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餵,都沒人在嗎?」
一場午覺醒來過後,夏彪走下樓,卻不見半個人影。平常只要一叫,那一個挺機靈的小弟就會跑過來,今天他跑到那裡去了?從客廳、廚房到廁所都巡了一遍,還是沒看到。
再回到廚房,肚腹感空虛,他決定到冰箱「裡頭」,去找點東西吃──在治理幫務上,一不讓自己插手的兒子,唯一偷偷效法他的習慣,就是有備無患。
為了因應臨時上門拜訪的意外訪客;或是想犒賞在外面処理事情回來,累得要死的兄弟們,偏偏酒店不是己打烊是還沒開的不湊巧時間,所以家裡要隨時隨地都儲備著足以供應一支小軍隊=約一個排三十人開個小派對的酒與糧。
想當然耳,普通外面賣的「冰箱」根本不夠看,所以在這兒和老家一樣,都直接把營業用的低溫儲藏室造在廚房裡。
裡面隨時可以搬出幾箱紅酒、啤酒,和各種即食系的冷藏食品──反正兄弟們也不講究什麼美食,能吃粗飽就行,重點是酒一定要夠。
只是夏彪想也沒想到,自己一拉開了充當冰箱的冷藏室大門,卻看到了一個人背對著他,坐在啤酒箱上。
「哇!你、你在裡面動三小?林背快被你給嚇死了!」
轉回頭來的眼鏡仔,比他更結結巴巴地回道:「我、我、我在……看一些東西啦……老先覺你……你又怎麼會……會來這裡?」
夏彪看他把某樣東西藏在身後,不爽地說:「這是林背兒子的冰箱,我不能開嗎?你鬼鬼崇崇地把什麼東西放在後面?拿出來,我看!」
「沒、沒、沒什麼啦!真的沒什麼!」
「沒什麼那就拿出來啊!」
哪容得任何人在自己面前遮遮掩掩,夏彪走到他的面前,硬是捉住他背在身後的手臂,逼他把東西拿出來。結果,原來是他的手機只不過手機中的三點五寸小畫面,正播放著活色生香的A片。
「草!你就不能正大光明點看喔?躲在這種奇怪的地方看A片!哎,你沒有用打X的手摸食材吧?這樣子以後我可不敢吃你煮的東西。」
眼鏡仔囧紅了臉,連脖子都紅了,他拼命地搖頭說:「沒有、沒有!我真的沒有啦!因為在、在廁所裡面,我怕聲音會漏出去……在這邊門很厚,看這種片子也不打緊。」
「冷涼畏!你是不會在自己家裡看喔?」
頭垂得更低了。
「我家……人口有卡多一點點,找、找不到地方一個人獨處。歹勢啦,老先覺,以後我不敢啦!你放我一馬,好不好?」
「厚,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夏彪氣呼呼的,突地,他想到了個好點子。
「好,今天晚上你尬我出門,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對了,順便帶我的兒媳婦一塊去好了。我看那些做醫生的也挺可憐的,上次去醫院,我和他們聊天的時候,發現他們很無聊。不管問他們什麼都只會搖頭或點頭,還有身體也很虛弱,一直冷得發抖,嘿嘿,所以帶兒媳婦去感受一下酒小姐們的熱情招待,見識一下怎樣聊天才有趣,以後看他會不會比較懂得對阿寰體貼一點,不要老是冷冰冰的。」
眼鏡仔吞了吞口水。 「老先覺,這……可能不是什麼好主意呢。」
「蛤啊?你講啥?!」瞇起右眼,瞪大左眼,夏彪不服氣地咆道:「你憑哪一點說不是好主意?你說啊!」
遲疑了一會兒,年輕人出現服輸的表情。 「沒有,老先覺講的擺是對的。」
「啊哈哈」地豪邁笑著,夏彪拍拍年輕人的肩膀,讚許他識時務為俊傑。
「以後你會有前途的!來,現在去給我弄點吃的,肚子餓了。等我吃飽,我們就去找我的好兒媳婦,接他下班。」
年輕人面色如土,垂頭喪氣地說了聲好,表情卻是一百萬個不願意。
當然,夏彪根本不放在心上,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十數分鐘後,眼鏡仔把臨時湊出來,但是一點兒也不隨便,比較適合當點心吃的一碗道地擔仔麵加黑白切的滷菜,端出了廚房。
「老先覺,東西為您準備好了,可以用餐了。」他邊在餐桌上放下一碟碟的菜,邊呼喚道。
「老先覺?」眼鏡仔以為自己喊得太小聲,於是走出了廚房去請老人家過來用飯。
結果卻輪到他找遍了屋子的各個角落,也找不到半個人影。
「奇怪,他不是說他要吃東西,人怎麼不見了呢?」
「眼鏡仔,你一個人在自言自語著什麼?」
「土豆大哥……」
將方才的來龍去脈(當然省略掉A片的那段)和前輩簡單提了一下後,眼鏡仔傷腦筋地說:「該不會他叫我煮,卻又等不及,自己跑去外面吃了吧?」
「說不一定真是這樣,畢竟老先覺和咱們夏老大一樣,都是興之所至、不受人拘束的人。你就再等一下,也許他很快就回來了。」
也只能這樣了。
眼鏡仔無奈地重返餐廳,眼看熱騰騰的面都要涼了,麵條也糊了,叫人覺得可惜。還是乾脆先把牠吃掉,等老先覺回來,再給他下一碗?
