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玉兒!」
玉纖阿步下臺階, 風撩長擺,衣袂如皺掠發。她跟隨泉安急急而走,轉過影壁時, 聽到身後郎君的喚聲。玉纖阿駐足回頭, 見範翕坐在那方廊下的石欄上, 雙臂撑在欄杆上向她望來。黃昏時刻,燈籠鐵馬撞擊叮噹, 他坐在那處, 白袍玉容, 如雪堆成的精緻美人一般。
範翕對她說:「忙完了就回來。」
墻頭扎入一束桃紅,玉纖阿立在桃樹下,腰下玉佩瑽琤。她抿唇輕輕一笑,桃花灼灼照得她仙冰玉貌, 嫣然無比。這般可憐可愛, 縹緲又親近。她對範翕點了下頭,範翕眉目便舒展開來, 含笑望著她離開了。
待泉安重新回來這邊,範翕已經將那碗藥喝完了。藥碗丟在旁邊,範翕百無聊賴地拄著下巴靠坐在廊柱邊。泉安對公子翕說道:「確實是王后那邊派人找公主宮中人問話,那候在外的侍女神色也如常。不像是出了什麽事的。我打聽過, 王后最近經常找公主宮中人問話的。而且王后非常喜歡找玉女問話。」
範翕笑。
他語氣又自得, 又奚落, 既像誇玉纖阿, 又像是嫌弃玉纖阿:「誰都喜歡找她。誰都喜歡她。」
泉安點頭。
是啊, 聰明伶俐,口齒清晰,還貌美非常。這樣的美人,在哪裡都會混得不錯的。
範翕又氣哼哼地道:「她有什麽好?我看她除了貌美,一無是處!」
泉安莞爾。
他現在看出範翕確實分外喜歡玉女,連玉女欺騙他那麽大的事,公子氣了一陣後,最後都有原諒玉女的傾向。他基本八成確定,他們走的時候,公子一定會向吳王后將玉女討走。
且看玉女這架勢,在他們公子這裡,走的分明是盛寵路綫啊。
泉安有心巴結一番未來的得寵夫人,便替玉女說話:「女郎確實分外惹人憐愛……」
范翕向他望來。
泉安不解,聽範翕說:「泉安,你自幼跟著我,你是知道我的。我也不瞞你,我是絕不可能允許身邊人愛上她的。」
泉安:「……」
他頓時哭笑不得,掩面而嘆,又非常正經地應了一聲,表示自己絕對不會對玉女有什麽心思的。範翕略點了點頭,又吩咐他道:「去九公主那邊打聽打聽,看到底什麽事兒。王后這一日都兩遭了。」
先讓人來送藥,又把人叫走。不正常啊。
竹影婆娑拂下,範翕懶懶趴在石欄上。月明風清,他捂住自己的半頰臉,嘆道:「可惜我現在不能出門,總覺得錯過了許多事。」
泉安道:「宮中若有動向,我等自會回報公子的。」
範翕搖了搖頭,目有憂色,却沒多說了。下屬僕從們自然可以打聽消息,但他們幷不敏感,一些信息看似無關緊要,很容易被他們錯過,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範翕是自己臉上有印子沒法出門,不然他幷不願這樣整日坐在宮中聽人告訴他外面出了什麽事……
範翕默想,總覺得有些痕迹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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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宮中的女史在白日送藥後,傍晚又來了九公主宮中。這一次,女史坐在高處,掃了一圈候在下方的公主侍女們。女史定要親自見到九公主,公主宮中這邊自然拿不出。女史便帶她們中幾個素日得公主信賴的宮女回王后宮中,向王后回話。
這幾個被帶走的宮女,自然有玉纖阿。
到王后宮中,隔著珠簾,影影綽綽,聽到裡面女史輕言細語地向王后回話。待過了一會兒,皇明帳開,彩畫斑斕的屏風一重又一重地相連著,玉纖阿這幾個宮女被領入王后寢捨中,見眼盡是鮫綃明珠等物,端的是滿目琳琅,如入迷宮。
