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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愛美人纖阿》第138章
第138.

  玉纖阿將範翕弄到床上。

  她心痛得不行,却又要强行抑制。她要冷靜, 她的愛人如此脆弱, 只有她冷靜, 她才能救他。

  將範翕弄到床上,他閉著眼皺著眉, 睡得極爲不安穩。玉纖阿坐在旁邊, 他就本能地靠過來, 拉住她的袖子。却是小心翼翼, 提防著對方的拒絕。玉纖阿擦掉眼中的水漬,握住他的手臂。她將他袖子向上掀, 便看到他手臂上的累累血痕。

  是他自己拿劍劃的。

  沒有人傷他。

  玉纖阿低頭望著範翕, 她握著他手臂的手輕輕發抖。她記得在丹鳳台時, 這些傷是沒有的。那時範翕身上也有其他的傷,玉纖阿生起過懷疑, 問過他。他却不在意地說是在打鬥時不小心留下的傷。現在看來, 恐怕不止如此。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 她可以想像到範翕在經歷怎樣的絕望。但是他又不讓她知道, 在丹鳳台時特意僞裝出一切都好的樣子。

  他將她騙了過去。而今却僅僅因爲他差點殺了成容風、她沒有第一時間理他, 他就——

  將自己一人關在屋中,不敢自殺,怕自己死了就無法報仇了。但是又實在難過,他就拿著劍自殘。他兀自愴凄, 黯然神傷, 用這種方式緩解自己的痛苦。玉纖阿知道他一直是一個敏感至極的人, 但是丹鳳台事變留在他心中的傷這麽重……仍超過她的想像。

  玉纖阿再次擦去自己面頰上的泪。

  玉纖阿忍著心中悲痛,爲他換了乾淨的裡衣。她讓侍女將水送進來後,又替範翕擦身體。這一次,她就著燈燭,仔細查看他身體上的傷。她判斷著哪些是敵人留下的,哪些是他自己留下的。那些猙獰深重的該是敵人留下的,那些細密不斷的應該是他自己做的……

  玉纖阿在心中默念:不怪範翕。他只是生病了,他也不想的。

  將青年的裡衣全部換了一遍,玉纖阿又爲他將他手臂上的傷上了藥。他中間斷斷續續地清醒過,他本來身體緊綳滿是警惕,看到是她後,他又皺著眉,重新閉上了眼。玉纖阿辛苦地照顧他,到將他從裡到外全都換乾淨後,玉纖阿自己後背都出了一層密汗。

  她坐在榻邊,低頭看著終於乾淨了的沉睡公子。

  眉目如山水,唇紅面白。範翕還是那般好看,閉著眼時,他身上呈現一種水仙花般孤零自憐的脆弱美。

  單看外表,範翕還是她喜歡的香香軟軟的公子。但他內裡已經在腐化,在枯朽。顯然他自己也知道,於是他靜默等待。他就一日日地這般煎熬著,執拗地對抗著、等待著。他既掙扎,又放弃。既崩潰,又樂觀。

  清醒的時候,他自信地覺得自己能熬過去;不清醒的時候,他就痛苦地自殘,覺得一切無望。

  所以範翕才會和她討論如果他死了,他想讓她攝政吧。

  也許能擊倒他的根本不是他糟糕的身體狀况,而是他腐朽的精神創傷。他可以讓身體好起來,他精神上的痛苦,只有……只有等到該死的人死盡,該流的血流盡,他才能好起來吧。

  玉纖阿伸手,隔著一寸距離,虛虛地撫摸他的眉眼。

  她酸楚低聲:「冤家。」

  但她會愛這個冤家的。哪怕爲了他,抱著受傷的他,和全世界爲敵也在所不惜。

  玉纖阿垂著目。

  帷帳低垂,郎君不安地睡著,女郎低著頭,溫柔而憐惜地望著他。許久,她臉上那種溫柔消失殆盡,抬起眼中,眼中神情變得冷肅沉暗,凜然無比。

  --

  玉纖阿關上門,衆人焦急地在門外等候。看到玉纖阿全須全尾,衆人都鬆了口氣。

  梓竹更是打量著她:「我見王上氣勢汹汹地提著劍把自己鎖在了屋中,我問他,他聲音都變得沙啞奇怪,不讓任何人靠近他的屋捨。我意識到他的狀况不對,正想出府去尋女郎……女郎,王上沒有傷到你麽?」

  玉纖阿有些疲憊地搖頭:「他不會傷我的。」

  梓竹却半信半疑。

  因爲範翕回來的時候,雙目赤紅,面容扭曲,渾身都在發抖。他的架勢就如要去殺仇人一般。甚至梓竹跟上去,範翕都沒有認出他是誰,直接提劍來殺。若不是呂歸拉扯了梓竹一把,梓竹必然已經死在範翕劍下了。

  王上已經認不出人了。

  玉女却能全身而退?

