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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善類(孽火系列8)》第8章
第二章

  可……惡……

  雙手撐住餐桌桌面,歐陽英治以怪異的慢動作,慢慢地坐到椅子上。

  打從他身後經過,看著這一幕的眼鏡仔,好奇地問:「英治哥,你是不是扭到腰了?」

  「唔」地一驚,英治佯裝無事地址扯唇,說:「不必管我,老骨頭難免問題多,幫我端杯咖啡來。」

  「好。」

  橘發年輕人笑了笑,先在他面前放下一盤早餐,內容物是剛起鍋、還熱騰騰的熏德國香腸+兩顆荷包蛋,再回廚房倒咖啡。

  「……一早看到這個真沒有食欲。」英治有點遷怒地,戳著那根香腸洩憤。

  連著三天餵食一隻餓了一個多月的野獸,對3X歲的歐吉來講,實在太超過、太超時、也太操人了。

  那傢伙是不是吞鈣片像吞飯一樣,怎麼他的骨頭就不像自己的,會有年齡老化的問題?平平是做同樣的「活兒」,早上看那傢伙精神充沛、動作自如地下床,英治差點嫉妒地想從二樓把他踹到一樓去。

  下次……不,沒有下次。

  以後吵架時,在決定一場冷戰要打多久之前,千萬記得將這一點評估進去。

  像此刻,自己坐在餐桌旁已經這麼久了,這種腰腿無力的狀態,仍在持續中,而某一個使用過度的地方,仿佛卡著東西,腫脹發熱。

  是年紀嗎?是自己的體力衰退了嗎?那應該退化,變得比較麻木才對啊!怎麼自己的敏感是與年俱增?英治沮喪地決定,等會兒吃完早餐後,他就要回床上趴著,今天他是當定趴趴熊了,誰都別想把他從床上挖下來。

  「英治哥,你的咖啡。」

  「謝謝。」

  年輕人通常此時會轉身離開,去做其他家事,今天卻不一樣地,一屁股坐在英治身邊的空位。

  「有件事……我想拜託英治哥。」

  難得眼睛仔會有煩惱,很少看到他有這般鬱鬱寡歡的表情,英治當然無法拒絕——哪怕他的腰已經打哆嗦抗議。

  「你要我幫什麼忙?」

  「其實不是我,是陸律師。兩天前,他好像有什麼非常苦惱的事……還做了件奇怪的事……我怕自己沒有資格當陸律師的商量物件,也沒能力幫上他。所以才想問一下,看英治哥是不是可以……」

  陸禾琛?說到他,怎麼這兩、三天都不見他的人影?

  之前下是像撕不開的蒼蠅黏紙黏著夏寰,凡是有夏寰在的地方,必定他也在。英治承認這次的冷戰會拖得久,間接的原因,有一部分是陸禾琛一直卡在他們之間,使得自己和夏寰沒有機會重修舊好。

