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都市言情鍍金歲月
「那麽, 你爲什麽會選擇成爲公爵夫人的女僕呢?」
走到藏身的倉庫還有好一會,在沉默了一段時間以後,夏綠蒂終於大著膽子問出了這句話, 但是安娜根本沒有打算要理會她,這個女僕只是自顧自地走著,仿佛根本沒聽見她的問話。
「如果你不告訴我的話, 我會一直問下去, 那可是非常煩人的。」她實在太好奇這個問題了, 無論如何也想要得到一個答案,「而且, 你不能因爲我煩人就殺了我, 」她突然想到了什麽, 趕緊加上了這句話, 「公爵夫人收養了我, 如果她知道我死了——儘管不一定知道是你下的手——但肯定會讓她非常不愉快。」
安娜這下總算有了點反應,她偏著頭瞥了夏綠蒂一眼, 面無表情。「那些手續還沒有合法化, 」她說道, 「嚴格來說, 你不過是她口頭上收留的養女罷了。再說了, 她在克隆斯塔德的時候聯絡了霍爾丹少校的府上, 對方說你已經被女管家帶走了。而誰知道,在回英國的路上,船只會不會出什麽事呢?」
夏綠蒂知道霍爾丹少校的僕從爲什麽要那麽告訴公爵夫人, 畢竟,他們一覺醒來就發現女管家,一個馬夫,以及自己都不見了,那麽能得出的結論也就只有這個了。「但你不會這麽做的,對吧?」她沒有把握地說道,她實在很想走在安娜身後,至少這麽一來,如果她要做點什麽,還得先轉過身來,留給自己反應的時間會更多。但是一個小姐走在男僕身後實在是太奇怪了。安娜似乎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不緊不慢地跟在她一步遠的身後,夏綠蒂脖子上的汗毛就沒倒下去過,「有許多人都知道我來到了這座城市,至少保羅克魯格就知道,他一下就能拆穿你的謊言。」
「當然,如果他能活著說出故事的話。」安娜微微一笑,「別胡思亂想了,夏綠蒂,我現在沒有任何理由要殺了你。」
這句話不能讓她安心,但至少能確保她在接下來幾分鐘內的安全,因此她又不怕死地壯起了膽子,「那你可以告訴我,你爲什麽選擇成爲了公爵夫人的女僕嗎?」
安娜低頭檢視著她,好像是在確認她是否值得自己說出回答,又像是在警告她不許將接下來的談話泄露出去。不管是哪一種,在僵持了幾分鐘後,她總算鬆口了,「我沒有選擇成爲『公爵夫人』的女僕,我選擇成爲了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的女僕。」
夏綠蒂不明白這其中的區別。
「爲什麽非得是女僕呢?」她問道,要是她有安娜的身手與天賦,她才不會屈居人下,每天「是的,小姐」來,「好的,小姐」去,毫無半點人生的自由,「你明明可以做許多別的事情。」
「比如?」那雙玻璃珠子般的眼睛轉了過來,夏綠蒂一下子被噎住了,她所知的職業甚少,猶豫了好一會才說,「間諜?合約殺手?海盜?我知道了,你可以爲政府賣命,替他們殺掉那些不與他們合作的官員。」
「難道你心愛的馬克西米利安的遭遇沒教會給你任何教訓嗎?他就是一個間諜,一個爲政府工作的殺手,不但被自己的父親出賣,還淪落得連名字也不曾擁有。」安娜冷冷地說,她的法語說得非常好,就像公爵夫人的一樣好,「再說了,我有一個大家庭需要贍養,這些工作的報酬都太不穩定了。範德比爾特家不僅給的工資豐厚,還從不拖欠。我的主人現在也許正被關押在某處,在他們眼中,我也下落不明,不知去了何處。但每個月他們仍然會將我的工資一半寄去給我的家鄉,這就是女僕工作的好處。」
「這就是你選擇成爲一個女僕的原因嗎?」現在哪怕街道上有一隻螞蟻當場表演吞下一隻河馬,也不會讓夏綠蒂更加驚訝了,「就爲了那點錢?」
「那點錢?」安娜哼了一聲,「等你需要養活八個弟妹,還有你的父母的時候,你就知道根本沒有多少選擇剩下了。更何况,這是一份體面的工作。足以堵住我父母的口。」
