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中）

池珺很快昏昏欲睡。

不知不覺間, 他已經跨坐在鐘奕腿上。鐘奕很珍惜地抱著他, 手一下下在他背上撫過, 說：“我看了你的課表。晚上沒課，可以睡一下。”

池珺低低笑一聲, 下巴搭在鐘奕肩膀，說：“還說不是為我來的。”

鐘奕不置可否。池珺閉著眼，他的精神獸也一改方才的進攻姿態, 變得懶洋洋, 趴在地上。

池珺最後咕噥了聲：“哥哥——”

鐘奕含笑，說：“我在這裡。”不會再離你而去。

池珺便安心睡著。

地上的獵豹也閉上眼睛。鐘奕抱起池珺，將他放在辦公室的沙發上, 再把空調溫度調高。左右看看，最後, 將自己的外套搭在池珺身上。

他想：以後可能經常有這種情況，最好準備一床空調被。到冬天, 還要有厚一點的被子。

在鐘奕做這些的時候, 一頭灰色的動物在辦公室內浮現，踩著地板，帶著捕獵者的姿態, 走到地上熟睡的獵豹身邊。鐘奕側頭去看，見自己的精神獸露出獠牙, 看著無知無覺的獵豹。鐘奕微微笑了下, 低頭, 手指勾了勾池珺臉頰邊上的髮絲。

他第一次見池珺時, 池珺才十五歲。在塔中服役的嚮導，都是輪班制度。白塔也不想給嚮導太大壓力。

那段時間，鐘奕休假。有在外界認識的朋友問他，說自己有一個兼職機會，問鐘奕要不要去。

鐘奕猶豫一下，問對方，具體是什麼工作。姚華輝回答：“當家教。我記得你高中時候成績很好？”

鐘奕坦然，說：“但不知道現在怎麼樣。”

姚華輝不知道鐘奕的具體職業，只當好友畢業即失業，賦閑在家，偶然打打零工。白塔在對外修正人們對特殊人群印象的同時，也尊重服役的哨兵、嚮導們，如果他們不願公佈身份，就會幫助他們，保護隱私。

而姚華輝極力推薦，說：“工資很高，兩小時一千。只用教數學，當然，前提是那個孩子願意和你上課。”

鐘奕有點沒興趣了：“刺兒頭啊。”

姚華輝笑一下，說：“實話告訴你吧，是盛源家的小少爺。刺兒頭也談不上，是其他問題，那邊好像不太方便直說。還說了，如果要接這份工作，要先簽保密協議。”

至此，鐘奕徹底興致缺缺。可閑著也是閑著，在白塔工作太久，每天都要接觸那些從任務上下來、滿懷暴躁的哨兵。他有些不記得“正常人”的生活是什麼樣子。所以到最後，他還是抱著可有可無的心態，接下這份工作。

然後花了兩天時間備課。小少爺在讀高一，要學的東西很少，又只有一個科目。姚華輝所說不錯，鐘奕上高中時成績很好。如果不是第二特徵覺醒、被直接招入蔚海學院，他原本可以讀普通人中最好的大學。

休假一共三個月。他在第二周，見到池珺。

那時候，池珺還在長高。初次見面時，比鐘奕矮了半個頭。鐘奕原本覺得，自己已經足夠被“趕鴨子上架”。可小少爺見了他，分明是更無奈的樣子。和他打招呼，自我介紹，都表現得頗為友善，有點不像姚華輝先前所說的“問題少年”。

鐘奕就覺得，這份兼職，應該能輕鬆度過。

後面上課，池珺同樣配合。鐘奕甚至懷疑，姚華輝是不是故意要騙自己。可細細想來，如果姚華輝說的那些是謊言，又毫無必要。

每天兩小時課程，大多時間，是池珺自己做題，遇到問題了，再來問鐘奕。
有池家的傭人來送下午茶。池珺抬一抬眼皮，語調懶散，說：“放下。”
鐘奕看一眼傭人，從對方臉上看到小心翼翼、心驚膽戰……幾種情緒混合在一起。

等人走了，池珺繼續做題。冷不丁地，聽家教老師問自己：“她好像有點怕你。”

池珺一頓，手上微微用力，鋼筆倏忽斷裂，墨水撒了一手、一本子。

鐘奕：“……”脾氣還挺大。

而池珺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手，眉眼之間，帶出點厭煩，說：“是啊，那又怎麼樣？”

鐘奕走過去，抽了兩張餐巾紙，塞在池珺手上，說：“去洗手。”

