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日十四日,所有的魔教教眾都會記得這個日子。
這一天,將魔教帶領至輝煌之巔的秋知風主,親自宣佈自此之後魔教將歸順朝廷,成為江湖人所不齒的朝廷鷹犬。
當天正午,秋知風帶領著一干不情不願、群情激憤的魔教眾人,站在魔教總壇的山腳下,如風宇飛所要求的——迎接他。
春日的陽光毫不溫柔地照耀在魔教眾人頭頂,彷佛在嘲笑他們的衰樣。
從咬牙切齒再到不耐煩,許久之後,直到日影西斜,朝廷皇族的隊伍才慢慢從地平線出現、
面目平靜,無悲無喜,秋知風面帶坦然看著風宇飛馳到自己的跟前。
「魔教教主果然守約。」
似笑非笑的風宇飛更像是從地底爬出的厲鬼,樣子比魔教那些牛鬼蛇神還要更像魔教中人。
大概只有飛翩的蒼白陰森才能與之一拼。
這是風宇飛第一次真正面對秋知風,就算是他自認強勢狠毒可怕,卻也要在秋知風面前灰溜溜地敗下陣來。
畢竟,他只是徒有其表而已,內在完全不能跟秋知風相比。
風宇飛的是一種外現的銳利鋒芒,華而不實:而秋知風則恰恰與他相反,內斂卻又令人害怕得牙齒打顫、脊背發寒。
甚至只要站在秋知風面前,就會覺得有把劍已經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這是實力的鮮明差距,並不是幾年或者十幾年就可以追得上去的,
因為對方不會原地踏步,他時刻向前走,就算此時此刻亦然。更何況,他們的差距其實是本質上的。
風宇飛滿滿的得意氣勢突然變得虛弱起來,就像老鼠見了貓。
他甚至下意識想要後退。
不行!絕不能在眾人面前丟了顏面!況兄,秋知風現在並不叮怕。他的死穴還在自己的手中。
一邊這樣告訴自己,風宇飛一邊下馬,走上了武林中人人聞風喪膽的魔教總壇。
魔教的大廳已經如他信中所要求的,佈滿了代表皇族權力的明黃,置身其中,風宇飛才有一種魔教已經歸入他麾下的真實感。
忍不住,他露出了陰森詭異的得意笑臉。目光在人群中一掃,與張良的冒光相接,即刻移開。
「飛翩的人頭在哪里?」
轉身掃視—周,風宇飛語含不滿,眉峰高揚。
這是之前張良教他的作法,可以讓自己先贏得—些氣勢。畢竟,血淋淋的同教人人頭放在跟前,
就算魔教人等再怎麼可怕憤怒,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忌憚退縮。
特別是那個人還是據張良說很厲害的一個角色。
「解藥。」秋知風靜靜地站在距他三步遠的地方,聲音平靜,氣勢逼人。
一瞬間氣勢被壓倒的感覺令風宇飛十分個悅,眼中的狠厲狂增。
「我要他的人頭!」
「先給解藥。」秋知風分毫不讓。
就算是被按住死穴,也不代表他會任人宰割。
「張良!」
兩人對峙許久,最先沉不住氣的,是急於扭轉局面贏得壓倒性氣勢的風宇飛。
這種似乎低人一頭的感覺很傷他皇族的自尊。
「你?!」
秋知風的臉上首次出現愕然,對著不知何時站到風宇飛身邊的謀士,以及他手中的東西。
「教主大人,良禽擇木而棲,您要怪就怪自己太過感情用事。至於這個,您也應該好好保管才是,畢竟這是刑堂堂主大人的人頭,竟然讓我輕易地拿到了。」
一臉得意的搖著羽扇,另一手提著大木匣的張良,語氣竟然含帶輕蔑之意,激起眾怒。
「張良!你這小人!竟然背叛魔教!」
「狗娘養的混蛋東西!枉老子平日還把你當作兄弟!沒想到你吃裏扒外!……」
「閉嘴!」
一片混亂的責聲被秋知風的獅吼功瞬間壓制至無聲。沒有人再敢這次。
而這種彷佛依舊是低人一頭的感覺,令風宇飛愈加憤怒不甘。
一把奪過張良手中的木匣,三兩下打開,裏面赫然是沾滿半乾涸鮮血,飛翩的人頭!