  成渝在旁邊見梓竹隻提這些廢話,他焦急不已,忍不住插話:「玉女,公子到底怎麽樣了?」

  玉纖阿疲憊道:「我們另找一地說話。把呂歸綁來,有些話我要問清楚。」

  --

  衆人到了會客廳,呂歸被押了上來。

  玉纖阿讓人爲他鬆綁,低聲道歉:「我方才急瘋了,對郎君說了些失禮的話。郎君一心聽公子的囑咐,本就不該爲我所用。委屈郎君了。」

  玉纖阿向他道歉,呂歸頗有些不自在,連忙避讓,說著是自己的錯。

  如此一來,雙方和和氣氣地說開了,重新入座後,玉纖阿跟衆人說了下範翕已經睡了,這才問起呂歸話。

  呂歸被梓竹、成渝、玉女一起盯著,壓力極大,他到此也無法隱瞞下去,說了實話:「王上三年來,其實經常這樣。但是他只是情緒激動時會這樣,平時只是冷一些,不愛說話些,倒還好。他發病起來誰也不認識,思維也不冷靜,爲了怕他自己在那時候下達什麽錯誤的指令,他一旦發病,就將自己關起來。通常王上將自己關一天,就能緩過來了。至今沒出過問題。」

  「我不告訴玉女,一方面是王上不許我說,一方面是我見王上和玉女重逢後,他變得好了很多。雖然他還是冷冰冰的,但其實從丹鳳台到現在,整整兩月間,這是王上第一次情緒出問題。他之前都控制得很好。我一度以爲……只要和玉女重逢,王上的病就好了。或許連王上自己都這麽覺得的。」

  「所以王上才信心滿滿地回到洛邑。」

  玉纖阿想平聲靜氣,却還是忍不住語氣冷厲了些:「明知他精神出了問題,你們竟還奢望見到我就能好?我是什麽神丹妙藥,有這麽大的功能?生病了就看醫工,就吃藥!他倒是連藥也不吃,把我當救世觀音用?」

  呂歸有點尷尬,嘀咕道:「這種病怎麽看……而且王上諱疾忌醫,幷不願讓醫工看他是不是精神有什麽問題。因爲王上怕醫工的診斷結果,是他真的瘋了。王上特別忌諱就醫的。」

  玉纖阿沉默。

  衆人皆沉默。

  玉纖阿有點理解範翕的心態。他諱疾忌醫,怕醫工認爲他真的已經瘋了。他不能接受他已經瘋了的結果,他不能讓玉纖阿嫁給一個已經瘋了的人。所以他避諱這個,他根本不讓人知道他精神出了問題。他僞裝太平,天真地覺得只要他自己控制好,玉纖阿就不會知道,所有人都不會知道。

  他就還能和他喜歡的女郎在一起。

  而若是醫工說他真的瘋了……以範翕對玉纖阿的愛護,也許他會真的忍痛放弃她。

  他偏執又天真,他捨不得放弃現有的一切,就粉飾太平。好像這樣,玉纖阿就還是愛他,他還是抱有希望的。

  玉纖阿深吸口氣。

  成渝緊張十分,盯著她:「玉女,你說這該怎麽辦?不如明日等公子清醒了,你勸勸公子,讓醫工看看他吧。」

  玉纖阿冷淡道:「他忌諱這個,還警惕這個。我目前是勸不動的。」

  成渝唇動了動,張口還想再說。但是他又頽然垮肩,只是失落地握緊拳頭。他心中迷茫,有時開始恨呂歸沒有照顧好公子。但是這和呂歸又有什麽關係……成渝心知肚明,這樣的公子,就是他在,恐怕都是照顧不好的。

  他迷惘地想,如果泉安還活著就好了。

  泉安肯定能照顧好公子。

  而梓竹……還是太年少了,和公子又不够親近。

  不……玉女神通廣大,玉女必然也能照顧好。

  成渝重新將希望的目光看向玉纖阿,等著玉纖阿拿主意。

  玉纖阿手輕輕地扣著案面,所有人不語,都盯著她。她如同這裡的主心骨一般,她雖不住在這裡,但所有人都默認她可以替公子拿主意。玉纖阿垂著頭,沉默許久後,她開了口:「他是患得患失,不能安心。」

