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月朗星疏,今晚的天氣好得令人心情舒幅。
低低的伏在牆上,黑鷹一向沒什麼感情波動的眼此時精光四射,飛快地掃視著宮牆內的一切。
大前天,他剛剛從一個情報販子那裏,以高價弄到了整個皇宮的大致佈局圖,雖然有一部分並不很清晰,卻也足夠他找到皇帝的寢宮——盤龍殿。
只是,這皇帝會不會太有憂患意識了點兒?
瞪著眼前幾乎交錯著巡邏,未現半絲空隙的御林軍小隊,黑鷹的臉有發黑的衝動。
連著來了三天,都是這種陣仗,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去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他的動作很快,快到這些士兵們沒辦法看清他曾經穿過,還有另一個大麻煩在。
或者確切的說,是一群麻煩。
黑鷹輕輕地彈了一陣指風到最近的某位小兵鼻子裏。
「阿嚏!」
一聲大大的噴嚏才剛打了個開頭,一道刀光閃過,該小兵的人頭立刻落地。
他甚至還是張著嘴的。
「嘖!你們注意點兒!不要亂出聲,否則下場就跟他一樣!」
從宮殿屋頂的某一處倏地飛出一道灰色的瘦長身影,對著傻住的幾個御林軍大聲呵斥。
借著月光,黑鷹看到他的下盤扎實,太陽穴鼓起,似乎功力不差的樣子。
而以他這三天的觀察來推斷,這裏的大內高手幾乎埋伏了半數以上,每有風吹草動就立刻出手,就算是自己人,死傷也只有自認倒楣。
想來是皇帝怕他們因風宇飛的事前來報復,所以才會嚴加戒備,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沒了命。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打這觸動雷霆的狂妄主意!
黑鷹抿抿唇,屏住呼吸,凝神靜靜地感覺周圍還有幾個堪稱高手的人存在。
結果令他大吃一驚!
算上剛剛現身那位,僅僅是這一處盤龍殿,就有足足五十八位可以感覺得到的高手在。
那他感覺不到的又會有多少……黑鷹只覺得一股寒氣沖上脊背,一直侵入到腦袋裏。
主人果然是要捨棄他了。
一直都清楚知道的事,再一次被確認的滋味並不好受。
特別是在那樣的甜蜜寵愛之後,這種毫不留情的對待顯得尤其殘酷。
輕輕地自袖袋中抽出所有特製的藍色刀片夾在左手指間,黑鷹半握拳的手剎那間變成了無堅不摧的殺人利器,再用右手抽出腰間的長劍,至此,準備完畢。
深吸一口氣,黑鷹以鴻雁之姿飛射向盤龍殿的殿頂。他要盡可能的保存體力,就唯有先解決最麻煩的大內高手們。
黑鷹甫一出現,人還在半空,大殿頂上就有十數人現出身形來,活高或矮或胖或瘦,卻全無例外的手持兵器,嚴陣以待。
真是麻煩!輕哼一聲,黑鷹左手一甩,六枚藍色刀片緊貼著視線的水平線疾射而過,瞬間就有六人撲倒的聲音響起。
瞳孔一縮,夜色中五點藍光又飛射回來,黑鷹五指一張,順著來勢卸去力,輕巧地將薄卻鋒利的刀片收回指間。
其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再加上強大的殺傷力,一時震懾到了大內高手們。
手中的動作都有一瞬間的停滯,而黑鷹要的,就是這眨眼間的停滯!
腳尖在飛簷角借力一點,人都騰空數丈,黑鷹肩膀一個側轉,整個人旋轉起來,黑衣與夜色幾乎融為一體。
一時之間一眾大內高手只見藍光頻閃,寒意襲體,待到回過神兒來,已經折損二十一人。
剩下的三十七人剛剛看到黑鷹閃電般的殺招,都對他產生了些微的恐懼感,雖然依舊緊盯著黑鷹不放,可是眼中精光已弱,神態也初顯頹勢。
震懾的效果達到,黑鷹悄悄地咽下喉嚨湧上來帶著腥氣的液體,將五枚刀片扣進袖袋之中。
雖然用這種特製刀片殺戮的命中率很高,可是催動其迴旋的內力耗費得同樣很多。剛剛他有注意挑比較強的解決掉,現在剩下的都是不太強的。
如果沒有大的意外出現的話,皇帝的首級應該可以取到。
短暫快速地調息,稍稍緩過力氣。黑鷹長劍一橫,映在寒光凜凜的劍面上的是一雙殺氣四溢的銳眼。此時的他本身,就是一把劍!