夏綠蒂無法想像安娜竟然會有父母與弟弟妹妹,在她看來,像安娜這樣的人,就該是由某個天才雕塑家從一塊千年堅冰中雕出,接著再用什麽科學儀器,就像讓弗蘭斯坦復活那樣使她獲得了生命,才能解釋她這絲毫沒有半點人性的模樣。一想到要與安娜一起長大,夏綠蒂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是的,我的弟弟妹妹的感覺就跟你一樣。」看出了她的恐懼,安娜平靜地說道,「他們害怕我害怕得要死,儘管我從來沒傷害過她們。所以我早早就離開了而家——當然,也因爲我的父母那時已經商量著要把我嫁給某個男人。他們認爲那樣能讓我『正常』一些,特別是生了孩子以後。」
想像成爲安娜的孩子,遠比想像成爲安娜的弟妹更加恐怖。夏綠蒂懷疑那個孩子生下來就不敢啼哭一聲,要是他餓了,說不定他更寧願扭動自己的小手小脚爬到城外去依靠一隻瘦骨嶙峋的母牛,也不敢向近在咫尺的母親求助。
「我對他們沒有感情,但是作爲長女,我仍然有責任,責任就意味著弟弟們念書的學費,妹妹們出嫁的嫁妝,這些支出就意味著一份良好的工作,於是,我一抵達紐約,就立刻去了一家中介所。人人都說那兒機會甚多,隨時隨地都有報酬豐厚的工作等著人們去爭取。那些傳言的確沒錯,如果這些工作就意味著妓女的話,事實上,對於一個女孩,工作的選擇很有限,不是成爲秘書和零售員,就只能成爲女僕。」
「然後呢?」夏綠蒂迫不及待地問道。安娜有些驚奇地看著她。「你爲什麽想要知道這些?」安娜問道,「這不是什麽精彩的童話故事,我的妹妹在你這個年紀,只想聽與聖誕老人,精靈,以及與英俊富有的王公勛爵有關的事情,她甚至對死亡一點概念也沒有。」
夏綠蒂不敢追問下去,生怕安娜的話會以「於是我就把她的寵物給殺了,好教育教育她。」爲結尾。「因爲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人。」她承認道,「我以爲像你這樣的人會去做更偉大的事情——或者說,更激動人心的,更驚險刺激的。而不是待在一個公爵夫人的身旁,爲她端茶遞水,服侍她的生活。」
「我很喜歡我的工作。」安娜的聲音平平淡淡,沒有一絲起伏,「作爲一個女僕,我的使命就是要完成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的一切心願,我想不出比這更好的工作了。」
「但你總得有一個契機吧?」夏綠蒂鍥而不捨地追問著,「總有某件事讓你意識到這對你來是一份非常重要的工作吧?」
「是的。」安娜對這一點倒是爽快地承認了,「那就發生在我抵達中介所的時候。那時候我還沒學會將自己隱藏起來——」
她說得很含糊,但是夏綠蒂明白她的意思,那即是說那時安娜還不知道要如何把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本性隱藏起來。
「——因此我在那站了10分鐘,但一直沒人來接待我。這時,一個家庭女教師打扮的女人走了進來,說有一則廣告想放在他們這兒,是爲範德比爾特家的女主人招聘女僕的。於是,中介所所有人都圍了上去,我那時不知道是因爲範德比爾特家的廣告費會給得很多,所以那些人才趨之若鶩。我只知道,暫時不會有人理睬我了,因此我就走了出去,想呼吸呼吸新鮮空氣——那時是冬天,中介所裡燃著熊熊的火爐,偏偏又沒好好清理烟囪,結果室內的空氣又悶又污濁。
「我走到了人行道上,路邊停著一輛裝飾十分豪華的馬車,一個小女孩正從上面走下來,由另一個家庭女教師攙扶著——那就是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她那天帶著一頂白色的貂毛帽子,手套是相應的顔色,不過在手背上用蕾絲漁網裝飾著,綴著珍珠與藍寶石。脚上踩著淺棕色的羊皮靴子,嬌小玲瓏得就像鳥兒的爪子,再加上她套著的那件淺藍色天鵝絨大衣,就像是一隻山雀從馬車上飛了下來,輕盈地落在了雪地上一般。」
