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
范翕離開了成府,又回了自己的府邸一趟, 出來後便直奔王宮。
成渝一直跟在範翕身邊。
他觀察著公子, 覺得公子與以前已經很不一樣了——
以前公子維持著一個人畜無害的氣質, 誰見他都覺得他溫潤如玉。而今公子骨子裡的疏離和冷冽,已經懶得花費心思去掩藏。公子暗沉沉的, 這樣子已經好一段時間了。
成渝有點擔心範翕的狀况, 原本想辭行, 現在却决定再看一看。
範翕回府後換了一身玄袍, 黑緞紅領,金玉腰帶。這身裝扮與范翕平時慣用的濁世佳公子的清逸風完全不同。
旁的男子穿黑衣穿出一身器宇軒昂的氣勢, 範翕却眉目秀美, 沒有那般氣勢, 但他身上,被黑衣襯出了冷冽肅殺氣。
撲面而來的孤寂, 與汹涌肆虐的殺氣。再加上他蒼白的臉色, 瘦削的身形。
範翕一身清霜, 騎馬行在禦道上, 裝束與氣質相反又相投的矛盾感混在一起, 讓他在衆人的眼中,看著既危險,又充滿了致命的吸引力。
范翕進入王宮大殿時,偷偷看他的宮女, 比往日還要多了很多。
就連衛天子見到范翕, 都楞了一派。
而範翕入殿, 周身那寒氣就陡得一收。他能屈能伸,在衛天子發楞時,已經面色慘白地急向前跌了兩步,似被脚下絆了一下,他摔在了地上。而範翕乾脆就這個姿勢伏跪在地,聲音微顫:「求陛下做主!」
衛天子怔楞後,神色一凜:「你這是做什麽?」
什麽時候範翕面見他,還需要行跪拜大禮?範翕行跪拜大禮,說明事情不簡單。
衛天子站了起來。
範翕語氣急促,似忍著極大的羞辱和怒意一般:「陛下做主,臣實在是忍不下去了。臣實在消受不起那於幸蘭,臣欲與她退親。陛下要臣監視齊國一事臣也做不了了。臣一時一刻,都無法與於幸蘭相處了。請陛下恩准我與她退親!」
衛天子大驚。
範翕抬了目。
他此人實在做戲做得好。抬起臉時,因一身黑衣凜冽,反襯出了他臉色的憔悴煞白。長眸微腫,睫毛顫抖,隱含泪意。而一道極長的劃痕仍滲著血迹,劃破了他整整半張臉頰。還因這道血痕,范翕俊美的面頰,此時微腫。
範翕看著疲憊瘦削,肩背微微發抖,狀况看著實在不太好。
蓋因一身玄袍,襯得他此時比往日看著還要清薄虛弱。
衛天子驚愕:「怎麽回事?前些日子不是說你的病已經好些了麽?你怎麽看著還是這樣……你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誰人敢傷你臉?」
範翕臉色蒼白,慘笑:「除了於幸蘭,還有何人敢傷我臉?陛下,臣身上不只臉受傷,臣身上也盡是她所打的鞭痕。如此女子,臣實在無福消受。陛下也知臣身體不好,尚未成親就被她打得如此,若是成了婚,豈不是一條命都要死在她手中?
「是以臣欲與於幸蘭退親。臣已無父無母,退親之事,只能求陛下做主。」
衛天下望著範翕,却慢慢冷靜下來。
他慢吞吞問:「那不知她爲何鞭打你?」
範翕早有說法:「蓋是她捕風捉影,見臣與一侍女姜女往來過密。她欲殺姜女,被臣阻攔,她便懷恨在心。姜女被臣送走,她却以爲臣欲藏姜女做外室,與臣大吵。臣與她解釋兩句,她便大打出手。」
衛天子扶著下巴沉默。
這樣的事,於幸蘭是做得出來的。
範翕講的有理有據,態度真誠。
這段謊言中,唯一的漏洞,是衛天子找於幸蘭質問,於幸蘭會說出真正的緣故是玉纖阿。所以范翕之前去於府退親的時候,是趁成宜嘉在的時候。他將成宜嘉拉了進來,成家爲了保護玉纖阿,就絕不會讓於幸蘭對外人說出玉纖阿的一丁點兒事。
範翕跪在殿前,等著衛天子的沉思,他垂下的長睫掩目,目中黑漆漆的。
是,他在做戲。
但他去於府退親,挑選的那個時間不僅是爲了說服玉纖阿,還是爲了把成家拉進來。
成了一條船上的人,成家才會幫忙掩飾啊。
范翕從來就不單純。他做任何事,都不是無用功,而是有目的的。有時這目的,還不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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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成府中,一夜過去,成容風已經弄清楚昨日於府發生的亂子。
早晨用膳的時候,姐姐成宜嘉更是來了一封信,要他控制住於府,或者乾脆登門威脅,讓於幸蘭不要亂說。范翕是於幸蘭的未婚夫,就算退親,也千萬不要和玉纖阿牽扯上關係。
成容風自是要解决這事。
只是用膳時,成容風也喃聲疑問:「怎麽會時機選的這麽好?公子翕莫非在利用我們成家,利用我們對付於家,幫他達成他退親的目的?」
可是成家巴不得範翕不要退親,好好去娶於幸蘭!