戒懼地退後半步,大內高手你看我我看你,都不願先上前試其鋒。
畢竟地上已經躺了一堆犧牲品,他們雖然吃皇糧為皇家賣命,卻不願意白白送命。
這就是所謂的宮廷高手與江湖劍客的本質區別。
黑髮飄起,黑色的衣襬翻飛如蝶,黑鷹如箭筆直地刺向眾大內高手的正中間。幾乎是剎那間,他們產生了動搖,腳步和身形都隱隱有避開的趨勢。
得手了!
黑鷹剛剛如此想,前方刀鋒突然一沉,「當!」的一聲脆響伴隨著噴濺的火星四射。
麻煩了!
黑鷹暗暗叫糟,虎口被震得一陣劇痛。手腕一轉,劍鋒順對方的力一滑,再一卸,身體右側腳下輕點,身體飛速後撤。
劍鋒劃過半弧,劍尖指地,黑鷹再抬頭定睛,就見對面已經多出三個身穿血紅勁裝的青年。
每個都下盤穩實,太陽穴鼓起,目射精光,呼吸輕而緩,整個人都蓄勢待發。
不僅是麻煩,而且還是最大的那種麻煩!
曾聽說過皇帝身邊有三位御前侍衛,都是頂級高手,若是主人在此,也許還有勝算,但是以他現在的情況,別說殺了皇帝取他首級,就是全身而退都困難無比。
退?那是絕對沒可能的。主人的命令就是一切,若是一死可以得償主人所願,也算死得其所。
黑鷹再提氣,催動內力高速運轉起來,長劍橫於胸前,隱隱有淡淡的黑色暗芒自劍上發出。
那是劍氣。
以他的精血為代價產生的,且最多只能撐半個時辰。之後,他就會因耗盡精血而七竅流血。
淡淡的笑意幾不可見地爬上了他的嘴唇,黑鷹長劍一揮,足下發力沖上前去。
把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到劍上,把自己當作劍,把劍當作自己,只攻不防。
不多時,黑鷹身上的黑衣就被劃得滿是狹長的破口,鮮血隨著他揮舞劍的劇烈動作飛濺出去,落到他的臉上,他敵人的臉上。
向前,取皇帝首級!不要戀戰!
懷抱著這樣堅定又簡單無比的念頭,本沒可能突破的包圍圈竟然硬生生被黑鷹殺出一個缺口。
此時的黑鷹已經全身浴血,有他的敵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他已經殺紅了眼,幾乎已經認不出路來了。
眼角輕瞥間,一道藍光閃過。黑鷹的唇突然抿緊,以身撞開那方向正揮舞著大刀的高手左臂,彷若感覺不到絲毫疼痛般,向著那光芒的地方沖過去。
握緊刀柄,再催動剩下的十分之五的餘力,黑鷹一劍削了過去,小小的只有半人高的金塔飛起,現出其下的空洞。毫不遲疑地縱身躍下,黑鷹一邊調動全身敏銳感覺,一邊快步向皇帝的龍床奔去。
那小塔的位置,正是皇帝休息的龍床的正前方。黑鷹從一開始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從下面突破難免會遇到大部分的御林軍,還有從殿頂下去支援的高手,倒不如避開小的麻煩,直接從上面突破!