「餵!」
驀地,土豆仔一臉氣急敗壞地衝入餐廳,直指著門外道:「我放在玄關的信,是你拿走的嗎?」
「沒,我沒看到什麼信。」
「真的不是你?」
「我發誓,我、我真的沒有看到!」
土豆仔低咒一聲。 「甘有可能是……哪會發生這種代誌,我太不小心了!」
「土豆大哥,到底是什麼事?」
「哎,尬你講也沒效!」
一揮衣袖,土豆仔掏出手機,急急忙忙地走出了家門之外自從以前被條子搜過一次之後,為了防範竊聽的關係,在屋內安裝了反竊聽的電波發送器,除非關掉,否則室內無法使用手機。
就在土豆仔的電話聯絡過了十五分鐘左右,外面車道響起了嘎嘎的煞車聲。一輛急駛的黑頭車甩尾停下,面色凝重的夏寰從車上下來。
「幾時發生的事?」
「我、我走進玄關時大約是三點,所以是三十分鐘左右了。那封信我打算放在你的書房裡,可是因為走到玄關的時候,剛好有電話響起,我就隨手地往這邊一放,出去講電話。講完電話回來,眼鏡仔在說他找不到老先覺……我才發現信也跟著不見了。」
「信是拆開來的嗎?」
「那當然。看到沒有郵戳,又沒有署名,我馬上就拆開來檢查了。裡面就像我在電話裡頭說的那樣,是叫老大一個人到X堤工業區裡的廢工廠,說要和你算一算這些年的賬,否則下次報廢的就不是車子……總之就是一堆威脅字眼的內容。」
土豆仔說道:「看內容就知道,不管這個人是誰,頭殼已經壞得差不多了。其實只要不予理會,他應該就會自取滅亡……這一點老先覺應該看得出來吧?他應該不會那麼……跑去信上的地點見對方吧?」
「問題就是臭老頭有著比別人多一倍的雞婆和好管閒事!你以為我算衝動的嗎?我血液裡面的衝動還沒有臭老頭一半多!那傢伙不要以為他上了年紀就會節制,他是越老越沒救!」
夏寰詛咒了兩聲,閉眼仰頭做了個深呼吸。
再一睜眼,彷彿一覺醒來的猛獅般犀利、鎖定獵物的雙瞳,已經有了明確的目標與方向,他果斷明快地迅速對他們下達指令。
「把所有能調動的人力全都調來吧。要搜索廢工廠,需要人手。眼鏡仔,你叫電腦組的把那個地點的資料全調一調,如果有詳細的內部構造圖,多印幾份,分發給他們。」
他們自己則走進了書房,再度出來時,肩下的位置,明顯鼓起了一處。
「夏哥,有必要攜帶噴子嗎?」
土豆仔的言下之意是他並不認為寄這種威脅信來的人,能做出什麼時候轟轟烈烈的事。通常會吠的狗不會咬人,真正的敵人是不會寄信告知你他的意圖的。
他想提醒夏寰的是,帶著噴子,就像帶著刀出門一樣,出鞘必見血,將呼喚更多的不詳之事。
「我知道。但是有時候看到它,也可以有喝止的效果。要是那傢伙打算對誰不利,我想送他的手腳一、兩顆子彈,可以讓他被毒品泡成福馬林標本的腦子,稍微清醒一點。」
「你已經知道這傢伙是誰了嗎?」上頭又沒有署名。
「哼,我夏某敵人雖多,但像這種瘋狗似的到處咬人、走投無路的傢伙,不是早就解決了,就是還住在別墅(牢)裡面……只有一隻被放出來沒多久,我想八九不離十是他了。你看看那種潦草發抖的字體,像是正常人嗎?想跟他講道理,除非先幫他換腦袋再說。」
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土豆仔也不強求。 「還是請夏哥你多小心。」
「走了!」
點個頭,夏寰一呼百應,從旗下幾間公司裡召集來的兄弟們,紛紛坐上各自的車子,緊跟在夏寰的黑頭轎車後,朝著堤防道路前進。
在不熟的複雜道路中摸索著,夏彪看見了工廠招牌的時候,他的手機已經響了不知幾百聲了,來電顯示這二、三十通電話都是同一個人撥打的。
「餵,我夏彪。」
下車前,他終於把電話接起來,電話的另一頭停頓數秒後,像是轉接到擴音器中,發出了帶有回音的怒罵
「老頭,你跑哪裡去了?!」
「這年頭還真是變了,我以為兒子應該給老子管,想不到活到這麼老,老子居然反被兒子管制行動了啊?」
「你是不是去逞英雄了?告訴你,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本來也不打算去理那種廢物,你就放著他不要去理會就是了!」
