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公堂上,本該坐於高位的縣太爺此刻卻蜷縮身體,不停顫抖的趴在地上,低著頭,不敢抬頭去看眼前的人。
尉遲雲手裡拿著近兩年梁縣的審案記錄,裡頭所寫的每一個案件全以荒謬的方式來結案,若仔細一看,不難看出裡頭暗藏著收賄、包庇。
他不悅地將厚重的記錄本往地上一扔,直接扔在縣太爺眼前。「你這昏官,朕猜你是年紀大了,腦袋混沌不清,也無法管理地方,或許……該考慮告老還鄉了。」慵懶的聲音淡淡說出所下的決定,也帶著明顯的暗示。
雖說這些案件不是他此次的主要目的,但這種貪官是萬萬不能再留。
「不!」淒厲略帶哭意的喊聲表達了他不願辭官的意思。「微臣一向盡心盡力,自認公平的審理每個案件,絕無私心,還請皇上明察!」
「公平?無私心?」輕蔑的冷笑一聲,尉遲雲接過樊易情遞給他的帳本,再丟至縣太爺面前。「瞧瞧朕找到了什麼,上頭全記錄著收了誰的錢、該判誰贏,每一筆皆由你親手寫下,你還想朕查到什麼?」
縣太爺愕然地看著地上的帳本,顫抖的手翻了前幾頁,而後驚慌地收回手,顫聲道:「這……這是……」他瞠目結舌地看著帳本,怎麼也沒有想到收在家中的帳本會出現在此。
尉遲雲慵懶的聲音緩緩再道:「訝異這帳本怎會出現在此?為了查清真相,朕不得不讓人去將這帳本取出,本想借此來替你釐清冤情,可看來……是你自作自受啊。」
仍處在驚駭中的縣太爺,為保全自己的性命,直覺說出對自己有利的事。
「這……這是竊盜行為啊!」他驀地喊出。
突然的話讓尉遲雲雙眼一瞇,銳利的目光更直直射向縣太爺。「你這是在指責朕的不對了?不該派人去偷這帳本?你認為……你有什麼資格來評論朕的不對?」
威嚴的聲音讓縣太爺的身子更縮了縮,不敢再多言。
尉遲雲垂眸看了他一眼,倏地站起身,負手走下台階,道:「其實,你想繼續在這任官也不是不行,但就如你所定下的規矩一般,想留,就得付出些代價。」
縣太爺先是一怔,在確定似乎有轉圜的餘地後,黯淡的神情也頓時一亮。
他連忙再低下頭,不停磕著。「微臣想繼續留任,無論是要付出什麼代價,微臣絕無異議!」
聞言,尉遲雲眼中閃過詭譎的光,輕笑出聲,一掃嚴肅的態度,緩和道:「就拿你出租的那塊農田地吧,朕要了那塊地,給地後,一切好說。」
地!?
腦中想起祖先留下來的唯一一塊田地。先前有人願出高價來承租,為了多賺錢,他使了些手段把承租地契給拿回,但……才剛轉租出去,怎麼給?
「這……」他結巴著,怯怯道:「但是……但是那塊地微臣才剛租給別人……」
「那可是你的事,想再繼續任官,就得交出那塊地,你好好的考慮考慮。」語畢,尉遲雲便朝一旁的魏清定使了眼色。
接收到暗示的目光,魏清定不疾不徐地收起審案記錄本及帳本一併帶走。
為了不浪費時間,尉遲雲決定再加重話語。「給了地,或許能考慮不將你移送刑部,要知道你這幾年所作的事,足以讓你在牢中度過剩餘的日子。」
這話嚇得縣太爺又是不斷的猛磕頭,還想朝尉遲雲的方向爬去,只是才一有動作,就讓魏清定給阻擋住。
眼見人就要離開,縣太爺急忙再道:「好!好!我給!我給!」半爬起身,朝躲在角落的男子大喊:「師爺,快去後書房拿地契!」
被喚為師爺的人似乎尚未從驚嚇中清醒,仍持續畏縮在官差身後,直到縣太爺又朝他喊了一次,才如逃難般跑進後書房。
沒一會兒,師爺已捧著地契回到公堂,樊易情上前接過,或許是從未見過大官,在交出去的那一刻,師爺雙腿發軟的跌跪在地,想逃跑卻又力不從心。
達到最終目標,尉遲雲也揚起若有似無的笑。掩去愉悅的情緒,他寒著臉朝官差喝道:「來人!將此人押進牢裡,聽候發落!」
來不及嘶吼、吶喊,在縣太爺回過神,想張口求饒的剎那,就已被拖至後方的牢房去。
「皇上!您說給地能了事的!」一絲嘶吼從遠處傳出,帶著不甘及怨氣。
帶著淡笑,尉遲雲看了眼身旁的人,道:「朕有這麼說嗎?」
樊易情與魏清定皆有默契地搖搖頭,否認這件事。
離去前,他不忘再下了個命令。「太尉,傳朕口諭,將此人交給刑部嚴加查辦。」
「是!」
步出衙門,樊易情緩緩走至他身旁,嘴角一抹詭譎的笑,挑眉道:「皇上,這一招……可真狠。」
