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原本五日行程, 公子翕第四日晚就趕了回來。
亭捨失火, 不光公子翕留下的僕從受傷或死亡,其餘入住客人也因大火而死了許多。被獻往周洛的吳國女玉纖阿死在大火下, 僕從們還從火中搶救出了她的屍首。曾經那般明麗鮮妍的美人, 一顰一笑皆是柔婉動人, 如今被火燒得屍體難辨,慘不忍睹。僕從需從燒毀的衣物上才能辨認出美人昔日風姿,一時都心有唏噓。
但公子翕連夜趕回來, 僕從們唏噓之餘,開始覺得驚恐——玉女死了, 他們還活著, 公子翕會如何想?
跟隨範翕風塵僕僕趕回來的曾先生等人聽聞亭捨失火燒死了玉女, 想到昔日玉女的音容笑貌,他們都一時難以接受。那般佳人……若是被獻給周天子,公子翕在周天子面前也算做了件好事。玉女無端死亡, 不僅要向周天子交代,還得向吳國交代……如此麻煩,難怪公子翕一路上面色難看,一言未發。
「公子!」
范翕不顧曾先生等人的阻止,當日夜裡執意回到那被燒毀的亭捨。亭捨重建,登造名單,又惶惶等著公子翕的質問。範翕一回來, 遠遠看著這位公子躍下馬行來的身姿, 客捨小吏就面色愁苦, 嚇得腿軟。儘管如此,在範翕推門入捨後,小吏們還是跟了進去,向範翕說明情况。
「……因一客人不當心點了火,燒了馬厩稻草,火勢猛起……那客人自己已被燒死。」
「吳國獻上的王女也被燒死在火中。我們請了王女的侍女們辨認,她們已證明是那位女郎。公子節哀。」
範翕淡聲:「屍體呢?帶我去看看。」
小吏便領範翕出門,範翕出了門,見素日服侍玉纖阿的侍女們都低著頭等在廊外。他走出門時,侍女們不安望來。範翕幷未如往日般向她們露出寬慰笑容,他面無表情,目若沉星,在侍女們忐忑看來時,他對身後跟著的泉安吐了一個字:「杖。」
泉安跟隨他下臺階:「公子,杖多少?」
範翕漠聲:「杖便是了。」
如此一說,衆皆嘩然。只說杖,不說杖多少,這豈不是要活活把人打死的勢頭?公子翕平日溫柔待人,對僕從們也分外和氣,誰能想到只是死了一個玉女,他就要將僕從們全都杖殺?
侍女們慌亂跪下求饒:「公子饒命,公子饒命……」
泉安猶豫著,他有心想勸公子此舉太狠,有違公子平日處事之道,對公子名聲不好。但他看範翕下臺階,看範翕有些蒼白的側臉……泉安心中嘆口氣,不再勸公子,而是照範翕吩咐的去做了。
範翕回來便料理這樁事,曾先生等人看了看好像沒有需要自己相助的,就紛紛去歇了。
範翕跟隨小吏去辨認了玉女的屍體,屍體燒得模糊,他哪裡認得出。他走進停屍的屋捨,姜女還坐在鋪著一層白綢的屍體邊哭得快暈過去。范翕進來,姜女回頭看到他漆黑的眼眸,嚇得哭得更大聲了。
範翕走過來,一脚將礙事的她踹開,冷聲:「滾開。別煩我!」
姜女捂著被他踹得快一口窒息的心臟,小心躲在角落裡,不敢招惹範翕。范翕蹲下扯下白綢,盯著這具被燒黑的女屍。他靜默無語,被小吏領進屋的令史是從事屍體檢驗職業的。令史將工具箱放下,熟練地開始辨認女屍,爲范翕解惑:「女,十五六歲年紀,身上無外傷……」
一炷香後,範翕走出了屋捨,同意令史讓屍體入土爲安。
泉安跟在範翕身後,輕聲問:「公子,已經三鼓了。公子連夜趕回,必也疲憊,就此歇了吧?」
範翕說:「亭捨中失火時有哪些人,將還活著的那些人帶來我庭前,開始杖審。」
泉安不得不勸了:「公子,玉女已經死了!這樣得罪人,幷不妥。」
範翕冷笑:「一具已經燒得模糊的屍體拿來敷衍我,哪有那麽容易?玉女必然沒死,是被他們藏起來了。我非要他們將人交出不可。」
他說:「我不要那具辨認不清的女屍,我要活生生的人。」