然而玉纖阿被牽扯進來,成容風爲了玉纖阿的名聲,不得不去壓制於家。而一旦壓制於幸蘭,在於幸蘭眼中,成家就和範翕是同一陣綫的了。或者因爲玉纖阿的原因,於幸蘭早覺得成家是向著範翕的……好一個公子翕。
都病得快死了,還這麽多算計。
成容風更加不願妹妹和此人扯上關係了。
而成容風邊用早膳邊想著這些事,忽然聽到母親要見玉纖阿。他怕出意外,也怕母親的喜愛玩笑嚇著玉纖阿,於是連忙匆匆結束用膳,跟去看情况。
玉纖阿被侍女領到了一處靠裡的幽靜院落,此院清幽,植滿了青竹荷花。此時冬日看著景荒,想來夏日時這處院子會非常雅靜而美。領路的侍女回頭看玉纖阿,見玉女面容沉靜,絲毫不因要見夫人而露怯意。侍女心中不覺佩服。
侍女進屋去回話,玉纖阿站在外等候,隔著幾道簾子,玉纖阿已經聽到了屋中的說話聲。
饒是她心機深,此時也不免心跳加速,多了些好奇心。不知湖陽夫人是何等人物,對她態度如何。
雖然成宜嘉和成容風都一口咬定她必是成家子女,但是玉纖阿疑心重,沒有見到湖陽夫人前,她始終保持著一個警惕地狀態……玉纖阿低頭這般想著,忽然聽到珠簾相撞聲,聽到侍女疾呼「夫人」,聽到快步向她這個方向步來的脚步聲。
玉纖阿疑惑地抬頭,冷不丁,與迎面奔來的廣袖美婦面對面。
四目相對,二人皆是一怔。
玉纖阿見這位夫人,額戴玉勝,雲鬢間釵澤搔頭,華美十分。她見美婦面容實在眼熟,美目婉麗間,甚至透著一絲妖冶。觀望許久,玉纖阿才遲鈍地想起……這位夫人的相貌,與她自己時常在鏡中看到的自己的相貌,竟有七八成相似。若她再大上二十歲,大約就和這位夫人更像了。
而湖陽夫人看著那立在廊下的白綾紅裙的珊珊女郎,女郎抬起盈盈水目,瞳心清澈漣水。女郎好奇般地看來一眼,不說湖陽夫人自己如被雷擊般震住,就是跟著湖陽夫人一道出來的湖陽君,都看得待若木鶏,全然楞住。
這樣年少的女郎……與湖陽夫人年輕時,近乎是一模一樣。
湖陽君先前也曾和湖陽夫人說,夫人的一雙兒女,不管是成宜嘉還是成容風,都和湖陽夫人本人不太像。更像夫人的前夫武安侯。
可惜夫人那般貌美,世間罕見,子女却隻遺傳到她美貌的三四成,恐連一半都沒有。
而現今,湖陽君看到了真正肖似湖陽夫人的女郎相貌。他神思恍惚,好像回到了年輕時,隻湖陽夫人更愛玩愛笑、更活潑些,而這位恬靜立在他們面前的少年女郎,隻柔婉多嬌,楚楚動人。
女郎如月般明朗高貴,偏愁目含顰,幽幽看人時,總帶有三四分愁緒,這讓她呈現出一種羸弱的美感。
玉纖阿觀察著湖陽夫人,她垂首正要行禮時,見夫人目含熱泪,向她伸出手扶住她。
湖陽夫人望著她美麗而沉靜的容顔,想自己的小女兒這般愛靜,與自己一點都不像,恐是磋磨太多,才讓小女兒在民間養成了這副小心翼翼的性情。
玉纖阿不適地想躲開湖陽夫人的靠近。
湖陽夫人却握著她的手不放,喃喃自語般:「我總是夢到你。在夢中,你有時叫望舒,有時叫明月,有時也會叫纖阿。更多的時候,你連名字都和我給你的玉佩沒什麽關係。我總夢見你爲奴爲婢,爲人牛馬,做苦受累。夢到你被賣去做娼女,去乞討生活。我還懼怕你生得太好,爲你惹來很多麻煩。更怕你沒有這麽麻煩,怕你當初……是真的死了,真的沒有活下來。」
「我無數次痛恨,無數次想過再和你見一面。我夢到過你叫玉纖阿,來與我一見。而有朝一日,真的有一個叫玉纖阿的女郎,登門來尋我。」
「是我對不起你,弄丟了你。這些年……都是我的錯。」
成容風急匆匆趕到,怕母親和妹妹不熟,他想要親自介紹母親和妹妹認識。結果就見母親握著妹妹的手不放,泪眼婆娑。成容風看得怔住,見湖陽君向他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話。