風宇飛的臉刹那間變得青白。但是他卻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將那人頭舉高,讓魔教人都能清楚地看到飛翩的人頭。
秋知風看到他捧著匣子的手抖個不停,幾乎將它摔到地上。
但是人頭帶來的震撼效果也是顯而易見的,幾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盯著那顆人頭看,眼裏流露出一絲恐懼與憤怒。
「哈哈哈哈,魔教人你們看清楚了!這可是你們刑堂堂主的頭,若是你們再敢對我不敬,我就讓你們尊敬的教主砍下你們所有人的頭!哈哈哈哈!……」
仰頭帶著瘋狂的病態大笑,風宇飛太過得意忘形,甚至忘記了身在何處。
又或許,他對自己身邊的護衛太過有信心了。
「解藥。」
等到他終於笑夠了,秋知風異常平靜的聲音再度傳來。
心神一顫,風宇飛此時才知後怕是什麼滋味。
強行克制住打冷顫的身體反應,風宇飛冷哼一聲,邪魅的臉龐掛上三分輕蔑與不屑。
「拿去。」
長袖一甩,小小的白玉瓶子被丟入秋知風手中。
毒醫連忙上前接過,仔細察看。
而風宇飛則是冷笑數聲,以絕對施捨的目光,看著毒醫小心翼翼地倒出藥來鑒定。
特別令他感到愉悅的是,秋知風的表情雖然沒有任何變化,可是他的目光一直都跟著那白玉瓶子轉。
若他如此在意,自己的計畫就完全成功了!掌握魔教將不再是個夢!
有了這股強大的勢力,就算他想要奪取天下都輕而易舉!
風宇飛想得太美,完全沒有注意到秋知風眼底流轉的危險殺意。
「只有一顆,而且不是解藥,只是再將毒發推遲一個月。」
風宇飛一字一頓的說,享受著秋知風突然扭曲的表情。
——總算是占到優勢了。
雖然看起來的確一直是他占著優勢,可是秋知風的表現總讓風宇飛覺得他才是弱的一方,這種感覺讓他非常不舒服。
而現在,舒服多了。
「你想要毀約?」秋知風的聲音低沉,危險氣息在整個大廳裏彌漫。
魔教眾人得到一個事情不成的暗示,紛紛亮出了自己的武器。
只要秋知風一聲令下,風宇飛等人就將屍骨無存。
眼睛銳利一掃,風字飛突然就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大聲。
秋知風等著他笑夠,一雙銳利異常的眼從風宇飛的頭掃到腳,之後再返回頭部。
仿佛被扼住喉嚨,風宇飛突然停住了笑聲。而他的態度依舊張狂。
「你不要忘記了,普天之下只有我才知道解藥的配法。若你不想要那個人死,就安分一些。」
秋知風的眼幽深無底,任何人都無法從他眼裏讀出他此時的情緒。
「看起來約定破裂了。」
他安靜得太久,久到風宇飛都覺得疑惑與惶恐。
之後,秋知風的嘴角慢慢揚起,一個殘忍陰森的淺笑,就從氣勢上完全壓倒了明顯占著優勢的風宇飛。
「你……」
風宇飛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脖頸一涼,疼痛蔓延。
「不要動,否則死。」
森冷的殺氣從身後只針對他一人襲來,風宇飛瞬間全身僵硬,一股刺骨的冷意幾乎刺穿他的心臟。
「飛翩?!你怎麼會……?」
張良的聲音又驚又懼。而風宇飛則已經嚇得全身發抖,牙齒不停地打顫。
「教內易容高手很多。」飛翩一句話就解答了他們的疑問。
瞬間,大勢已去。張良早就被其他的教眾制住,雖然他隱藏了自己的真正實力,但是雙拳難敵四手,特別是魔教厲害的人真的很多。
從頭到尾,秋知風都沒有動一步,情勢瞬間逆轉,他也沒有露出一絲一毫喜悅的表情。
