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出了醫院,燥熱的氣息撲面而來,衛奚站在醫院門口的陰影處,思考著該到哪裡喝杯冷飲去。
正思考著,包裡的手機忽然鈴聲大作。
包是衛奚不久前才買的,很小巧結實,今天第一次用,誰知伸手進去拿東西却被拉鏈卡住了手背,費了點勁才拿出手機,手背都被劃出幾條白色痕迹,等電話拿出來時已經停止響鈴了。
破包!下次堅决不用了,有些東西果然是中看不中用啊,衛奚皺眉輕撫有些疼的手背。
衛奚打開手機,居然是她父親打來的電話。
有多久了呢,他們互不聯繫?
有點猶豫,但最終她還是回撥過去。
「小奚?」
「嗯,爸,是我,剛才沒聽到。」衛奚低頭踢著腳邊凸起來的地磚花紋。
「去那邊那麽久了,工作找了沒?」衛勻成問她。
「……還沒。」衛奚老實作答,知道她這麽不上進大概又要駡她了。
衛勻成深吸一口氣,換了別的話題,「那麽房子呢,入住了沒有?」
他居然沒駡她這麽久了不找工作!衛奚詫异極了。
「呃,那個房子裡面的味兒還很濃,還在通風晾曬。」
「嗯。」衛勻成在電話那頭點了點頭。
接下來電話陷入了靜默,衛奚不知道該說什麼,而衛勻成顯然也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該如何開口。
過了很久,衛勻成才說,「小奚,你媽媽今天大概過來找你了,如果來找你的話現在可能快到了,假如她真的來找你,很多事你替爸爸勸勸她。」
衛奚抬頭看著天空,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了才說,「爸,您這樣做,對媽媽不公平。」
衛勻成不是不難過的,在女兒面前說這些也不是不尷尬的,可是人到中年,生活趨於平淡乏味,他很想爲了後面的精彩而抗爭一次,哪怕傷害了他不願意傷害的人,所以他說,「很多事都不能用公平衡量,小奚,爸爸可以什麽都不提,然後和你媽媽貌合神離地過一生,但是我也將一生都不快樂,你希望的結局是這樣嗎?」
衛奚說不出話來,誰都沒錯,追求的不過是快樂,她又有什麽權利去要求別人如何如何呢?
「小奚,你在聽嗎?」
衛奚應了聲,「嗯,我在聽。」
「好了,在外面注意身體,爸爸說的你考慮考慮。」很多話畢竟還是開不了口,衛勻成嘆息著挂了電話。
天氣太熱,一個並不算長的電話打得衛奚耳朵發燙,連手機屏幕上都滿是她的汗水。看著車來人往的大街,衛奚甩了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壞心情讓她異常暴躁,把手機一股腦塞回包裡,包包的拉鏈卡住了裡面的布料,半天也拉不上去,她沒什麽耐心地用了點力氣,拉鏈扣居然就這麽脫落下來了,她惱怒地駡了聲**。
擔心母親真的過來找她,她趕緊打車回了住處。
當電梯門打開,當她看到站在門口的趙靜蘭的時候,忽然有種心碎的感覺,她瘦了那麽多。
「媽,您怎麽來了?」衛奚假裝驚訝地走過去開門。
趙靜蘭很累的樣子,沒了往日女强人該有的幹練,提著一個簡單的行李箱跟著她進屋,「過來看看你。」
衛奚幫忙把她手裡的行李箱接過去放好,招呼她進屋休息,自己去厨房倒水給她。
「您等很久了嗎?怎麼不打我電話?」衛奚倒了水出來,挨著她坐下。
「也沒多久,正準備給你打電話你就回來了。」看到衛奚紅撲撲的臉,趙靜蘭嗔怪道︰「出個門都不知道打個傘的,女孩子皮膚黑了可不好看。」
衛奚笑著摸摸自己的臉,「沒事啦,不是曬的,我是逛街逛了熱的。」
「逛街買什麼?」
「想買衣服來著,不過沒看到中意的就回來了。」衛奚歪頭靠到趙靜蘭肩上,眼帶笑意心裡却很痛,愛了大半輩子的男人說變了就變了,她媽媽該有多麽難受?
