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顧清池是看著那句話從宋正初嘴裡蹦出來的，當時他們四目相對，宋正初的嘴角還掛著親和的笑，但他還是不太確定這話是不是對他說的。

　準確的說是不敢相信。

　他覺得更大的可能性就是宋爸爸隨口一說，客氣一下，畢竟是做生意的，“空了請你吃飯”這種話大概是時常掛在嘴上的。

　說起來，他還不知道宋彧的老爸具體是做什麼行當的，不過從他的著裝打扮，談吐修養來看，應該是那種在生意場上經歷過無數風雨的大人物。

　因為他……削的蘋果奇醜無比，平常肯定很少做家務。

　宋彧坐在床沿，嘿嘿一笑，“我爸好像已經知道咱兩交往的事情了。”

　顧清池在聽到宋彧這句話後，心裡一陣舒坦，就好像是發卷子前有人突然告訴他，你考了滿分一樣。

　“你怎麼這麼確定啊？”他小心翼翼地確認，覺得不可思議。

　“他不都讓你回家吃飯了麼，你傻啊？”宋彧橫躺在顧清池的身上，窗外的陽光傾瀉而下，照得睜不開眼，“我覺得他就是想多瞭解瞭解這個兒媳婦。”

　顧清池的腦袋裡像是炸開了煙花一樣，無比雀躍，已經沒空跟他理論誰是媳婦這個問題，嘴角都快咧到耳後根去了。

　從這一秒，他要把宋彧的老爸劃到“好父親”這一欄裡，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開明的父親。

　宋彧側了側身子，握住他的手，拽到嘴邊親了一口。

　“困了啊？”顧清池笑著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先回去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不，我就想跟你呆一塊，”宋彧閉著眼睛小聲說，“我想你了。”

　“那你進來睡唄。”顧清池的另外一隻手在被窩裡拍了拍。

　宋彧滿心歡喜地脫掉鞋子和外套鑽了進去。

　醫院的病床很窄，兩個人在狹小的空間裡抱成一團，當然，哪怕是五十米寬的大床，他兩肯定也還是抱成一團。

　隔壁床剛上完廁所的大叔走回病房的時候愣了一下，提醒道：“旁邊還有空床，沒人的。”

　“沒事兒，不擠。”顧清池笑笑說。

　大叔笑著“噢”了一聲，回床上跟女兒視頻聊起了天。

　宋彧蒙上被子，往顧清池的懷裡一鑽，只露出兩眼睛小聲問：“哪裡疼嗎？我幫你揉揉。”

　顧清池怕被他給揉上火了，“不用，你睡吧。”他側過身子，背對著大叔，跟宋彧面對面。

　兩人相視一笑，宋彧抱著他的後腰，搓揉了兩下。

　“辛苦你了。”顧清池替他掖好被子，又輕輕地在他額頭上嘬了一口。

　“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的。”宋彧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仿佛閃著光亮。

　顧清池胸口一動，險些掉淚，“以後我會更小心的，不讓你擔心。”

　“真乖。”宋彧往他懷裡一鑽，收緊了胳膊。

　這一覺，宋彧睡得並不是很踏實，隔壁大叔的魔性笑聲好幾次都把他從睡夢中攪醒，他斷斷續續做了幾個離譜的夢。

　不過他一點兒也不想睜眼，顧清池的身上很暖和，抱起來很舒服。

　顧清池則一直插著耳機學英語。

　前幾天宋彧剛在網上幫他報名的英語培訓課程，上了兩堂課以後他就覺得很有意思。

　這個老師講話特風趣，舉得例子也讓人印象深刻，據介紹是一名大學裡的英語老師，閒暇時間錄網路課程。

　課程學費兩千不到，從零基礎到四級的所有課程都包括在內，他覺得比去學校念書還划算。

　重點是網路課程可以隨時隨地看。

　他很享受這種在閱讀中不斷學習，積累的過程，每天認識幾個新詞，每天看一個故事，對他來說都很有必要，因為這代表著他在前行。

　前行中就不再會有從前那種蹉跎了時光的無力感，現在的他每天都很努力地活著，想要變成更好的自己。

　為了宋彧，更是為了自己。

　下午三點多的時候，光頭頂著一張被揍腫的驢臉，出現在了病房門口，耳朵被他媳婦提著。

　“快給人道歉！”

