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衛奚醒過來的時候，天已大亮，身體已經沒有了昨晚的任何不適，想來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衛奚偏頭看了眼窗戶，陽光隱隱從淺色的窗簾裡透出來，摸過床頭的鬧鐘來看，已經快八點了。忽然想到了什麽，衛奚掀開被子赤脚跑出臥室。

　　客廳的沙發上整齊地叠放著被子，窗子被打開了，白色的窗簾猶如兩隻揮舞的翅膀，在室內輕揚，陽光在地板上若隱若現將至未至，不大的客廳裡面除了自己再沒有別人，周濟已經走了，房間裡面沒有一絲關於他的味道。

　　衛奚將窗簾拉開，再抱被子回臥室放好。洗漱好了就去厨房燒水，然後熬粥。她幷不擅長做飯，單獨出來住却幷不常在家開火，很多時候厨房對她的意義就是燒水。不過關於熬粥，她想只要是個正常人應該都會。

　　她上網查了下熬粥的方法，挑了最簡單的準備做。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的生活可以簡單成這個樣子。彼時，她的未來規劃是這樣的︰周一至周五每天七點半起床，做簡單的早餐，然後像任何一個尋常的上班族一樣擠公交車去上班，過朝九晚五的生活，談平平淡淡的戀愛，周末睡到自然醒；每個月把工資分作三份，一份儲存，一份用作日常開銷，一份寄給父母；在26歲與季宇結婚，27歲生孩子。

　　不過，這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想想罷了，她來不及一一實現。她現在不需要努力不需要辛苦不需要操心就有了自己的房子，只要她想工作，憑著家裡的關係她就可以擁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多麽令人羨慕的人生呵，可是她那麽不開心。很久很久之前，她想過不要依靠家裡，要憑自己本事，可是有太多的事情都是因爲與某個人有關係，現在那個人已經走遠，她再也沒了想要奮鬥的衝勁，就心安理得地做起了自己曾經不耻的啃老族。

　　熬粥的技不嫻熟，她被沸騰的燙了好幾下，手背紅了一片，用冷水衝了很久手背的痛才慢慢消减，再也不敢去攪拌沸騰的粥了，衛奚用濕手巾包住手才大著膽子去關了火。

　　粥自然熬得幷不好，她去衝水的時候沒把火關小，粥有些糊了，但是倒了多可惜，衛奚皺眉喝了所有粥，再無比艱難地吃了藥，拎著包包就跑去醫院找周濟。

　　輕車熟路地進了周濟的辦公室，忽視掉走廊上護士小姐們幷不友好的眼神，衛奚微笑著走到周濟身邊，「周醫生，早呀。」

　　周濟早晨起得很早，回了趟家洗了澡換了衣服才回來上班，所以看上去頭髮黑亮，衣著整潔，很神清氣爽的樣子。做醫生的人大都愛乾淨吧，尤其是這樣炎熱的天氣，不洗澡他們大概會難受死吧？

　　看到衛奚，周濟不由自主地皺眉，「又生病了？」她的病未免也太頑固了些。

　　衛奚笑，「沒有，我是來感謝你的，我想請你吃飯。」她又不是林黛玉，哪能那麼弱不經風？

　　「不用。」周濟的語氣很淡，天知道他昨晚爲什麽會發瘋去她家，爲病人打針於他而言已經是很多年前的記憶了，那應該是他本科畢業實習時候的事了吧？一個人太心軟的結果就是造成自己無窮的困擾，衛奚就是個好極了的例子。

　　衛奚笑，「可是我堅持。」

　　聞言，周濟懶得理她，煩躁地扔下筆，起身去書架上找書，思路被打斷的滋味幷不好受。

　　難得不忙，周濟科室的醫生們都無聊至極，看到有小姑娘進了周濟的辦公室，均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時不時到周濟辦公室門口溜達一圈，身上的白大褂晃得衛奚眼都花了。

　　也許是上班太無趣了，又或者是看到有姑娘來找周濟太難得了，總之大傢伙均保持了比較高昂的八卦心態，看周濟被這個年輕的小姑娘折騰得黑臉黑面，衆年輕的醫生們不禁好笑，這個小姑娘簡直是可塑之材呀，周濟那麽鎮定的人都開始不淡定了。看冷言冷語的周醫生被收拾真是太解氣了，他業務技術壓人一等就算了，還帥得那麽明顯，憑什麽！