  「我想陸律師的問題,由夏寰去處理比較好。」

  「可是,我覺得陸律師好像不希望讓夏哥知道。」眼鏡仔憂慮地說。

  英治雙手堆疊,誠實地說:「那麼由我出面,豈不是更糟糕?連對夏寰都不願意曝光的心事,在我面前他更不可能想講了。」

  「這樣啊……」相當失望地垂下頭。

  英治見狀,一時心軟地說:「知道了,我來想辦法吧。」

  正攻法不行,還有旁敲側擊及扮黑臉的方式,先打探出陸禾琛在苦惱什麼,接著把解決苦惱的責任,丟給夏寰就行了。

  眼鏡仔感激地抬頭,火速起身,行了個大禮。「謝謝英治哥!那,我去打掃廚房了,您慢用早餐,有事請叫我一聲就行了。」

  唉,前一刻還想說要趴著不動,下一刻竟自告奮勇接下了燙手山芋。英治發現了,原來自己也有相當雞婆的一面。

  但,今早上的「事情」並未到此告一段落。

  在英治喝下最後一口咖啡,預備結束這頓早餐時,門鈴響了。身上系著圍裙的眼鏡仔,馬上從廚房沖到玄關,不一會兒他領著一個令人意外的訪客到英治面前。

  「你……是那個……」英治詫異地站起身,他們兩人還未碰過面,自己是憑著看過一次資料所留下的印象,認出她來的。

  大腹便便的女子,捧著肚子,朝他微微點了個頭。

  「你好。」

  英治的目光落到女子膨脹如汽球的肚子上,那裡面懷著夏家的新生命。

  女子沒有介紹自己的姓名,卻說:「這孩子的名字已經決定好了,叫夏渼。你可以叫我夏渼的母親。」

  他們坐在離英治住家不到五分鐘路程,一座公圖轉角處的露天咖啡座中。

  這是女子主動提議要到外面聊的,當時她說:「我今天來的主要目的,是想和你說話,我不想和夏家人碰面,那我們可以到外頭說嗎?」

  於是,現在他們隔著疏遠的距離,喝著咖啡。

  「夏渼的母親,請問你今天的來意是?應該說……你怎麼會是來找我?」為了化解這股僵硬、不自然的氣氛,英治乾脆單刀直入地問。

  女子的表情反而放鬆了些。

  「關於你的名字,我是從夏老伯那裡聽來的。他常來對我肚子裡的夏渼抱怨,說他兒子和一個男醫師交往,害他金孫沒了之類的事。他還常對夏渼說『以後都要靠你了』。」她呵呵笑著。

  英治非常清楚夏彪=夏寰的父親絕不是只有「抱怨」,想必也罵了不少不堪入耳的話才對。

  「知道了你的事之後,我一直想來見你一面。可我不敢向夏老伯說,我怕他誤會我對他兒子有意思,到時又會拼命要我簽結婚證書,再度鬧大這件事。在沒有辦法之下,我便向夏伯母開口要了這兒的地址。」

  她拍拍胸口說:「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開口問之前,我也醞釀了好久,就怕她會拒絕我,幸好她沒有。」

  他能體會,因為夏陳香=夏寰的母親,該說「不愧是」生下夏寰的人嗎?那女中豪傑的強悍氣勢,可不是時下普通女子能有的。一般人站在她面前,很難不被那雙犀利的美瞳給震懾住。

  「歐陽醫師,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很過分的人?為了錢,把自己的孩子賣給別人。」口氣轉為微愁的苦澀,女子撫著自己的肚皮問。

  英治沒有回答她。

  對於一部分渴望擁有孩子、卻又無法擁有的人而言,代理孕母的存在,是他們唯一能擁有自己孩子的希望。

  但在道德上,「出租」自己的子宮,其爭議遠遠大於「出借」自己的精子,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我有個夢想,我想到法國去學服裝設計,可是我連在國內讀設計學院的學費都沒有,更不用說要湊出錢前往法國。所以,我只好一邊在純陪酒聊天的酒店打工存錢,一邊學法文。

  「夏伯父和他朋友光顧我們酒店的時候,閒聊之中,其中一個小姐開玩笑談起了我的事,她們都覺得我這個夢很傻,就算去法國學了設計又如何?在國內,沒錢沒勢的人,想赤手空拳走設計師品牌,簡直難如登天。但夏伯父卻沒有嘲笑我的夢想,他還對那些嘲笑我的人,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我想,可能是因為夏伯父幫我的『夢想』辯護,所以日後他說願意提供一個機會,讓我有能力實現夢想時,我才會對他的提議心動了吧。」

  女子做了個深呼吸,真摯地望著英治。「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並不是一個見錢眼開的壞女人。如果不是這麼想要實現這個夢,我絕對不會為了一點點的錢、或貪圖好一點點的生活,就決定接下當代理孕母的工作。」

  英治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理解,而女子很高興地把它解讀為,他相信自己。

  「但那時候我真的沒有想到,有個小生命寄宿在自己體內,原來是這種神奇的感覺。」

  感慨地,她摸著自己的肚皮說:「孩子的心臟在羊水中跳動的聲音,你聽過嗎?撲通、撲通的,好像和我的心臟疊在一起。每跳一下,就提醒了我自己,在這身體裡有另一個小人兒在。」