　顧清池怔愣在了原地，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光頭的臉上看不出一絲囂張的痕跡，仿佛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苦巴巴地走到顧清池的床前。

　“不好意思了啊小兄弟，昨晚上是我喝多了，那個，醫藥費和誤工費多少，我都賠給你，”光頭合掌在胸前拜了拜，嘴上重複著對不起。

　顧清池完全沒有想到這人還有兩幅面孔，簡直想掏出手機錄下來，不過臉上還是風輕雲淡，大手一揮，“算了，斷你一根手指，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嗯？！”光頭猛地抬頭，一臉震驚。

　顧清池嘴角一勾，“逗你的。”

　光頭的媳婦也替他再次道了歉。

　顧清池不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人，對方一服軟，他就已經打心底原諒他了，“以後還是少喝點吧。”

　“是是是，儘量少喝儘量少喝，”光頭從錢包裡掏出一疊毛爺爺放在桌上，“那什麼，那這事兒就算這麼過去了啊。”

　顧清池覺得他這翻臉簡直比翻書還快，很不可思議，只有宋彧知道，這是老爸動用關係給對方施壓了。

　不得不說，非常解氣。

　雖說光頭給的那些治療費用足夠顧清池在醫院住個十天半個月了，但他還是堅持出院了，醫院病房總是沒有家裡舒服。

　宋彧不准他去上班，怕忙起來太累，不利於身體恢復，不過當晚顧清池就用好幾個姿勢告訴他，自己身體恢復得有多棒了。

　宋彧有點頭疼，顧清池瘋起來簡直要人命，好在他年輕，體力上……也勉強扛得住。

　週四傍晚，宋彧陪顧清池去醫院拆了線，回家的時候把車開去汽修店做保養順便換輪胎，兩人懶得等，直接提著剛買的菜一路散步回家。

　臨近年尾時，城市的各個角落都洋溢起了一派祥和的喜氣，各大超市里爭先恐後地放上了年末特惠的促銷看板，商場的門口擺出了巨大的聖誕樹和聖誕老人，彩條，氣球，橫幅將節日氣氛烘托得相當濃烈。

　就連顧清池工作的咖啡廳裡也推出了各種過年禮盒。

　“你說我這第一次上門，給你爸買點什麼好呢？他平常都有些什麼愛好啊？”顧清池這幾天一直在為這事兒發愁，感覺同事們推薦的中年人最喜愛之十大禮物都不是宋爸爸的風格。

　不是什麼金器玉器珠串首飾，就是理療儀按摩枕泡腳桶。

　“賺錢。”宋彧說。

　顧清池嘖嘖兩聲，“總不見得包個紅包給他吧。”

　“我覺得他會包個紅包給你。”宋彧仰著腦袋大笑。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爸是做什麼的呢。”顧清池走出電梯，熟練地按下密碼推開了門。

　宋彧接過他手上的東西放到餐桌上，然後又將顧清池按坐到椅子上，“他是個做生意的。”

　“我知道啊。”顧清池隱約能感覺得出來，宋彧接下去要說的話會挺震撼。

　“開了挺多家裝潢公司的。”宋彧說。

　顧清池張著嘴巴沒能說出話來，開公司這三個字對於他來說已經是非常牛逼的事情了，居然還開了挺多家！

　不會是皮包公司吧？

　開那麼多家是要幹嘛？

　洗黑錢啊！

　“包括我現在工作的那個公司也是……”宋彧補充道。

　顧清池瞪圓了眼睛，“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有沒有一種中彩票的感覺？”宋彧捧著他的臉，親了一口。