  梓竹無奈道:「可我不知該如何安王上的心……」

  玉纖阿沉聲:「有一個最簡單的辦法。」

  所有人振奮起來,齊齊望向她。

  玉纖阿道:「成親。」

  所有人怔怔看著她。

  成渝目光亮起,接著是呂歸和梓竹。幾人頓時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只有玉纖阿入了燕王府,長長久久地陪在範翕身邊,範翕就不會再多疑了。有玉女照顧,公子就能好起來了……

  梓竹還算冷靜:「可是女郎你回到洛邑後,天子和那些人都盯著你與公子的一舉一動。你與公子若是在此時成親,少不得天子會覺得自己三年前被你們蒙蔽。這是欺君大罪,恐女郎不該在此時與公子成親。」

  玉纖阿道:「這事我來解决,你們就不必問了。」

  她起身:「我走了,梓竹,呂歸,麻煩你二人能够照顧好公子。我先回成家解决婚事。梓竹,你已可以準備燕王大婚之事宜了。不過諸事未定,現在要緊的還是先讓公子醒過來。」

  玉纖阿起身,姜女和成渝自然跟上。玉纖阿看成渝一眼,遲疑著想讓成渝留下,因爲在她看來,成渝實在擔心範翕。但成渝有點傷懷地搖了搖頭,低聲:「公子昔日將我贈去保護你,你的安全於他太過重要。除非公子開口,我不會離開女郎半步的。」

  如此,玉纖阿便也不說了。

  --

  夜四鼓,成府仍燈火通明。

  因下午時玉纖阿登車出府後,就一直沒有回來。成容風料定玉纖阿必然又去找範翕了,他心痛又氣憤,在府上發了一頓火。

  他實在不懂,范翕下午時發了那頓瘋,玉纖阿明明看在眼裡。爲何玉纖阿還是一次次地視而不見,原諒範翕?范翕如此弑殺如麻,之前差點掐死玉纖阿,這次又差點殺了成容風,成容風不懂玉纖阿爲何還不警惕!

  玉纖阿爲何不擔心婚後,範翕今天下午那把劍,會直接架在玉纖阿自己的脖頸上?婚前尚且如此,婚後成家還能管得住範翕麽?

  只是一段少年情.事。丟就丟了……丹鳳台三年,仍然不够斬斷範翕和玉纖阿的情緣麽?天下女郎那麽多,爲何範翕就盯著玉纖阿不放?范翕若是爲了玉纖阿好,就該放過玉纖阿才是。

  成容風氣得直喘:「他那般自私,非要拖累玉兒……玉兒爲何不能清醒?!」

  成夫人在旁瑟瑟不敢答。

  成府等了玉纖阿一晚上,成夫人都撑不住犯困時,小厮突來驚喜報告,說玉纖阿回來了。

  一聽此言,成容風當即起身向外,欲去玉纖阿院中見這個妹妹。自尋回這個妹妹,成容風認爲自己是一徑捧著妹妹,半句不好聽的話都不敢對妹妹說。但是此時,他不說已不行了。他要嚴厲告誡妹妹,請妹妹和范翕斷情!

  絕不可再往來!

  成容風大步流星地向外,寒夜清湖水光相照,郎君衣袍被風掠起。他走了一段,成夫人在後追得緊迫,就見夫君驀地停下了脚步。成夫人看去,見是身形裊娜的妹妹幷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正向會客廳這般行來。

  成夫人怕夫君責駡妹妹,在玉纖阿抬眼、雙目盈盈地望來時,成夫人搶先開口:「天色已經很晚了,妹妹去睡吧!有什麽事改日說也罷。」

  成容風冷著臉,盯著玉纖阿。

  玉纖阿仍行來。

  到二人面前,玉纖阿行了一禮,然後跪了下去。

  成容風立時後退三步,他對玉纖阿的怒意,因爲玉纖阿的這一跪而轉變成了驚怒——「玉兒,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玉纖阿跪在成容風面前,拱手抬袖,婉聲相求:「纖阿有一事相求兄長,求兄長諒解。纖阿欲嫁飛卿,求兄長成全!」