  說著,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

  「對不起,現在已經進入待產期,淚腺好像變得不聽使喚了。動不動、沒什麼理由的,就是會想哭,你一定覺得我是個奇怪的女人吧?」

  英治遞出手帕,說:「我可是個醫師,知道你現在身體的荷爾蒙處於非常時期,這一點也沒有哪裡奇怪,你也不必為了這個道歉。」

  她手中握著那方棉帕,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冒出一聲「我決定了」。

  決定了什麼?英治不解。

  「我決定,相信歐陽醫師你的判斷。」

  什麼意思?更加不解。

  「在來這兒之前,其實我一直猶豫不決。我覺得從事『醫生』這門職業的人,智識當然不用說,常識與道德應該比一股人高、而且多。至少,和夏老伯他們那種……黑道比起來,應該是更值得我信賴,但是我也猶豫著,一個和黑道同居的醫生,會不會是醫生裡面的例外?」

  換句話說,她擔心英治是不是墮落腐敗的不良醫師?

  ——除了喜歡開快車這個興趣之外,英治自認為他和「不良」兩字沾不上邊,但別人會不會這樣想,他就管不著了。

  「你不會生我的氣吧?」女子擔心地窺探他的臉色,辯解道:「但我現在已經完全沒有這種念頭了。從方才到現在,你不但沒有批判我,還一直聆聽我說的話,從這兩點我決定相信你。我要把自己的未來交到你的手上,歐陽醫師。」

  喂,對一個認識不到五分鐘的男人說這種話,不好吧?英治在內心苦笑著。

  「這張支票——」

  她快速地從皮包中掏出一張薄紙片,上面足足有六個零加一個數字,擱在他正前方桌上。

  「它就是夏伯父要讓我實現夢想的錢。請你告訴我,我可以拿它去實現夢想嗎?我的孩子,是交到一群可以信賴的人手中嗎?她會幸福嗎?我……我能夠安心地……」女子轉為哽咽,紅著雙眼問英治說:「放開我的夏渼嗎?」

  啪答啪答的成串珍珠淚,一滴滴落到咖啡杯中。

  英治靜靜等待著,直到她的哽咽漸漸停止,淚水止歇,才緩慢地把桌上的支票推回她面前。

  「不好意思,我無法告訴你答案,這不是我該為你決定的。」

  她雙眼中滿是惶惶不安。「不,我沒有其他人可以問了,請你不要不理我……」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他以多年在醫療現場工作所訓練出的,安撫患者不安的說話技巧,仔細地、慎重地,但絕對不模棱兩可地說:「關於你在追求夢想,或是養育夏渼這兩件事上,該如何取捨的部分——我無法代替你決定。我認為,這兩者都是同等神聖的,為了孩子犧牲自己夢想的母親是神聖的,為了實現夢想而強忍骨肉離分之痛的女人是偉大的。」

  「我如果越俎代庖地替你決定這麼重要的事,十幾、二十年後,你將會為了這一點而後悔。你必定希望當初是自己下決定,而不是把命運交給別人決定。我知道這很痛苦,但你非自己做決定不可,這是即將為人母的你,頭一項最重要的決定。」

  她露出漸漸明白的表情,垂下雙眼。

  「我可以做的,是回答你之前的另一個問題。我雖然不知道你的幸福在哪裡,但我很瞭解夏渼即將誕生的家庭。」

  一笑。

  「或許由我口中說出,不見得很客觀。畢竟,我愛那傢伙,沒辦法說自己夠公正,可是你不妨聽聽……首先,未來,夏渼將有個很強悍的靠山。

  「那個男人很強,他自己也知道,所以狂妄得要命,教人受不了。偏偏這人的狂妄,還狂得令人心服口服,他擅長製造敵人,更擅長製造追隨者。那些追隨他的人稱呼他『大哥』,不因為這人的家世背景、不關乎這人有什麼靠山,他們只為了這個人自身的價值而追隨他。

  「他們都知道,這個人最重視的就是家族、兄弟,沒有比得到這樣的靠山,更令人覺得安心了。」

  這段話要是說給夏寰聽,他一定會樂得飛上天了,所以英治是絕對不會告訴他的。這算小小的報復?

