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赤騎卷了平崗第三十節欲斷赤水卷平崗
此時的楊門卻已經發了真狠。
眼看武尉鄧家屢次的殺戮,楊鎮遠再不作出些什么來,他這族公位置也就別想安穩了,今日天剛剛亮起,他就已經安排了人即刻前往長安,派出的還是自己的親弟楊鎮山,直接去長安西水門楊閥門第,找上層告武尉鄧的跋扈,自然是顛倒黑白,先下手為強。
隨即就開始暗中召集自己門第的好手,在外的也趕緊回來,一旦等雨雪停了,就要殺向南方。
因為比起滅了武尉鄧家的懲罰來說,滅族的危險才是真的壓力,眼看武尉鄧家這勢頭,再不遏制下去,曾經的杜門就是楊門未來的下場!楊鎮遠這個決斷也沒有人反對,家族若不在了,再爭權也是假的,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但這些日子一是陰雨雪,二是不打草驚蛇,楊門絕不再派人南下。
出門向南五十里地開始,就好像盡屬了武尉鄧家,這般家族內的計劃不可能泄露了外房子弟耳中,于是往來行商和赤水關那邊的赤城鎮一帶,都在譏笑楊門的可憐可恨,民間已經在公然流傳說楊鎮遠割須棄袍的事情,也說透了他給拓跋丹杜族的秘密。
背后自然有賊禿唆使長青安排,鄧家子弟們執行的影子。
于是那些楊門的外房子弟最近更為憋屈,赤水鎮一帶說是鎮,其實也是城,可惜靠了扼守九曲渡口的赤水關,里面落戶的大多是軍戶子弟,赤水關守將還是宗室子弟,他們這些外房人怎么敢如何?結果現在更是不堪,有些楊門子弟甚至就不去赤水鎮一帶了,南下也去不得,于是寧可跑到東北向洛陽治下的榮陽一帶廝混去了。
楊鎮遠也不去問外邊流言蜚語,但這口氣憋了心中是實在難受,一心只想著雨雪快停,也在想著長安那邊早有個回報,這樣心中更有些底氣,想到那小兒可恨之處,楊鎮遠已經嚴令,不惜一切也要此戰格殺了那光頭賊禿,那是賊禿和宋門的唯一紐帶,賊禿一死,就去了禍根了!
可他做夢也想不到,就昨日那廝的一出之后,他盤算的一夜冷雨里,羽林南下!
城主府內卻還在繼續談著今朝故事。
“天子今年已經五十有二,據說巔峰時身手也到了武校,不過常年,呵呵。”宋明歷一帶而過,然后看著鄧海東話題轉了,說了自己來意。
聽到說是因為楊閥的子弟在長安為惡日重,氣焰不可一世,而關中萬里沃土上依附楊閥的各支也有些過了尺寸,鄧海東聽到這里已經明白了,他覺得可笑之極,他旁觀來看,天子定是怕重演前朝武后故事,知道自己年歲到了,于是開始收手了,這天子畢竟不糊涂。
只是巧的是,赤水離長安不遠,一門偏又在楊閥體系內算不上核心,于是就落了天子眼中,先從這里開始嗎?他在宋明歷面前也不藏拙,就這么問了,宋明歷看著他發愣不由問道:“你難道去了長安過,不然怎么能說的如此準?我也是聽了父帥安排,才想明白的。”
鄧海東真煩這些沒見識的人,無論廟堂算計還是門第興衰,在這樣的年頭不過隨了天子一人喜怒而已,安西江東兩處鞭長莫及,可天子如果連一個寵妃的門第都養成真正的心腹禍患,那才怪了,眼看這個時候定是養肥了也該割肉了,只是念著枕邊人情分才緩緩開始,但這一絲不滿最終會成為洪流,何況楊閥又不算真有實力!
于是他一句輕描淡寫的話道:“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語氣平淡卻說盡霸氣。
宋明歷苦笑著搖搖頭:“當真是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你倒比我更似我父帥的氣度眼光。”鄧海東一愣,宋明歷已經給他解惑:“我父帥這次來時,臨別和我說,今上少年英武之名漸遠,世人以為老矣,卻不知道武后之事不遠,今上又豈能不為子孫謀?”
聽到這句話,鄧海東想起上次明歷說他父親誓言天下未定,則雁翎無鞘,他嘆道:“我算什么氣度眼光,令尊才是真英雄豪杰。”
語氣由衷之至。
宋明歷撲哧一笑:“少拍馬屁,我不會轉告!”看鄧海東要發火,他又忙道:“怪不得我父聽了回報,對你贊了又贊,便是撥這些軍需也是挑了好的!這次來也吩咐我,多和你來往,此次滅楊門之時商議著辦,切莫拿什么架子壓人。”說道這里他看鄧海東開始得意,頓時火大,直了脖子喊道:“你這廝看我就打,看寶就奪,我在你面前還有架子?”