他的這種表現,令風宇飛以為仍有轉機。
魔教的地牢,是飛翩的地盤,在這裏他最自在,也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這是魔教教主賦予他的權力。
最初的一炷香時間裏,地牢裏很安靜,安靜到詭異。沒有任何一個刑堂之人被允許進入,除了飛翩自己。
一切都是他自己動手。從那一炷香之後的時間開始,呻吟哀號不絕於耳,淒慘到令人不忍聽聞。
且濃重的血腥味超過了以往任何一次拷問,幾乎令站在地牢半徑三尺內的人都聞得到。讓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放幹了對方身上每一滴血。
歇斯底里的喘息與興奮的喊叫也同時夾在那些恐怖的呻吟聲中,詭異得令人退避三舍。這種可怕的聲音一直繼續響了一個時辰,之後再度安靜下來。
不久之後,秋知風自那可怕的如地獄般的地牢裏走了出來,全身都環繞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那天之後,再沒有人看到飛翩,也沒有人看到風宇飛,即使翻遍地牢的每一個角落,也找不到這兩個人存在的痕跡。
也許他們兩個都死了,也許他們兩個都活著,想要知道確切的情況,必須去問秋知風,若是夠膽或者不要命的話。
站在黑鷹的床前,秋知風看了許久,直到確定自己的情緒不再隨著他而動,才從袖袋裏掏出裝著能夠將毒發推遲一個月的舒緩藥的瓶子。
只有一顆藥,意味著黑鷹只能活一個月。
那對秋知風來說已經足夠了,他會讓黑鷹剩餘的價值發揮到最大的。
以魔教教主之名。
因為,魔教教主絕對不能存在不必要的弱點。
經過了青松之後,他就決定再不要為任何一個人動情。他不要再變得不像自己,冷酷才是他應該永遠保持的樣子。那種為了一個人不顧一切不惜一切的瘋狂,他絕對絕對不要再次重蹈覆轍!
而對黑鷹之前的那種溫柔,他絕對不能再繼續放縱下去了!
他的理智在叫囂著危險,只是他一直以計畫收拾風宇飛的藉口無視而已。現在計畫已經完成,藉口完全消失了。
對黑鷹的這種溫柔,也必須全部扼殺掉!
黑鷹不知道自己是做了夢還是睡得太久了,總之一覺醒來一切都變了。
他的主人依舊不再瘋狂索求他的身體,而且也不再對他怪異的溫柔。一切都回到了從前。
他是影衛,而秋知風是他必須捨命保護的主人。
一切似乎都沒變。
一切也似乎都變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
他依舊是影衛,卻是不必再隱身躲藏,秋知風給他自有出現在人前的權利。
生平第一次,不必再躲藏,可以正大光明讓所有人知道他黑鷹這個人的存在。然而,他卻並不覺得有多麼高興。
不僅是因為他從未渴望過這種「正大光明」,還因為他已經猜到了秋知風的用意。
影衛只能存在於黑暗,當他不再用夜色覆身的時候,也就是被捨棄的時候。
而隨著秋知風若有所思的目光放在他身上的時間越來越長,這種感覺就越鮮明真實。
黑鷹的腦袋其實是很單純的,在面對秋知風的時候尤甚。所以,他想不明白主人捨棄他的原因。
而知道這原因的,普天之下只有兩個人——秋知風,以及毒醫。
他們都不會告訴他。況且,他也不曾問過。
秋知風沉思了三天,也給了黑鷹三天的「自由」,之後,他給他下了一道命令。
——取當今皇帝的首級。
對此,黑鷹早有準備。殊不知,就在這三天裏,秋知風常常會無意識地走到他的房門附近,驚駭地清醒過來,卻從來都未立刻轉身離去。