  「再來,我會說,流著夏家的血液,夏渼天生也有了『最強』的血統,無論母親為她做了哪一種決定,相信夏渼都能找到幸福。看看她那令人畏懼的家族們,俗話說虎父無犬子,答案不就很明顯了嗎?」為了鬆弛她的緊張,英治還一眨眼,俏皮地說道。

  女子破涕為笑,把支票收起來,為英治寶貴的意見道謝。在起身向他道別的時候,她還說了句讓英治很不好意思的話。

  「剛剛我的眼睛被閃光打得好痛,連肚子裡的夏渼都嫉妒地猛踢我呢,呵呵。真是多謝你的免費『閃光彈』了。」

  揮揮手,那表情比之前到家中來時,開朗了許多。

  希望她能平安地生下健健康康的小寶寶——英治不是婦產科的,沒有很多機會接觸孕婦,這還是他第一次和懷孕的女子講這麼多話,也讓他見識到了「母性」=地表上最強的情感羈絆。

  輸了。

  英治發自內心地、愉快地服輸了。忽然好想打電話問候母親大人,看看母親和父親現在又周遊到哪個國家了。

  掛著微笑,信步走回家。

  「咦……」

  一輛敞篷飽車就停在家門前。從副駕駛座上下來的,竟是衣衫淩亂的陸禾琛。

  陸禾琛下車後,駕駛——一個英治不認得的男人,突然越過副駕駛座,拉住了他,強迫他彎腰吻別。

  這兒可不是好萊塢電影的場景,在不流行嘴對嘴打招呼的臺北街頭,此景自然引來不少側目,裡面包括了英治。

  英治不是故意要瞅著他們不放,問題是他們擋在回家的路上,他不知該禮貌地等他們結束落落長的一吻——或是不禮貌地假裝沒看到,逕自從陸禾琛身旁走過去?還好,這一吻結束得比英治預期的還快。

  陸禾琛站在路邊,望著男子駕車揚長而去、消失,一轉回頭,剛好和走到門前的英治四目相對。

  英治忍不住注意到他脖子上的紅瘀,以及自身上飄散出來的、一種有經驗者都看得出來的曖昧色香、愛的餘韻。

  「看什麼看?」他挑釁地迎接英治的打量,冷冷地問了聲,接著便擦身而過走進屋子裡。

  眼鏡仔說的「不對勁」,難道就是指這個?英治暗忖。

  幾天後,英治在睡前猛地想起這件事,把它告訴了夏寰。

  「誰都有心情不好、想發洩的時候,讓他釋放完壓力就沒事了。」

  夏寰意外冷摸的回答,聽得英治蹙起眉頭。「你早就曉得陸律師日日笙歌的行徑了?」

  「我的人在幹些什麼,如果我不清楚的話,還配做人家的大哥嗎?」

  好吧,算他有道理。

  「我也覺得夜遊不必大驚小怪,不過眼鏡仔似乎很在意陸律師最近的反常行為,他還說了什麼『他玩得不開心』之類的話。」

  「眼鏡仔說的?」夏寰臉色一沉。「阿琛那傢伙,我明明再三警告他的。」

  「啊?警告什麼?」

  「不許對幫內的人出手。玩樂的物件多得是,找幫內的人就是不行,紊亂的關係是毀滅組織基石的主因之一。他答應過我,如果再犯,這次不是單純離開『全宇盟』而已,而是再也不許回到臺灣。他明知道後果有多嚴重,還對眼鏡仔出手,我絕饒不了他。」