哼,所以說這些毛頭小子就是不懂。小災放著不管是會釀成大禍的,像這種威脅的東西,趁它沒變本加厲之前,先摘掉災厄的根芽,比事後去收拾要容易多了。
這種躲起來寄信威脅的傢伙,他看太多了。不敢露臉,代表沒種,通常都是那些沒什麼骨氣的傢伙。
這種人,只要狠狠地教訓一頓像是斷他幾根手指,或鼻子、眼睛,身體的哪一部分都行,只要讓他嚇破膽,馬上他就會痛徹心徘地悔悟,勝過任何神丹妙藥。
要夏彪來說,用幾根手指就能救一個廢物的命,那個廢物還該感激他呢!因為要是讓夏寰來做,那絕對不會比他這個老爸手下留情多少的。
「我不知道你在講啥,我去哪裡做什麼事是我的自由。等我代誌解決,自然會回去。叫你手底下的那個煮飯的,幫我把麵熱好就對了。 」
「阿爸」
喀地切斷通話。夏彪想了想,索性將手機關掉邁出一在和人談判的時候,手機一直嗡嗡響的,吵都吵死了。
下了車,看著面前龐大的廢棄工廠。過去似乎是個機器模具的鐵工廠,但是一場大火過後,剩下的就是破破爛爛的鐵皮、焦黑的牆與廢棄的各種工廠模具零件。可能是太大、太重,所以小偷還沒把腦筋動到這裡吧?
夏彪跨過了一條禁止進入的黃色膠帶,踏在滿是鐵屑與泥灰的地面,一步步地深入工廠內。
「餵,誰要找夏寰的?給我出來吧!」
越是往內,越是漆黑。
漸漸地,到達了陽光無法探入的地方,夏彪的身體跟著隱沒在工廠的黑暗角落中……
策劃了那麼久,設計了那麼久,如今一下子就要結束,真是令人捨不得呀!體內有股難以宣洩的惆悵感。
但是,還沒有、還沒有,真正高潮還沒有到來呢!
從現在開始,才是他們夏家父子的地獄階段,也是他最為享受的一刻──呵呵,哈哈哈哈……有比這更具娛樂效果的精彩好戲嗎?
來了,來了。
他身子前屈地望著車內的小型監視器畫面,架設在場地中的隱形鏡頭捕捉到了大批人馬──七、八台車子掀起陣陣煙塵,將狹的廢棄工廠入口給包圍起來的樣子。
此起彼落的車門開闔聲中,主角終於堂而皇之的登場了。
瞧瞧,不過是個角頭老大=流氓的兒子,卻擺出一副世界踩在我腳下的囂張姿態,多可笑。
殺氣騰騰的臉色,不就是個逞兇作惡之徒,到底有什麼好暢秋(囂張)的?
噢?真是意外,這傢伙竟在西裝底下藏機關啊!那個皮套袋裡裝的,不會是玩具槍吧?
咂了咂舌,自言自語著。 「我是不是太看得起你了?你是那種沒有槍的保護,就怕會被暗算的膽小鬼啊?夏寰。」
或者,有另一個可能性。
「也許我誤判了你的性格,你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衝,不是一頭看到紅布就只會往前衝,不知後退的蠻牛,你還是有謹慎、智慧的一面……嗎?」
呵呵呵,無論是哪一個答案,這讓這場遊戲更有趣了。
畢竟整場遊戲的贏家已定,不會改變,什麼好期待的了,但是能讓他感覺到愉快和享受的時機,就是像現在這一刻。看著每個人按照他撰寫的劇本在移動,走在他畫好的棋盤上,任他指揮、cao縱與玩弄。
──這給他無上的快威,彷彿是至高無一上的神一樣。
看著畫面中的男人,威風凜凜地朝手下們下令、指引那些弟兄們四散開來尋人的模樣,他不禁伸出一指,在男人的臉頰上畫著。
「哭吧、叫吧、痛苦吧,這是我為你和你父親獻上的驪歌,好好地聆聽啊!呵呵……」
男人接近了那輛靜止不動的車子。
他父親的車子。
閉甘雙眼,他依稀可以聽到男人墜入地獄的聲響,唇角揚起了一絲靜謐、模仿神佛的慈悲微笑。
「夏哥,那輛車!」
張望的眼,立即隨著那一指,往斜前方看去。
腳,不需要任何命令,飛奔了過去。
那輛車,沒錯,是阿爸的。
還沒有奔跑到車門旁,已經可以看到了。靜靜地,車子裡面一動也不動的人影,直挺挺地坐靠在駕駛座的位子。
心臟,停下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