那張圓上有標明這座小塔的位置就在盤龍殿正中心的上方,當今皇帝的龍床剛好就是盤龍殿的右側。黑鷹那唯一失蹤的藍色刀片一開始就是為了做標記用的
趁著那幾個高手被他跳下時撒出的銷魂粉迷了眼睛還有呼吸,黑鷹利用影衛的敏銳感覺,瞬間就鎖定了皇帝的位置,然後一劍削下了他的頭。
扯過旁邊的明黃色薄絹包好,黑鷹拎著皇帝的人頭,轉身一腳踹在龍床的龍頭上。
「喀——!」
龍床床板突然分開,露出中間一個大洞來,黑鷹咳出一口黑血,貓身鑽了進去。之後,那洞口又合上了。
除了殿內那具無頭屍體外,什麼人也沒有。
至於殿頂的那幾位高手,被鼎鼎大名的毒醫特製的銷魂粉撒了個正著,不是眼睛紅腫得睜不開,就是一個勁打噴嚏停不下來,別說追黑鷹了,連提氣跳下殿頂都成了問題。
而那些御林軍,沒有命令不能沖進盤龍殿去,只能在殿門外團團轉,一時間盤龍殿外亂成一團。
跑進秘道的黑鷹提著皇帝的人頭跑了沒幾步,就倚著秘道的石牆乾咳不止。喉嚨撕裂般痛,又為了不令人發現而用內力強壓下咳嗽聲,直憋得胸口發痛,幾欲炸裂。
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唇,黑鷹的牙齒咬進嘴唇裏,一條條血絲從傷口處順著肌理流下。
抬手隨便擦擦,黑鷹閉目調息了片刻,馬上站起來提氣繼續狂奔。
只是跑著跑著,眼前的東西開始翻轉,並且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不能倒……我不能倒下!
強硬地命令自己不能倒下,黑鷹抬手狠狠地在自己的左臂上劃了一道深深的傷口。
疼痛讓他有精神了不少,連眼前的事物也瞬間變得清晰了一些。黑鷹深吸氣,繼續快速向前跑,腳步跌跌撞撞如孩童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走出了秘道,此時天已經大亮,陽光刺得他直流淚,根本睜不開眼睛。
那張佈局圖上,這個密道只標了一半,連出口的位置都模糊不清,但是好在還是一條活路。
雖然只能從皇宮內部打開這個缺點很讓人無奈。
抬起袖子抹一抹臉,鼻端飄來血腥味。
黑鷹放下袖子一看,他的衣服已經被血染成了黑紅色,隱隱地透著一股腥氣。就像剛剛從血池裏爬出來一樣,特別是他現在的樣子狼狽異常,手中還提著當今皇帝的人頭。
「黑鷹大哥,你的傷……」
突然,身後樹叢一陣沙沙響,黑鷹身體一繃,隨即放鬆。是影一。
「沒事,我取下皇帝的……人頭了……」
抬一抬無力的右手,黑鷹的臉如此蒼白,連幾乎噴濺了他一臉的鮮血都無法給他增加幾分紅潤。
甚至,他已經沒什麼力氣去詢問為什麼影一會在這裏。
可是他的聲音卻是如此的輕快,仿佛做了什麼天大的事情一樣。而事實上,他也的確做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嘔!」
心情一旦放鬆下來,壓抑著的東西就會突然進發,就連瘀血也不例外。
一口黑色的鮮血從黑鷹的嘴裏突然噴出來,嚇了影一一跳。
特別是那血帶隱隱帶著甜膩的味道,怎麼樣想都不太正常。
「黑鷹大哥,你怎麼了?」連忙伸手扶住黑鷹突然下滑的身體,影一的聲音快要哭出來了。
此時的他真的就像個鄰家弟弟一樣,一點兒也看不出幾日之前的陰森與瘋狂。
「毒……提前……被、被激發了……」
帶著甜膩味道的黑色血線從黑鷹的嘴角一直流出,彷佛沒有停下的時候,讓人不禁擔心他會不
會就這樣流光身體裏全部的血。