  成容風目欲噴火。

  他厲聲:「不許——!」

  成夫人在旁膽戰心驚:「玉兒你先站起來,好好和你兄長商量。」

  玉纖阿不起身,仍跪地拱手,雙手拱於眉前,她腰背跪得挺直,態度分外堅决:「纖阿欲嫁飛卿,求兄長成全!」

  成容風:「絕不成全!」

  他怒聲:「妹妹你不是這般冥頑不靈的人,妹妹你不是這般强硬逼迫他人的人!你站起來!範飛卿不值得你跪我!」

  玉纖阿仍堅定的:「請兄長成全。」

  成容風:「玉纖阿!」

  玉纖阿抬眼,寒夜中,她眉目如春水照花,眼中水光瀲灩,似有盈盈泪意。她是世間難得美人,雙目盈盈噙泪的模樣,看得讓人心顫。而她仍道:「我欲嫁於飛卿,我已無法等待。我亦不願逼迫兄長,但我亦是除了嫁他,毫無辦法。我心中慕他,兄長早已知道。若纖阿此生無法嫁於飛卿,恐我一生寡然無味。兄長忍心見我如此麽?」

  成容風咬牙:「不過是少年情而已……」

  玉纖阿:「正是少年之情,才無法忘懷。我與飛卿至此,已絕無可能分離。只求兄長成全。」

  成容風喘氣,面容僵硬得近乎扭曲:「若我一直不允呢?」

  玉纖阿仰臉盯著他,面容似雪似玉,眼神清冷。她面無表情道:「那請兄長從族譜中抹去我的名字,我本就是已丟了十六年的孩子,本就不該待在成家。我願出成家,願以白身嫁於飛卿。他還是會娶我的。他與我的事,從來就和成家沒關係。」

  成容風被氣得:「玉纖阿——你這是什麽混帳話?我和你姐姐,與母親,在你心中一點分量都沒有麽?你、你——」

  他抬手就想扇那不聽話的妹妹一巴掌,但是他又控制住了。他拼命忍耐,他拿這個看似溫柔、實則强硬的妹妹毫無辦法。成容風最後咬牙切齒:「來人!將玉兒關進屋中,每日除了吃食,什麽也不要送,誰也不許和她說話!玉兒,你好好地去冷靜冷靜。你就知道他不是良配,就知道哥哥是爲了誰在著想!」

  --

  第一次,成容風發了大火。

  將玉纖阿關了起來。

  玉纖阿無動於衷,姜女茫然無措。姜女悄悄躲開,怕成府二郎的雷霆之怒,波及到自己。

  --

  次日下午,範翕才從昏睡中清醒,醒了過來。

  他醒後發現自己的衣裳已經被換了,手臂也被包扎了。他蹙著眉獨坐一會兒,有些茫然。他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他還在成府的時候。他沒有殺成成容風,眼睜睜看著玉纖阿拋弃他奔向成容風,然後範翕傷心無比地離開了成家……之後發生了什麽?

  範翕臉色微變。

  知道自己恐是又犯病了。

  手臂上包扎傷口的紗布……範翕手揉著額頭,啞聲喚道:「梓竹!」

  梓竹早已等候在外,範翕一聲喚,梓竹就帶著侍女僕從進了屋。梓竹高興範翕醒來,說了些吉利話,又扶著範翕起來漱口喝粥。範翕本不想吃,但他肚子空空,胃確實有些難受。再加上……手臂上的傷,也許是梓竹幫他處理的。

  範翕心情複雜地看了一眼梓竹:自己發瘋時居然沒有殺了梓竹?這少年可真是命大。

  因對梓竹有點心虛和感恩,範翕今日對梓竹便沒有冷言冷語。吃了粥後,範翕胃舒服了點兒,還和顔悅色地賞了梓竹一番,遲疑著說道:「……你昨日處理得不錯,日後還是如此便是。不過日後我那什麽的時候,屋子你就不要進了。更不必在那時候進屋爲我包扎傷口。我喚你時你再進,否則,你若是死在我劍下,可不能怪我。」

  梓竹望著他。

  範翕意識到不對。

  梓竹說:「王上忘了昨天發生的所有事了?」

  範翕敏感問:「發生了什麽事?我做了什麽?」

  梓竹道:「其實王上沒做什麽。是玉女來看望過郎君。我確實聽王上的囑咐,沒有進過王上的屋捨。但是玉女讓成渝撞開門,玉女進去了。玉女在王上的屋捨待了整整一個時辰。我幷沒有爲王上包扎傷口,王上的衣服和傷口,都是玉女幫忙打理的。」

