。暮春時節淫雨霏霏,日出復晴,峰巒疊翠競秀,溝壑氤氳生煙,雲海白浪層層疊疊,恍若天庭仙境。

  衣勝寒和莫醉秋離開那小村子後,又趕了幾天路,今日一大早終於行抵後山。兩人將坐騎寄放在一戶山民家中,向那戶人家買了些香燭、臘肉、米飯、一壇自釀米酒,問明上觀日崖的路徑後,進了山。

  後山多峻峭險峰,蒼松翠竹遮天蔽日,地面青苔遍生,極為陰涼,兩人沿澗底清溪走完數段曲折蜿蜒的碎石小徑,地勢逐漸升高險惡。

  莫醉秋右手無法攀抓借力,越往高處走,越覺吃力。

  衣勝寒最初不想傷莫醉秋的自尊,便沒出手相助,耐著性子陪莫醉秋慢慢走了半天,終究看不過去,道:「我扶你走吧!不然太陽下山,也趕不到觀日崖。」也不管莫醉秋樂不樂意,右臂一伸,環住了青年細韌腰身。

  「呃……」莫醉秋剛想拒絕,男人已架著他施展輕功,腳不沾地般飛步疾行。

  莫醉秋這幾天一路行來,韓逍始終對他以禮相待,沿途照顧他十分周到,莫醉秋早已完全卸掉了戒心,雖然告誡過自己莫在接近此人,可好感既已在心田萌了芽,便不受控制地悄然滋長起來,更漸漸地習慣對方的照拂,便不再拒絕,任由男人扶著他直上高處。

  不消一頓飯工夫,衣勝寒便已將莫醉秋帶上了觀日崖。

  崖頂開闊如平台,似座孤島在四周翻湧流淌的雲海裡沉浮,雲霧裡,時不時露出周圍山峰上叢生的楓樹,被陽光一照,翠葉白雲均染上了金色。

  衣勝寒瞧得心曠神怡,笑道:「這裡倒真是觀景的好地方,等到深秋楓葉盡紅時,景色必然更美。」

  莫醉秋無心欣賞美景,舉步走向前方大片虯枝盤曲的松樹林。

  入林未深,居然還有座松木搭就的小屋,也不知是何年何月間山民修建的,門窗破爛,似乎風勢稍大就會隨時坍塌。

  他依著關山雨當日所言,穿行至松林南側尋找著墳丘,未幾,竟真的望見幾株老松間有兩塊大石相迭。他一陣驚喜,忙衝了過去。待近,卻猶如被人一記悶拳正中胸口,半天緩不過起來。

  石塊下的泥土久經風雨侵襲吹刷,早已看不出半點墳塚形狀,幾段白骨支離破碎,暴露在外,骨頭上尚殘留著獸類啃噬過的痕跡。

  莫醉秋雙腿一軟,慢慢跪坐在地,發白的嘴唇顫慄著,想發洩嚎啕,可喉嚨哽得生疼,就是發不出聲音。

  衣勝寒一直跟在他身後,看見這模樣也不好受,又想不出什麼話來勸解,只得將祭奠用的東西往地上一放,坐在莫醉秋身側,輕撫著莫醉秋輕抖的肩背,以示安慰。

  莫醉秋已被巨大的哀傷攫住心神,幾乎無法坐直,緊閉眼簾,靠在衣勝寒身上。

  此時此刻,也只有身邊這人能讓他倚靠。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努力讓自己不再顫抖,起身折了段松枝,開始打掃墳塚。

  衣勝寒自然不會讓莫醉秋一個人獨自動手,便替他整理起屍骨殘骸,倏忽挑了下眉毛,道:「醉秋,你確定這是你雙親遺塚?怎麼只有一具遺骨?」

  屍骨雖因遭獸吻殘缺不全,但拼湊之後勉強還是看得出死者是個身形纖巧的女子。

  莫醉秋哽咽著搖了搖頭,「師父他不會騙我,而且這裡人跡罕至,山民也不可能將親人遺體運到這裡來下葬。她應該、應該就是我的娘親。」

  至於父親的遺骨多半是被野獸銜去了別處。莫醉秋強忍心酸,打起精神在附近搜尋起來。然而大半個時辰後,他和衣勝寒幾乎已將整個松林尋了個遍,都沒有見到半點屍骨。

  莫醉秋迷惑不解,繼而竟冒出個連自己也覺荒唐的念頭——莫非父親當日只是重傷暈死過去,被師父誤以為已氣絕而下了葬,事後又甦醒了……除此,他想不通為何墳塚裡只有娘親一人的遺骨。

  「死不見屍,說不定令尊還在世。」衣勝寒也想到了一塊去,安慰莫醉秋:「先讓靈堂入土為安吧。至於令尊,日後我會設法幫你尋找。」

  莫醉秋暗忖天下如此之大,即便父親還活著,也未必能找到。但對方終是好心,他道了聲謝,在衣勝寒襄助之下掘了個深坑,將娘親的屍骸重新掩埋妥當,想要替娘親立塊墓碑,卻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娘親姓甚名誰,不由又是一陣大慟。

  他擺上祭奠用的飯菜,澆上三巡米酒,呆呆坐看香燭無聲輕燃。

  衣勝寒靜靜地守在他身邊,等線香燃盡,白燭也成了灰,才輕拍了拍莫醉秋的肩膀,道:「時候不早,下山吧。」

  「……我想再多陪娘親一會……」

  這是他第一次也或許是他最後一次祭拜親人,莫醉秋怎捨得匆匆離去,望住衣勝寒,哀求:「韓兄,讓我今晚在這裡為娘親守一夜靈可好?就一晚,明天我一定跟你立刻回祭神峰。」

  被莫醉秋殷切又悲傷的目光凝視著,衣勝寒既心疼又有些竊喜。醉秋如今是越來越相信他,也越來越會向他提要求了。而他,正想要取代那個關山雨,成為莫醉秋唯一最信賴依戀的人。

  「醉秋,你想做什麼,我都會答應你的。」他微笑。

  已經多日未見的熾熱光芒又在男人黑眸裡逐漸升起,莫醉秋忽覺心悸,不安也隨之悄然翻騰,逼得他低頭斂眉,逃避似地躲開男人熱切的目光。

  對方心裡所想的,他都明白,只是,他真的,給不了。

  山裡的天氣,一日數變。之前還艷陽當空,沒多久便烏雲急聚下起了雨,豆大雨珠穿過松枝,片刻便將兩人衣衫淋濕。

  「先找個地方避雨吧。」衣勝寒沒把這點雨放在心上,卻不想莫醉秋在雨裡淋著,當下收拾起物品,硬拉莫醉秋起身,想了想,返回那座破舊的小木屋。

  屋內塵埃滿地,蛛網塵封,僅有的幾樣簡陋傢俱也跟門窗一樣爛了個七七八八,床上一條棉被更已霉爛。

  衣勝寒只瞥了一眼,就揮袖把那堆破爛礙眼的東西統統掃到了屋外,只留下那張尚算結實的木板。發現屋角還有個木桶,他提到外面接了半桶雨水,用來灑掃清洗。生平初次做這差事,不免笨手笨腳。

  莫醉秋雖滿心悲痛,見狀也過意不去,想上前幫忙,卻被衣勝寒轟到一邊。「你手不方便,還是我來算了。」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莫醉秋難堪地僵立著。最終苦笑——不用對方一遍遍地提醒,他也知道自己在對方心目中,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廢人,哪怕男人嘴裡說著並不嫌棄他的斷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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