　　衛奚看到門口的醫生，連忙轉身將兩大袋水果分發給周濟的同事，前來看好戲的醫生們笑盈盈地接過衛奚的水果，還不忘意味深長地掃周濟一眼。

　　辦公室突然多了那麽多看好戲的人，周濟很是無語，這些人真有那麽閒？

　　看周濟不耐的眼神，衆醫生識趣走人，臨了要出門還不忘朝衛奚揚了揚水果道謝。

　　衛奚開心地笑，擺手道︰「不用謝不用謝。」

　　人全部走完了，周濟翻了翻拿下來的幾本書，找到了想要的，把多餘的書放回去，坐下來開始翻書查找想要的資料，頭也不抬地說，「你的感謝我已經收到，你可以回去了。」

　　衛奚輕笑，悠閒地找位子坐下，趴在周濟右手邊，「不，你不跟我吃飯我是不會回去的。」

　　周濟「啪」地放下鋼筆，交叉了十指，偏頭看著衛奚，目光森冷，「衛小姐！」

　　「不用那麼見外，你可以叫我衛奚的。」對於周濟的冷淡，衛奚已經習以爲常，早在她第一次生病見到他開始，他就是一副沒有表情的樣子。

　　不過，那個時候的周濟還不那麽怕見到她，對她也是極度負責的。什麽時候他變得那麽不願意見到自己了呢？好像是在第二次生病住院的時候吧。

　　那時候鄰床有小朋友來要輸液，但是小朋友很怕扎針，哭得驚天動地，護士小姐一時間束手無策，而剛好周濟過來查房，他竟然微笑著遞給小朋友一顆椰子糖，然後俯身輕哄了半天，直到小朋友停止哭泣，乖乖被扎了針他才起身離開。她就是那時候發現，原來這麽冷漠的一個人，竟然還有這樣的溫柔，然後她就忍不住開始纏他，因爲他滿足了她的理想男友的一切標準，不烟不酒善良帥氣收入還穩定，於是她擅自竊取了他的聯繫方式，有事沒事就打電話騷擾他。就是在那個時候，幷不喜歡被束縛的周濟醫生才開始反感她的吧？可是有什麼問題呢，不是說女追男隔層紗？

　　「衛小姐，現在是上班時間，我在工作，不能跟你去吃飯。」周濟看著右手邊笑靨如花的女孩子，心裡煩躁到了極點，工作時間被打擾沒有任何人會喜歡吧？醫院那麼多醫生，為什麼她偏偏就是跟他過不去？

　　「你工作你的呀，我不說話打擾你就是了，我沒說現在就去吃飯呀，等你午休了我們再去。」衛奚假裝聽不出他的逐客令，姿態隨意地翻著周濟桌上的醫學書籍。

　　周濟隱隱感覺到來自窗外門外的八卦眼神，有些惱火地拉下窗簾掩上門，省得她丟人現眼。

　　「衛小姐，我們很熟嗎？你不覺得你的行為很莫名其妙嗎？」把衛奚拎到角落，周濟放開她，語氣不善地說。莫名其妙打電話給他，莫名其妙來找他，他被她纏得莫名其妙，他們接觸的所有時間加起來應該還不足兩天，為什麼她就能那麼不見外地來找他？

　　衛奚看著周濟陰鬱的臉，咬了咬唇，說，「首先，我不認爲我們不熟，你昨晚還在我家……」

　　「閉嘴！」周濟一想到自己昨晚居然會留宿她家就悔不當初，他是吃錯藥了才會去她家，她家沙發那麽小，他居然還躺了一夜，到現在他都還腰酸背痛。

　　衛奚沉默半晌，鼓了半天勇氣才接著說，「……其次，我的行爲一點也不莫名其妙，你昨晚幫了我，於情於禮我都應該親自登門道謝，不過不知道你家，所以就直接來醫院了。」

　　衛奚把話說完，周濟的臉微微扭曲了，被她知道自己的住址還了得？

　　沉默了半天才發現自己找不到話說，偏開頭吐了口氣，周濟扭頭看了看衛奚，語氣無奈，「你的誠意我看到了，你請回吧。」

　　「不行，我說過要請你吃飯就必須說到做到。」衛奚發現自己的臉皮現在真挺厚的，要擱以前她早就紅著臉跑了。

　　「不需要！」他一點也不想和她一起去吃飯。周濟沒見過臉皮這樣厚的女孩子，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幾個字，她生活的世界太單純還是她太沒眼色？為什麼他那麼明顯的反感她都可以視而不見？

　　被人如此直接地拒絕衛奚再堅强也還是受打擊了，她咬了咬唇，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的好意心領了，你回去吧，我很忙。」看她氣勢弱下去了，周濟滿意了，坐下去開始翻書做筆記。

　　「哦，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衛奚低低地說。

　　見她突然情緒低落下去，周濟忽然有些於心不忍，她再怎麽說也是個姑娘家，感覺自己剛才的語氣太過嚴厲了，周濟緩和了臉色，語氣不再那麽冷，「嗯，再見。」

　　衛奚點點頭，轉身往外走了幾步，想了想覺得不能輕易放弃，又回頭道︰「周醫生，那改天你不忙的時候我再請你吃飯好了。」

　　周濟好不容易緩和了的神色突然又冷下去，心裡那點惻隱之心消失得無影無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