玉纖阿等女入內,帳子便垂下,女官們出去了。幾女大氣不敢出,抬眼,見往日莊嚴的吳王后此時散了發,正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們。
吳王后手擰著眉,非常疲憊地問:「妍兒到底去哪裡了?爲何仍不在宮中?」
幾女說不知。
大宮女答:「公主往日也喜愛出宮,幾日不回也是常有的。奴婢們幷不敢問公主。」
「是這樣麽?!」吳王后語氣微厲,看向她們,尤其是看向方才未曾開口的玉纖阿,吳王后甚至點明讓玉纖阿說話,「我怎麽覺得此事不是這樣?妍兒平時不在,你們還能說出點兒綫索。這次怎麽什麽也沒有?玉女,你也不知麽?」
玉纖阿答:「公主自是貪玩些。」
吳王后盯著她美麗的面容許久,忽然冷笑道:「若是如此,那她何以發抖?」
她手一指,直指那個被追問了好幾次、臉色越來越藏不住心事的大宮女。大宮女見吳王后忽然指向自己,她嚇了一跳,承受不住壓力,噗通跪了地。她一跪,其他宮女們跟著無措跪下。如今站著的,就只剩玉纖阿一人了。
玉纖阿回頭望了眼那個被吳王后氣勢嚇住的大宮女,她盯此女一瞬,便猜到此女是知道九公主去向的。
果然在吳王后的嚴厲目光下,大宮女顫顫地招了:「公主離開了,她跟著郎中令走了,想來不會回宮了。公主說,她不願做犧牲品……」
吳王后沉默,她手扶住額,向後跌坐。一瞬間,燈火照在她面上,她老了十歲不止。吳王后閉目,顫聲:「果然如此。我就猜如此,我就怕如此……她果真就這樣走了……」
吳王后語氣微澀:「她連我也不告訴一聲……她可有帶走什麽?」
大宮女怯怯說公主怕人起疑,什麽也沒有帶走。
吳王后目中便有了泪意:「我兒自幼錦衣玉食,天真單純。她可真傻!她如何能在外面活下去,民間哪有她以爲的那般好……都怪她父王一直逼她,才將她逼到這地步。她倒是走了,身上身無分文,也不知會如何。會不會挨餓,會不會被人騙,會不會沒地兒睡。我的傻妍兒……」
玉纖阿盯著王后,看王后掩面落泪。原本以爲公主走了,王后會大發雷霆,現在聽王后擔憂公主在宮外的生活,從一食一宿擔憂到方方面面……玉纖阿怔住,因公主總是抱怨自己在吳宮是透明人,誰也不愛她,誰也不關心她。公主一直覺得自己的父王拿她當工具,母后與她生疏無比,姐姐兄長們又比她大好多。
九公主一直分外寂寞。可是公主不知道,王后是關心她的。
作爲一個母親,女兒做出逃婚這樣的大事,吳王后首先擔心的是女兒在宮外如何生活……玉纖阿心裡發怔,有些被王后的感情所觸動。她手握了下自己的玉佩,有些失神地想若自己的父母還活著,不知他們可曾如吳王后擔憂公主這樣擔憂過自己……不,她不必多想。她哪裡有公主那樣的運氣呢。
連逃婚都不被責。
吳王后擦了眼中的泪,神色重新鎮定下來,吩咐這幾位宮女:「將事情從頭說來。」
其實這幾個宮女,只有大宮女是真正知曉九公主如何的。玉纖阿也不過是自己猜的,奚妍幷沒有告訴她自己的打算。那大宮女慌亂地向王后和盤托出,就怯怯地抬眼,問:「王后,奴婢們……都會死吧?」
吳王后淡聲:「弄丟了公主,你們覺得呢?」
一時間,所有人都慌了,全都磕頭求饒。那大宮女倒是堅定,或許她是早有這個預料,眼下不過是臉色雪白些,却是沒求饒。其他宮女則哭成了泪人,萬萬沒想到無妄之罪落到了自己身上。玉纖阿觀察她們一二,見吳王后兀自沉吟,她大著膽子走前一步。
玉纖阿心口跳得厲害。
她袖中手也握得緊。
平時她幷不會主動這樣突出自己,但這是難得一次機會……走向範翕的難得一次機會。她想到黃昏時候範翕坐在廊下對她笑的樣子,那樣的笑容,讓她想要爲自己爭取一次。
她走向前,吳王后便俯眼向她看來。玉纖阿向王后行了一禮,低頭道:「王后殿下,丟了公主,是奴婢們的錯,自是罪該萬死。但奴婢想,或許可以補救。」
吳王后道:「何解?」
玉纖阿跪下,抬目:「奴婢願代公主,許給公子翕。奴婢自知身份卑微,然奴婢之貌,想來可讓公子翕息怒,保我吳國平安。」