湖陽夫人平時性情活潑開朗,成容風難得見母親泪落成這樣、哽不能言的樣子。
而玉纖阿是多麽心冷的一個人。
她原本無動於衷,來見湖陽夫人,一是好奇自己的身世,二是想試探成家和周天子之間的恩仇。而現在被湖陽夫人握著手,她良久說不出話,被湖陽夫人的情緒感染,她的泪水竟一點點盈滿了眼眶。
玉纖阿微微咬唇。
她心中茫然地想,當湖陽夫人握住她的手的時候,她竟沒有想躲開的衝動。平日裡除了範翕,任何人靠近她她都會不適,都會想辦法遠離。而現在她竟不想遠離……原來這就是血脉相連麽,這就是母親麽?
可是她和自己的母親幷不相熟啊。
爲何她身體會不排斥?
玉纖阿垂目,輕聲:「夫人不再多問我些問題麽?也許我幷不是成府丟失的那個孩兒。那個玉佩,也許是我偷了別人的……」
湖陽夫人聽她這麽說,更覺得心痛。她哽咽著一把將玉纖阿抱住,哭泣道:「傻孩子,見了你的面,我哪需要多問其他問題?不會有錯的……什麽玉佩,哪有人重要。你回來了就好,回來就好!」
玉纖阿被迫被湖陽夫人抱住,她無措地僵硬一二,睫毛輕輕眨兩下,眼泪終是掉了下來。
隻湖陽夫人的哭泣分外生動。
而玉纖阿的落泪靜悄悄的,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湖陽夫人撫摸她雪白的面容,更加心疼玉纖阿這些年的遭遇。而想著想著,湖陽夫人更想哭了。
成容風這時才走過來:「母親,小妹,別站在屋外吹風,進屋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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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宮大殿中,範翕仍在與衛天子訴說自己和於幸蘭的情斷義絕。
衛天子不冷不熱地安撫了範翕幾句話,範翕却咳嗽不止,情緒激動地定要退親。
衛天子問:「你是已經退了親,來通知寡人一聲,還是請寡人幫你退親?」
範翕凄聲:「臣自是來求陛下相助。未有陛下允諾,臣不敢與她退親。」
實則是想退,退不了。
範翕抬目:「縱是他人不理解臣,陛下也該理解才是。臣處處受於幸蘭的鉗制,處處不得自由……不過是齊國是於幸蘭的背後勢力,齊國支持著她。」
衛天子目色微暗,幷不語。
範翕再道:「前幾日陛下想納玉女進宮,不就被王后所阻麽?聽聞玉女已和公子湛定親。」
說到此,衛天子便面色一陣扭曲,氣得鐵青。
他一介天子,處處被王后所轄制。而且範翕雖然沒有再多說,衛天子却想到了王后那麽急地給姜湛和玉女定親,就是爲了防他。且不止如此。王后本就有齊國勢力,而今再加一成家……王后這是在跟自己搶權啊。
衛天子眸色沉沉:「於家女……確是難相與。委屈你了。」
範翕自憐而虛弱道:「臣知道陛下的難處。聽聞九夷出洛的隊伍遇到賊襲,九夷要找陛下給說法。王后答應宗親公主不去和親,現在又出了亂子,王室宗室也在找陛下的麻煩。臣也欲爲陛下出一份力,也知齊國不將陛下放在眼中……請陛下放心,縱是臣與於幸蘭退了親,臣依然是站在陛下這一邊的。」
衛天子目色再一閃。
範翕指出了他現在的麻煩。一樁樁麻煩下來……范翕和於幸蘭退親這事,看著都好似不是很重要了。
而且……范翕在向他表忠心。
衛天子若有所思,周王朝沒了,範氏也完了。范翕想活下去,原本想倚靠齊國於姓……而現在,範翕是在委婉地投靠衛國姜氏麽?
