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
撥開枯葉,露出來的地面上,已經長出了新綠。
白遠兮站在阿佑身後,幾乎是有些恐懼的拉過了阿佑,手背上青筋根根突起。
阿佑也回過神來,看著那冒出來的綠色,眼睛卻慢慢濕潤了。
大人的血可以,她的血可以,也就是說,人間的這場浩劫,是他們造成,也要他們以血來還的了!以前雖然是已經知道,可都不像此刻這般血淋淋的擺在面前。
可是大人已經轉世為人,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算是什麼,可那渾身血液也是有限的,即便耗盡最後一滴血,也不可能催開世間千花百草。
她想要上前一步,白遠兮卻迅速攬住了她,後退了好遠,
「天祐,不要去。」他的聲音緊繃繃的。
先前看他以血養藥,只以為是他發現了楚慕的血可以種出藥草,自己也想要驗證一下。卻沒想到,天祐的血居然也能起到同樣的作用。
他捨不得楚慕的付出,所以選擇了遠離。可是如今,他發現他自己的血可以,會不會不懂得心疼自己?
越想越害怕,白遠兮搭在阿佑肩上的手都在抖。
「小白,不要擔心。」明白他的想法,阿佑伸出手來拍拍他的肩,「我不會做傻事的,我還不想死呢。」
她還不想死,她還有那麼多的心願沒有完成,還有那麼多的人捨不得離開。
「我只是看看。」輕輕推開白遠兮,阿佑向前走去,蹲下身去仔細觀察。
的確是她先前灑的種子沒錯,可是大仙的用意肯定不會是讓他們用血來償債吧?皺著眉頭,大仙到底是想讓他們怎麼做呢!
白遠兮飛快的拔出劍往掌心一劃,殷紅的血珠便爭行恐後的冒了出來,他面不改色的將手伸到阿佑面前,「用我的。」
「小白!」阿佑跳起來,臉氣得通紅,「你這是在幹什麼?」一邊手忙腳亂的從懷裡掏藥。
白遠兮固執的將手伸在她眼前,「試一試吧,反正都已經傷了。要不然我白疼一場。」
「不行,誰知道你下次還會不會這麼做。」
白遠兮搖搖頭,「阿佑,你忘了這是哪裡,戰場上最不缺的就是鮮血,如果真的有效,也是一種功德了。」
阿佑的手頓住,半響,拉著他的手,小心翼翼的移到了另一處,任那鮮紅的液體慢慢滴下,再沒入泥土中。
阿佑眼睛紅紅的給白遠兮裹上紗布,卻再也沒有說過話。
「天祐?」白遠兮叫她。
手上動作不停,阿佑卻埋著頭不吭聲。
「天祐,你不理我了?」
阿佑吐出一口氣來,眼睛裡閃著水光,「小白,我現在很生氣,你不要和我說話。」
白遠兮看著她,心裡的溫暖滿滿的快要溢出來,天祐為他包紮傷口時專注的樣子,讓他有一種被人珍視的感覺。
這種感覺,已經太久太久不曾體會。
這般難得,這般讓人著迷。
原來上天終未將他摒棄,在生命的最後時光,還能與這樣燦若流光的少年共度。
「天祐,如果我現在死了,也不會覺得遺憾!」恍惚中,他聽到自己這樣說。
阿佑抬起眼來,笑著,「小白,我們現在可以種出藥來了,只要能種出藥來,我們就能找到解你毒的方法。」
「好!」白遠兮輕輕應道,聲音柔得彷彿能融入空氣裡。
寫好一封信,托人寄給雲朗。
「你給雲朗?」白遠兮拿著信有些遲疑。眾人皆知將軍府的雲朗是個什麼樣的人,天祐如此珍而重之千里迢迢的把信送給他,如若有失,豈不耽擱了。
阿佑自然的點點頭,顯然並沒在意他的疑問,「就是他。」
「天祐,你該知道,雲朗他……」白遠兮沒有說下去,但是已經清楚明白的表達出他的意思。
阿佑抬起澄亮的眼睛,「小白,試著去瞭解雲朗,你會知道,他可以擔當得起我的托付。他不是傻瓜,只是人們都習慣用自己的思維去衡量他的想法,所以才會誤以為他什麼都不懂。」
「我,我不是……」白遠兮沒有把話說完,沉默了一會兒,才答道,「我知道了。」
阿佑笑笑,「不需要自責,即便是將軍府中看著他長大的人,也只當他是一個孩子般的保護,更何況你這個與他相處時間這麼短的人。」
「那麼,你呢?」白遠兮看了看她,輕聲問。
阿佑一怔,隨即笑道,「因為我和他一樣不懂事吧!」
白遠兮剛走出去,楚影就進來了。
阿佑跳起來,張張嘴,要叫「影!」,卻又很快嚥了回去,「將軍!」
楚影盯著她,直盯得她頭皮發麻,正當阿佑以為自己要把頭低到地上去的時候,楚影開了口,「收拾一下東西,跟我走。」
「走去哪裡?」阿佑愕然抬頭。
楚影抿緊了嘴,也不說話,又拿那令人發麻的目光盯她。
阿佑縮了縮頭,趕緊轉身去收拾東西。
楚影冷著臉,卻在看著她的慌亂時,偷偷的彎了嘴角。
抱著自己的東西,阿佑怯生生的站在楚影面前,「我能等小白回來嗎?」
「不能。」是陰森森的怒氣。
阿佑打了個寒顫,「可是他回來看不見我會擔心的。」