其實昔日長安惡少宋明歷,浪子回頭之后一向治軍如父,雖然年不過三十,但已經威嚴有度,只是遇到這等憊懶投緣的貨色,才…一邊的女兒家就在掩口輕笑,然后去問明歷堂兄,叔父真的這么說的?
“夸他一次不夠,還要夸給你聽?”宋明歷沒好氣的擺擺手,又把自己南下的過程說了一番后,看著鄧海東:“說我聽聽,你準備怎么收拾楊門。”
“你帶了多少人。”“直接帶了我的鋒字營來,共五百子弟,其中十武校,一百武尉,其余全是上武兵。”
只禁軍一營就有十武校一百武尉!鄧海東看著對面的宋明歷,宋明歷又加了一句:“我親軍人馬你其實都見過,那十名武校是另外調的。”鄧海東這才覺得公平,不然太沒天理了,隨便一個禁軍營就能這么雄壯嗎?
偏偏宋明歷要擠兌自己的妹妹,又來一句:“那十武校是父親的貼身子弟,他們也來看看你的。”說著眼睛瞥向了婉言,婉言坐在那里咬住嘴唇看著他,卻不避讓:“哼。”宋明歷沒轍了,去看鄧海東,那廝卻已經在那里琢磨了,自言自語著道:“我現在有二千人馬,但真正能用的也只在五百上下。”
然后又在那里算著說:“長青一輩二十六人是武尉,但我家武尉遇到武校也能打打。”武校宋明歷當面被人小覷,氣的鼻子都歪了。
鄧海東還在那里算著說道:“其余子弟披了細鱗,加上幾個武校護著,配弓弩大槍組陣的話,楊門那群貨只要人數相當正面別想討好。”說著手里翻著面前的赤水楊府的地形大概,看了幾番后抬起頭來看著宋明歷道:“這幾日下雨雪,老人們說暫時不會停,等上幾天我們趁黑摸了去,前后門堵住,四周散開騎兵,直接硬攻。”
“我分你六名武校,我打前門,你打后門,看誰先破楊府。”
“我打前門。”鄧海東咧嘴一笑,認真的看著宋明歷道:“不殺的尸山血海,怎么練的出如狼似虎?”宋明歷聽的苦笑,這廝怎么盡說的和父帥往日說的一樣的話?宋琬言看著鄧海東心中更喜不已。
鄧海東已經卷了面前的地形,對了宋明歷道:“今日我就安排子弟混入行商,去時刻看看那邊詳情,回頭整出一份詳細來我們在詳細商議。”宋明歷是將門子,看鄧海東這樣慎重不覺膽怯,反而認為他這才是合理的做法,點頭道:“行。”
光頭隨即吩咐了人去叫了外邊的自家子弟來,當即吩咐了下去,很快有快馬沖出了城,向著軍營而去。
其實洪城和楊門雙方都在進行了各自的計劃安排,互相之間卻不知道彼此詳情,只當自己都是有心算著無心而已,各自竊喜不提。
雨雪還在下著,昨日冬至,按著風俗本該團聚一堂飲酒作樂,只不過昨日一頓廝殺之后,大家也就淡了那份心,今日既然宋明歷也來了,宋琬言又舍不得讓鄧海東現在就走,干脆吩咐下去再請了鄧公和守備岳澤前來一起聚餐,等她吩咐完了回頭,宋明歷卻已經先去換衣服了。
看到沒人了,鄧海東壞笑著伸出手來,宋琬言欲躲不及,被他拉住了掙脫不開,只是有些驚惶的看著他,眼神楚楚。
看她模樣,鄧海東輕輕一笑,心中卻對這樣的女孩敬重有加,也只是拉著她的手:“天冷了,你又不是我們,多穿些衣服,看你手冰涼的。”還是控制不住的揉了兩下,宋琬言雖然心頭甜蜜,彼此也已經定情,卻更不如之前那樣,反而不堪這樣的調戲,羞澀的用力一掙,匆匆的道:“你不許輕慢我。”
鄧海東一笑,怎么會去逼她,只是靜靜的看著她坐在那里嫻靜的摸樣,忽然道:“婉言,還記得初次見你,那副兇巴巴的樣子,那天還打的我落了漳水,究竟哪副面孔才是你?”宋琬言心緒稍定,偏頭看了他嬌嗔道:“你這壞人,沒事情就欺負我。”
心里想到樹林內那一幕,她微微扭了下腰肢。
“真是孩子氣重。”鄧海東站了起來,伸手去揉了揉她的頭發,把她的頭貼在了自己的胸口,宋琬言先是緊張的渾身緊繃,轉眼卻大起膽子悄悄反握住了他的手,靜靜的看著屋外雨雪紛紛,輕輕的道:“這樣我很歡喜。”
“我也是。”鄧海東拍拍她的香肩低頭去,兩人相視一笑,外邊急匆匆走來的宋明遠迎頭看到這一幕,非禮勿視于是一個急轉,腳下一滑趕緊扶住了墻,卻想起了那廝才是非禮!不過當他氣勢洶洶的再回頭睜開眼,屋內兩個人卻已經各自坐的好好的了,他虎著臉走了進去:“哼。”
“哥哥。”宋琬言羞的低聲道。
鄧海東已經厚著臉皮在問:“明遠,這里有衣服換嗎?”
