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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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田綱吉蜷縮地躺在病床上。好不容易將方才因巨大的響動而聞聲趕來的醫生護士們打發出病房,綱吉感覺到有些累了。
他身上裹著被單,努力地回避了重新固定好的右手,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
綱吉的左手裡是一直緊緊握著的手機,他一次又一次將螢幕按亮,絲毫不會感到厭倦,重復地閱讀著雲雀方才來的那封只有短短兩句話的郵件。像是要將每一個字都給記住。那封小小的郵件中有著雲雀想要傳達給自己的感情,他不擅長多說些什麼,但這樣卻是最足夠的。
怎麼樣的定義才是溫柔呢?可愛、美麗的……抑或是強大和體貼。
他就是純粹固執地認為雲雀是那樣地溫柔,不在乎他的手究竟沾過多少溫熱的血液,也不在乎他是怎麼樣對待自己的。
於是也因此,一次又一次作出傷害了那個少年的事情。
——這是不會被允許的吧。
——想要獲得幸福的時候,如果傷害了別人的話……
他又想起雲雀離開病房時最後給予他的笑容。那樣真實而努力,是完完全全為了自己才勉強露出的表情。
——到了最後,居然還是被他的溫柔給推開了。
一直以來雲雀又是以怎麼樣的心情待在他的身邊的,他又過著怎麼樣的生活。在自己看不見的時候,他究竟有沒有好好地對待著自己。黑色的少年從來不和他說自己的事情,他也不問,於是就這樣不了了之。
——這就是,你喜歡著那個人的做法嗎?
——那可真是,非常差勁呢。
他已經不敢去想像雲雀在離開並盛的這一周裡究竟重復著怎麼樣的生活作息。即使是並盛町的帝王,在東京那個人流復雜的城市他該怎麼樣為自己求醫。那個孤高的,總是站在一個極端的雲雀,又是抱著什麼樣的想法為自己去安排一切。而待到他回來的時候,自己卻又再一次令他失望。
這樣的自己……
自私而無知,甚至連最珍貴的右手都無法好好保護的自己。
——你還有資格,待在那個溫柔的他的身邊嗎?
手機響起來時便將方才還深深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綱吉給著實嚇了一跳,他愣愣地看著螢幕,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他有些吃力地坐起身子,猶豫了一會,按下接聽。
「……你好?」
『打擾了,是澤田嗎?』
綱吉愣了愣,這個聲音他是知道的。只是為對方忽然給自己播打電話而感覺到奇怪。
「我、我是。請問你是……草壁學長?」
『是的,我是風紀委員會的草壁。啊,就是經常出現在委員長的接待室中的那個。』
「嗯我記得。那個……草壁學長打電話給我是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
耳邊是草壁帶著濃重擔憂的聲音,澤田綱吉安靜地聽著對方所說的每字每句,蜜色的瞳孔凝結焦距,接著狠狠地顫抖。
『委員長他一個人到黑曜中學去了……也不願意我們任何人跟著他。』
『可那裡再怎麼說,都是六道骸的地盤啊……』
記憶中忽然甦醒的是雲雀的聲音,澤田綱吉呆呆地坐在床上,空蕩蕩的腦海裡回響著雲雀所說的話。
——「弄傷你右手的家伙我已經查清楚了,下午就去解決他們。」
——「你就好好休息吧。」
——「再見,綱吉。」
……這算什麼。
那是什麼意思,那個少年究竟打算做什麼。他怎麼又忘了,在自己昏迷前所見到的那幾個學生就是黑曜中學的,與六道骸同校。
如果雲雀真的獨身一人到那裡去的話……
不等草壁的話說完,澤田綱吉便扔下了手機。掀開被子,也不管白色的被單掉到地上會不會弄髒。他有些踉蹌地下了床便想要出病房門,卻忽然想起自己身上還穿著病服。
——你究竟,還要做多少難看的事情。
他翻出母親帶來的便衣,迅地將單薄的白色風衣套到自己身上。
——你打算,要讓那個少年受到多少的傷害。
動作倉促地進行著,他顧不得頭和衣著究竟怎麼樣了,低下身便要去取自己的帆布鞋。
——你還想要,讓那個人為自己承擔多少多少。
只有一隻手讓他的行動相當不便。顧不得單手系上的鞋帶能不能系緊,他站直身子,有些踉蹌地跑向房門。
——你的心情、你的想法。
——難道不都應該告訴他嗎?
