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懷瑾擺足了為難的姿態, 最後, 甚至對唐德“叮囑”：“爸, 這事兒，我怕媽受不了。還是先別給她說。”

他一頓, 補充：“我們還是再觀察一下，還是不要直接斷定……”

話是這麼說，可到這一步, 已經足夠給唐德留下既定印象。往後再看鐘奕, 無論鐘奕是否真的與池珺有另一重關係。這點印象，都足夠讓唐德疑鄰偷斧。
在唐德看不到的地方，唐懷瑾隱晦地笑一笑。

而後, 他見唐德揉著眉心，仿佛疲憊許多, 說：“好。再觀察觀察。”

他們這樣說著，到了本週六, 鐘奕準時來, 完全把唐家這頓飯當做打卡。唐懷瑾冷眼旁觀，倒是意外聽到，鐘奕提出, 這段時間裡，有池家的世交, 給池家老爺子推薦了新的降壓藥。他說了藥名, 問唐德：“爸, 我不太懂這些。你找王醫生問問, 這個藥，適不適合你吃。”

鐘奕口中的“王醫生”，即為唐家的私人醫生。

聽了這話，唐德臉上浮起點複雜神色。往後，這頓飯完了，唐德罕見地提出：“今天還早，這樣，我送送小奕。”

桌上其他三個人驚詫，唐懷瑾慢慢彎起唇角。

鐘奕原本想要拒絕。但他對上唐德的視線，看出：唐德恐怕有什麼事，要對自己說。

他沉吟片刻，回答：“好，那勞煩爸了。”

還是很客氣、生疏。歸根結底，在他心裡唐德或許是一個關係比較近的長輩，但也僅此而已。

兩人下樓，謝玲很莫名其妙，問唐懷瑾：“懷瑾，你爸有什麼事？這幾天，怎麼你們都怪怪的。”

唐懷瑾安慰她：“媽，你別多想。”

而另一邊，到了停車場。鐘奕有自己開車來，不比許多年前，要麼打車、搭公交，要麼有池家的司機順道來送。他的車是低調的黑色，靜靜停在角落處。兩人往車子方向走，一路無話。唐德做著心理建設，到後面，卻是鐘奕開口，問：“爸，您想和我說什麼？”

唐德歎口氣，一瞬間，又覺得：我們是父子，怎麼能這麼不能坦誠。

他問：“小奕，我聽人說，你和池珺——”

他斟酌，一時之間，很難定義這份“關係”。

鐘奕倒是有點驚訝，沒想到，唐德會問這種問題。但他從前不特地講，到這會兒，同樣不覺得需要隱瞞。

鐘奕回答：“我們在一起了。”

唐德皺眉，鐘奕看著他的面色，笑了聲：“爸，我們在一起很多年了。”

唐德驚訝。這段時間，自從懷瑾丟下一顆炸`彈，唐德就像是眼前驀然打開一個花花世界。他從前倒是知道，圈內有些大佬男女不忌、私生活混亂。而唐德在家庭關係上十分傳統，又與妻子關係和睦。昔日談生意，有人提議，說去做“大保健”，唐德都一律拒絕。

而這樣一年年下來，“同性戀”三個字，在唐德心裡，隱隱約約，和“不正經”掛鉤。要到這些日子，他上網去查，無意之中，看到許多其他父母給自己做心裡建設的記錄，才慢慢有了另一種看法：如果小奕是認真的呢？
如果……他和池少的關係沒有那麼“不正經”呢？

那作為父親，自己該以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兒子？

眼下，聽鐘奕說，他與池珺在一起多年。唐德聯想到自己這些天查到的東西，竟詭異地松了一口氣。

而鐘奕仍然察言觀色。按唐德眼下的態度，先前口中的“聽說”——
鐘奕微微笑了下，問：“不過，您是從哪裡‘聽人說’的？”

唐德一頓，覺得不好回答。

鐘奕看一眼腕上手錶。按照他和池珺以往的習慣，這天回家，會有新的甜點，也會有不知想玩什麼新花樣的戀人。他心情好一點，沒有繼續追問。平心而論，哪怕要重視長輩的態度，那這個“長輩”，也只該、只會是池家老爺子。

對於唐家人，謝玲、唐懷瑾被排除在外。唐德、唐懷瑜……他們的“祝福”，是錦上添花，卻並非必要。

鐘奕知道，池珺還是希望他能從唐家人身上得到親情。

但鐘奕更知道，池珺會這麼希望，本質上講，還是因為愛他、在乎他，想要他能過得好，而非為了這點念想，就要鐘奕做他不想做的事。

所以此刻，鐘奕語調輕鬆，道：“您也不一定要回答。但我和池珺感情很好，如果您不支持，那至少不要來給我們添亂。”