池珺一怔，慢吞吞地從凳子上跳下來，去盥洗室。

與塔中哨兵接觸久了，一拳捶裂一間房的哨兵，鐘奕都有接觸過。故而見到輕易捏裂鋼筆的池珺，他是真覺得很平常、沒有絲毫不對。

但池珺好像因此提起興致。洗手回來，習題本被弄髒了，不能再用。他把習題本推到一邊，對鐘奕說：“來吃點東西吧。”

鐘奕客氣地：“我不餓。”

池珺不以為意，道：“嘗一嘗。就當休息。”

鐘奕想一想，決定恭敬不如從命。

他坐在池珺身邊，聽池珺說：“之前那個老師，我只不過弄壞一個凳子，他就大驚小怪。”

鐘奕：“唔。”這個桃酥還挺好吃。

池珺：“再上一個，我不小心把鋼筆插`進桌子了，他臉色都變了。”

鐘奕：“嗯。”紅茶也不錯，很好喝。

池珺看著他，撐著下巴，笑一下，說：“老師，你平時都在幹什麼啊？我聽我媽說，你也是業餘的。”

鐘奕想一想，說：“是涉密工作。有點類似于心理諮詢師吧。”

池珺“嘖”了聲，說：“難道你來這兒，除了教我數學，還兼職做別的？”
眼裡帶出一點狐疑。

鐘奕：“這倒是沒有。我也想放鬆一下，不要動太多腦子。在這兒，算是體驗生活吧。”

“體驗生活？”池珺念著這四個字，有點玩味，“感覺如何？”

鐘奕想一想，說：“可以把桃酥的配方給我嗎。”

池珺看著他，忍了忍，還是笑出來。他原本就是個好看的少年，這會兒唇角彎起，更是多了幾分光彩，說：“老師，我可以不叫你‘老師’嗎？”

鐘奕說：“那你想叫什麼？”

池珺想一想：“池銘總想讓我把他叫‘哥哥’……我不想。但是，老師，我可以把你叫‘哥哥’嗎？”

鐘奕回答：“好。”

這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應下了什麼。

在他看來，池珺真的是一個非常省心的學生。配合教學、認真學習，又很聰明，一點就透。不知不覺，他們的教學內容已經到了高三課本。有一次，鐘奕直接拿了往年高考題給池珺，池珺花了一小時做完，批閱出來，是滿分。
鐘奕由衷地：“感覺你不太需要我教了。”

池珺皺眉，看起來，是有點懊惱的樣子，像是後悔自己怎麼沒做錯幾道。
鐘奕失笑，放下手中的紅筆，提議：“不然這樣。我是拿錢的，不好不辦事。我教你點別的？”

池珺漫不經心：“什麼？”

鐘奕道：“你想學什麼？”

池珺想一想，說：“我想知道，怎麼馴獸。”

鐘奕挑眉。

這時候，他們已經認識一個半月。鐘奕的假期還剩三十天。

池珺慢吞吞說：“我偶爾會看到一隻豹子……總是很緊張，想要攻擊我。我想知道，怎麼安撫他。”

他講話的時候，語氣平平，不解居多。鐘奕聽了，卻暗暗皺眉。

他是嚮導，從白塔出來，接受了蔚海學院的系統培養。他知道，很多剛剛覺醒的哨兵、嚮導，會出現池珺這種情況。旁人聽了，或許會覺得池珺是異想天開、有幻想症，但鐘奕不會這樣。他第一反應，就是池珺覺醒了——八成是哨兵，像自己這樣的奇葩，在整個特殊人類史上，都不多見。

但池珺還不知道。

他問池珺：“你第一次看到那只豹子，是什麼時候？”

池珺回答：“啊，很久之前吧。五六歲？”

鐘奕徹底皺眉。

他想到姚華輝的欲言又止，想到方才傭人對池珺的懼怕。還有他只見過一面的，池珺的父親。那時候，那個男人對他說，“小珺脾氣不好，之前的所有老師都被他趕走了。鐘老師，你要多包容。”

從前，鐘奕沒有留意。可這一刻，所有關鍵字在他腦海中被串聯起。他看著池珺的房間，除了桌上文具，他竟然見不到一件鋒利的東西。可哪怕是文具，也是每一次他來的時候，才有傭人拿上來、放在桌面上。