泉安看他,見他目底陰鷙浮起,狠厲之色漸濃,說話語氣又一貫平靜。此時的範翕蒼白而瘦削,他走在長廊陰影中,如一個冷靜又冷漠的殺人狂徒一般,兩隻冰雪般的眼眸中皆寫著「殺」字。
泉安試圖勸:「可是玉女已經死了啊!」
範翕:「我不管。我就要活著的人。」
泉安:「您這樣會嚇著曾先生等人的……公子,請冷靜些。您怎能在此時讓人見您真面目?」
範翕無所謂:「我就要她回來。」
泉安跟在他身後勸了很多,可是範翕不爲所動。他心有殺意,控制不住地向上涌。明明所有人都告訴他玉女已經死了,大家連玉女的屍體都找到了……可是冷風拂來,泉安看到範翕的目光,頓時噤了口。
年少清隽的公子翕站在黑夜闃寂下的廊口,陰凉淡漠如一道凄慘月光。月光打在他鼻梁處陰影,他回頭,看向身後滿堂燈燭火影。風吹著他衣袂,泉安聽到他在黑暗中的喃喃自語:「她一定活著。」
范翕堅持玉纖阿活著。
泉安打個哆嗦,看範翕的眼神,作爲熟悉範翕的人,泉安已經不敢再勸了。
讓公子活在一種夢幻中,比喚醒他,讓他回到現實中,其實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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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先生等人次日早起,就發現亭捨中變了天。亭捨重建未開始,所有的人却都被大批兵馬圍住,一個個被帶去了公子的庭院中。早上小吏過來求助時,說公子翕瘋了,說那裡血流成河,已經有好幾個人熬不住暈死了過去,公子翕却還不放人。
分明是要將所有人打死的樣子!
曾先生衣帶都來不及系好,就匆匆去庭院求見公子翕。他們幾人到庭院前,先聞到一股濃鬱無比的血腥味。平時公子翕院落總是清雅幽香,何曾有過這種讓人置身地獄般的感覺?
曾先生踏步入庭院,不管文臣武臣,一時間都僵得抬不動腿。只見密密麻麻的人跪在院中,每人配兩名衛士。有的在被杖,有的在被敲膝蓋骨。慘叫聲求饒聲哭泣聲此起彼伏,更多的人却已是奄奄一息。他們的身下流出血,鋪在地上,潺潺得讓人心驚無比。
此間不僅有男,也有女。
曾先生等人神色凝重,連連讓衛士們住手。衛士們却不管,只說自己聽公子翕的吩咐。這些衛士如今成分和當日他們出洛地時已經不同,公子翕在中途收了一批無家可歸的人充軍,之後在吳地時又從吳世子手中得了一批人。如今曾先生呵斥這批衛士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不知何時,這些人竟只聽範翕的話,不再聽他們的命令了。
他們所有人在無知無覺地被抽走手中權。到他們察覺時,已經追悔莫及。
曾先生臉色忽青忽白,他忍著院中的血腥場景,別過眼不敢多看。等他被僕從領到了院子前方,他才發現公子翕竟然不在屋捨中休息。院前置著一張竹席,範翕就坐在簾後,盯著院中的衛士們執刑,聆聽著院中人鬼哭狼嚎一般的求救。
曾先生觀察范翕面色,遲疑:「公子一夜未睡?」
範翕淡聲:「先生倒是睡得不錯。」
曾先生臉紅,身爲門客,主君夜不能寐,他睡得香甜,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曾先生沉吟片刻,仍想勸公子翕不要大開殺戒。沒想到他只是張了口,範翕倒先說話了:「這批人中,有越國的臣子偷偷入駐。亭捨失火當夜,幾個越國臣子便失踪了。」
「我商議越國政事時一向是與越國的大司馬一方人馬進行。然而我才知道,明明已是楚國境界,越國的大司徒竟然派人入了楚國。大司徒入了楚,未曾與我招呼,也未曾有其他事務。大司徒來去匆匆,據說在亭捨失火前一日就走了。大司徒與大司馬在越國朝中內鬥,大司徒與大司寇聯手架空司馬,在越國已隱隱占了上風。」