他停頓一下，想一想，又說：“……如果您覺得有需要，那下周起，我就不來這邊了。”

說完這些，唐德久久無言。鐘奕便彬彬有禮地點頭，說：“失陪。”
可他按了車鑰匙後，唐德又叫他：“小奕。”

鐘奕回身，看向唐德。在唐德眼裡，他看到了許多情緒。如果用心分辨，那裡面會包含：愧怍、心疼，懊惱……

但這都與他無關了。

此時此刻，唐德告訴他：“先不要告訴你媽媽這件事。我會慢慢和她講。”唐德想，把自己看過的那些東西整理下來，慢慢透露給玲玲，都是自家的孩子，她雖然與小奕有諸多隔閡、諸多誤會，但說到底，小奕是玲玲肚子裡掉下來的肉，她總有接受、祝福的一天。

唐德又道：“下周還來。一家人在一起，比什麼都好。”

至此，鐘奕略覺意外。

他看著唐德，片刻後，點一點頭，笑一下：“好，爸。”

而唐德莫名覺得，兒子這聲“爸”，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真誠許多。

這晚鐘奕到家，他與池珺還是住年少時那間公寓。開了門，見到熟悉的燈光、熟悉的戀人。

他心情驟然安定，覺得沒有什麼畫面，比眼下更好。

雲雨之後，鐘奕提起先前唐德的話，重點卻在於：“他這樣一說，我忽然想起來，這段時間，爺爺看我的眼神，也有些不對。”

池珺輕輕笑一笑，還被鐘奕摟在懷中。他親一親鐘奕，笑道：“嗯……因為我們表現得太明顯了？”

除去少年時的友人外，他們沒有特地告知任何一個人。但到現在，雖不知唐德是從何處“聽說”，但覃叔對他們有過幾句言語暗示，叢蘭更是很心照不宣的態度。

畢竟他們在外人面前，也不會特地掩飾、拉開距離。

鐘奕的手貼在池珺背脊，一點點往下，反復地撫摸。又很溫柔，不帶情`欲。這樣皮膚相貼，池珺很快困倦。鐘奕看出來，起身關燈，再回過頭，吻一吻池珺的眼睛，說：“睡吧。”

兩人在一起多年。當初進入大學、搬到校外同住，很快有了“實質性進展”。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哪怕是課堂上對視、視線纏到一起，都會天雷勾動地火。在這同時，也對彼此潛藏的另一面，有了更多認識。

池珺很愛玩、會玩，同樣不介意鐘奕在自己身上“玩”。原本就是性格相合、興趣相投的竹馬，往後，連身體都像是貼合對方。又覺得自己有先見之明，沒有在高考前就要有新的關係。

至於鐘奕，他床上床下，都是一樣文質彬彬。會文質彬彬地抱著池珺，文質彬彬地按住池珺的手，文質彬彬地在池珺耳邊講話、描述，讓池珺臉頰通紅、什麼都說不出，只剩下嗚咽著叫他“哥哥”。

另一邊，唐德上樓。唐懷瑾看到他，便趁謝玲回房休息，過來問：“爸，你和小奕……”

唐德看他，想到鐘奕方才問自己，是從誰口中聽說。而自己下意識地沒有答話。

到後面，鐘奕驅車離開，唐德才有空琢磨自己的心態。為什麼不說？為什麼覺得不能說？懷瑾能看出小奕和池少的關係，分明是說明，懷瑾也一樣關注小奕、關心小奕。

眼下，唐德遲疑了一刻，搖一搖頭，露出點疲憊模樣，仿佛不願講話。

而唐懷瑾見狀，果然很“體貼”，道：“爸，你累的話，就去休息吧。”

這晚，唐德躺在床上，許久不曾合眼，總要想到鐘奕最後叫自己那聲。也更加下定決心，要好好說服玲玲。

唐德按照自己的計畫，一點點，慢慢給謝玲透露。可最先，謝玲卻會錯了意，覺得唐德一把年紀，才發覺真實自我。這念頭一出來，謝玲險些崩潰，指著唐德鼻子，大哭大喊，說：“姓唐的，你這樣，怎麼對得起我！怎麼對得起這個家！”

唐德焦頭爛額：“玲玲，你誤會了。”

謝玲：“我誤會？我誤會什麼？是你一天到晚給我說這些，書房電腦上也全是這種東西，你說，我能誤會什麼！”

唐德脫口而出：“不是我，是小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