「狠?」尉遲雲驀地邪魅一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朕還認為,這樣的責罰算輕了。」刑部至少會念在他為官多年的分上,將他終身監禁在牢獄裡,但怎麼比,也比不上他所犯的錯。
尉遲雲低頭看了眼拿到手的地契,轉交給魏清定。「試著找到那農夫,把這地契交給他。」
「是。」
靜坐在床上,凌玄手拿著小紙條閱讀,肩上停著替他送信的小白鴿。
看完信,他眉頭不自覺皺了皺,臉上更帶著抹苦笑。「你看……我挨罵了……師伯說我是個專惹麻煩的人……」說著,還把信移給肩上的小白看。
這信和以往所收到的大有不同,裡頭不再是簡短几個字,有關心,但也有責罵的話。似乎察覺到他的無奈,鴿子展翅飛跳到他面前,停在他手上,以頭磨蹭他的手掌。
凌玄見狀,忍不住輕笑出聲,才將它放回肩上,打算出去散散心。
在房內悶了好幾天,本想出去透氣卻直讓某人給攔住,說什麼傷口還沒完全復原,若因亂動而不小心加重傷勢,那可就糟糕了。
就為了這句話,害得他只能偶爾下床在房內走走,其餘的地方根本去不了,此刻正好趁某人不在,偷偷去前院晃晃也行。
其實……他的傷口已不怎麼疼了,只是那一劍刺得深,要完全好還需花些時間。
他緩慢地走至前院,才在涼亭內坐下,他的師兄弟也全來這找他。
「小玄,你怎麼跑出來了?」
看著三人,凌玄露出抹淺笑。「覺得悶,才出來走走。」
「可你現在的情形能出來嗎?」凌允急忙在他身旁坐下,面色憂心地看著他。
「可以的,我好很多了。」他安撫地淡笑道。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從腰間拿出收到的紙條遞給凌允。「你瞧,師伯寫來的信。說我是個專惹麻煩的人。」
凌允好奇的接過紙條,信裡雖小小的念了一下,但也問了他的身體狀況,只是在看到最後一段話時,他忽地面露疑惑,道:「這……是什麼意思?」語畢,還納悶地轉頭看凌玄。
凌玄側過頭看了眼凌允手中的紙條,無奈地笑了笑。「可能是要我別想太多吧。」
他也不懂為何會加上那句話,更不懂那句「放寬心等著,花些時間就能得到答案」,這話他怎麼也不明白,再說他一直是很寬心的在過日子啊。
凌允再看了眼紙條上的內容,才收起紙條幫他放回腰間的暗袋,並揚起一抹賊笑。「雖不知道師伯想說的是什麼,但……或許可以把他罵你的話寫給師父看。」屆時,師伯肯定是追在師父後面跑,不停的求著原諒,那畫面怎麼想怎麼有趣。
他的話,不只讓凌玄揚起苦笑,就連凌衍、南宮雪也蹙眉無奈的淡笑回應。
凌玄其實不是這麼在意師伯責罵他的話,就某方面來說,他的確是個愛惹麻煩的傢伙,也因為此,凌允和凌衍才會被找來這裡,換個角度想,對他還不算太壞,雖然他也受不少傷。
閒聊的同時,一旁突然出現的人引起涼亭內四人的注意力,往旁望去,外出的尉遲雲和樊易情正朝此處走來。
「你們全在這?」走進涼亭,尉遲雲直接在凌玄身旁落坐,手更習慣性地摟住他,擔憂問道:「你怎麼沒在房間休息?」
凌玄再展一貫的淡笑。「覺得悶,出來走走。」
「可你現在尚未復原,出來不太好吧?」
「不會的,只是出來走走,沒什麼大礙。」見他被重複問著,南宮雪主動替他解釋。
說來諷刺,凌玄的傷雖拜葉錦所賜,但也慶幸他出劍出得快,沒讓凌玄動用太多內力來和他比劃,否則傷勢將有可能變得更為嚴重。
聞言,尉遲雲卸去了擔憂的心情,就要拿出替他買的芝麻糕給他,然尚未掏出,魏清定正快步來到他面前。
「爺,陳姓夫婦堅持要來謝謝凌公子,人就在外頭,該讓他們進來嗎?」
凌玄和凌允詫異地互看一眼後,全納悶地看向尉遲雲。
他帶笑的面容回看了兩人,才揮手道:「讓他們進來吧。」
本就沒打算瞞著他們倆,只是還沒想好該用什麼方式來告訴他們,現在倒好,人自己找上門,他也省去不少麻煩。
被領進門的夫婦倆,一見到凌玄和凌允,隨即跪地不停狂磕頭,並喊著道謝的話。
突然受此大禮,讓他們感到一陣錯愕,凌允更立刻將人給扶起。「你們別這樣,有話好好說。」拉起二人,凌允急忙說道。