  想起來了,小汪曾經說過,夏寰之前答應與陸禾琛上床,條件是要他離開「全宇盟」。看樣子這次夏寰讓陸禾琛重回「全宇盟」,亦曾約法三章過,而英治完全不知道。

  隔天英治出門上班前,聽到了書房中傳來夏寰怒斥陸禾琛的聲音。

  「……我沒有,不信你可以去問眼鏡仔,問他我有沒有和他睡。」靠近門旁,沒有高低起伏的聲音,說道。

  後面夏寰不知說了什麼,門就突然被拉開了,英治尷尬地與陸禾琛相視,對方給了他一記冷眸,沖下樓,奪門而出。

  陸禾琛這一消失,就是好幾天。

  之後,英治聽說夏寰問了眼鏡仔,眼鏡仔只承認兩人接吻,說那天陸律師像是喝醉了,神情奇怪地吻了他,但很快就清醒地把他推開,飛快離開家中。

  「我真的很擔心……我覺得……陸律師會不會不開心……想不開地……夏哥好像無所謂。」眼鏡仔找英治訴苦時,這麼說。

  「只有不知道阿琛經歷過什麼事的小笨蛋,才會擔心這種無聊的問題。阿琛不會尋短的,他比你們所知的,更要愛惜生命。」

  英治則從夏寰那邊得到這樣的回答。

  究竟他是有過怎樣的遭遇,夏寰沒告訴英治,結果還是無法讓眼鏡仔放下一顆忐忑的心,差點就要衝去報警。

  可是到頭來,如夏寰所說的,陸禾琛平安無事,再度面無表情地出現在夏家。

  但他也變得比以往更不愛說話、更不理睬人,除非必要,絕不與夏寰之外的人說話,只和夏寰一塊兒行動。

  仿佛在自己與其他人間,以一條繩索隔離開來,且不許別人跨越雷池半步。

  另一方面,那樁令夏寰與「全宇盟」遭到搜索的國有土地綁標弊案,檢方經過數個月的調查,近期將決定起訴的對象。目前曝光,確定會受到起訴的人,以接受賄賂、更改得標名單的官員為主。

  大家認為下一波名單,應該就是涉嫌行賄的廠商,其中夏寰也名列在可能被起訴的人員內。

  本來外界=媒體矚目的焦點,放在何時檢方會在偵訊過程中申請羈押夏寰,沒料到有了陸禾琛的強力辯護,檢察官在無法取得可直接定罪的證據下,怕貿然申押反而不利後續訴訟的進行,因此遲遲未有動作。

  現在能夠影響夏寰是否會被起訴的重要關鍵,在於其中一項證據——據信是當初遭到掉包的真正得標廠商名單,能不能被法庭列為有效罪證。

  該項罪證備受爭議,因為檢方無法具體交代證物的來源,陸禾琛便緊咬著這一點,強調受掉包的原始名單可信度低,不該拿來當作起訴求刑的證據,要求檢方予以排除。

  倘若陸禾琛的請求成功,夏寰才能算是由這場行賄風波中完全脫身。

  不過撇開檢方的緊鑼密鼓行動不談,夏寰和英治還是維持著他們平日的生活節奏,未曾因為這樁官司受到太大的干擾。

xxx

  第二波起訴名單公佈的前兩天,英治進行完一場高難度的手術,密斯方轉達有一名訪客在會客室中等著他。能夠使用該間會客室的人,多半是院長的熟人或院方的VIP。

  英治換下了手術服,前往會客。一名身穿保守黑色西服、滿頭銀髮的老紳士,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

  「您就是歐陽醫師嗎?」

  「是的。」

  「抱歉,容我冒昧地自我介紹,我姓陸,陸光明。」

  白髮老紳士主動起身,伸出了手。而這個特殊的姓氏,不必特別說明也知道,英治禮貌地和對方握握手。

  「你是陸律師的……?」

  「父親。」

  英治暗暗吃了一驚,不是樣貌像不像的問題,而是年紀上比想像的大。

  老紳士與英治雙雙入座後,老先生自己主動開口說:「你一定感到很訝異,我的年紀不像是琛兒的父親吧?其實琛兒是我續弦之後,在五十歲那年才生的小孩。老年得子,總覺得特別珍貴,我將他當成是上天賜給我們夫妻倆的無價寶貝。」

  有了雙親的疼愛,為什麼陸禾琛會成為中輟生?

  「唉,可是說來慚愧,我們夫妻倆過度疼愛他,對那孩子保護過度,處處設限。結果似乎變成反效果,那孩子反而覺得雙親是沉重、難以負荷的存在,於是在他中二那年,留下一張寫著『不自由、毋寧死』的字條,出了家門就再也沒有回來。」

  陸父取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當然,我們不是沒有試著和他聯絡。那孩子在成年之後,開始在每年春節前,寄一封信回家來報告,說一下他這一年來做了什麼、過得好不好等等。可是除了信件,我們也希望能再重啟和那孩子的聯繫,但他卻頑固地不肯和我們接觸,不管電話、或出來見面——要我們兩老去香港也沒關係,但他仍是連張照片都不肯寄。」

  重重一歎,老人抬起盈滿希望的眼。

  「直到前幾個月,我看到了新聞,知道他接受一個黑道大哥的委託,為他進行辯護的工作,才曉得他回到臺灣了。歐陽醫師,我知道你和『全宇盟』的夏寰私交很好,因此希望能透過你,與琛兒接觸。」

  為什麼才頭一次見面,陸父會清楚自己和夏寰的交情?莫非全世界都知道了自己和夏寰的私交?