衛天子語氣溫和:「退親不是小事,寡人一路看著你和幸蘭走過來,也是分外不易。你不可意氣用事……寡人也需要再想想。」
「你先不要露出痕迹。」
范翕應是。
他最後語氣有些平淡,因做戲久了有點累,他情緒跟不上,顯得有些麻木。但衛天子聽范翕語氣寥落,只以爲他是太累了,天子嘆口氣。因同病相憐的緣故,範翕身體看著又不好,衛天子對范翕,向來不如對其他範氏子孫那般提防。
衛天子好言好語地勸公子翕先養傷,范翕出宮時,天子還送了許多珍貴藥材,要公子翕保重身體。
範翕緩緩起身,背對天子時,眼神凉淡漠然。
外人看來,也不過是被於幸蘭傷透了心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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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出了王宮,臉色有點兒白。
鞭傷和久跪,幷非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
他身子晃了兩晃,要從高階上摔下時,被成渝伸手扶住。
成渝低聲:「一切在照公子計劃那般發生,屬下想要……」
範翕淡聲:「請辭是吧?還不到時候。」
他長眉壓著眼,駁回了成渝的請求。他現在清醒了過來,當然知道自己病得糊塗的時候,有多傷了成渝的心。主僕之間的裂痕,一旦産生,想要修復就很難。範翕心中有些煩躁,他想要修復這個裂痕,但同時……他又懶得演戲了。
成渝太瞭解他。
他若不够真情實感,成渝不會相信。
可若是太真情實感……範翕現在整個人陰沉沉的,他還真沒多少真情實感。
他再好好想想怎麽解决成渝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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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王宮騎上馬,範翕又打算去於府走一遭,刺激一下於幸蘭。
昨日他將玉纖阿的明月璫丟在了於府,他今日要取回來,順便刺激於幸蘭,讓於幸蘭變得越來越不理智,越來越對他失望。他已經弃了這條路,就要把這條路封死。
他要用這件事,向衛天子表明態度。縱是不依靠於家,不依靠齊國,他的路變得艱難些。但是,他仍然可以走。再難他也能走。
騎在馬上轉過禦道,寒風襲面,枯葉紛飛。
「駕——」範翕面容發白,臉頰瘦削,眼中光却亮著,如兩團幽火般。
越是一堆麻煩事,他反而越興奮。
越是精神不倒。
只要玉纖阿回來,他就有心思來一一解决這些事。先前玉纖阿將他搞得一團亂,好在現在結束了。只要玉纖阿不是他的敵人,只要這場愛情戰爭中途熄火,他就能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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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成府在爲玉纖阿解身世之謎。
湖陽夫人到底是要說起當年的事的。
只是那過了很多年,她已經不想提起那事,便說的分外簡單:「當時在吳國境內游玩,我弟弟,就是周天子得知了虞夫人身在吳國王宮的事。我弟弟氣瘋了,就要帶走所有兵馬,要將虞夫人捉回來。但是那時候九夷在盯著我們,誰也不知道。」
「九夷兵馬在天子走後,向餘下的人攻殺而來。當日我夫君陷入戰中時,正是我生子之時。我焦急萬分,一心想救夫君。於是生下一個女嬰,我留了塊玉佩給孩子,就將繈褓交給了姆媽,我自己去尋我弟弟搬救兵,好救我夫君了。」
湖陽夫人笑了笑。
說起那往事,她多的是自嘲:「可惜我弟弟是個瘋子,他的人還真不好找。等我搬來救兵,我夫君早已陣亡。我忍著悲痛,去找我生的女嬰時,發現姆媽一家人都被兵馬砍死。然而我走時,爲了保護我的孩兒與照顧她的姆媽,我分明已經把那處的九夷兵馬引走了,也許是我疏忽,那些九夷人又回來殺人……是我自大,當我找回去時,那裡只留下空空的繈褓,姆媽一家慘死,我的孩子早不見了。」