「越國厲害。派一個不能主事的大司馬和我談,真正主事的,早已溜之大吉。」
曾先生驚了。
萬萬沒想到只是玉女的死亡,範翕竟然審出了一個越國。曾先生面色凝重,再不勸範翕不要殺人了,而是沉吟道:「公子的意思,莫非是越國想破壞吳國和公子向天子獻女的計劃,才故意放火燒了亭捨?越國看來不安分啊。」
曾先生遲疑,因公子翕巡游一路上,面對這種不安分的國家,範翕一向措施是安撫安撫再安撫,絕不動用武力鎮壓。何况如今周王朝北方和九夷打仗,恐怕也沒精力抽出身管南方這邊……公子翕大概還是决定安撫吧。
範翕却道:「越國小國,不足爲道。我與吳國聯手,必將其殺之。」
曾先生大驚:「殺之?恐不妥!」
範翕却不言語了,他眸子黑沉沉盯著院中哭喊求饒的僕從們。不斷的,仍有消息從這些人口中被問出來。原本有些人以爲範翕性情和軟,不會如何,所以發生一些事時他們幷不害怕。但是已經過了一夜,中途不斷有人暈厥,不斷有人被活生生打死……他們才惶恐發現公子翕性情和他們以爲的不一樣,害怕的多了,更多的信息就套問出來了。
什麽大司徒打聽過玉女郎啊……
什麽玉女郎曾經對他們某一人笑過啊……
大事小事,重要的不重要的,全都說了出來。
曾先生在廊下站了一會兒,本還帶著惻隱之心,隨著信息披露的越多,曾先生面色便越凝重,發現越國的蠢蠢欲動之心。尤其是現今周王朝北方征戰,越國恐想趁此機會從中得到好處。再兼之庭院中血腥味太重,曾先生一會兒便站得頭暈眼花,匆匆向範翕告別,去與武臣們商議攻殺越國之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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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翕本著要將所有人殺死的心,他見不到玉纖阿,他便要將這些活著的人全都殺死。
一整夜一整個白天,僕從們嚇得半死。當一批人被丟出去,服侍玉纖阿的侍女們被帶進院子時,聽範翕淡淡一個「殺」字,她們噗通噗通跪地,頭重重磕在青石地上求饒。
範翕面無表情。
衛士們扣住這些女子,將她們拖下去。姜女惶惑無比,心知今日若不做些什麽,必然死去。她不願死,她這樣年輕,她還這樣美,她什麽都沒享受過,就要被這個瘋子殺了……所以哪怕兩個衛士抓住她手臂當庭杖她,姜女仍撲著向前,揮動著手臂求饒,高聲大喊:「公子不要殺我!公子你不能殺我……玉女死前還救過我,她都不願我死……」
範翕漠然中,忽聽到了「玉女」,他抬眸,向被拉扯在地上杖殺的面容灰撲撲的姜女看去。範翕問:「你當時與玉女在一起?」
姜女哭著道:「是,是!失火前我與玉女在屋中說話,外面燒起時,我們還一起出去看。玉女說情况不妥,要逃。她拉著我一起貼著墻走,一根柱子倒下時,她還拉了我一把。只是後來火太大烟太大,我們走散了……」
「公子!公子你不要殺我啊!若是玉女還在,她必也不願我被殺啊!」
範翕怔怔看著她,目中忽而滾燙。他麻木了許久的心神,好像這會兒才輕輕地抽了一下,將他從一片恍惚中牽引了出來。他模糊無比地看著院中這些哭哭啼啼的女郎們,到處是血,到處是求饒。他心裡驟痛,想爲何她們都好好地在,他的玉兒却不在了……
范翕向姜女伸出手,聲音沙啞:「你與玉女在一起?」
他閉目:「她不願你被殺麽?」
姜女聽出他聲音中的哽咽,怔楞住。她茫茫然地點頭,有些意識到範翕突然發瘋是爲了什麽。範翕說:「你跟我來。」