而是遠遠地看著,皺著眉,思想劇烈的掙扎。
對此全不知情的黑鷹,卻憑藉他對秋知風的瞭解,推測出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原因——三天是秋知風能夠忍受被冒犯的恥辱的最久時間。
在黑鷹的印象裏,身為魔教教主的秋知風,行事風格就是完全的魔性化,即你侵我一尺,我便還你一丈。既然膽敢打魔教主意以及妄圖擺佈他,就要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
秋知風是不能為任何人所冒犯的——他要用最直接赤裸的血腥方式向全天下人宣告。
像這種暗殺之類的事情,的確會被派到他的頭上,然而,卻並不會以如此的方式。
——沒有任何一個援助。全憑黑鷹一人。
秋知風的意思很簡單明瞭,他要黑鷹隻身一人前去刺殺全天下被保護得最嚴密的人。
皇宮大內,高手如雲。想要取當今聖上首級,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當接到這個命令的時候,黑鷹就知道自己的預感成真了。
他的主人將要捨棄他。
然而,他沒有怨言。甚至,連一點兒負面的情緒都沒有。
能為主人而死,是身為影衛的光榮。
他安靜地領命而去。反倒令秋知風覺得自己之前的猶豫掙扎既荒唐又無意義。
半倚靠在高大的華貴椅子上,秋知風盯著黑鷹之前所站的位置,久久沒有動分毫。
「既然在意,就不要讓他去。」
突然,一個迷人誘惑,又透著奇異清朗的聲音在整個書房裏響起。
仿佛發聲於任何一個角落,無處不在。
秋知風一驚,隨即又平靜下來,只是眼內的掙扎全數瞬間淹沒於眼底最深處。
「來者何人?」
「呵呵呵呵……」
聽到他的問話,那個優美異常的聲音卻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我們可不是人喲!」
話音未落,一高一矮兩道身影相依相偎著出現在秋知風眼前。
較矮小的有一頭彷若星星碎片般夢幻的月白色長髮,眼眸也是同色,白衣翩然,無風自動,美麗不食人間煙火。
而高大的那位則是血發赤眸,全身都是彷若血般濃烈的紅,直刺人的眼球,邪氣得令人側目。
這樣的兩人站在一起,卻奇異的協調與契合。
秋知風的心頭一顫,不知為何眼前浮現出黑鷹那張呆呆的平凡面孔。
「秋大教主,你還記得青松麼?」
不等秋知風開口,月白色的非人類就先打斷了他的思緒。
「……青松?」
現在就算念著他的名字,心也不會痛得彷若針刺。
也許,時間真的可以醫治一切,包括情傷。也或許,是另一個原因……
「你應該記得他吧?我們是他的朋友。」
月白色的非人類一笑,露出潔白美好的牙齒,明媚得足以迷惑一切生物。
若在以往,秋知風一定會看呆,可是現在他沒有這種心情。
他的心不在這裏。
「你們也是蛇妖?可是我要如何相信你們呢?」
妖類普遍都對人類沒有好感和善意,若是打著青松的幌子而想要算計於他的話,就大錯特錯了。
沒有聽到青松的名字就失去理智,秋知風的手輕輕扣住袖口,不動聲色地戒備著。
「就憑我們沒有馬上殺了你。」
火紅色的狐炎噴出,瞬間襲上秋知風的身體,駭得他瞪大眼睛,五官扭曲。
「你……們?!」
噴到身上的火雖然燒得猛烈,卻一點兒也沒有灼傷他,甚至連衣物都是完好的。
唯一被損壞的,只有指間扣著的咒符。
就在指尖的咒符全部化為灰燼掉落地面的同時,狐炎停止了燃燒。
