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西風與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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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綱吉君,換藥的時間到了哦。」
護士敲了敲門,一手端著各種醫療用藥,將病房的門打開。
綱吉正在床上看書,由於右手無法使用的關係,他翻頁有些勉強,只能用左手將書頁撐開,用拇指來控制翻頁。聽見護士的話,他連忙將書合上,塞到枕頭底下,換上柔和的笑容看著對方。
「遼山小姐,早上好。」
「早上好,綱吉君。」
習慣地和對方打招呼,澤田綱吉順從地讓護士為自己解開環在頸上的繃帶。年輕的護士動作很輕,綱吉很喜歡她。感覺就像自己那溫柔的母親,笑容也很溫暖。因此也非常配合每天的治療時間。
「已經第七天了,還是沒有感覺好些嗎?」
「是的……」
「啊啊,沒關係,可以慢慢來的哦。把傷養好了,努力做復健治療就沒問題的。」
「謝謝你。」
澤田綱吉朝溫柔的護士小姐笑了笑。事實上從護士問出自己那個問題時,他便嘗試著想要在右手上使力,卻絲毫知覺都沒有。
這段仍然連接著自己身體的部分,卻像一只從不屬於他的假肢。是冰冷,還是溫暖,他什麼都感覺不到。用僅剩的左手觸摸右手時,那陣觸感非常陌生。可以算是細膩的肌膚,帶著比起普通男孩子要來得白皙的顏色。明明是右手,卻又像不屬於自己的。
這種情況從受傷以來便持續到現在,居然已經有些習慣了。這個認知也讓澤田綱吉感覺到無比地心虛。
如果真的習慣了的話……
搞不好,就要這麼永遠地失去了。
——失去那個,被油彩裝點起來的世界。
「對了,說起來啊。」
「是的?」
「第一天來看綱吉君的那個男孩子,似乎都沒再見到了啊?是有什麼事很忙嗎?」
護士不經意的提問,卻讓澤田綱吉呆住了,甚至忘記將身子傾前一些,好讓對方幫自己換藥。
啊,確實是呢。
已經多少天沒有見到那個人了?
自從第一日入院以來,綱吉便再也沒有見過雲雀。
雖然他們一直保持著郵件聯繫。但無論如何,見到真人與以文字代替,差別是非常大的。綱吉並不知道雲雀在忙些什麼,只是他總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脫前往醫院來探病,漸漸的居然已經一周過去了。
拿著手機,巴望著來自那個黑色的少年的郵件,幾乎成了綱吉每日必做的事情。雖然雲雀在郵件中叮囑的話並不多,一如他貫來的作風。但卻是綱吉倚靠著度過每一天的寄託。
奈奈不在的時候他便一個人待在病房裡,看著灰白色的牆,蒼白的光芒。不可否認真的非常非常的寂寞,因此想要見到雲雀的心情,也隨著日子愈發的膨脹起來。
他不知道雲雀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不來看自己。他想要見雲雀。聽他說話,看他微笑,偶爾伸過手,按在自己的褐色頭顱上輕輕揉弄。
換好了藥,護士小姐叮囑道讓綱吉好好休息後便出了病房。房間裡再次剩下他一個人。綱吉換了個姿勢,努力地不改變右手原來的位置。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他伸過左手,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
將屏幕點亮,沒有新郵件的提示。
沮喪地重新放下手機,澤田綱吉微微垂下了眼瞼,一時不知道該幹些什麼才好。
越發地無聊了。綱吉閉了閉眼睛,隨後又睜開了。一點睡意也沒有。於是他索性重新坐好,打開手機中的郵箱,開始重複閱覽那不知看過多少次的郵件內容。