在庭前坐了一整日、一動未動的範翕突然起身,向身後的屋捨中走去。姜女楞片刻,連忙從兩個衛士的手下掙扎開,追著範翕去了。她模糊地覺得她的性命好像保住了……也許院中所有侍女的性命,都會因此而保住。
只因爲她提了「玉女」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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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翕終於走了,泉安連忙讓院中衛士們住手,不要真鬧出了人命。已經審問不出更多的信息,泉安讓這些僕從們回去上藥,幷說公子翕是爲了從中查一些東西,幷非有意傷人。
黃昏霧起,吹起皺風。
夜漸漸凉了。
泉安沒有進去屋捨,任何人都沒有再進去。屋中連燈燭都沒有點,范翕黃昏時就與姜女一起進了屋,從天明坐到了天暗。如今暮色濃濃,伸手不見五指,姜女坐在屋中黑暗處,什麽也看不清。但她僵著身,幷不敢去點燈燭,唯恐自己的任何動作刺激到了範翕。
範翕逼著她講玉女這幾日在做什麽,她不在了之前在做什麽。
姜女以爲范翕說玉女「不在了」只是因爲範翕傷心過度,用這個詞來代替「死亡」,她幷不知範翕固執地認爲玉女未死。哪怕見到了屍體,他仍堅持她是活著的。
姜女顫巍巍道:「……奴婢說您打了她的孩子,對她不好,她便笑得花枝亂顫,歪在案頭,說等公子回來她要告訴公子,奴婢向她求饒,她只笑不說話……」
對面黑漆漆的,無人吭氣,也聽不到呼吸聲。
但是姜女知道範翕就在墻角坐著,就坐在對面看她。
他坐在黑暗中聽她說玉女臨死前的事情。
說著說著,姜女也覺得難過,落了泪:「……大火燒起前,她還提起公子,說等公子回來的。公子,你爲何拋弃了她呢?」
範翕道:「滾。」
姜女:「……」
再聽他說:「趁我沒改主意殺你之前,滾。」
姜女一個激靈,意識到範翕肯放過她一命。她大悲又大喜,連忙爬起來,跌跌撞撞向外面跑。唯恐自己跑慢了一步,範翕就會起身奪走她的性命。畢竟范翕是這樣一個瘋子,她完全不懂範翕何時會發病。
而所有人都走掉了,範翕一個人坐在墻角。
月色泠泠,從窗照入,瞥過了他藏身的墻根,清輝照在旁邊一張長幾上。範翕看到幾上扔著一個倒下的走馬燈,在風中,走馬燈的輪軸緩緩轉動。若是裡面的燈亮起,便可看到燈籠上的剪紙馬匹在快速奔跑。
這樣的燈是個稀罕物,尋常百姓家中都沒有,只有王室人才用得起。范翕在楚地與臣公談事時,見一商鋪收了這燈,就想買來送給玉纖阿。他想她沒見過這樣漂亮的燈,他買下送給她,見她一個笑影他便開心了。
他都能想到她坐在燈下,托腮噙笑的模樣。
可是她不在了。
那走馬燈也被範翕失手摔壞了,琉璃壁摔裂了,裡面的燈燭也不亮。它凄凄慘慘地躺在月光下的小幾上,只能被風追著轉幾個軸,冷冷清清。
範翕低下頭,眼眶一點點泛紅。
再想到了自己走前,站在黑魆魆長廊口回頭看她,她立若芙蕖,笑容淺暖,顧盼生情。
範翕覺自己如立冰錐尖上。冰錐兩邊是懸崖,他左也是想她,右也是想她。
他綳著腮,忍不住顫抖嗚咽一聲,嗚咽聲細碎。范翕雙腿曲起,艱難的,他手撑在膝頭,下巴磕在手上。此年代,這樣的坐姿極爲不雅,貴人沒有這樣失禮的時候。可是範翕就這樣坐著,他疲累無比地靠膝蓋、靠手撑著自己的重量。
他眼中清水一樣,幽幽靜靜的,風沙迷了他的眼,一滴泪從眼眶中流下。
瞳水朦朧,他肩膀輕輕顫抖。
緊接著,眼尾發紅,第二滴泪挂在腮上。
