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三十九章孿生龍鳳
盛世皇朝,京都,四年之後。
在京都偏北的十二里處,有一座名寺,三面環山,一面繞水——法華寺便是建在這山清水秀之地。寺內的建築古樸雄偉,風格恢弘,隨山就勢,步步升高。寺內有一座頗具威名的娑羅塔,採用精巧的疊瓦密簷式磚塔,高聳雲端,加之法華寺年代久遠,是著名的朝香拜佛之地,長年香火興旺。
莊嚴肅穆的大雄寶殿外,一頂精美轎子停在一旁,四名健碩轎夫侍立,另有六名腰繫寶劍的護衛把守在門口,個個面容冷峻,令想進殿跪拜祈福的百姓望而卻步。
不久,在殿外便聚集了近二十餘人,大伙不禁竊竊私語起來。
「瞧這仗勢,一定是皇親國戚來探望賢親王了。聽說賢親王在法華寺清修多年,為當今聖上和社稷祈福,真是慈悲大義啊!」一個手拿香燭的中年婦女滿臉虔誠地說。
「我怎麼聽說賢親王是因為堪破情關才帶髮修行的?」另一人質疑地搭話。
「你們都錯了,賢親王是因為身有殘疾,才頹喪遁世的。」一位頭髮灰白的儒者捋著鬍鬚道。
「不是吧?據說賢親王氣宇軒昂,俊美不凡,但潛心佛法,不問世事,看破紅塵。」一個年輕姑娘眼帶神往地望向廟殿。
程玄璇掀開轎簾,抿唇微微一笑,逕自走進了大殿中。白黎為何入寺修行,她自然是最清楚的,但卻不足為外人道。
繞過正殿,她熟稔地走去僻靜的後院禪房。
時值五月,清幽的庭院裡,娑羅樹高大粗壯,枝上白花盛開,淡然雅致。樹下,一個身穿灰色僧袍的清瘦男子,閉目靜坐。
「白黎。」程玄璇輕輕一喚。
那男子慢慢睜眼,轉過頭來,俊美如白玉的臉上神情寧和,溫雅應道:「玄璇,你又來了。」
「我半年沒來了。」程玄璇淺淺笑道。
「坐。」男子面帶微笑,眸光淡泊溫和。
「嗯。」程玄璇撩起裙擺,在他身旁的泥地上坐下,輕問,「白黎,你還是不願意治你的手嗎?」
「玄璇,你可聽過娑羅樹的傳說?」男子並未回話,反問道。
程玄璇搖了搖頭,側過臉凝視著他。他俊逸如昔,只是瘦了許多,也許是常年茹素的緣故。
「佛家有三寶樹,生於無憂樹,悟於菩提樹,死於娑羅樹。」男子亦看著她,輕緩地道,「玄璇,我已找到我的歸宿。軀體衣裳終有一日會老去,會腐壞,不必太過介懷。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己,寂滅為樂。」
程玄璇低低一歎,並不意外他的回答。這幾年來,他修佛的意念越來越堅定,也越來越空明瞭。
靜默了一會兒,她歎息著道:「白黎,柔兒一直在等你。」那美麗溫柔的女子,獨居在山下的木屋裡,四年如一日,任誰勸都不肯搬離半步。
「她等的不是我。」白黎唇邊的笑容淡定超然,又似飽含一絲悲憫,「她等的是她心中的一個幻象。終有一天,她會明白。」
程玄璇沒有接言,安靜地坐在他身邊,抬起頭望著蔚藍的天空。空中浮雲如絮,悠悠飄動,澄澈明朗。
時光如梭,已經四年了,許多事都已不同。白黎再也不是以前的白黎,就連柔兒,也變得愈加無慾無求。而她自己,卻越發俗氣了起來,一心只想好好過著安康喜樂的平常日子,守著自己愛的人。
鐺——鐺——
寺中的低沉鐘聲悠揚迴盪,白黎站起身,淡淡一笑:「玄璇,你該回去了。」
「嗯。」她點了點頭,對他微笑,沒有更多的言語,起身舉步。
一陣微風拂過,捲起她長長的裙袂。在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她的裙衫觸碰到他的僧袍,僅僅一瞬間,便就錯了開。
娑羅樹上,有一朵潔白的花無聲地落了下來。
緣起緣落,彷彿就如這花開花謝。
回到將軍府,一個俊秀少年繃著臉站在正廳,看到她時不悅地擰起濃眉。
「卓文,你有心事?」程玄璇不解,疑惑地看著他。
「乾娘,你去了這麼久,也不怕人擔心?你是不是又忘了,你正懷著身孕。」少年老氣橫秋地批評她。
「沒忘呢。」程玄璇輕笑起來,「你比你爹還要囉嗦。」
少年輕哼了一聲,沒有反駁。
「好像有人在說我的壞話?」一道沉厚的嗓音由遠至近,一襲玄黑錦袍的高大男子快步走來,劍眉邪挑,睨著程玄璇,「在說誰囉嗦?」
「說卓文,又沒說你。」程玄璇笑得更歡,加了一句,「不過你們倆半斤八兩。」
司徒拓輕哼一聲,上前摟住她的肩。
程玄璇看了看他,又看向卓文,覺得他們真像。雖非親生父子,但脾氣和神情都很像。前年傅凝霜病逝,拓把卓文接回府中。雖然卓文對她看似冷淡,說話的口氣也一直不太好,但她感覺得出來,他心底是關心她的。這個孩子,本性很善良。
「娘親!娘親!」