夏綠蒂聽得入了迷,險些在一塊突出的小石子上絆倒,但她全然忽略了大脚趾上傳來的痛楚,只顧著繼續聆聽著。
「她先是打發了她的家庭女教師去爲她買些雜志與報紙。看見我從中介所走出來,她隨即便友好地走上前向我搭話。她先是有模有樣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紹,接著再詢問我,是不是打算找一份工作,範德比爾特家如今正在應聘女僕,雲雲。與我見面的那一天,她才12歲,遠遠沒到擁有自己的女僕的年齡,家庭女教師和一般的女傭就能滿足她的需求。但家庭女教師不會無條件地執行她的吩咐,因爲她們還肩負著修正她行爲的職責,而一般的女傭則更不會,因爲她們害怕被真正的主人責罰。那時,她一本正經地告訴我,她真希望能趕緊擁有一個自己女僕,那樣,這個女僕就能完全地屬她,所有的任務就是滿足她的心願。」
「那就打動了你嗎?」
「你能毫無戒心地接近我,再與我說上那麽多話嗎?」安娜冷笑了一聲,反問道,夏綠蒂楞了楞,立刻便搖了搖頭。此刻她們穿行在一條十分繁忙的街道上,可人們在接近安娜時,仍然會不自覺地繞開。她那冰冷得不帶任何感情,如同機械製造出的雙眼,她散發出的那麽一點若有若無的嗜血氣息,都會讓人想要本能地躲開,就像看見色彩斑斕的毒蜘蛛,巨大的蝎子及蜈蚣,還有凶狠的毒蛇一樣,那種恐懼是克服不來的。
這或許也是一種天賦吧,夏綠蒂心想,也許這個世界上每種人都是相對的,有人是天生的殺手,冷血而不帶任何感情,就有人能溫柔地接納他們,仿佛他們與旁人沒有任何區別。對於安娜來說,公爵夫人就像是一隻停留在她沾血刀尖上的小鳥,如此突然,却又如此自然,即便是如此脆弱却仍然毫無戒心。馬克西米利安愛上公爵夫人,是否也是因爲這一點呢?在公爵夫人身上,他們似乎能找到某種他們絕不可能在這世界上另外一個人身上找到的特質。
「在她離開後,我立刻走進了中介所。『成爲範德比爾特家的女僕有什麽條件?』我詢問道,而這立刻引起了一番大笑。隨即,他們告訴我,範德比爾特家只要最好的,像我這樣的鄉下姑娘根本沒有可能。他們要求女僕不僅身世清白,品味高雅,舉止良好,聰明伶俐,還得必須會說法語,而這只是最低的要求。他們雇傭的女僕必須經過最好的訓練,而且還得有多年的工作經驗。
「『那麽,成爲範德比爾特小姐的女僕呢?』我又詢問道,『範德比爾特家肯定不會請一個年級太大的女僕來照顧年輕的小姐。』在這一點上,我得到了肯定的答覆。許多紐約的富貴人家都不會聘請超過24歲的女僕來照顧自己的小姐,因爲年輕的女孩更討小姐的歡心,更能與小姐們相處融洽,而且也跟得上最近流行的時尚品味,範德比爾特家也不例外,因此在工作經驗上,他們就放鬆不少。畢竟,有許多小姐喜歡親自□□自己的女僕,有了工作經驗,反而不那麽好磨合。」
「那之後呢?」
「那之後,我去上了整個紐約最好的職業學校,學習了整整4年,花光了祖母給我留下的那一份財産。當我畢業的時候,我拿到了4封推薦信,這是前所未有的記錄,我的同學們哪怕隻拿到一封,便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而你就這樣成了公爵夫人的女僕?」
「而我就這樣成了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的女僕。」
安娜糾正道,儘管夏綠蒂仍然不明白這其中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