　顧清池扶著椅子，中彩票的感覺倒沒有，畢竟又不是他老爸，心臟病犯的感覺倒是有了。

　他原本以為慢慢就可以追上宋彧的腳步，但忽然發現，人家都已經站在珠穆朗瑪峰上了他還吭哧吭哧爬黃山呢！

　這根本不是他可以抵達的高度啊。

　這個消息瞬間把他跟宋彧之間的距離拉開了十萬八千里遠。

　“你爸是富甲一方的土豪嗎？”顧清池艱難地問。

　“那倒不至於，只是比普通人稍稍那麼有錢了點。”宋彧眯起一隻眼睛，將食指跟大拇指捏在一起。

　顧清池感覺這個稍稍跟他平常理解的那個稍稍應該不是一個稍稍，

　“那你是真富二代啊……”

　“我這麼有氣質你看不出來嗎？”宋彧往後攏了一下自己的劉海。

　“我……沒想到你家這麼有錢的。”顧清池垂下了腦袋，巨大的落差感令他胸口犯疼。

　不是羡慕也不是嫉妒，就是覺得宋彧好像在一瞬間變得不像是他原來認識的那個宋彧了。

　“給你圈個重點，”宋彧見他一臉愁雲，乾脆坐到了他腿上，“這些公司都是我爸跟我伯父一起創立的，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只是裡頭一個小小的設計師，沒參與過管理，他這些年賺了多少錢，虧了多少錢，我也不知道，我從來沒有看到過財務報表，以後我爸會怎麼處理他手裡的股權，我都不知道。”

　“你真是……”顧清池擰著眉毛忽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挺沒出息的是麼？”宋彧笑了笑。

　顧清池差點兒就點頭了，“為什麼啊？你爸不讓你管麼？”

　“你覺得我的性子適合做生意麼？我很懶又怕動腦子，恨不得全天下的麻煩事兒都不要跟我有關係，我怎麼去經營公司啊。”宋彧說。

　“那將來呢，你爸年紀大了，這些事業甩給誰啊？”顧清池不解道。

　“我跟我妹啊，還有我大伯的兒子也會一起運營吧，但是我怕我會把公司攪得一團亂，不是很想接這個山芋，我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啊。”宋彧很有自知之明地扁了扁嘴。

　他嚮往自由，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

　他覺得他的性子大概是隨老媽，不喜歡被捆綁在牢籠裡，喜歡隨性又愜意的生活，

　他並不善於跟人交際，而站在生意場上時時刻刻都要面對各種各樣的人，各式各樣的陷阱，腦袋裡的弦時刻都要繃得緊緊的，一點紕漏都可能導致整個公司陷入困境，他扛不住那麼大的壓力。

　他很怕出錯，從小就怕。

　聽他這麼一描述，顧清池感覺宋彧仿佛是一個不幸被捲入豪門之爭裡的小菜鳥。

　他不知道該怎麼勸說宋彧。

　他認識的宋彧就是個很會畫畫的設計師，他的夢想就是做一個獨立設計師，最好還能在漫畫界闖出一片天，但更現實一些操作應該是子承父業吧。

　畢竟這聽起來是相當龐大的家族企業。

　他忽然意識到，橫亙在這份感情中間的東西那麼多……

　這是第一次，他對這份原本堅定不移的感情產生了動搖，他開始不確定這條路能否一直延伸到終點。

　宋彧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傻了啊？”

　“沒，”顧清池收回思緒，吞咽了一下，“我先去洗菜了……”

　“你在想什麼啊？”宋彧問。

　“我就是忽然覺得，你離我好遠啊。”顧清池坦誠道。

　“我離你很近啊，”宋彧抱住了他的腰，又在他唇上親了一口，“我一直都是我，我不會變啊。”

　“可是現實會逼迫你改變的，你覺得你真的可以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嗎？你能忍受你爸爸辛苦創立的公司都變到別人名下嗎？你一點都不心疼嗎？”顧清池更多的還是替不爭不搶的宋彧心疼，那些原本他可以擁有的東西，都會變成他討厭的人的。

　宋彧還想說什麼的時候，顧清池兜裡響起了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

　顧清池揉了揉他的腦袋。

　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他猶豫了一下，接通了電話。

　“喂您好，是顧清池先生嗎？”

　顧清池差點就想把電話給掛了，“不買地皮，不買房子，不用貸款。”

　電話那頭的女人笑了一聲，“是這樣的，我是溪鎮公安局的警員，您有空的話能來趟局裡嗎？我們已經聯絡上了您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