這幾天來他都一直乾著這種事情。將雲雀給自己的所有郵件來來回回地讀,將它們都記到心裡去。想像著那個人是用什麼表情按下那些字眼,是不是在笑,或者在看見自己說藥很苦不想服用時是不是露出了無比陰鬱卻又非常有趣的模樣。
他非常想念那個人。非常非常的。因此才會一遍又一遍去看那個人留給自己的話。像是不會感到沉悶,如此這般那個人便是留在自己身邊。
——真是……好傻的行為。
——像個笨蛋一樣。
——但是卻又隱忍不住要去做。
他看得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去讀。他想像著那個少年說出這些話時的那把聲音,該是非常低沉的,卻又帶著無法言喻的溫柔。
他想雲雀是真的在忙。並且,探望自己本身就不是那個人固有的工作。不應該奢望的,但卻又為此感到那般失望。
當綱吉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眸子,準備將已經看過一次的郵件再讀一遍時,病房的門便被開了。
「早安,小畫家。」
靛紫色的腦袋從門外探了進來,故意將身子留在外頭的六道骸看起來非常著趣。
「我來看你了哦。」
看見來人,澤田綱吉連忙將手機退出了郵箱,再緊緊握在手中。他抬起頭,朝六道骸露出笑容。
「早安,骸。」
六道骸提著塑料袋走了進病房,並沒有將門帶上。他還背著挎包,像是剛從學校到這裡來。
「今天會考的關係,很早就放學了。」
「於是就順道過來看看你。」
將買來的東西在床邊的桌上放好,六道骸沒有要坐下來的意思。他站在綱吉的病床邊上,低頭看著身著病服的瘦小少年。
「呼呵呵,還是這個模樣啊。」
「非常沒有精神的樣子呢。」
看見綱吉因自己的話微微一愣,六道骸加深了笑意。卻愈加讓綱吉讀不懂那之中的感情。
「雲雀君,今天也還是沒有來嗎。」
完全將少年的心思讀透的六道骸聳了聳肩。他走近綱吉,將手按到那頭柔軟的褐色上,揉了揉。
這個動作綱吉非常熟悉,卻又有些不同。六道骸的手和雲雀的手是不一樣的。雲雀的掌心較為溫暖,六道骸的卻有些冰涼,但很舒服。他們揉弄的力度不一樣,打轉的方式也不一樣。因此想要閉上眼睛假裝代替眼前的人是那個黑色的少年,也辦不到。
「哦呀哦呀,如果你把我當成雲雀君的話,我可是會很傷心的哦。」
看見澤田綱吉幾乎用呆滯的模樣看著自己,六道骸忍不住笑了出聲。
在綱吉住院的這段時間,六道骸總是隔三差五地來探訪,帶著一些很普通,卻讓他感覺到非常驚喜的小東西。有時候是兩杯布丁,有時候是一盒餅乾棒。數量不多也不是什麼貴價品,但次次都讓綱吉感到非常開心。
不僅僅因為帶來的禮物,更因為他特意前來陪自己聊天。對別人溫柔的方式很平凡,卻讓人著實地感動著。這也是六道骸讓澤田綱吉感到不可思議的一個原因。
「今天天氣很好呢,就這麼待在病房不是很可惜嗎。」
「嗯……可是媽媽不在,隨便走動的話會給護士和醫生帶來困擾的。」
「啊啊,又來了。小畫家你真愛操心。」
「……請你不要這樣說。」
六道骸笑了笑,他將身子往前傾了一些,愈加靠近澤田綱吉。
「說起來,為什麼雲雀君都不來看你呢。」
「該不會是不要你了吧。」
有些惡意地勾起嘴角,如平時一樣使壞。然而他的話卻讓綱吉不禁怔住。
「啊啊,難道就因為小畫家已經成了個廢人就將你拋下了?」
「不……不是的。」
放在被單上的左手下意識的揪緊,澤田綱吉努力地想要向六道骸否認,卻覺得說什麼都無力。
他並沒有說錯。失去了右手的他,不僅不能再繪畫,甚至連生活能力都是個未知數。
這樣的自己……雲雀要摒棄不顧的話,也並非不是情理之中的事。
「雲雀學長他……」
「呼呵呵,開玩笑的開玩笑的。你的表情真是認真得可怕啊。」
六道骸在他的床邊坐了下來。看著那個孩子顯然因自己的話而起了情緒波動的模樣,嘴角的笑意讓人捉摸不透。
「不過呢,如果……」
「如果雲雀君真的不要你了,你該怎麼辦呢?」
——該怎麼辦呢?