男子顫抖著手,緊捉住凌允的衣袖顫抖道:「不,受此恩惠,是該好好向二位公子道謝才對。」說著,抹去臉上喜極而泣的淚水,再道:「若不是你們的幫忙,趙家也不會無條件奉送田地,這大恩大德,我們夫婦倆無以回報,還請再受我們夫婦倆一拜。」語畢,又要再次跪到地上,凌允急忙再拉住二人。
凌玄慢動作地站起身,不解地看向凌允。「是因為我們跑去趙家,才讓他們送出地?」
凌允搖頭,也一臉的不懂,內心更感到一陣怪異。
壓下心中的疑慮,凌玄笑著朝二人道:「有了地,你們就能安心的過日子,不用再乞討了。」暫且不管是何原因讓趙家肯送出這塊地,但至少達成了他們闖入趙府的目的。
「是啊,你們的道謝我們心領了,快回去休息吧。」凌允連忙附和,就怕他們這麼沒完沒了的跪下去。頭一次被人行這種禮,還真有點吃不消。
似乎順應著凌允的話,樊易情忽地朝跟上前的侍衛揮手,讓他們送走兩人。
不料人才一走,另一名在外守著的侍衛突地衝了進來,神情緊繃道:「爺,趙家人在外頭吵著要進門。」話一說完,趙家的人就這麼闖進前院。
「皇上!您行行好!放了我們家老爺吧!」一群老少婦孺約十來人,見到尉遲雲後就直接跪地乞求。
突生的狀況讓尉遲雲神色瞬間一變,皺緊雙眉,冷著臉朝侍衛道:「把他們拉下去!」而後急忙轉頭看向身旁的凌玄,見他呆愣地看著那群人。
「不!皇上!求求您收回成命!」他們被拖出去的同時,紛紛再哀嚎乞求,話聽來雖有些混亂,但也不難聽出些許重點。
凌玄在腦中思索半刻,些微錯愕地轉身看他,「你……是皇帝?」
陡生的狀況,讓凌允也面露訝異地看著尉遲雲。
凌玄驚愕的神情,讓尉遲雲連忙起身摟住,沉聲對侍衛再喊:「快將他們拉出去!」
微怒的喊聲,讓凌玄直覺沒猜錯,愕然地推開他,更往後退了幾步。
「你……真是皇帝?」
尉遲雲因他退卻的舉動而愣住,伸過手想牽住他,卻又讓他再閃躲。
眉頭深鎖,尉遲雲靜靜凝視他,緩緩道:「遲早都得讓你知道。」忽地,有股衝動想說出退位的事,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得忍著,怎麼也不能在此時說出。
「你真的是?!」對方肯定的語氣,讓凌玄退出涼亭,拉開與他的距離。凌玄握緊雙拳,神情受傷地看著他。「你怎能什麼都不說?怎能瞞我這麼久?」
早察覺他非一般富家子弟,但卻也只當他是為了避免遭人勒贖,才派這麼多護衛跟著,可萬萬想不到這不尋常的景象,竟因為他是當今的九五之尊。
「玄……」尉遲雲試圖接近,神情也帶著抹哀傷。「我無意欺瞞你這麼久,但還請相信我,是不是皇帝都無損我對你的真心。玄,我愛你,我雖隱藏身份,但對你的心我從不隱瞞,你該看得出真假。」
處在震驚中的凌玄什麼話也聽不下去,別過眼冷淡道:「知道又如何?你是皇帝,而我只是一介草民,還是個人人喊打的盜賊,這樣的身份怎能和你匹配?再說,外頭謠傳著你將迎娶皇后,我存不存在都不重要了。」
見他似乎心意已決,尉遲雲顧不得那官賊之說,急忙再道:「玄,你對我也是有感情的吧?也是一樣愛我的吧?」
聞言,凌玄抿緊嘴,不願回答這個問題。愛著他又如何,就算是,兩人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既然如此,那倒不如不說。帶著受創的神情,他靜默半晌,背過身。「我要離開。」
此話一出,讓周圍的人驀地嚇傻,全上前圍住他。
他們的包圍也讓凌玄頓時愣了愣,半刻後,抽出腰間的小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你們別攔我!」
突然的舉動,讓他順利逃出他們的包圍,但也將他們的錯愕盡收眼底。
這行為肯定嚇著他們,但此刻他不這麼做不行,若手段不夠激烈,他也別想成功離開。
深吸口氣,再看了大夥一眼,掩去不捨心情,淡然道:「我不想再留了,我——」
「二師兄!」南宮雪突地出聲喚住他,止住他接下的話。
「二師兄真要怪,就連我一起怪吧,我也是知道真相的人,但我卻沒和你說。」美眸緊盯著他脖子上的劍,內心有搶過的衝動,但因自己不懂武,因而不敢貿然行動。
凌玄將視線看向他,不自覺流露出無辜的神情。「小師弟,你不能認我的……」
這一認……不也替自己找來麻煩?