「如果我們想要害你的性命,現在便可,所以你可以相信我們了吧。」
下巴微抬,炎狐莫焱因為被人類所冒犯,而不悅瞇起的血色雙眸寒光四溢,殺氣吹起他的紅色長髮,飄揚如代表殺戮的旗幟。
「請問兩位的來意是?」
秋知風也同樣被對方倨傲的態度冒犯到了,然而他還是儘量克制著保持應有的禮數。
兩位非人類對視一眼,在腦海中以無聲的意識波交談著。
「他似乎還沒真正認識到自己的感情。我們要幫他點明麼?」
「人類的情劫我們是不能干涉的,否則天劫不會放過我們。」
「但是我們是來替青松還他的情債的,不幫忙真的好麼?」
「天數已定,我們只能在情劫過後想辦法補救。若是此時出手干涉,怕是只會產生無法彌補的變數。雖然我們是來幫青松化解前塵孽緣的,但總不能連自己也搭進去。」
「幾句勸告的話,患該不會被天劫注意到吧。」
「少說為妙,萬一洩漏天機,就不是一道天劫能了事的了。」
「那就由我來說吧,盡人事聽天命。只要不介入過多,應該不會怎樣。」
主意已定,月白色的非人類斟酌著開口。
「我們並非蛇妖,而是狐妖,我是月狐倪裳,他是炎狐焱莫。你曾有恩于青松,而青松亦虧欠於你,所以允許你直呼我們的名字。我們此來,是為還青松欠你的恩情。」
「恩情?我並沒有為他做過什麼事。不必相還。」
秋知風眨眨眼,笑了,邪俊的臉孔在一瞬間變得蠱惑人心。
若非狐妖天生是蠱惑人心的高手,倪裳也沒有把握自己會不會小小的看呆一下。
而他身邊的愛人必定會吃醋……不,是已經在吃醋了。
感覺到腰間手臂的收緊,倪裳無奈的笑笑,卻抬頭坦然面對秋知風恍然的目光。
妖本就是自由灑脫慣了的生物,絕對不會在意任何生物的眼光。
而月狐倪裳與炎狐焱莫早就因著「追妻事件」聞名整個妖界,再多被人注意幾眼,於他們不痛不癢。
「你接受不接受是你的事,恩情于修行有利,也可能不利。所以這份情我們是必定要代青松還你的。」
隻字不提青松其實還有重生的希望,月狐倪裳與炎狐焱莫故意要斬斷青松與凡塵的交集,這樣才能保他重生之後不會被天劫盯上,道行亦不會毀於一旦。
妖天性愛自由,同時也是極端自私的物種。若非他們在意的人或事物,絕對涼薄相待。
所以他們在發現秋知風的自欺行為時,並沒有立刻出聲點醒他。甚至還在考慮是否要這麼做、於他們本身的修行是否會有所損傷。
「如此,兩位請自便。」對這個話題不再感興趣,秋知風微抬手,表明態度趕人。
「剛剛的那個人,你真的捨得捨棄掉麼?據我所知,皇宮大內高手如雲,他此去必定九死一生。且觀他面相已身中劇毒,活不過一月之期。你與他有何深仇,定要置他於死地?」
故意講反話,月狐倪裳在蠱惑與誘引人方面的才華與實力,堪稱狐妖族第一。
「你們都知道?」秋知風一驚,隨即異常不悅。
就算對方是非人類,他依舊討厭被人所看透的感覺。特別是過往全在對方掌握中的感覺。
「是的。只要我們想,就可以知道。」
大方承認,炎狐焱莫摟緊自己懷中的愛人,邪氣的唇角勾起,目光銳利不可逼視。
與人類的注視不同,妖的眼總會令人有被看透的錯覺。
而秋知風尤其不喜歡這種感覺,特別是在這個時候。
「雖然你對他的感情開始於風宇飛的情毒,但是……」
嘴唇被捂住,倪裳抬頭,映入眼簾的是焱莫邪氣的臉龐。
「你們根本就不明白!」
大概是看透了對方對自己沒有利害關係,也沒有威脅性,秋知風的心防稍松,情緒也變得更加外放。
他甚至失常的低吼。