澤田綱吉愣愣地看著六道骸,對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反應不及。他低下頭,呆呆地看著已經進入待機模式而黑屏的手機,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吶,不如現在回答我的問題吧,小畫家。」
六道骸伸過手,食指與拇指的指端枕到他的下頜,將綱吉的腦袋踮了起來,與自己對視。異色的瞳孔泛起讓澤田綱吉感到前所未有地恐懼的光芒。
忽然像是預料到了六道骸想要說什麼,綱吉慌忙地抬起手想要摀住耳朵,對方卻眼明手快先將他的左手製止住,湊到發出輕微顫抖的少年的耳邊,用足以蠱惑人心的聲音低沉地說道。
「吶,你說。」
「從未擁有過什麼,貪心,只懂得繪畫、卻失去了右手……」
「這樣的一個畫者,如果……」
「如果不能繪畫了,那還剩下什麼呢?」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氣,熟悉的語句。無不和他腦海裡那靛紫色頭髮的少年曾經出現過的聲音重複到了一快。澤田綱吉猛地睜開眼睛,怔怔地看著地板。
——那樣的話……
他掙開六道骸的手,用僅剩的左手死死地摀住自己一邊的耳朵。像是那樣就可以阻止腦海裡的聲音繼續下去。卻發現無法辦到。
綱吉狠狠地顫抖著,他空洞地望著地板。想要阻止,那句最為可怖的、讓他無法忘卻的話語,最終在他空蕩蕩的耳邊響了起來。
——那就什麼都沒有了哦。
澤田綱吉崩潰地爆發出一陣歇斯底裡的喊聲。
「不要說、不要說……不是的……」
他失控地喊著,覆在單薄被單下的身子不斷地震顫著。
「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那樣的……」
六道骸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底裡沉澱著的感情讓人看不出色彩。他沉默著,看著因自己的話剎那崩潰而胡言亂語的少年。沒有憐憫,他繼續開口說道。
「你也差不多該面對了吧。」
「不能繪畫又怎麼樣呢,沒有了那個人在你的身邊又怎麼樣呢。」
「不要因為曾經擁有過的太少,便覺得現在的一切就是所有。」
「還有很多東西,很多人都可以給你。這個世界還有很多處風景,不需要你自己去繪作,便可以看見的。」
六道骸伸過手,拭去綱吉臉邊的眼淚。他將那個孩子的臉捧了起來,拿出紙巾為他擦乾淨。
他輕輕笑了,瞇起眼睛的,是屬於六道骸的非常非常溫柔的笑容。
「小畫家,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走?」
「……走?」
「嗯。如果你認為這樣的自己不能留在這裡,留在那個人身邊的話。」
「那就和我一起來吧。 」
「這個學期快結束了,冬假的時候我就回到自己的家鄉去。」
「那是個很溫暖的地方。一年四季都有很燦爛的陽光,氣溫也很適宜……有很好吃的點心,在夏季末的時候還能聞到麥子的香味……」
看見綱吉已經忘記了哭泣,呆呆地聽著自己說話。六道骸笑了笑,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臉側。非常柔軟,就好像美麗無比的事物,那麼弱不禁風。
澤田綱吉怔怔地聽著六道骸的話,還握在左手上的手機不知不覺滑落到了被褥上。六道骸細心地替他將睡得凌亂的頭髮整好,溫熱的氣息就在他的面前,帶著人體的溫度與氣味,這種靠近的距離讓人感到熟悉而安心。
——和骸一起?
已經什麼都辦不到的他,是不是真的不應該再留在這裡了。
綱吉低下頭,想像著骸所形容的那個地方。那一定是非常美麗的,溫柔的小鎮。在那裡的話便不用再煩惱什麼。不必擔心將來,不必擔心失去右手的自己會不會被人唾棄,也不用擔心會不會見到……
——那個人。
黑色的影子在他的腦海裡一閃即逝。
那個茜色的天空彷彿再臨。黑色的少年還坐在屬於他的位置,逗弄著小鳥,嘴角帶著笑意,溫柔無限。
——是……那個人。
——是無可替代的那個人啊。
澤田綱吉輕輕將六道骸的手取了下來。他抬起頭,原本帶著渾濁與空洞的眸子驟然變得清澈起來,這無比純淨的光澤也讓六道骸微微一愣。
「骸,謝謝你。」
他淡淡地笑了起來。
