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董黎是真有工作要忙。

　　管理層做到他這個級別，日常與其說是處理各種事務，不如說是解決各種人物。

　　人多的地方總是會有paixi鬥爭，各方都有其依附的勢力。董黎是董事長甄長宇擢拔上來的正鴻老臣，在他的帶領下正鴻影視生生在零零年代影視製作百花齊放的局面中闖到了今天的一家獨大。可以說是董黎一手打造了正鴻今天的繁榮。言說樹大招風，本來在甄氏的產業中娛樂這一塊不過是個下腳，董黎這個外人把它做得大了，自然就有人盯上了。

　　盯上的這個人叫甄星野，是正鴻掌門人甄長宇不知道哪一房的表弟。

　　甄星野今年二十有三，放在普通人家就是個大學剛畢業忙著投簡歷找工作的年紀，董黎以中老年人自居，一看見甄星野，就從眼睛到腦袋都開始發疼。甄星野平日染著藍毛——染一頭就算了丫染了半頭——衣服上無數不規則的亮片水晶時時刺痛著公司里工作人員的眼睛，堪稱人間行走的光污染。

　　這樣的裝扮倒退十年人人都要嘲諷一句殺馬特，偏偏少爺他還覺得自己很潮，考慮到甄氏的基業之深厚，或許要尊稱其為殺馬特貴族。

　　但畢竟血脈相連，他剛一空降，就直接坐上了正鴻藝人總監的位置，再加上他的所作所為，基本上就是把刀架在董黎的脖子上了。

　　新官上任，第一個關注點就是要推翻前任的路線。甄星野意在奪權，自然想法子擠壓董黎的事業。董黎多年來以製作為主業，一貫捧戲不捧人，底線是保證正鴻的藝人個個有活乾，有飯吃。所以正鴻出了那麼多好戲，演員多數路人都看著眼熟，真正大紅大紫的目前只有一個甄影帝甄天明。

　　所以甄星野一拍腦袋就知道該怎麼乾了，他走馬上任小半年，提出的第一個策劃是，打造少女組合。

　　雖然正鴻影視是上市公司，打造流量不需要花董黎賺來的錢，但拿董黎辛辛苦苦近十年潛心拍戲積累的信譽給甄星野的輕狂之舉做背書，他還是恨得牙癢癢的。

　　董黎工科男出身，深受實用主義荼毒，對流量路線向來嗤之以鼻。當所有的鎂光燈都集中到一個人身上，有人拿著放大鏡找缺點，也會有人從邊邊角角發掘自己的萌點，黑黑紅紅不過是個或然率的問題。而再怎麼微小的機率，以中國龐大的人口基數為底盤，都沒有什麼不可能的。用容西園的話說：「你給豬一個舞台，豬都能有十萬微博粉絲。」

　　董黎很不欣賞各種投機行為，長久以來他受到的教育是用一雙手做出自己的事業，有人嘲笑董總經理是計劃經濟時代的情結未了，那年頭，金融行業聊勝於無，要做生意，除非有本事從銀行裡貸出錢來，就得勤勤懇懇，賺一點，做一點。

　　現在不一樣了，產業熱得快涼得更快，資本如萍蹤浪影去來無跡，只留下賺得的錢是真的。董黎總覺得這樣的吃相很難看，讓他想起來小時候玩的貪吃蛇遊戲，那條蛇總是哪裡有吃的往哪裡游走，於是越來越長大，越來越貪心，總有一天，會咬到自己的尾巴。

　　表面上來，董黎對於甄星野轟轟烈烈的行動並沒有多大的表示，一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給甄長宇打工，總不好意思擋了人家取財的大道，二來，他對正鴻的大權，也沒有什麼興趣愛好。

　　偏偏甄星野還喜歡有事沒事來撩撥他這邊一下，從第一次面試練習生開始就請董黎去賞臉指導，董黎拒了幾次，總算不能撕破臉，真的去觀摩了兩次。一群小女孩子嘿嘿呦呦地唱甜歌跳宅舞露大白腿，他一個天生基佬還真琢磨不好該怎麼給反應，董總經理畢竟還沒公開出櫃呢。於是只能正正經經，拿起領導的腔調，說兩句官話，剛說完練習生站成一排，全體刷的一下九十度鞠躬大聲道：「謝謝董總！」反而把董黎嚇了一跳。

