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豪卷添墨長安曲第十四節公孫樓上頌英雄
而宋明歷卻在想,他身在江東治下,又為關中天子近臣的子侄,怎么敢不小心翼翼,而被救了之后,更不會在當時說了自家身份,這才是謹慎之人。宋明歷雖然年輕,但出身將門也見多了人心,他坐在那里又是感慨馮三保終于熬出了頭平安到了長安,也在想著鄧海東這番作為陰差陽錯,又得了一份臂助了!
便是自己的父親,私下說到,也是替他歡喜,替自己歡喜的。
不過凡事在心就是,馮三保這樣的人不論身份也可交,何況現在?反正來日方長,于是宋明歷打斷了馮三保的傷感,就問如今生活,聽馮三保說是單身,雙飛校于是拉扯了馮三保就出了府,說是一起去看看關中好女子們的摸樣,先去找個暖被的丫鬟再說。
自幼清貧的馮三保往日是謹慎自持的,可現在到了長安煩憂也去,何況最落魄時明歷也見了的。和他也就不虛偽,于是放開了心懷,兩個人跑了長安的公孫樓,呼了妖嬈的胡姬陪酒,看了歌女妙曼,興致發處,明歷校于是親自下場舞動利刃,馮三保看的也是沸騰,便在一邊吩咐鋪開卷,飲著酒提了筆,當場就做起了畫來。
樓內有坐館才人,看著場下的關中名少,英武絕倫身手矯健,看著儒雅的馮三保姿態狂放落筆不凡,心喜之下催促樂師撥動琴弦,一調破陣曲激昂拔起,女兒家隨性附詞曰:
長安柳絮飛,箜篌響,路人醉,花坊湖上游,飲一杯來還一杯。
水繡齊針美,平金法,畫山水,詞人筆言飛,胭脂掃娥眉…
明歷將軍舞劍器,劃驚堂,一虹動天地,豪卷添墨長安曲將狂草一筆指馮公…
詞曲人物無不相襯,歌聲清澈無雙,轉而全樓為之轟動,忽然一聲長嘯,場中的宋明歷猛的拋了長劍當空,左手持鞘看也不看,就聽到鏗的一聲,鋒芒盡收,而在彩聲如雷歌聲漸收之際,另外一邊馮三保狂飲下一口烈酒也擲筆硯池,兩名胡姬小心翼翼提了畫來。
就看到卷上是跨朱龍持大槍,玄甲錦袍的一員悍將,于茫茫天地無邊沙場中逆陣而上,所向披靡!
邊上提了一段詩,胡女細細看后朗聲念起:
開國勇烈愛此曲,醉坐笑看看不足…往日西涼萬里疆,今時邊庭在榆中…
天子每思常痛惜,主憂臣辱昔所聞……
誰言無力未能收?明黃虎牙斷赤水,羽林鷹狼戰逆臣,烽煙半壁紅日薄,鐵甲突陣雁翎寒,軍前左帥贈天刀,少侯夸耀世無雙,襄陽馬亂肝膽裂,是驃騎虎子卷平崗!
.....待到來年出雄關,定取河攏七千里!
一首勇烈長頌念畢,全場靜寂良久。
當代公孫氏盛裝前來,敬酒之后細問詳情,馮三保于是慢慢道來當時慘烈戰事,說到慷慨之時擊節而贊,和佳人以及明歷校,三人坐在當庭飲一杯來還一杯,眾人在一邊聽的如癡如醉,轉眼,此詩此詞,和卷內故事就風靡了整個長安帝都....
而年初九這天,終于還是到了。
十幾輛馬車在一群兵馬的護衛下,離開了洪城,向著長安而去,上面滿載了洪城去年的歲入,有一輛馬車落在后面,馬車內的宋琬言掀開窗頻頻回看,自己的兄長還站著那處山崗上對了這里揮手,女孩兒終于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淚來,重重的放下了窗簾,一直到了中午時分,她才紅腫了眼睛下了車。
搭建的行軍帳內,她抱膝坐著,默默的看著兩個丫鬟為她忙碌,對面的鄧海東看著她也不敢打攪,分明是她離開了兄長覺得不舍,此刻說什么也是多余,偏偏宋琬言無處出氣似的,看他坐在那里裝悶,眼睛卻在亂轉,好像憋不住的烈馬要出去撒野一樣,于是就踹了他幾腳。
鄧海東也只有苦笑搖頭,至于宋琬言在那里喊:“你什么意思?”或者說:“你為什么不說話?”之類的,他是一句話也不回,就等外邊的親軍送來午飯,他遞給了她,哄著她吃了下去,然后安慰道:“放心吧,你哥哥在洪城有我照顧呢。”
“你不欺負他就好了!”
忍到上路,鄧海東找機會跑了前面去,對了前面的兵馬吼上幾句,再回頭去賠笑臉,惹的全軍上下都不拿正眼看他,一直熬到了第二日下午,到了赤水關處,李希平迎出關來,他是宗室可以隨了家眷,夫人知道這是自己丈夫難得的兄弟,也親自來迎,多了個溫柔委婉的李夫人開解,宋琬言才算放過了那人。
“憔悴的很啊。”李希平嬉笑著道,鄧海東哼哼了兩聲埋頭隨他進去飲酒,外邊自然有長遠他們照顧一番,這次護送歲入北上,家族動用了一半的精銳,也是想著讓子弟們走些遠路看看河山,也為了防護沿途意外,所以來的人馬浩浩蕩蕩的,赤水關隨即熱鬧了起來。
進了關,到了李希平的住處,宋琬言已經洗了臉和李夫人坐了那里,鄧海東又正式上去拜見了嫂夫人,李希平的家眷是平原府尊的小女兒,是書香傳家,相貌雖然只是中上但氣質優雅,鄧海東很是詫異,問李希平如何騙她到手的,莫非是扛著宗室的牌子,露了明黃底褲?那么之前可有過手沒進門的…
偏偏李希平在娶妻之前,真是個走馬章臺的浪蕩子,而他夫人看似溫柔治家卻嚴,才進門的時候李希平想爭上風轉眼就被收拾的落花流水,但他從不承認過去種種,可今天李夫人隱約聽到鄧海東說的,于是就用眼去看丈夫,李希平只氣的恨不能現在就帶軍馬把洪城來的匪幫給剿了。
鄧海東立地頓悟,這廝懼內!