「不過……果然我,是不可能離開那個人的身邊的。」
那個,最強大的,最溫柔的……
他未曾離開過自己的身邊,他給予了自己那麼多那麼多的呵護,他為自己展現了從未見過的、美麗得不可思議的繪卷。
——啊啊,是啊。
——因此,怎麼可以離開呢。
——那是他的……永遠的曙光啊。
六道骸定睛看著他許久,最終還是撇過頭,聳了聳肩。接著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小畫家,你真的是……」
待了好一會也沒弄清楚六道骸在笑什麼,澤田綱吉無奈地看著笑得直不起腰來的少年,揪著被單非常無力的模樣。
「什麼啊,我只是……」
「這麼傻的回答你居然都說出來了。」
「真是、真是……」
「讓人感覺到非常非常的有趣啊。」
六道骸站直身,低著頭對他微笑。他伸過手,拍了拍那個小小的褐色腦袋。
「那麼……」
「就去幹你想做的事情吧。」
六道骸話中的蘊意是什麼他並不理解,只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而對方也只是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麼。六道骸走到桌子邊上,伸手準備拿起塑料袋。
「說起來,今天給你買了這個哦……」
他的話還沒說完,病房便被人以並不輕柔的動作拉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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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個多日未見、無比思念的黑色人影出現在病房門口時,澤田綱吉便呆住了,甚至忘記了房間裡還有另一個也許會再次造成誤會的人,就這麼怔怔地看著來者。
他像是瘦了一些,堇色的鳳眸下方帶著淡淡的黑暈的痕跡,看起來已經不知多久沒有好好休息了。黑色的頭髮也有些亂,披在肩上的製服也不整齊,白襯衫甚至少係了一個鈕扣。大概是匆匆忙忙便趕到了這裡來。
少年的臉上有掩蓋不住的疲憊。澤田綱吉卻在最初的那一剎那看見了他努力揚起來的笑意。那大概是,想要讓自己看見的。
然而在開門瞬間表情仍然非常柔和,幾乎可以算得是上溫柔的雲雀,卻在看見六道骸的瞬間恢復了一貫的冷漠。如同那個早上一般。
「唷,怎麼現在才來呢,雲雀君。」
六道骸抬起手,表情愜意地朝對方打招呼。然而他此刻看起來毫無所謂的笑容看在對方的眼裡卻是愈加的刺眼。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哦呀,小麻雀又不是第一次見到我和綱吉君在一起,明知故問哦。」
背好肩上的挎包,原本還未打算離開的六道骸走到了門邊。他回頭看了看坐在床上呆滯的澤田綱吉,微微一笑。
「那麼我先回去了。你要好好休息哦,小畫家。」
「如果改變主意的話,隨時都可以找我。」
「Bye-bye.」
諧謔的音調伴隨著笑意。六道骸絲毫不見緊張地經過了雲雀的身側,隨後將門帶上。
病房裡再度恢復了安靜。雲雀原本緊蹙的眉舒緩了一些,表情卻愈加地讓綱吉看不懂。看著許久未見的雲雀,綱吉用力地揪緊被單。有好多好多的話剎那便洶湧到了嘴邊,卻覺得說不出任何。
雲雀在門口站了好一會方才慢慢來到床邊。綱吉還在發呆,卻在那個人來到自己面前時回過神來了。他看見雲雀的模樣很疲憊,像是不知從哪剛剛長途跋涉回來一樣。然而此刻他的表情卻很複雜,並非是狂燥,只是隱忍地讓人感受到了他的不悅。
已經那麼多天沒有相見了。雲雀的樣子看起來就是都沒有在好好照顧自己。有些心疼的,澤田綱吉伸過手,抓住了雲雀的襯衫下擺。
與上次一樣的動作,就是害怕他會再次二話不說地離開。
雲雀沒有多說什麼,往床邊走近了一些。他居高臨下看著綱吉的臉,伸過手,輕輕撫摸著。
「不是讓你要好好吃飯嗎。」
是熟悉的口吻和聲線。
「你瘦了很多,頭髮也有些長了。」
抬起手揉了揉那頭柔軟的褐色,雲雀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大概由於太過疲倦的緣故,他眨眼睛的速度慢了許多。這個模樣卻讓他看起來溫順了不少,身邊的氣息也變得愈加柔和了。