使力將房門打開,不顧看見便衣著裝的自己而驚詫得反應不及的護士和醫生們,他用自己接受了好段時間治療而虛弱無力的身子奮力地向外奔跑,向陽光照射進來的地方跑去。
——原本……就應該這樣子的。
——那時候,不就已經決定好了嗎?
沒有理會身後喊著自己名字的護士,綱吉分辨了一下方向,迅跑下樓梯。
臉色蒼白的少年因劇烈運動而喘起粗氣。出了醫院後他想也沒想便往黑曜中學的方向跑去,不顧身體的運動機能也許在下一刻就會到達極限,自己會就這麼癱倒在地。
連日來的厚重雲層已經散了,陽光從浮雲的縫隙中透了進來,撒在他的身上。只穿著單薄風衣的身子感覺到了刺骨的寒冷,劇烈的跑動卻讓他不在乎任何事情。
澤田綱吉低下頭,使力地奔跑。不顧前方究竟有些什麼。有些微長的劉海掩過了他的眸子,咬著下唇,擔心肺裡的空氣會被瞬間壓榨乾淨。
「你……真的是……」
他的聲線有些奇怪,綱吉努力調整了一下正生疼的喉道。抬起頭,眼眶似乎有些熱。
「……很自以為是呢。」
他步子不穩地拐過彎,不小心撞到了路人,甚至連對不起都來不及說清楚,腳下的步子已經將他往那個人的方向帶去。
「就連想要離開你都辦不到。」
「你說……」
……我接下來還該怎麼辦。
除了待在你的身邊,我還能怎麼樣。除了更加、更加更加地喜歡你,我還可以怎麼辦。
澤田綱吉抬起頭,風將他眼角將要溢出的淚帶落了下來,滑到他耳鬢的地方。綱吉大口地喘著氣,身體像是不是自己的,下一秒就要散架一般。然而他卻顧不了那麼多,睜大了眼睛,看著放晴的天空。
上一次的時候,也是這樣子。
他在做著幾乎不可能辦到的事情,卻在那種時候,認清了自己對那個少年的感情。
——……啊。
——不是說好,要說出來的嗎?
他撒過手,回避了險些撞上的路燈。街上的路人都奇怪地回過頭看著這個瘦小的少年,看著他踉蹌地奔跑著,卻固執地不願意停下步子。
「明明……就已經決定了不是嗎。」
澤田綱吉抬起左手,用手背粗魯地擦過自己的眼角。吸了吸鼻子,腳下的步子卻絲毫不敢怠慢。
他看著撒在並盛街道上的溫暖的光色,有著脫落了枯葉的幹枝的影子。以及浮雲緩緩移動的,一掠而過的陰影。
慢慢的,他努力地動了動嘴角。接著緩慢的揚出一個笑容。
——是啊。不是已經,決定了嗎。
——要用力地、大聲地說出來呀。
——他對他的,所有的,一切的……
——「啊,雲雀學長。」
——「能喜歡上你……」
——「真的,真的太好了。」
他不禁失笑。心情變得前所未有地開朗。
他正在努力,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努力地,要到那個人的身邊去。
這一次……
這一次,就換我去找你吧。
就讓我努力地到你的身邊去。即使沒有資格,也沒有關係。
這個世界是怎麼樣的,都不要緊。能不能再看見所謂的美麗的繪卷,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問題。
因為、因為只有到你身邊去了,那才是真正的……
——只有在他的身邊。
——只有澤田綱吉在雲雀恭彌的身邊,那樣才是,他世界的、真正的、最美麗的繪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