「哼!就知道去擔心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野男人。」這已經是赤 裸裸的怒火了。
「小白不是野男人。」勇敢的阿佑,還能再蹦出一句。
「他不是,難道我是!」惡狠狠的咬著牙,楚影一伸手,便把阿佑的頭撥起來。
阿佑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氣得不輕,「不是,你不是。」
「所以說我才是正牌的家男人?」他高昂著頭,斜睥著她。
「嗯!」阿佑此時只知道不管影說什麼都答應就好,影生氣的樣子好可怕。
楚影終於滿意的點頭,「以後給我收斂點,再敢去招惹些野男人回來,我滅了他。」瞪她,「還不趕快走,我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女人跟其他男人住在一起。」
走了幾步,才發覺那個笨丫頭還站在原地,剛剛才消散下去的火氣又冒了上來,「還不走,留戀得很嗎?」
阿佑抱緊了懷中的包袱,抬起頭來看他,「將軍!」
心中一疼,楚影臉色變得極難看。
「將軍!」她深深吸了口氣,「我叫余天祐,是護國將軍余端的孫子。」
楚影看著她,一言不發。
阿佑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臉上帶著因為回憶而散發的光芒,「我喜歡爺爺,也喜歡爹和娘,我想要有爺爺,也想要有爹和娘。我想要一個有爹有娘有爺爺的家。」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能聽到遠遠的有士兵操練的聲音。
「我當然知道你是余天祐,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麼笨麼?」楚影惡聲惡氣的吼道,「真想敲開你的腦袋看看,怎麼有人笨成你這樣的!本將軍看你略懂醫術,白天繼續在神兵營操練,晚上在軍醫處幫忙,可別給我偷懶,要不然,哼哼!有你好果子吃。」
邁開步子,一陣風似的出去了。
阿佑抬手,摀住了眼睛。
「還不快點!」前方,已經傳來他不耐煩的聲音。
「好!」阿佑清脆的答道,大大的咧開嘴,笑了。
好,影,你的話我都聽,因為你總比我聰明吧!
影,你在前面走,我就跟在你後面,看著你的背影,我會覺得沒有那麼害怕。
影,如果萬一有一天我消失了,你還能找到我嗎?
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麼不捨得。
影,我知道錯了,你還能讓我回來嗎?
「你眼睛紅紅的什麼意思,一個大男人能像你這樣麼?」楚影特別鄙夷的看著她慢吞吞的跟上來,指腹重重的刮在她臉上,「眼睛不准紅。」
「好!」她吸吸鼻子,揉了下眼睛。
「醜死了。」他低聲說了一句,轉回頭繼續往前走了,只是這一次,腳步顯然放慢了很多。
「余天祐,本將軍問你話,你要好好回答。」他雙眼看著前方,開口道。
「是。」
「你爹娘,對你好嗎?」
「好,爹和娘都很疼我。」
「夜晚睡覺睡得好嗎?」清咳一聲,「要是有什麼惡疾休息不好的話會影響體能,怎麼能作我的兵?」
「夜晚睡得好,沒有病痛。」
沒有了嗎?那真好。楚影放下心來,知道是她之後,有憤怒有傷心有失望,可是更多的卻是擔憂,她夜晚再發病,誰抱著她讓她安睡;她痛到全身發抖,誰整夜陪她輕言撫慰?幸好,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再也沒有承受這種痛苦。
如果,他這些年來心冷成灰的絕望,能換得她如今一身安好,他便,便也甘之若怡。
「你有什麼話,要對本將軍說麼?」他輕聲道。
阿佑低了頭,「沒有。」
「沒有那就算了,以後你即便想說我也不想聽了。」楚影停著腳步,指指主帳旁邊臨時搭起來的營蓬,「你就住在這裡,放好東西再去找軍醫報到,以後操練一完便過來幫忙。」
「余天祐!」在阿佑快要走進去的剎那,他在身後喊道,「以後,如果沒有本將軍的允許,你會離開嗎?」
阿佑咬著唇,背對著他,「不會。」
再也不會了。
「余天祐!」他再問,「你知道想念是什麼感覺嗎?」
視線慢慢模糊不清,阿佑不敢回頭,用手按住胸口,她輕聲道,「我知道。」三個字說完,便死死的咬住唇,再不敢說話。
「知道嗎?那就夠了。」
知道你也曾想念,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