  範翕臉色變了。

  一點點發白。

  他最清楚他神志不清時是什麽樣子了,他連人都認不清,就算玉纖阿在他面前,他恐也是分不清的……他顫聲:「不是說不讓任何人靠近麽?爲何讓玉兒進來……她、她出門的時候,身上可有傷,可有……血迹?」

  他幾乎說不下去。

  怕聽到玉纖阿被自己弄傷的消息。

  悔恨之情包裹他,他喘不上氣。範翕手扶在案頭,已再一次開始覺得頭痛,腦中的鼓聲重新響起。他眼睛一點點泛紅,撑在案頭的手臂發抖……然後梓竹一句話,讓他的世界重新清靜了:「玉女郎身上毫髮無傷,她甚至與我等坐了一會兒說了會兒話,才離了府。」

  范翕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喃聲:「那就好……那就好。」

  但緊接著,他又僵硬地滯住。他抬目盯著梓竹,目如血染,一字一句:「她看到我發瘋的樣子了?」

  梓竹踟蹰著點頭。

  梓竹正要再說,範翕一把將案頭的碗箸全都砸了下來。聽範翕怒道:「出去!全都出去!」

  --

  把人轟走,幷不能緩解範翕心中的恐懼和焦躁。

  他手指緊緊摳著桌案,額上開始出汗。他剛到洛邑時,不想見玉纖阿,是覺得自己容顔有損,想等自己恢復好了一些再見她。昨日在成府大鬧,玉纖阿恐就對他生氣。而她好好地來看他,恐看到了他發瘋的樣子。

  她會怕他吧?

  她會不會後悔了?

  她如今認回了成家,她沒必要隻巴著他。她看他瘋成這樣,她是不是會後悔答應和他在一起……范翕白著臉,一個聲音在腦中嘲諷,說誰愛上你不會後悔呢。可是另一個聲音又說,她給你寫過信的,她說過愛你的,她答應過生生世世不離不弃的,她不會反悔的。

  範翕閉目,睫毛覆於眼上,輕輕顫抖。

  他肩上壓力極大,他算著時間,想玉纖阿昨夜回了成家,是不是以後再也不會登門了。她是不是開始猶豫了……或者她是不是被他嚇到了。

  誰見到他那個樣子都會嚇傻吧。

  範翕喘著氣,他額上、鼻尖滲汗,肝腸寸斷。

  他劇烈地掙扎一會兒,還是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目有凄意和懼意,但他不想就這樣結束——

  玉兒不來見他,他就去找她。

  他向她道歉,向她求饒,向她保證自己不是總是那麽瘋的。他大部分時候都是正常的。

  所以……玉兒,別怕他。

  別不要他。

  他會對她好的。

  他會、會改過自新的。

  她如何罰他都行,別丟下他一人。

  --

  範翕懷著極重的包袱出了府門,他獨自一人出去,沒有告訴任何人。范翕在成家門口徘徊,幾次鼓起勇氣,都不敢登門去拜。他不怕成容風將他轟出府,但他昨天才差點殺了成容風,到底心虛,怕再做了什麽,成容風在玉纖阿面前添油加醋地詆毀他。