一屋子人,都在聽湖陽夫人說此事。
湖陽君神色淡淡,兀自端坐煮茶。湖陽夫人說她和她前夫的事,自然和他沒什麽關係。湖陽夫人說到心痛處,潸然泪下時,於湖陽君看著更是刺目,自然也不會多話。
成容風則也是第一次聽母親說這事。
他怔然看那正在出神的玉纖阿一眼,想到虞夫人,不正是范翕的母親麽?周天子因爲虞夫人而帶走兵馬,間接害死了他們的父親。後來,成家便報復回來……毀了周天子的江山。
成容風皺著眉,沒想到玉纖阿和範翕的糾葛,早在那麽多年前,玉纖阿剛出生時就注定了。但是……成容風看母親一眼,母親還不知道玉纖阿和範翕的事。
成容風覺得屋中憋悶,有些喘不上氣,怕玉纖阿下一刻就要說出她和範翕的私情,來刺激湖陽夫人。
玉纖阿開口却只道:「可我是在越國薄家做的侍女。薄家家主說他撿到的我,我是被父母遺弃的孤兒,薄家好心收養了我。」
湖陽夫人不解:「越國薄家?」
顯然她不知道這一出。
玉纖阿便詳細介紹越國薄家。
湖陽夫人蹙眉想了許久,她在記憶中翻找過去的恩仇,好一陣子,她才想起了什麽,目中有怒火燃起。湖陽夫人拍案而起,咬牙切齒:「好一個薄家!」
「我就說我明明記得我引走了九夷兵馬,爲何他們會回來……可若是不是九夷人呢?是越國薄氏正好路過,見到了這一出,想將計就計呢。」
玉纖阿福至心靈,她慢吞吞地邊想邊說:「薄家爲越國做事,大周王朝分封制已久,各國諸侯都蠢蠢欲動,越國也不例外。薄家家主因爲一些事出現在吳國,看到了長公主夫妻與周天子之間因虞夫人所生的矛盾,便想要從中挑撥。於是越國薄家家主在公主走後,抱走了公主所生的嬰兒,殺死了姆媽一家。讓公主將仇恨,徹底轉到周天子身上。」
玉纖阿目光看得漸遠:「這步棋,在當時看來沒什麽。但仇恨埋得越深,多年事情爆發後産生的後果就越嚴重。所以夫人想找那個丟失的孩兒,才會一直找不到。夫人是一國長公主,找一個未死的嬰兒却找不到,必是有人在中間刻意做了手脚,瞞住了天機。」
越國坐視湖陽長公主和周天子反目成仇。喪夫之痛,喪女之仇,湖陽長公主不可能原諒天子。
而薄家家主將玉纖阿帶回越國薄家,爲她背上烙下「奴」字,讓她一生背著這樣的羞辱。讓她不讀書,不識字,不通文,不知禮。
讓原本高貴的湖陽長公主的女兒,淪爲一個小小奴隸,一生不得解脫。
玉纖阿垂目,手指微微發白。原來那些年,薄家家主不只覬覦她的美色,還對她做過這樣的事……幸好她殺了那人。
她殺了那人!
而一屋子人,則驚愕地看著玉纖阿。湖陽夫人茫然地看成容風,使眼色:你不是說玉兒目不識丁,因受過太多的苦,才很多事情都不懂麽。爲何她能分析出這麽多來?她怎麽做到的?她真的沒讀過書?
成容風也很茫然,是玉纖阿親口承認自己沒讀過書,什麽都沒學過啊。成容風也試探過,玉纖阿確實很多字都不認……
這沒讀過書都有這般見識,若是讀過書……
湖陽夫人目光微微發亮地看著垂頭的玉纖阿,她目中含笑,想到自己女兒這般厲害,等嫁給了公子湛,夫妻二人夫唱婦隨,紅袖添香。這便是補償玉兒前半生所吃的苦了……忽然聽到外頭侍女語氣怪异的通報:「夫人,郎君,公子翕來訪求見。」
成容風一口血哽在喉間。
湖陽夫人迷茫,公子翕……不是範翕麽?虞夫人的兒子,容貌出衆,她還是知道的。只是這人還活著?還來登門?
玉纖阿好似終於想起來這事一般,微微一笑對衆人解釋:「對了母親,我欲與公子湛解除婚婚約,打算與飛卿成親。」
她斂目似害羞:「他恐是來尋我的,他尋我一起用晚膳。」
湖陽夫人被震得措手不及:「……???」
玉兒在說什麽?她怎麽聽不懂?
成容風一口氣喘不上來,差點暈過去——
爲何妹妹能神色這麽平靜地說這麽重大的决定?!
範飛卿臉皮那麽厚,昨日死纏爛打在他們府上不肯走,聽姐姐成宜嘉說範翕是裝暈死賴在他們府上。
而今妹妹語氣平淡如話家常,告訴他們她要改主意嫁範翕?她應該聽懂成家是和公子翕有仇的吧?可她就如同說她要出門找友人一般自然。
如何就能這般自然?!
這兩人……都不是一般人吧?
甚至,成容風模模糊糊地,從玉纖阿身上看到了母親的影子。母親也經常這般讓他們震驚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