奶聲奶氣的童稚聲從內堂傳來,隨即就見兩個粉雕玉琢的孿生娃兒咚咚地跑過來,一左一右地扯著程玄璇的儒裙。
「娘親,抱!」眉清目秀的小女娃兒撒嬌地晃著程玄璇的手。
「哼!」一旁的小男孩兒很不屑地扭過頭去,「又要娘抱,你自己站不穩嗎?」
程玄璇笑著蹲下身,柔聲道:「椋兒乖,娘現在不能抱你,以後才可以抱你。」
「為什麼現在不可以?」那叫椋兒的女娃皺了皺鼻頭,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和程玄璇如出一轍。
「因為娘親肚子裡有寶寶。」小男娃插嘴,語氣很是老成,一點也不想三歲的小孩。
「寶寶?」小女娃困惑地睜大眼睛,「寶寶不就是我嗎?」
旁邊的司徒拓朗聲大笑走來,一把抱起小女娃,一手捏著她粉嫩的臉頰,笑道:「椋兒,很快你就會有一個妹妹。」
「妹妹?好啊好啊!」小女娃高興地拍手。
「爹,不是妹妹,是弟弟!」小男娃卻很不高興,噘著小嘴說,「我已經有妹妹了,我要弟弟。」
司徒卓文嗤了一聲:「等生出來就知道了。」
「卓文哥哥,你也喜歡弟弟,對吧?」小男娃轉頭看向他,殷切地希望他點頭。他才不要再多一個妹妹,妹妹總是和他搶娘親。
卓文抿了抿唇,不吭聲。無論是弟弟或妹妹,他都會好好愛護。他是一個沒有親生爹娘的人,可是他內心渴望著家的溫暖。這裡,似乎已經是他的家了,雖然他仍有一種自己是外人的感覺。
察覺到他的沉默,程玄璇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溫柔而篤厚地道:「卓文,你知道的,乾娘愛你,如同愛椋兒和棣兒一樣。」
司徒卓文白皙俊秀的臉隱約有點泛紅,不自在地抽回手,羞惱地道:「乾娘,男女有別,我已經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在乾娘眼裡,你永遠是孩子,是你爹和乾娘的孩子。」程玄璇綻出微笑,眼神卻很認真。
「嗯。」司徒卓文低低應了聲,彆扭地背過身去。
程玄璇也不介意,回到司徒拓身旁,目光輕柔地望著他。她很敬佩拓,天底下能像他這樣寬厚的男子,一定很少。他能夠摒棄不堪的過去,以無私的心去疼愛卓文,是真正的仁厚大義。
司徒拓對上她的眼眸,薄唇淡淡揚起。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其實他並不如她想的那般偉大,他也暗自掙扎糾結過,忘不了曾經的背叛,忘不了卓文身上流的不是他的血。直到後來,他看到玄璇如何傾心照顧宓兒,才忽然明白,真正淳厚善良的人,不會計較已逝的往事。玄璇懂得放下,放下曾經的所有糾葛,無論是怨也好是愧也好,她都能做到豁然釋懷。她盡心盡力地去對待宓兒,她真誠疼愛卓文,她不恨他曾狠狠苛待過她,她不怨白黎帶給她的傷害。她只是以一顆單程美好的心,去面對生活,去珍惜她愛的人。
兩人的視線交纏在一起,眸中都泛著溫馨的笑意。
「璇……」情不自禁地,他的口中逸出一聲低喚。
「拓。」她微仰著秀麗的小臉,眸光流轉,光彩迷人。
他湊近她耳畔,低低地道:「你是我這一生見過最美的女子。」
她的耳根染上一片緋紅,羞赧垂首。他很少說情話,但每次一說,她都抵擋不住,會感到心旌神搖。
「爹,你和娘親說悄悄話,椋兒也要聽!」小女娃兒不依地嘟起嘴。
「椋兒,你真吵。」小男娃濃黑的眉毛一挑,像極司徒拓嘲諷的表情。
「棣哥哥,你不想聽嗎?」小女娃脾氣頗好,軟軟地道,「我們一起聽,好不好?」
「不好。」小男娃並不領情,不可一世地甩過頭去。
「那我一個人聽好了。」小女娃自言自語,然後看向司徒拓,稚聲稚氣地問,「爹,你剛剛和娘親說了什麼?為什麼娘親聽完就臉紅了?」
程玄璇大窘,盯著司徒拓,以眼神警告他別亂說話。
「爹對你娘親說,你娘親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司徒拓根本不理會那警告,泰然自若地說出來。
「咦?不是椋兒最美嗎?」小女娃撓撓腦袋,想不明白,「娘親總是說,椋兒最美了。那到底是娘親美,還是椋兒美?」
程玄璇忍不住撲哧一笑。
司徒拓斜睨她一眼,口中一邊哄著小女娃:「你和你娘親都美,一樣美。」
「那到底是誰更美嗎?」小女娃小小年紀就已經有點難纏,很有刨根究底的精神。
司徒拓一時語塞,轉眼看向程玄璇。程玄璇顧自笑得開懷,以嘴型無聲說,你自己惹的禍自己收拾。
司徒拓暗暗磨牙。他的妻和他的女兒根本就是上天派來折騰他的!有意無意都愛和他抬槓!