　　更糟心的還在後面，選出來一批練習生後，甄星野就聯繫了他哥兒們投資的直播平台，給練習生們開了頻道，每天都有固定的直播時間，平台和公司協商分成，業務收入自然算在甄星野的頭上。本來安安靜靜的辦公大樓一時狂蜂浪蝶奼紫嫣紅神出鬼沒，隨處可見舉著手機的盛裝美女。

　　終於有一次有心太大的練習生，打著直播的旗號拿著手機撞進了董黎的懷裡。

　　董黎認認真真地在公司高層會議上發了火，他手腕強悍但性情安靜，是業內有名的好人，這一通火發得所有人鴉雀無聲，第二天忙於家族事業的甄長宇就親自給他打了電話，名為慰問實為調侃。

　　董黎對他發牢騷說：「換位思考一下好嗎阿甄，一個大老爺們跑你懷裡發嗲你什麼感受？那香水味熏得我……」甄長宇還是樂呵呵的，與董黎內斂不同，他是真正好脾氣，保證對董黎有個交代。

　　第二天甄星野就把所有練習生禁足在訓練室那一層了，還提著個貓山王榴蓮去給董黎道歉。董黎微笑著接受了並表示年輕人有拼勁是好事，小公子日後必有作為，心裡不斷對自己說我是個君子君子**大哥的甄星野。

　　這一次，一個月後即將組合出道的七名練習生在公司內部的展示表演，甄星野前後打了十幾個電話給董黎要他一定捧場，話里話外董黎吃了他的榴蓮就要還他的人情。把董黎氣得個倒仰，天知道他最恨榴蓮，那天捏著鼻子投餵給了容西園和容唧唧父女。

　　先到場的是李汐子，甄星野正和現場導演指天畫地，猛地看見一短髮大耳環的姑娘抱著文件氣勢磅礡走過來，戳了戳導演問：「這是哪個成員？」

　　導演還沒來得及回答，李汐子已經大步走到了甄星野面前站定，她一米七四的個子，非要把一雙恨天高踩得搖曳生姿，此時目光下移，盯著甄星野用冷淡的口氣說：「董總七點有個項目要談，你們的表演最好在六點之前結束，另外，下次請不要在場地還沒有佈置好的時候就邀請董總到場。」

　　甄星野並不生氣，他饒有興致地抬頭看李汐子，說：「這樣嗎，我還以為董黎手下的人都和他一樣沒勁呢。」

　　「咳咳，」董黎剛剛走進來，覺得實在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道：」我手底下的人不重要，甄總監的人有意思，正鴻投的錢才會有價值。」

　　甄星野毫無說壞話被當事人撞破的心虛，笑眯眯地拍拍手，示意工作人員快點開始。

　　演出倒不是常見的日韓風格，舞台效果是煙雨朦朧的水墨動畫，甄星野買了首爆紅的網絡古風歌曲給姑娘們編舞，花一樣的姑娘們身著水袖長裙，看起來靈動飄逸，真有幾分回風舞雪之感。

　　董黎不願意欣賞，董黎坐在甄星野旁邊就腦仁疼。他老覺得這小子憋著壞要使。

　　要結束的時候，甄星野湊過來，小聲詢問：「董總覺得如何？」

　　董黎謹慎道：「我修養不夠，不敢隨便評價，不過甄總確實安排得像模像樣，頗為以假亂真。」

　　甄星野似是沒聽懂他赤裸裸的諷刺態度，嘿嘿笑說：「董總，你說，在容大導演最近拍的電視劇里插這麼一個場景，怎麼樣？既節省人員費用，又給我們正鴻的新組合打了廣告，肥水不流外人田。」

　　董黎拔腿就走了。

　　李汐子給了甄星野一個輕蔑的眼神，噠噠噠地跟著董總出去了。甄星野饒有興致地在後面喊她：「李助理，你有興趣出道嗎？C位！」

　　容西園很快就聽說了這件事，或者說，被通知了這件事，他蹲在片場，一邊指揮辜安楓下腰一邊感嘆：「甄星野真他娘知道怎麼找董黎的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