「雲、雲雀學長才是……」
被雲雀按著腦袋而不得不低下頭,綱吉有些不甘心地抬高眸子從下往上瞅瞪著那個人。非常孩子氣的,卻異常可愛。
看見他還有精神鬧彆扭,雲雀似乎感到心情好了一些。他幫綱吉將被子拉上了一些,枕頭扶正,讓小小的少年以舒適的姿勢坐好。
雲雀重新將手覆到少年的臉上。溫柔的觸感讓綱吉不禁呆住,一時居然忘記反應。直到雲雀將嘴角的笑意加深,緊貼自己臉頰的纖細的手指用力一捏。
「啊、痛!」
「你看你,臉上都瘦了一圈。」
「還不是因為雲雀學長你……」
說到一半連忙打住。澤田綱吉抬起左手摀住自己的嘴,瞬間便因說漏嘴而漲紅了臉,連忙低下頭不敢去看雲雀。
「哦,就因為我沒有來看你?」
「不……不是……」
捏著細膩肌膚的手又用力了一些。
「唔、是的……是的……非常對不起。」
「早些承認不就好了。」
帶滿嘲諷地輕哼一聲,雲雀臉上卻是輕淡無比的笑容。澤田綱吉皺起眉不滿地朝雲雀辯解,而對方也只是在他的床邊坐了下來,靜靜笑著,揉揉他的頭髮,摸摸他的臉頰。
就像是因分別多日,為了補償無盡的思念。要將屬於那個人的感覺滿滿地汲取。他柔軟的頭髮,他細膩的臉頰,他的味道、聲音。
說著使壞的話,讓那個孩子對自己撒嬌。雲雀至始至終都笑著,非常非常溫柔的。綱吉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雲雀心情看起來會這麼好,說著自己反駁不了的話,他著急,他的笑意就更明顯。於是就這樣安靜地互動著。
大概是由於多日未見,有很多的話想要說。想要看見對方笑,聽見他說著一些習慣的話,聞見他身上的味道。雲雀和綱吉都是一樣的。
那段時間真的很愉快。雖然綱吉知道雲雀非常疲憊,自己也很想讓他早些回去休息。但卻私心地覺得不捨,哪怕多一會也好,也想讓那個人待在自己身邊。
「說起來……雲雀學長,這幾天都到哪裡去了?」
無可奈何只好讓那個人像是怎麼都摸不夠的手停留在自己臉上,綱吉有些臉紅地望著雲雀,將一直問不出口的問題提了出來。
雲雀挑了挑眉,表情卻依然很柔和。
「你想知道?」
「嗯、嗯……」
「我到東京那邊去了。」
收回了手,雲雀微微抬起頭,打了個呵欠。聽見那個國際都市的名字,澤田綱吉愣了愣,繼續問道。
「可是為什麼這麼突然?」
「而且……也不告訴我。」
雲雀轉過頭看著有些沮喪的少年,揚起些許笑容。
「那是因為在確定事情辦成之前,不能告訴你。」
「哎……?」
「是關於你的右手。」
雲雀垂了垂眼瞼,不禁回想起綱吉受傷那日並盛醫院的醫生所交代的話。
綱吉右手的傷比想像中要來得嚴重,以並盛町的醫療水平也許很難治愈。就算以後可以通過復健來矯正,卻難以保證會留下什麼後遺症。
「因此需要到東京去找權威人士來給你看右手的傷。」
「由於不能拖的關係,我在當天晚上就出發了。」
「雖然草壁他們可以幫忙打點,但如果我不親自去的話,估計是不能那麼快把事情辦成的。」
「畢竟你的事情比什麼都重要。」
難以置信那些溫柔的話語是那個人對自己說的。更不敢相信雲雀無故消失幾日並非對自己感到厭煩,而是為了自己去求醫。
這麼一來也可以明白雲雀為什麼會那麼疲憊,並且連著裝都隨便了許多。大概他剛趕回並盛就立即到醫院來了。他究竟多久沒有好好休息,素來淺眠嗜睡的體質,又是怎麼樣熬過這個星期的。
他什麼都不交代就消失,是擔心自己會因右手的情況居然如此糟糕而感到難過。
看著雲雀有些煩躁地揉了揉眼睛,無法言喻的複雜感情剎那湧了上來,填滿他所有的思緒。綱吉張了張嘴,想要對雲雀說什麼,卻在看見對方那毫無笑意的表情時怔住了。
「雲雀學長……?」
「你和六道骸那個傢伙在一起,很快樂嗎。」
他不在並盛的這幾天,那個少年一定都和他在一起吧。
因此方才他打開房門的時候,才會看見那個少年帶著笑意的臉。那張讓自己無比想念的臉,正因那個靛紫色頭髮的男孩而露出快樂的笑容。
當時的雲雀想要生氣,卻又覺得近日一直不在綱吉身邊的自己根本無力反駁。和奈奈說好不對綱吉說出他的病情,自己便趕忙抽身趕往東京。一直用郵件來和那個孩子聯繫,如果他不再重視這樣的自己,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他並不懂得自己究竟做錯了沒有。為了那個少年去奔波他並不後悔,即使這樣的下場是他將會離開自己。