他覺得池珺乖巧。

可這是不是因為——他是一個嚮導。哪怕是休假，不會動用能力。可無形中自精神海擴散的波紋，仍然會給身側哨兵帶來淺淡安撫。

所以池珺在他面前，始終是溫和的、乖順的。

鐘奕道：“你沒有什麼聯想嗎？”外面鋪天蓋地，都是對於哨兵、嚮導的宣傳。

池珺笑了下，說：“哨兵？”

鐘奕想：他果然知道。

池珺道：“我爸帶我去檢查過，說我不是。”

鐘奕深呼吸，想：我到底遇見了什麼。

他站起身，走到池珺身後，雙手放在池珺兩邊太陽穴上。池珺有些疑惑，但鐘奕說：“不要動。”

他就沒有動作，只嘀咕了句：“什麼啊，神叨叨的……”一頓。

少年驟然睜大了眼睛。

他看到那只自己見過很多次的獵豹，正蹲在面前的書桌上，垂眼俯視自己。
而鐘奕溫柔、低沉，卻堅定的嗓音，回蕩在他耳邊，說：“池珺，你不要害怕。‘它’就是你。”

池珺醍醐灌頂：“你是——”

鐘奕沉默片刻，忽而笑一下，說：“對，我是一個嚮導。”

他說：“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鐘奕，在白塔服役兩年。現在，是我的假期。”

……
……

那時候，池珺問鐘奕：“你的精神獸是什麼？”

鐘奕頭疼，說：“你大約不太想知道。”

池珺堅持，說：“告訴我。”

鐘奕向他揭示了，他的生活是由謊言、欺騙構成。他的一切痛苦，都來源於年幼時那次鑒定。而騙他的人，卻是他的父親。

池珺好像一夕之間長大了。卻又更加執著于探尋鐘奕——或者說，從鐘奕身上，探尋白塔、哨兵，等等一切他應該知道，卻並不知道的事情。

他纏了鐘奕許久，某一天，忽然提到：“我查過了，嚮導的休假期只有三個月。”

鐘奕承認。池珺看著他，目光灼灼，說：“你要走了？你從來沒告訴我……”

鐘奕不言，池珺看著他，像是有些難過。鐘奕清晰地感覺到，房間裡升起一股異樣風暴。是池珺的精神海。

可他畢竟太年輕了，不懂得控制，甚至不懂得如何用精神力進攻。就連精神獸，也只有在鐘奕的幫助下才能見到。鐘奕輕而易舉地制服他，池珺卻更加難過，問他：“你和那些人有什麼兩樣，都是騙我。”

鐘奕一頓，回答：“我會和白塔彙報。”

池珺懨懨的，聽鐘奕說：“白塔會帶你離開這裡。你會在十八歲的時候進入蔚海學院，到那裡，會有更加專業的人引導你。你會認識很多哨兵，會有真正的朋友。不會永遠被困在這裡。”

池珺沉默。

鐘奕歎氣，說：“你不是想見我的精神獸嗎？”

池珺終於抬眼，看他，眼裡卻像是沒有了從前的光彩。

鐘奕心情一沉。在這時候，一隻灰色的、兇猛的捕獵者，從他身後走出。

池珺頓時被吸引，怔怔看著那頭野獸，說：“你不是嚮導嗎？”

“對，”鐘奕道，“我是嚮導，這是我的精神獸。”

池珺：“怎麼會這樣——”

鐘奕：“世界上，總是有很多很難解釋的事。”

比如，他雖然是嚮導，卻有這樣的精神獸。

再比如，池珺明明是哨兵，卻因為家人的壓抑，在覺醒後的第十年，都不懂得喚出自己的精神獸。

那時候，鐘奕還是走了。但他與池珺的關係緩和一些，池珺還是叫他“哥哥”。

到現在，池珺在他的辦公室裡睡了兩個小時。再醒來時，天色已經暗下來。昏黃的路燈光線投進房間，池珺在沙發上坐起，拿起鐘奕的外套。
而不遠處，獵豹也緩緩睜開眼睛，看著身側的灰狼，發出一聲低低地、像是撒嬌似的低吟。

那匹灰狼垂下眼，尾巴晃動，漫不經心地在獵豹身上舔了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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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這段時間還願意評論的小天使=3=
@夜雪：啊啊啊啊啊！哨向哨向！！！我的腦洞啊(︶.?︶?)我以為會是反過來，不過這樣也很帶感！！！
@遠芳：這個哨向背景也很甜
@楊桃ovo：這個劇本好～
@艾歌：每個番外都是一個大梗。。。出第二部吧！
@楚天明：向哨永遠是我的愛！
@黎公子：這個番外好甜啊！！！超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