  「您可以直接打電話到『全宇盟』旗下的保全公司,請他們轉達消息給陸律師。」

  「我試過了,可是他們堅持要問清楚身分才能轉達。我有苦衷,不希望和黑道旗下的財團、公司有所牽連。」

  老紳士一歎。

  「歐陽醫師,從你的表情看來,我若不說出『苦衷』是什麼,便無法取得你的協助了,是嗎?」

  「我只是不明白,父親想見兒子是天經地義的事,為什麼要迂回地透過第三者?縱使他不想見你們,你們大可以在『全宇盟』的辦公室——他每天都會去那兒——去堵他就行了。」

  老紳士點點頭。「你說得沒錯,假使今日他不是在替黑道工作,我一定也會這麼做,可是身為一個前地方法院的行政庭長,即使我已經退休了,我還是不希望出入暴力組織旗下的公司,草率地破壞同僚們的形象。」

  「對不起。」英治馬上為自己的淺薄道歉。「我沒有想到還有這層因素在。」

  對老紳士維持司法人員尊嚴的堅持,他很是佩服。

  「沒關係,你能瞭解,我非常感謝。」老紳士也低頭說:「我知道,這樣子拜託你是給你帶來麻煩。清官難斷家務事,誰也不想沾得一身腥羶,可是我已經這把歲數,沒幾年好活了,我真的很想和琛兒重新修好父子關係,他的母親也非常想念他……能不能拜託你,隱瞞琛兒是我想見他,幫我約琛兒出來?」

  英治遲疑而為難地皺起眉,他不喜歡這種近似欺騙的做法。

  老人家突然離開了沙發,起身向英治鞠躬拜託。「我不會讓你的幫忙毫無代價的,如果能夠跟琛兒見到面,我可以保證——夏先生案子裡的關鍵證據,會有突破性的進展,發展成對夏先生有利的局面。」

  這算什麼?英治勉強壓下怒火,儘量平靜地說:「請你不要這樣子,我並不是考慮得失才會猶豫不決。我覺得隱瞞您要見他的事,對陸律師不公平,您想見他的心我懂,但是他不想見你們的心意,我也不能輕易踐踏。」

  「唉,歐陽醫師,你沒有孩子,不會懂的……我這輩子都在追求公平正義,但是拿公平正義交換見孩子一面,我願意。這就是天下父母心!」

  驀地,英治想起了夏渼的母親。

  充滿母性光輝的臉龐,憐愛地撫摸著自己腹中寶寶的慈祥目光。如果把夏渼的母親,換成陸律師的母親……那份想見兒子、想愛兒子的心,不分年齡、不分年代,是全世界都相通的吧。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英治很少有過這種,幫人幫得如此不痛快、猶豫不決的心境。他覺得自己有可能犯了一個錯誤,可是,現在還說不上來是什麼樣的錯誤。

  「您願意幫忙就夠了,感謝您。」

  老紳士一把握住英治的手,拼命地感激他。老紳士和英治約好了,確定要將陸律師約到哪個地點、什麼時候約之後,他還拜託英治不要讓黑道兄弟知道此事。萬一那些人知道了,打算利用自己與兒子見面的機會製造麻煩,那就糟糕了。

  英治有些不快地說了句「全宇盟沒有那樣的小人」,便轉身離開了會客室。

xxx

  數日後。

  「幹什麼突然找我到這種地方吃飯?」

  英治對於陸禾琛是否會赴約,只有五成的把握,所以看到嘴巴抱怨歸抱怨,仍舊準時到達這間日式料理餐廳的包廂來赴約的陸禾琛,他多少有所改觀。

  ——會不會,其實自己誤解了陸禾琛這個人?他其實是可以很友善的。

  「其實是……」

  英治指指包廂中另一邊的紙門,道:「有人想和你見面。」

  陸禾琛不解地轉頭。紙門正慢慢地,被人往左右推開,白髮老紳士從裡面走了出來。

  「琛兒!」

  陸禾琛發出窒息般的一喘,倒退了數步。「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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