「你本來就是我師兄。」南宮雪理所當然道:「如果連你們都不能認,那我就不配稱為你們的師弟,何況我也達成了師父的條件,之後我將有屬於我自己的名聲,與你們相認不會再害到我的。」
聞言,凌玄無辜地再眨眨眼,歎息道:「你明知道這件事我不可能怪你,你不說定是有你的原因,就像……他不肯讓你說的,對吧?」哀怨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他。
這個他一向疼愛的小師弟,師父收他是為了有人能繼承他的一身醫術,為了公平,也就沒教小師弟任何武功,想讓他單純的以醫術來濟世。也為了繼續師徒關係,師父給了他一個任務,只要能闖出自己的名號,在外頭就能認凌玄和凌允這兩個師兄。
凌玄下意識地再看了尉遲雲一眼,跟在皇帝身邊,的確是闖出名號的最快辦法,可惜他當初沒想到這點,還以為跟在有錢人身邊也是個成名的方法,只能怪自己沒去多想。
南宮雪見他態度似乎放軟,柔聲地再道:「二師兄,把刀放下好嗎?」
凌玄撇了撇嘴,蹙緊眉地再退了一步。「放下刀你會讓我走嗎?」
「玄!」聽他不停說著要離開,尉遲雲耐不住性子的上前。「再給我些時間好嗎?我會讓你知道所有的真相。」
他一上前,反讓凌玄更往後退。「還要知道什麼?知道你是皇帝就夠了,其餘的我不想再知道。」
一旁,凌允見小刀已在凌玄脖子上劃下淺淺的血痕,再看眼前這僵持不下的情形,思緒一轉,他驀地跳出,擺出怒顏對著樊易情,「你這傢伙!竟然沒告訴我他是皇帝的事!你也是刻意瞞著我嗎?」
突然的舉動讓樊易情一怔,驚詫他怎會突然改變態度。「這種事我怎能說?」
「我可不管,你沒跟我說就是瞞著我!」驀地轉身勾住凌玄的手臂。「小玄,我們走!這種地方再待也沒意義!」
凌玄頓時一怔,眨眼詫異看著他時,手上的刀已在瞬間被凌允奪走。
「玄!」
「小允!」
呼喚聲同時響起,凌允一把圈住凌玄的腰,施展輕功跳離此地。
樊易情本欲跟著追上前,卻讓南宮雪給伸手拉住。
「別去!你去了會害得他們越跑越遠,二師兄現在的身體狀況禁不起有人這麼追。」
凌允方纔的行為應該是刻意所為,怕是擔心凌玄未康復的身體無法一人在外。這樣也好,多個人能從旁照顧,他們也能稍稍安心些。
心思已急得亂成團的尉遲雲,語氣慌張地追問道:「你知道他們去哪嗎?」
南宮雪冷冷的視線掃過他一眼,而後低下頭。「微臣不知。」
尉遲雲沒忽略那冷漠的神情,苦悶地擠出一抹笑。「你也在怪朕?」
臉色驀地變得更寒冷。「微臣不敢。」南宮雪語氣一頓,再道:「若皇上有意和他在一起,就不該一直瞞著他。」
這話他聽得懂,雖說不敢,但就是在責怪他沒將身份的事坦白說出。
再一記苦笑,負手轉身背對他們。「也罷,是朕的猶豫不說,才將他給推離,朕會用自己的方法將他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