「我並不愛他,一切都是因為酒中的情毒,一切都是巧合的一夜歡愛,一切都是幻覺迷惑而已!只要再過幾天,我的餘毒清乾淨,或者是他死去,現在的這種迷惑就會完全消失!不會留下任何的痕跡!」
秋知風說得斬釘截鐵,卻沒發現他自己的眼神裏,透出那種淡淡的不確定與悲傷。
越是想要將這種感情扼殺,越是無法停止這種感情。
短短數日,秋知風已經快被這種矛盾逼瘋了!連一向冷靜的理智似乎也停止了運轉。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下會再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也許,會遷怒黑鷹,對他更加殘忍也不一定。
他會後悔的。
倪裳與莫焱對視一眼,都決定不再勸說。
有些事情真的是天註定的,哪怕想要做一些小小的扭轉與努力,都是徒勞。
「我們言盡於此,若你聽進半絲良言,就將解藥給他,也讓他少受些苦楚。」
經歷過磨難才與現在的愛人在一起,倪裳雖然性格清冷,但憐惜黑鷹無辜,才又多講了這一句。
秋知風聞言立刻放出殺氣,炎狐莫焱不悅地抬袖一掃,將之擋回。
「你不願意讓他好過是你的事,不要遷怒旁人。」尤其是他最心愛的狐妖!
「多有得罪……」
秋知風略一垂眸,自知失了常態,可是再抬頭時已經不見了兩妖身影。
微微錯愕,他呆愣片刻,放下手,半癱在了椅子上。
從側面看去,無精打采,半點兒勢掃天下的魔教教主應有的意氣風發都沒有。
秋知風的手指輕輕的敲擊著扶手,斷斷續續。就如他此時猶豫不決的心境。
那一天從風宇飛嘴裏確定,自己確實是因為中了張良下在酒裏的情毒,之後又陰錯陽差地與黑鷹歡好,所以激發了毒性才愛上他。
在那之後,他的腦子就一直一團亂。雖然他未曾表現出來。
早在感情突變的時候,他就發現不對勁兒而找毒醫檢查。結果如他所猜想般,只是中了毒才會那般在乎黑鷹。
但是隨著他們的關係越來越親密,久遠的記憶被喚醒,他越來越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是因為毒才對黑鷹那麼好;也越來越不確定,他到底是因為黑鷹像青松還是青松像黑鷹而覺得迷茫?
到底,最初吸引他目光的是哪一個?他真正愛的又是哪一個?他已經漸漸的搞不清楚了。
這種迷茫隨著黑鷹因毒發而痛苦變得越來越深。
若真的只是毒的影響,那麼這真實異常的痛徹心扉也必定會隨著毒解而消失吧?
若真的只是錯覺,那麼解毒之後他依舊為黑鷹所牽動的目光與心痛又作何解釋?
但若是他真的愛著黑鷹,為什麼他會在中毒的時候依舊保持理智將計畫進行到底?為什麼他會在解毒之後就立刻扣下了從風宇飛那裏刑求問出的血魁解藥?
甚至,在感情掙脫了情毒的控制之後,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黑鷹死!
只有他死了,他對青松的感情才不會蒙上污點。而對他本身而言,被情毒篡改了本身的意志感情,失去理智般不顧一切地愛上一個人,是對他秋知風最大的污辱與傷害!
況且溫柔什麼的,愛情什麼的,統統都會成為他的弱點!風宇飛這件事就是個例子!
前段時間發生的一切,在這樣的想法下突然變成了一種莫大的屈辱。重重的打擊矛盾糾結,讓秋知風已經失去了一貫冷靜的理智,思維產生了混亂。
明明只是很簡單的問題,卻因為秋知風的種種顧慮多方思考而變得複雜無比。甚至,向著一個極其詭異的方向發展。
這種發展直接導致一種結果——不顧一切的決絕,想要將這些影響他理智的東西完全清除的決絕!