于是掉頭就去拍夫人馬屁,把李希平踩了又踩,虧他才記得謝了李希平送的透甲槍,只是有些遺憾畢竟不如天刀,關照他以后有機會能偷入宮內武庫的話,千萬找些好東西送給他,哪怕花錢買也行等等,李希平被他撩撥的無可奈何,好不容易吃完了,就抓他去了偏廳。
李希平把近幾日長安的事情說了,鄧海東愣住了:“馮三保會寫詩?”掏出懷中借條,拍到了李希平面前,李希平看了也發笑,可是他總不會懷疑自己兄長關亭侯所言的,于是信誓旦旦,鄧海東聽完了笑了笑,首先很是嫉妒宋明歷居然去喝花酒,還被人稱為什么長安名少!
“希平兄,楊閥后來怎么樣的?天子不是收了一個美人嗎?”
“宮中女子,哪個不是絕色,或者那楊妃有一些出眾,天子久看恐怕也倦了。”李希平笑著道:“再說楊閥被滅也是必然,民間女子出嫁還從夫呢,何況,她能如何?”
“我問你楊閥上下,你就知道后面一句。”
李希平嘆了口氣:“一門興亡是轉眼,天子還算仁慈,其他依附的旁支全部斬了,留下楊妃的直系留了長安,看管著活下去吧,到這個地步能活命已是開恩,還有人說或許他們還要起來的時候,誰知曉呢。”
兩人就這樣坐在那里,隨意的說說談談,互相笑鬧,宋琬言則和李夫人一起,就在后面歇息了,兩個女人也在那里說些私事,主要還是李夫人盤問宋琬言和那人的事情,這番下來總算真的把宋琬言離開洪城的傷感沖淡了些,李夫人安慰她說現在長安知曉他們兄弟三人的大名,有了名望是好事,將來定會成就姻緣的。
看婉言害羞,她是過來人,想到見了的鄧海東模樣,恐怕不是好收拾的主,于是就開始和婉言講治夫的手段,說到投緣了,還翻出壓箱底的,珍藏版的禁書《上官計送給她,說這是武后朝的時候巾幗英雄,當時人稱女相的上官婉兒的治夫手段,乃是她家傳女不傳媳的…
前面的兩名悍將怎么知道后面居然出了這等幺蛾子?
兩個人說到困了,就沒心沒肺的抵足而眠呼呼大睡,到了天亮起來之后,這邊兩個人一起看著那邊兩個女子哭哭啼啼的依依不舍,鄧海東心中還很高興,以后和婉言成親了的話,去李希平這里玩她也不寂寞了。
走出了不多久,鄧海東聽到前面水聲隆隆,他抽了一鞭子先沖到前面,就看到這邊陡巖成壁樹木蕭瑟,落下去的地方傳來如雷的咆哮,駐馬在這九曲瀾滄之邊,看著上游下游蜿蜒曲折,河面翻騰了濃濃水霧遮擋了對岸,鄧海東深深吸了一口氣,知道過了九曲就是京兆,再行兩日就到長安了,他回頭招呼子弟們分批上了李希平早調好的大船。
等到婉言也上了船,鄧海東對了李希平一抱拳:“回頭再見。”
“兄弟保重!”李希平笑著點點頭,又指了下身邊一個二十不到的年輕人,對了鄧海東道:“這是我門上的家生子李東,你叫他東子好了,你去長安人生地不熟的,這廝從小隨我在那里野慣了,知道點門道。”
“東子拜見三爺。”李東翻身就拜,這是按著當日平崗之戰時,三人同了生死后的稱謂來叫的。
鄧海東看著這安排很是感動,兄弟也正是這些細微處的考慮才顯出情分,他對了李希平道:“好,我不會虧了他的。”李希平樂了:“你就虧我!昨兒的草料膳食賬又賴掉了是吧,不是你慫恿,長青那么假正經的一個人會干這等丑事?爺去了洪城不給你掀了個底朝天!滾吧!”鄧海東也哈哈一笑,轉身帶了東子上了大船。
前后有三十步的大船上站了軍馬,緩緩開動,前方一些小船引著,兩邊水軍撐劃北去。
李希平站在岸邊石上,微笑著目送他離去后,又站了一會兒才默默回頭,身邊親兵道:“大人,洪城兵馬使和明歷校這樣的好漢和您站了一起,就是襯。”聽了身邊人拍馬,李希平笑罵道:“不然如何一見就成兄弟,那些豬狗怎么能和他們比。”
周邊子弟連連附和,雖然帶了點阿諛,卻心中也真的這么認為,李希平就在那里想著,這廝現在已經名動長安,可性子太烈,不知道去了那邊會不會惹事,那可是天子腳下啊。隨即又覺得,現在有左帥照顧,還有讓高將軍欠了份大人情,誰惹他的話,恐怕打了也白打。
于是就和親兵們笑著說了,親兵們想想那兇猛賊禿拔了雁翎在長安亂竄的摸樣,無不捧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