已經被血染了個透的衣襟再度被染上黑色的血色,黑鷹的全身都散發出濃烈的血腥味,以及死亡的氣息。
「那要怎麼辦?」影一焦急得聲音顫抖。
「把這個……呃、帶給主人,我……我完成任務了……」
一邊說著,黑鷹一邊慢慢地合上了雙眼,手中染成血色的薄絹散開,皇帝的人頭滾落於地。
「黑鷹大哥——!」影一淒厲的喊聲劃破長空,驚起鳥雀無數。
迅速陰沉的天空彷佛帶著一種難解的哀愁。
不久,雨滴降下,一切的血色與腥氣全數被洗刷乾淨。什麼也沒剩下。
黑鷹以為他死定了。
影一也這樣以為。畢竟當他帶著黑鷹返回總壇的時候,黑鷹已經沒氣了。
毒醫檢查過之後,卻說只是毒發以及傷及心肺,氣血攻心造成的短暫假死症狀,並沒有真的死。然後他就俐落地將人給救了回來。
歷時七天,治標不治本。
只因教內最高掌權者下了秘令——絕對不能治好黑鷹。
很能理解教主的彆扭鬱悶心理的毒醫沒有多說什麼,一切照辦。
所以除了發佈命令的秋知風以及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的黑鷹之外,知道黑鷹受傷的人都以為他的傷已經完全治好了。
畢竟毒醫雖然性格怪了點兒,但醫術可是天下無雙的好。
所以,當秋知風在五天之後再度命令黑鷹去暗殺白道首領之時,沒有人對此產生半絲疑惑。
連黑鷹也沒有。
他已經清楚明白地瞭解自己的主人有多想讓他死,也充分地瞭解怎麼樣才能真正的完成主人的願望。
若我的死可以令您開心,那麼我願意如您所願。因為我的誓言就是守護您,完成您所有的願望。
看著秋知風日越緊皺的眉頭,黑鷹如此想。
而秋知風則從黑鷹領命離去之後,就一直愁眉不展。
他不知道是不是餘毒還沒清的關係,在明知黑鷹一定會死的情況下,發出這種命令,竟然會令
他的心很痛,很痛。
不劇烈,只是一點點兒悶悶的痛,卻令他整個人都開始不對勁兒了。
怎麼回事?
站起身來,秋知風邁步走出房門想要透透氣,卻見一身花花綠綠的毒醫半倚著牆壁悠閒的看花。
與他相隔三丈遠的庭中花。
「教主,你的毒已經解了。」
就在秋知風即將與之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突然懶洋洋的開口。
「……可……」手指微動,秋知風的目光一閃,又將話頭吞了下去。
「可是您的心還隨著他而動。」彷若神機妙算般,毒醫似笑非笑的接下秋知風未完的話。
「我……我沒……」下意識想要反駁想要辯解,只是話一出口,秋知風就後悔了。
此地無銀三百兩!自己豈不是越抹越黑?
「屬下勸您三思,否則錯過了,就將永遠無法挽回。」
「你……?」
毒醫淡淡的笑,狀似癲狂地跳了兩步,眼睛戀戀不捨地再三貪看庭中花。似想要靠近,又在躊躇。
「想要為什麼不摘?」看到毒醫那萬般不舍的樣子,秋知風不解。
「到手之後它們就會枯萎,雖然醫術高超,可是我卻沒有令離枝之花嬌豔如昔的方法。那不如就一直讓它長在那裏,還會快樂些。所以,我很羡慕您。」
你明明想要也能要,卻斷然否定拒絕,而我卻是渴望欲瘋卻不能碰觸一分一毫。上天何其不公!
她曾說過,永遠不想要再見到他。所以他只敢悄悄地遠遠守望。
比起他來,教主跟那青年之間根本就不存在什麼阻礙……
思及情傷處,毒醫的神色黯然,秋知風卻只聽的半懂不懂。
「羡慕我?」
「是啊……」
長歎一聲,一向瘋瘋癲癲的毒醫轉身離去,不再理會身後秋知風的欲言又止。
總覺得毒醫似乎話中有話,然而,其真意卻如鏡花水月一般,令秋知風捉摸不清。
想要,卻不能要,是什麼感覺?