況且,身為魔教教主多年的慣性思維,就是要除掉可能影響他理智的一切人事物。
而這兩隻狐妖的到來,他們提點的話語,不但沒有將秋知風從這詭異的思維裏解救出來,更適得其反地火上澆油,讓秋知風越想越多,思維愈加錯亂,更鑽進了瘋狂的牛角尖裏!
如果黑鷹不消失,他將變得不像自己!剛剛在兩隻陌生狐妖面前詭異的失態就是最好的證據!
所以,只要黑鷹死去,一切就都會回到原點,一切將都不會發生任何改變。
這種感覺在狐妖來之後變得愈加強烈。
也許是青松帶給他的情傷太重,以至於秋知風這樣強大可怕的人物,也開始莫名的恐懼任何超過掌握的感情變化。所以,在這一刻,他對黑鷹真正起了非除不可的殺心。
此時,遠赴皇宮大內的黑鷹身後緊盯著的,正是與他關係甚好的影一。
而在影一的身邊,則是即將取代黑鷹的下一任「最強之影」的兩位候選人。
根據秋知風的密令,無論黑鷹是否能完成刺殺皇帝的任務,還是影一能否狠下心腸俐落地殺了黑鷹完成任務,他們都會出手,取這兩個人性命。
否則,就算任務失敗,他們不僅不能繼承「最強之影」的稱號,還會被處死。
握緊手中的長刀,候選人之一不時地於黑暗中與另一競爭者交換眼神。
他們也是從小就接受影衛的殘酷訓練,為了出人頭地而刻苦努力,自認實力已經足夠強悍,卻在跟蹤現任「最強之影」黑鷹之後,暗暗心驚的同時大受打擊。
明明從秘處得到消息說黑鷹中了毒,功力一定會受到影響。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想要跟上黑鷹的速度,就已經很吃力了。更別說達到跟他一樣的化有形為無形,仿若一陣黑煙般潛行。
他們真的能殺了他麼?若是他任務成功,就算是重傷,他們的勝算亦不多。只能祈禱待會兒影一不會違背主人的命令了。
此時影一的想法,則完全與他們的希望相反。
對於影一來說,黑鷹是他的大哥,是他最崇拜關心的人,單單只是對他起殺意就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了,更別提要真的殺了他。
明明黑鷹大哥並沒有犯任何的錯誤,為什麼主人一定要殺了他呢?而且主人不是很喜歡黑鷹大哥麼?為什麼轉眼間就欲殺之而後快呢?
以影一的單純腦袋,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有一點他是很清楚的——他不僅不能對黑鷹大哥鋒刃相向,還要盡可能地幫助黑鷹大哥完成任務,讓他戴罪立功!
也許主人心念再轉兩圈,就不會非要黑鷹大哥的命不可了。
如此決定之後,影一彷若鄰家小弟般清秀的臉上,突然露出陰森嗜血的瘋狂表情。
手指在貼身的刀鞘上輕輕一指,「叮!」的一聲細微脆響,寒刃出鞘,冽冽的殺意如出閘的猛獸般狂猛地釋放!
——後面的這兩隻小蟲子,就由他來為黑鷹大哥解決吧。
黑鷹疾馳的腳步一頓,背後的殺意很熟悉。
是影一。
他跟來幹嘛?
影一很瞭解黑鷹,所以一直跟他保持一個鐵定不會被發現的遠距離。只是他釋放殺氣這麼大的變動,黑鷹就算再離得稍遠一些,也還是能夠察覺的。
對影一竟然離開主人身邊感覺到困惑,黑鷹偏了偏頭,手腕再一翻,一枚小小的薄如蟬翼的藍色刀片在他的食指與中指之間閃爍著點點寒光。
要……幫忙麼?
誤以為影一遭遇到敵人,黑鷹對是否前去援助猶豫了片刻。
以他的身手應該可以解決吧。
思量再三,手指一撥,刀片就消失在他的指間。
還是先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務要緊。
打定主意,黑鷹再度提氣狂奔,前面是下一處驛站,這一次一定要挑一匹最好的馬,起碼不能再像上一匹一樣輕易就跑到口吐白沫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