「爹,你還沒有回答椋兒。」小女娃不屈不撓地追問。
司徒拓的臉色隱約變得有些僵硬。他現在若是說椋兒更美,玄璇一定會藉機修理他,而如果他說玄璇更美,椋兒一定會放聲大哭。
「走了啦!」一旁的小男娃不耐煩,瞪著女娃,催道,「夫子等很久了,今天要學三字經。」
司徒拓鬆口氣,讚許地看著兒子,但他兒子並不給他面子,客氣依然不耐:「爹,你快放椋兒下來,遲了夫子要罰的。」
司徒拓的眼角不由抽動了兩下。他堂堂鎮國大將軍,戰績彪炳,威名遠播,居然被兩個奶娃給治住了?!
程玄璇終於按捺不住,掩著嘴笑出聲來。
司徒拓冷哼一聲,不爽地睨她一眼,放下手中抱著的女娃兒。
兩個小娃兒手牽手地往內堂走去,司徒卓文沉默地跟在他們後面,以一種保護的姿態。
廳堂裡只剩下司徒拓和程玄璇兩人,司徒拓瞇起黑眸,危險地壓低身子,逼近她的臉:「很好笑嗎?」
程玄璇趕緊摀住嘴,連連搖頭。
「眼睛也不許笑!」司徒拓餘氣未消,惱羞成怒。
「那我可控制不了。」程玄璇含糊地出聲,掌心下的唇角仍高高地上揚著,眼裡閃爍著笑光。
「還笑?」司徒拓的眸子瞇成一條線,語帶明顯的威脅,「別以為你懷孕了,我就懲治不了你。」
「你想怎樣?」程玄璇放下手,問得有點好奇。
「大夫說,你懷孕三個多月,胎兒很穩,可以……」司徒拓故意拖長尾音,然後清晰地吐出兩個字,「行房。」
聞言,程玄璇立刻戒備地盯著他,開始小心翼翼得後退。以前她不知道,後來才知,他根本就是個不知節制的色魔!關起房門來,他就不讓她下床,連用膳都在床上,簡直就是獸性大發飢渴成狂!
司徒拓勾唇邪笑,一步步靠近她,黑眸閃著熾熱的亮光。他已經禁慾近三個月,早就不想再忍了!不過看在她有孕在身的份上,他會稍微控制一下。
「不許過來!」程玄璇大聲道。
「我一定會過來。」司徒拓絲毫沒把她的話聽進耳裡。
「你該進宮了!」程玄璇忙在腦子裡搜素可推拒的理由。
「已經下朝了。」
「那就去叫棣兒扎馬步!」
「棣兒和椋兒今日的課程是學三字經。」
「那、那……對了!我現在要去看望宓兒!」
「宓兒和蘇秀才正新婚燕爾,你要去打擾人家?」
「那……我下廚做飯給你吃?」
「我現在不想吃飯,而是想吃……」
程玄璇不給他機會說完,忽地轉身,迅速地展開輕功飛身而去。幸好近年來她練輕功小有所成!
「程玄璇——」只聽將軍府中頓時響起一聲咆哮怒吼,如雷貫徹全府,「程玄璇!你要是給我動了胎氣,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府中的家僕丫鬟聽到這暴喝,全都不驚不動,充耳不聞。他們早就習慣了將軍時不時暴出一聲大吼,這是將軍和夫人之間小情趣,呃,是非一般人才會有的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