趙靜蘭象徵性地推了推她的頭,「你這頭沉的,不知道你老媽風塵僕僕到這裡很累嗎?」
衛奚笑,移開頭,「風塵僕僕?不是吧,我出電梯的時候還以爲某位大明星突然降臨了呢。」
趙靜蘭沒好氣地笑,「就你能掰。」靠在沙發上,環顧了一下衛奚租住的房子,有些嫌弃地皺了皺眉,「你這房子找的不怎麽好啊,客廳就巴掌大點。」
衛奚笑笑,「大了難收拾。」
「說你就是不會過好日子的命,你舅舅家什麽也不要你做,你偏偏要搬出來自己住。」趙靜蘭點了點女兒的額頭。
「那邊新買的房子也快可以入住了,這裡又不是要住一輩子,您不用那麼嫌棄的。」衛奚笑著說。
趙靜蘭捏捏衛奚的臉,「虧得你爸那麽有錢,你怎麽半點富家小姐的氣勢也沒有?」
衛奚笑出聲來,「老媽,您其實可以不用那麽幽默的。」
趙靜蘭笑笑,糟糕的心情在看到女兒的一刻好了不少,按著有些餓的肚子嚷道︰「我大老遠趕過來都沒怎麽吃東西,你給我下碗麵條去吧。」
衛奚犯了難,她還不會做飯啊,內疚道︰「那個,老媽,我不會。」
趙靜蘭氣得翻了翻白眼,「那你當初不住你舅舅家時,告訴我的理由是要出來自力更生順便學做飯!」
衛奚汗顏,那時候她只是想出來靜一靜而已,學做菜什麽的都是藉口。
最後趙靜蘭還是自己動手做了兩人份的面,心裡有事的人怎麽可能吃得下東西?衛奚努力吃了半天也才吃了小半碗麵條,她抬眼,她媽媽也沒有吃下去多少,「老媽,不是說餓了,怎麽才吃了那麽點?」
「可能太累了,吃不下。算了,我不吃了,臥室是哪間?我去休息下。」趙靜蘭難掩疲憊地起身。
衛奚起身幫她開了臥室的門,去衣櫃找了睡衣給趙靜蘭,「您睡吧。」
關了門出來,衛奚收拾了餐桌,洗了碗整理好厨房,然後站在陽台看著脚下的滾滾紅塵。什麼時候開始,愛情變得那麼不可信?什麼時候開始,心中的信仰已經完全被顛覆?什麽時候開始,幸福的表像下面總是死水微瀾?
就在那些不堪的回憶卷土重來的一刻,衛奚難受地閉上了眼拒絕去回憶。她內心還不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直面所有的悲哀與拋弃。
她得找點事來做,否則,她又會慢慢陷入痛苦裡不可自拔。把家裡徹底打掃了一遍後,她進臥室拿她的筆記本出來上網,她進去的時候趙靜蘭已經睡著了,但是她睡得極不安穩,眉宇是緊緊皺著的,眼角有泪。衛奚嘆了口氣,默默拿了筆記本出去。
在網上訂了餐廳,她想晚上和趙靜蘭出去吃飯,待在家裡容易胡思亂想,她嘴又笨,不知道怎麽安慰人,出去走走總是好的。
也許真的是累了,趙靜蘭睡了將近6個小時,醒過來的時候外面已經華燈初上了。她在浴室洗漱了出來,客廳黑暗一片,衛奚沒有開燈,正盤腿坐在沙發上網,光影在她臉上忽明忽暗。
趙靜蘭抹著護手霜湊過去,「看什麼呢,燈也不知道開。」
衛奚抬頭,「您終於醒了?」
「你沒出去玩,一直在等我?」趙靜蘭摸索著開了燈,她向來不喜歡待在太暗的空間。
「去哪兒玩?您女兒在這裡沒幾個朋友好不好。」衛奚放下電腦,摸了摸油光可鑒的臉,「我洗臉去,您上會網,等下我們出去吃飯。」
趙靜蘭坐下來,把筆記本攤在腿上,打開郵箱處理公司郵件,「這個時候剛好是下班用餐高峰期,你確定餐廳還有位置?」
衛奚正在抹洗面奶,聽到趙靜蘭的話,從浴室探出滿是泡沫的臉,一邊搓著臉一邊說,「不明白了吧,out了吧,我早在網上預訂好位置了。」
趙靜蘭眼盯著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就你能,有網銀了不起啊,改天我也去弄個。」
衛奚笑,「喲,老媽,您也太fashion了,還知道網銀呢?」
趙靜蘭沒好氣地笑,「我不知道,就你知道,你老媽就是個土包子。」
衛奚呵呵一笑,「您不是土包子,您怎麼會是土包子呢?哈哈。」
兩人吃了飯去逛了會街,趙靜蘭給衛奚買了一套化妝品和好幾套衣服。女兒長這麽大了,是該好好打扮打扮了。
說起來衛奚和趙靜蘭逛街的時候幷不多,趙靜蘭是個事業心很重的女人,大部分時候生活裡充斥著的都是工作。衛奚就是在她不知不覺得時候慢慢長成了大姑娘,所幸的是,衛奚沒那些令人頭痛的富家女毛病,活得積極向上,性格也算樂觀開朗。她在事業上太要强了,以至於忽略了家庭太多,等到家庭發生了這麽大的問題後,她才發現,賺那麽多錢做什麽呢,家不在了,錢還有什麽意義?