慢慢地思索,秋知風發現自己似乎隱隱能夠體會這種感覺,又似乎不能。
真是奇怪,他又沒有想要卻不能要的東西……怎麼會跟毒醫發生共鳴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搖搖頭,秋知風邊繼續思量著,邊慢慢前行。
愕然地回過神來,秋知風發現自己已經在早些日子前分給黑鷹的房門外站了好久,久到腿發麻的地步。
「主人?」
正想要抬腳離開,「吱呀!」一聲,面前的門板向內打開。
頂著一頭濕淋淋長髮的黑鷹披著外袍出現在他的眼前。
白色的褻衣被水打濕了一大片,隱隱透出內裏蜜色的胸膛,其上的兩點似乎是被風吹涼,小小的挺立著,數道細小的水痕自黑鷹的臉上滑下喉結,然後是鎖骨……
直到「咕嚕!」一聲吞咽口水的聲音響亮地傳進耳中,秋知風才尷尬的移開了目光。
黑鷹的臉皮也莫名微微的發熱,雖然依舊是木著張臉,半點兒表情也沒有。
同一個表情做多了,就會變成臉上真實的面具,拿也拿不掉。
黑鷹雖然不至於面癱,此時卻真的不知道該拿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秋知風才好。
「您有何吩咐?」令人窒息的寂靜持續了許久,然後被黑鷹開口打破。
「你明天出發?」秋知風猶豫了一下,發現自己沒話可說,只好找話。
「是。」
黑鷹回的俐落,也乾脆地斷絕了秋知風好不容易想起的話題。
「……傷……傷好了麼?」明知故問,秋知風覺得自己此時的樣子一定蠢極了。
」……好了。」眼中的光彩悄悄地黯了下去,黑鷹實在是想不透秋知風的來意。
難道是想要確定一下他明天會不會死麼?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
明天,能殺得了白道首領就已經是他的極限。他甚至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明天,他將不會再回來總壇。
「……我看看。」左猶豫右猶豫,秋知風不知為何腦中突然閃過,毒醫看著庭中花時悲痛苦澀的眼神,咬了咬牙,硬著頭皮將黑鷹推進了房間。
「……誒?」
身體一被秋知風的手碰到,一陣酥麻就竄上了黑鷹的後背。
被對方愛撫慣了的身體,已經對這雙手這個人產生了本能的反應,然而,如今人事已非。
黑鷹抿了抿唇,略顯倔強地站在原處動也不動。這種神情,真的與青松那時的倔強很像。
只是秋知風卻莫名覺得,其實他是在拿青松與黑鷹做比較。因為最早在他面前出現這種表情的
是黑鷹啊。
「毒醫已經幫屬下看過了。」
秋知風聞言,眉頭立刻挑得老高。
「我要看。」
絕對的命令句。黑鷹永遠無法違抗的命令句。
「……是。」
心裏憋了一股莫名的溫柔小火,一點一點燎原。
黑鷹悶悶地應道,手指在褻衣的帶子上磨蹭了半天,也沒見他脫下半片衣衫。
不耐地輕叩著桌面,秋知風坐在圓桌邊,臉色隨著時間的過去而變得越來越黑。
「過來。」
終於耐不住發了話,秋知風煩躁地抓著固執不肯轉身的黑鷹衣角一扯。
「嘶啦!」一聲,一大片衣料就被他的大手給撕了下來。
布衣未合半合以及結疤傷口的上半身袒露在眼前,秋知風只覺得口中乾渴異常。
隨手丟了那片衣料,抬手給自己倒了杯茶灌下肚,才稍覺好些。
「您還有何吩咐?」
看也看了,應該離開了吧。
黑鷹的目光分明表達著逐客的意願。
主人越是這樣殘酷著溫柔對待他,他就會越來越陷入不屬於他本分的妄想中。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特別是,主人明明想要他死。
每每想到這一點,黑鷹的心就會很痛很痛。就像是有人在他胸口上面開了一個大洞,不停地拿鹽巴撒上去。
「把衣服穿上。」
秋知風目不轉睛地盯著桌面,彷佛那上面開了一朵稀罕非常的花。
窸窸窣窣的穿衣聲輕輕響起,秋知風的心裏就像長了一隻小手,輕輕的撓啊撓的,直讓他氣血上升,下腹火熱如鐵。
該死的!