他坐在黑暗中落泪,抱著自己的手臂,肩膀微微發抖抽.搐。他可憐而無助,凄凉無比地環抱著自己顫抖。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濺在地上,他眼前濛濛,變得模糊無比。
他變得格外脆弱,他覺得自己像死了一樣難受。好像恍惚間,他回到了十歲時候的周王宮。母親不在身邊,公主公子們唾弃他的出身,白日學騎射時從馬上摔下被人嘲笑,泉安爲維護他被人打傷下不了床。那時年幼的範翕便窩在宮殿墻角,抱著雙臂獨自飲泪。
那時他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有。
可是他現在已經這麽大了,他早已經擺脫當時的處境。
然而他還是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有。他始終是那個被人欺負的小孩子,他畢生尋找强大的力量,却仍在一夕間被打落回過去。他是這樣無能,想守護的,總是與他失之交臂。
滿心凄凉無處話,範翕難受得要死了。
玉兒、玉兒……他赤紅著眼,抱著臂愴然而哭。
俊美又滄桑的年輕公子長髮淩亂貼在面上,一身青袍自昨夜回來就沒有換過,在屋外坐了一整天全身僵得發麻。凉凉月色空虛照在身前燈籠上,而他佝僂著背,躲在幽幽月色照不到的地方中,泪水在秀美面容上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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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未亮,所有文臣武臣都被範翕喊醒。武臣們茫然,見一夜之間,公子翕披上了鎧甲,冷然凝視著他們。範翕要親自帶兵,與吳世子一道攻殺越國。吳世子要越國一半領土,範翕要另一半,同時,範翕還要越國的大司徒死。
越國的大司徒不管身在哪裡,他都要那人死。
天灰濛濛,兵馬集合,範翕親自挂帥,徑自向東行,直指越國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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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從昏睡中清醒,隔著帷帳,看到一個人坐在外面。她茫然了片刻,不動聲色地揉著自己的額,幷不開口。
帷帳外端坐的男子便嘆道:「你醒了?一兩年沒見過面,你竟還是這樣冷靜。一宿之間換了地方,你也不哭不鬧不疑問。你總是和旁的女郎不一樣。」
玉纖阿目光微閃:這個聲音……
她緩緩拉開了帷帳,帳外男子的面容清晰地映入她眼中。那男子顔色清秀俊美,溫文爾雅,帶著一點兒複雜的眼色看她。那男子說:「可有想到是我?」
玉纖阿盯他半晌。
那郎君與她對視。
目色溫潤,戾氣幷不重。若他真想殺她,早不必等到現在。可是他不殺她……也不太可能。畢竟她害死了他父親,弄傷了他兄長。她一個人把他們一家子,毀得差不多了。
玉纖阿緩緩地道:「郎君是何人?妾身幷不認得郎君。」
男子一愣。
玉纖阿鎮定緩聲:「郎君容禀,妾身不知自己是何人,現今年歲幾何,家裡有些什麽人,如今又是在哪裡。總之,妾身失憶了,現今什麽都不記得。」
男子:「……」
看她的眼神複雜中,帶出了幾分吃驚與不敢相信——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