如果是從前的話,他一定不會允許。不會允許自己所在意的東西離開自己這種事情。
但是如果……
如果澤田綱吉和六道骸在一起真的會快樂一些的話。
那麼,不幹他的事。
澤田綱吉想要和誰在一起,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困擾。他依然還是一個人的雲雀恭彌,獨來獨往,居於頂端。
只是為什麼,會覺得身體裡有個什麼地方在悶悶地生疼。
——明明……
——明明他已經在努力了。
低下頭將臉埋進了掌心裡。澤田綱吉此刻看不清雲雀的表情。雲雀的問話讓他措手不及,他甚至忘記了要反駁。事情的真相衝擊的他大腦一片空白,根本思考不來。
他張著嘴想要向雲雀解釋,卻在看見雲雀的那個讓自己讀不懂的表情後呆住了。
沒有動怒,也沒有笑意,卻也不是面無表情。素來表情自信而高傲的那個人,此刻卻對自己露出了非常空洞的樣子。
「雲雀……學長?」
他有些害怕地喊著那個人的名字,讓原本無比空虛的堇色眼底總算對清了一絲焦距。雲雀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什麼。他站了起身,背對著綱吉。
「我回去了。」
雲雀恭彌來到病房的門口,依然沒有回過頭。
「弄傷你右手的傢伙我已經查清楚了,下午就去解決他們。」
「你就好好休息吧。」
澤田綱吉想要叫住雲雀,卻在對方轉過身,對自己露出一個努力的笑容時覺得任何話語都說不出。
「再見,綱吉。」
當門被關上的聲音在房內響起時,綱吉方才反應過來。雲雀的話為他帶來的無盡的慌亂感席捲而來,讓他措手不及。
「等、等一下!雲雀學長!」
他連忙掀開被子就要追上去,不料卻被床單絆倒,狠狠摔下了床。還插在手臂上的針管在慌亂中被扯掉,身體各處都傳來悶疼,讓他根本無法再追上去。
「等等、等一下……」
「不要走……雲雀學長……」
他無力地跪坐在地上,努力地叫著那個人的名字,卻無人應答。固定著毫無知覺得右手的繃帶已經散開,他卻無法顧及疼痛不已的身體。抬起僅剩的左手,將自己的臉埋進臂彎裡,歇斯底裡地哭喊著。
一同摔下床的還有他的手機。摔落在地上時不經意將最新收到的郵件打開了,亮起的屏幕顯示著郵件的內容,字眼熒熒。
發件人:Hiba日
日期:1/06
正文內容:
我現在到醫院去。很想見你。
從未如此用力地哭泣過。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泣不成聲。究竟是因再次誤會而感到委屈,還是純粹因那個人對自己付出的那麼多那麼多的溫柔和努力。
雲雀究竟給了自己多少的東西。他不敢數,也數不清。從最初見面的那個茜色的傍晚開始,他便一直以自己的光芒照亮著他的世界。而他卻只是一直想著要怎麼得到更多,卻未曾想過雲雀本身擁有的東西也非常少。
看見六道骸在自己的病房時,那個人又是用怎麼樣的心情來到他的病床前,撐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對他微笑,揉弄他的頭髮,摸他的臉。
明明、明明雲雀是那麼地努力。
而他卻只是一味盲目地想要從他那裡得到更多更多的東西。沒有在意過對方又是什麼樣的心情,想要些什麼。
甚至方才還思考著要不要離開他的身邊。自以為是地認定自己對他而言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即使擅自離開也不會被在意。
——你真的幹了很過分、很過分的事情。
他想起最初認識雲雀時,那個讓人不容靠近的黑色的身影。一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那個少年已經為自己改變了那麼多那麼多。
他固執地認為著他是無比溫柔的。因此少年也為他辦到了。他總是對他笑,偶爾溫柔地摸摸他的頭,細心地處理好一切。他自顧自地想著雲雀是那樣的可靠,溫暖、呵護,溫柔,他可以給自己許多許多。
——然而……
——那個少年自己又擁有過什麼?
——自己,又給過他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