暗咒一聲,秋知風左腿搭到了右腿上,不自然的掩飾自己的勃起。
只是他光記得掩飾身體,卻疏忽了眼睛。
黑鷹好歹也曾經跟他睡過許多次,對他這種充滿欲念的眼神非常熟悉。
穿衣的動作一頓,黑鷹不確定自己還要不要穿上衣服了。
如果再被撕壞,他就得去買新的了。
「你怎麼停下來了?」
正在他猶豫不決的東想西想的時候,秋知風不悅的聲調突然響起,嚇得他手一抖,衣帶從指間滑落。
「笨手笨腳的……」
秋知風非常自然地一邊靠近去拉,一邊淡淡地責備他。
黑鷹的身體瞬間僵硬了。
只因秋知風現在說話的方式語氣,都與之前寵愛他時一模一樣。
主人……到底來做什麼?
與此同時,秋知風的身體也僵住了,手拈著衣帶,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習慣,真是可怕。
片刻之後,秋知風感歎一聲,抬手將衣帶放到黑鷹的手中。
自從吃瞭解藥之後,他的性欲就變得非常淡薄,再美再嬌再豔的美女少年都無法引起他的欲望。
他曾經以為是自己變得清心寡欲,但是如今看來,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最要命的是,他的身體似乎只會對黑鷹產生反應。
而且,猛烈得令他措手不及。
心思電轉,秋知風再歎一聲,拉住了黑鷹的手,手臂一伸將人帶進自己的懷中。
也罷也罷,就再讓他多活一個月。如果在這一個月裏他的困惑消失或者確定真的愛上他,那時再另外決定吧。
當務之急,是要解決他下半身的問題。
身體是最誠實的,如果真的一點感情也沒有,就不會有如此熱烈的反應。
將被驚嚇得一時呆傻的黑鷹往床邊帶,秋知風生平第一次心甘情願地認栽。
月朗風清,黑鷹的房間裏卻呻吟喘息聲不止,熱辣得令人單單聽到就會全身發燙、臉紅不已。
春過即是夏,清晨的空氣越來越暖,卻無法溫暖血液中結出的寒冰。
黑夜愣愣地看著自己被抱得緊緊暖暖的身體,又掃了一眼秋知風裸露在外的半條手臂,久久的無法反應。
昨晚,主人又跟他歡愛了……
黑鷹呆呆地想著,嘴唇張了張,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從下半身傳來。
眨眨眼,黑鷹的目光茫然地落在床頂上,許久沒有眨眼。
這算什麼呢?
他又算是主人的什麼呢?
影衛?孌寵?
好像都對,又好像都不對。
主人對自己又是怎麼想的呢?
他為什麼在命令自己去送死後又與自己交歡呢?
主人昨晚溫柔的眼神似乎仍在眼前晃動。那樣溫柔深情的目光,會再度令他生出不應有的妄想。
妄想主人其實是……有一點兒喜歡他的……
胡思亂想了好些時候,黑鷹頭一歪,再度睡了過去。
昨晚秋知風要了他太多次了,加上他的身體根本就沒好,終於累到極限,短短的睡眠根本無法完全恢復體力。
當他的呼吸再度變得輕緩起來後,一直緊抱著他的人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毫無睡意的眼睛。其實在黑鷹睜開眼睛之前,秋知風就已經醒了。
只不過,他稍後就感覺到了黑鷹醒前的預動,放緩了呼吸再度閉上了眼。
伸出手來將落到黑鷹額頭上的頭髮撥到一邊去,秋知風輕輕抬頭,印上一吻。
然後手腕一翻,便點了黑鷹的昏睡穴。
坐起身來,秋知風的臉在清晨清冷的陽光照耀下,似乎有一些些的紅。
剛剛,不知怎麼竟然就做出了那樣的舉動。明明只是親吻額頭而已,卻比親吻黑鷹的嘴唇令他更為心動,甚至連久違的害羞情緒也湧了上來。
這與當初青松所給他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更為纏綿,更為甜蜜,幾乎令他不忍放開現在環抱著黑鷹的手。
果然,身體是不會說謊的,他的身體現在只對黑鷹有反應。
如果那毒突然發作的話,豈不是……
秋知風凝視著黑鷹疲憊的面龐,存在於心中多日的瘋狂與焦躁,奇異的慢慢平靜下來,反復思量許久,他終於有了另外的決定。
手掌在黑鷹的背上輕輕撫摩了幾下,頗有些戀戀不捨。
身體不想要跟黑鷹分開,仿佛他一放手,黑鷹就會消失不見……
又不是生離死別!