這樣悠閒地和女兒逛街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趙靜蘭心裡不甚感嘆,她這個母親做得未免也太失敗了。
兩人閒逛著回到家已經不早了,娘倆也累了,洗洗就睡了。
下午睡了太多的緣故,趙靜蘭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旁邊的衛奚心裡有事自然是不可能睡著,側身扭亮了台燈,「媽,睡不著?」
「吵醒你了?」趙靜蘭說。
衛奚搖了搖頭,「一直就沒睡著。」
「年紀輕輕就失眠這可不好。」趙靜蘭伸手拂去垂在衛奚眼角的頭髮。
這樣的親密衛奚顯然不是很適應,她們母女相處的模式算不上冷漠,但肯定不是親密無間的。在她心裡母親總是鎮定且忙碌的,吃頓飯都總是電話不斷,很多時候她有話想要跟趙靜蘭說,但是看她那麽忙,她也就不再想說了,心裡總想著大人有事要忙她不能去打擾。
台燈有些暗,趙靜蘭仔細看著女兒臉部的輪廓,心裡的痛越來越尖銳。衛奚長得像極了衛勻成,哪怕是微笑的樣子都像,怎麽會有人像另一個人像成這樣呢?
「小奚,爸媽可能要離婚了呢。」趙靜蘭幽幽地說。
這個她早就預見了,衛奚難過地閉了閉眼,「嗯。」
「你也不必難過,你這麽大了,不久就會結婚生子,你會有自己的家庭,不要爲我們難過。」趙靜蘭這樣說著,自己却流了泪。
衛奚如鯁在喉,鼻酸極了,「媽……」
趙靜蘭很少流淚,這次卻再也忍不住,她攤開手掌蓋在眼睛上,「你爸真是狠心啊。」
衛奚何嘗不難過,早在來g市之前,她就已經受不了他們的徹夜爭吵,她最親愛的兩個人在她面前互相指責,她却束手無策的感覺太糟糕了。那個時候於她而言無异於末日,父母婚變的同時,她亦失去了她奉爲信仰的愛情。這個時候說什麼呢?說什麽都於事無補,衛奚沉默著,只能任心裡的傷口再撕裂一次。
安靜的夜裡總是會催化一個人內心最深處的悲傷,太多事壓在心底,趙靜蘭幾乎喘不過氣,忽然有了傾訴的**,「他說離婚就要離婚,我姿態都放那麽低了,他還是那麽堅决。他一無所有的時候我不顧家人的反對嫁給他,生你的時候難産我差點就沒命了,這麽多年在公司盡心盡力幫他,可是他都不想這些的,從來不考慮我的付出的,爲了一個那樣的女人就要跟我離婚。小奚,媽心裡難受啊,真想殺了那對狗男女。」
衛奚抹了把眼泪,抱緊了趙靜蘭,趙靜蘭有多痛她就有多恨,她的幸福亦被這一場婚外情徹底摧毀,她想不通,父親怎麼可以自私成這樣呢?
「我不會離婚的,我死也不會離婚的,他想得美!」趙靜蘭握緊了拳頭,恨恨地說。
趙靜蘭會來g市找衛奚,不過是爲了逃避衛勻成,他每天都在逼她簽字離婚,她真的受不了了。爲了那個女人,他竟然可以淨身出戶,好一個真愛!若不是當局者,她大概都要爲他們的真愛拍手叫好了。
「媽,您跟爸離婚吧,你們這樣耗著有什麽意思,爸他已經不會回頭了。」衛奚不是爲了幫父親,而是爲了幫母親解脫,她瞭解她的父親,父親是真的在愛著,他已經不愛媽媽了,沒有人可以挽回這一場婚變。她曾經爲此抗爭過,也一直在等,等一個圓滿的結局,可是到最後妥協的是她,所以她逃到了g市,她不願意再面對一次那種撕心裂肺的場面,不願意再心灰意冷一次。
「我不會離婚,我們就這樣耗著吧,誰也別想好過。」趙靜蘭的語氣裡面有令衛奚心驚的絕望。
衛奚冷靜地說,「媽,您放過您自己吧,爸他已經不會回頭了。」這句話說出來,衛奚深知她是爲了勸母親但更是爲了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