“下人的衣服穿嗎?”
看看他那副摸樣,知道明遠他其實是個忠厚耿直的人,自己那手腳未必是人家能受得了的,鄧海東站了起來賠禮道:“明遠兄,海東生性有些無拘無束,你千萬別和我見氣。”
宋明遠吃不消他這么溫柔,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半響后宋明遠無奈的一笑:“你這廝!”這時候他自己覺得自己今兒有些度量小了,于是掩飾著去和自己妹妹道:“婉言啊,你那兩個雙兒呢?”
“在房內收拾衣服呢,來了。”宋琬言抬頭看到打著花傘的兩只小貓跑了過來,一進門就雀兒似的給宋明遠問好,給鄧海東問好,然后捧著了衣服:“海東少爺,你試試這針腳還行,我們小姐趕了好幾天…”才想起了明遠少爺還在了,自己卻說漏了,于是兩姐妹可憐兮兮的去看宋琬言。
宋明遠在一邊咬咬牙,低頭看看自己衣袖,翻了翻哼了一聲:“我這衣里也有些舊了。”
邊上那廝笑的沒心沒肺的,自己妹妹也在偷笑,他瞪了妹妹一眼:“白疼你了。”宋琬言連忙賠笑:“今天就給你做。”
屋內正在鬧著,身上帶著外面寒冷氣的宋明歷也來了,看到那衣服也是一聲譏笑,于是也在那里翻自己衣袖,說些陰陽怪氣的話,終于把宋琬言羞的拉了丫鬟走了,留下穿了一身新衣的鄧海東在那里得意洋洋的撒潑:“你們眼紅怎么的,不知道婉言臉嫩嗎,怎么當兄長的?”
“不和你胡扯這些,吃了和你去軍營看看。”宋明歷道。
等到吃完飯,留下族公和宋明遠商議政事,宋明歷則帶了子弟和鄧海東一起驅了馬向著軍營而去,就看到子弟們在泥地來呼喝著,練著搏殺,刀槍來回殺氣騰騰,鄧海東拉住了馬,吩咐赤騎陷陣全部集合,不多久,一群子弟筆直的站在了雨中,身上的沙袋被雨水濕透倍加沉重,卻渾身熱氣騰騰的,在河邊卷出了一片白霧。
宋明歷心中贊嘆,看被選出的五百子弟模樣后,宋明歷和鄧海東回了軍帳內,取出了赤水地形,宋明歷帶來的人做了沙圖,鄧海東看看不滿于是親自上去,拿出過去的本事,按著資料和大概記憶,時不時的問上幾句,最終直接把平面的簡陋沙圖塑成了沙盤,有山脈水向走勢,詳細標致完善后,一拍手。
可這等忠實還原現場的手段根本就不是他人能做出來的,而將門子弟看到最后,還能不明白這等的手段,對臨戰準備有多大好處?
所以滿屋的人從他動手開始,眼神從納悶到驚訝再到驚嘆,就是宋明歷在一邊也說不出話來了,鄧海東卻只是一笑,他此刻可沒存什么賣弄的心,大戰在即不是兒戲,這是對上校門,就算有羽林幫襯,恐怕本門子弟死傷也會不少,他說不擔心是假的,于是拉著宋明歷就準備開始按著沙盤安排具體。
“你和誰學的?”
“以前見到河邊頑童常常以沙石構造游戲,于是想若能還原實情,安排布置以小旗代表兵力,反復推演臨戰就能多些把握而已。”鄧海東隨口說完,就把話題扯到了戰事上,幾名身屬禁軍的宋門武校看著鄧海東,從見識到他練的兵馬再到現在,對他之前還存的一些懷疑已經化為了信任,都安心開始商議布置。
一邊的長青長遠,低頭俯視著片沙盤,眼見兵馬逐次陣列,計劃漸漸清晰,兄弟兩個欣喜的對視著一笑。
這個時候鄧海東已經講述完畢,環視眾人:“各位可有意見?”
無人反對。
就聽他一聲長笑,虎掌拍下,將那桌上的沙堡打的坍塌不堪后,低吼道:“那就讓我們帶著兒郎去踏斷赤水卷了平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