秋知風低低的笑起來,嘲笑著自己突如其來的純情。
明明事實上,兩個人已經有了更為親密的關係。
回頭最後看了黑鷹一眼,秋知風披上外袍走了出去.
在他身後,黑鷹慢慢地睜開了眼,裏面盈滿了決絕。許久,一滴淚從他乾涸的眼中慢慢地流下,在他變得蒼白失色的臉上切割下一道悲傷的痕跡。
當秋知風再度回到房間之時,床上已經空無一人。黑鷹的長劍還有刀片全都不見了。
暗暗叫糟,他轉身就要躍出門去,眼角一閃而過的眼熟墨綠色,卻令他生生停頓了腳步。
那是……?!
秋知風的瞳孔驟然收縮。
裝著血魁解藥的玉制瓶子從手中掉到了地上,碎成千片。每一片,都滿溢著傷心與悔恨。
「……否則錯過了,就將永遠無法挽回……無法挽回……無法挽回……」
已經無法挽回了。
顫抖著手指,秋知風慢慢地走近那刺痛他眼球與心臟的墨綠色,步步沉重如負千斤。
指尖冰涼,數次無法將那墨綠色拾起。秋知風支撐許久,腿突然麻軟,坐倒在地。
然而,他不顧自己被弄髒的衣袍,目光緊盯著那抹墨綠色,一寸一寸貼近,彷若著魔。
且說黑鷹使用那張從秋知風袖袋裏偷出來的墨綠色的千里符咒,瞬移到白道首領的房間裏,出其不意幾招將之擊殺。
異常的簡單。
然而,之後怎麼從這裏逃脫就難如登天。因為那張可以憑心意瞬移千里的符咒,只能使用一次。
他得靠自己一個人,闖出外面滿是敵視魔教人的白道包圍。
若是平日裏,對他來說雖然不易,卻也不難。
只是昨晚的一場劇烈歡愛用掉了他大半的體力,剛剛揮劍擊殺白道首領之時又不慎激發了血魁的毒性,更倒楣的是,已經沒有多少精力的他竟然沒有發現打開門的侍女。
剛剛那聲尖利的喊叫怕是已經引來了附近所有的人吧。
僅僅是將刺入侍女胸口的長劍拔出的動作,黑鷹就已經力不從心。更別說已經開始冒頭的劇烈疼痛幾乎麻痹了他全身的感覺。
也許,這就是主人最後一夜歡愛的用意吧。保證他絕對沒有任何體力來抗拒他人的追殺。
呵呵……呵呵……
黑鷹低低的笑出聲來,長劍一橫,寒光四溢。
就算自己的命是主人真正想要的,他也不會坐以待斃。影衛的確是要為主人而死,但他也是個劍客。
他會揮舞著劍,直到站著死去的那一刻。
破門而出,黑鷹調動起全身僅剩的真氣內力,手腕一轉,四枚藍色刀片在指間閃爍著寒光。
這將是他生命的最後一場戰鬥,他希望可以戰到最後一刻。
果不其然,他一沖出門去,就被數十位白道高手所包圍,黑鷹眼眸一瞇,如箭般疾射至某一個身前,手腕一彎,已經取下一人性命。
其他人見狀先是一驚,之後全都打起十萬分的精神盯著他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