  範翕猶豫一會兒,還是决定翻墻。

  他就、就……偷偷地去看一看玉纖阿。

  他觀察一下玉纖阿的情緒,再决定自己該怎麽道歉吧。

  範翕再次在心裡自我鼓勵,在心裡强調玉纖阿說過愛他的,他要有信心,他要對她有信心。

  他只是……發瘋而已。

  又不是每天都發瘋。

  只要玉兒以後躲開他這個時期,他們還是可以在一起啊。

  他幷沒有瘋了,他還是範翕,還是她的公子。

  范翕心中一時發狠,想若是有藥可以讓玉纖阿失憶,忘掉短期發生的事就好了。

  他心中一頓,决定若是玉纖阿放弃他,他就回頭搞來藥對付玉纖阿。

  --

  夜風清凉,月懸於天,梧桐樹影婆娑似水中藻荇。

  就是這般心情下,範翕溜入了玉纖阿的院落,他看玉纖阿的屋捨門窗緊閉,略有些疑惑。以爲玉纖阿不在府上。

  範翕疑惑間,見有侍女來,端來食盒,用鑰匙打開了門鎖。侍女將食盒送進去後,又關上門,出來後將門重新鎖上了。

  範翕的臉微微沉下。

  他本想殺了這些侍女,但怕玉纖阿生氣,還是等這些侍女走了,範翕才幾個起落間,落到了玉纖阿的屋外。

  他站在門口,敲了敲門。

  他聽到了裡面女郎呼吸的聲音,知道是玉纖阿。

  玉纖阿在屋捨中沒有開口,範翕低聲:「玉兒,是我。」

  屋捨中正坐在榻邊出神的玉纖阿一怔,聽到範翕聲音後,她走到了屋門口。隔著門縫微弱的月光透來,她看到了門外郎君細窄的腰身。她遲疑:「公子?」

  聽玉纖阿聲音依然婉婉,以爲她會生自己氣的范翕舒了口氣。

  範翕柔聲:「是我。」

  隔著一道門,二人慢慢地靠近門,將手貼在門板上。

  玉纖阿柔聲關心:「公子,你醒來了?身體可有不適?怎麽來這裡了?」

  範翕面頰微紅。

  想到了自己昏迷中,是被玉纖阿換的衣。她看遍了他……他紅著臉道:「你、你換的衣挺好的,我沒什麽不適。玉兒,謝謝你。」

  玉纖阿:「……」

  她被他的羞澀傳染,便也有些尷尬:「……哦。」

  範翕又蹙著眉道:「可是他們爲什麽關著你?成府在欺負你麽?他們怎能這樣對你?」

  玉纖阿柔聲:「是我惹了兄長生氣,公子你別亂牽連人,不怪他們的。公子等我幾日,我就能出門與公子見面了。」

  範翕掙扎著問:「是、是、是因爲……你去看我,成容風生氣了?你、你……你那麽在乎他生不生氣麽?他生氣了,你就願意被關起來?你們,感情這麽好啊。」

  他語氣裡滿是酸楚掙扎。

  恐他心裡想的是你憑什麽和成家那麽親近呢,你只是看了看我,這是應該的啊。你怎能和成家走得那麽近,却和我疏遠呢?我才應該是最重要的啊。

  但范翕現在滿心愧疚和恐懼,他都避免著自己發瘋的事不敢提,自然話裡話外委婉十分。他連吃成家的醋,都吃的猶猶豫豫,分外小心。隻心酸地感慨「你們感情這麽好啊」,也不像平時一樣挖墻脚說「我對你才是最好的,你別聽成家的,聽我的」。

  玉纖阿莞爾。

  她聲音輕柔:「我被關起來,和去看公子無關。却也和公子有些關係。公子想知道麽?」

  隔門而立,範翕輕聲:「嗯。」

  玉纖阿道:「我告訴兄長,我要和公子成親。」

  範翕怔住,他的臉,一點點從黑暗中抬了起來。他看向自己面前的門,透過門,他看向幾步外的那見不到面的女郎。

  範翕怔忡:「你說什麽?」

  玉纖阿聲音清晰:「我告訴兄長,我要儘快和公子成親。如果兄長不同意,我就脫離成家,以白身嫁於公子。」

  她微笑:「我要與公子天長地久。」

  範翕站在木門前。

  他的手貼著門。

  他久久地站著。

  玉纖阿調皮問:「你願意娶白身的我吧?」

  這一刹那,天邊炸雷響,失去的魂魄飛了回來。心魂中,範翕緩緩睜開了眼,回過頭去,看到了身後的美人。他魂魄中千萬個靈魂死去,埋入冰川變得冰冷,但又有一個靈魂固執地活著,守著。於是他看到了皚皚雪地中,她的斗篷和金鏈子交映,她仰著面看他。看他走向她,向她伸出手去。

  回到現實,範翕立在屋門外,靜靜垂目。他望著地上的影子,孤零零的影子,這世間好似只有他一人。可是明月高照,如影相隨啊。

  這凉風、朗月、門縫的光,使他再一次愛上玉纖阿。明月在天上高懸,如影相隨,忽有一瞬衝破雲霧,向他奔來。

  如果他愛月亮,如果月亮下凡,他也願長長久久地和月亮融爲一體。

  範翕微微噙笑,既心酸,又快活。既難過,又激蕩。他不再是瘋子了,他還是範翕。範翕喃喃的、澀然的:「我……我願意。」

  他額頭貼著門板,閉上了目。

  他哽咽般重複:「我要娶你。我要與你天長地久。」

  ——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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