吳王后沉默著。
良久,她站了起來。
玉纖阿察覺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氛。
她聽到吳王后說道:「玉女,你很聰明。我不知妍兒逃出宮這事背後是否有你操作,但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瞞了。妍兒要逃,自是因爲不逃,她的結果太差。而嫁給公子翕,又怎能算是結果差?妍兒只是不傾慕公子翕而已,但公子翕也是人中龍鳳,少年才俊,這算是妍兒高攀人家,怎能說差?」
玉纖阿意識到什麽,袖中微微發抖。
王后繼續:「第一,妍兒不是被許,被嫁。她是被獻。能得到什麽名分,端看對方態度。」
「第二,她被獻的那人,也不是公子翕,而是公子翕的父王,這天下的主君,周天子。周天子乃天下君主,諸侯皆朝。只有周天子,才會讓吳國甘願獻女,不求名分,只求保吳國一世太平。」
宮女們全都驚了——什麽?宮中傳了這麽久的流言,全是錯的?那人不是俊美無雙的公子翕,而是周天子?
玉纖阿如被雷劈一般,她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結果。她猛地回頭向後方看去,見那位大宮女面容沉靜,顯然奚妍是告訴過大宮女這個信息的。但是玉纖阿不知道、她不知道……難怪範翕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絕不會娶奚妍的。難怪範翕當時那個笑容那般幸灾樂禍。
吳王后俯眼看玉纖阿面色,見這個小女子面色蒼白,唇顫了顫,始終沒說出口。吳王后沉吟道:「獻給周天子,做天下主君宮中的一位夫人,得天下諸侯國朝賀。其實也不算什麽壞事,對不對?」
她喃喃自語一般:「妍兒是吳國王女,自小被慣壞了,無法接受自己被獻給一個與自己父母差不多的中年男子。她却不想那人可是天下的主君。若是一介小小婢女,攀上這樣的機緣,可是極大喜事啊。」
玉纖阿知道吳王后這話是說給她聽的,她沒吭氣。
她心裡冷笑一聲——如何你女兒覺得是火坑的地方,旁人就必然覺得是機緣?旁人不如你女兒尊貴,就不必像你女兒一樣追求更好的東西麽?你女兒不屑的,旁人就會愛得要死要活?
吳王后看她不應,却也不急。如今公主已經離宮了,吳王后有心爲自己女兒爭取時間。當玉纖阿自薦枕席時,吳王后就有了主意。吳王后對諸女和顔悅色道:「時候不早了,你們在這裡歇下吧。公主離宮之事不可聲張,我自然要將你們留下。事後會如何……端看玉女了。」
吳王后對玉纖阿說道:「你今晚來服侍我吧。」
玉纖阿緩緩站起,知道身後一衆宮女殷切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燈火輝煌,蓮花帳起,跟隨在王后身後,她却不爲所動,隻向吳王后行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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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梅裡不知多少裡的一處山谷前,駕著馬車行至山路前的少年郎君從車上跳下。呂歸抱著胸,欣賞了一番眼前山谷。黑夜中,銀河貫穿天際。蒼穹遼闊,模模糊糊的,螢火蟲在脚前河水前灌木中飄蕩,林木青草泥土香氣撲面而來。
山裡的氣味真好聞,雲與星一道在天上流過,此景甚好。
呂歸大大伸了個懶腰,露出一個輕鬆無比的笑。他解了繮繩,拍拍馬身,將馬匹和車分開後,便這樣牽著馬,到車門前敲了敲。車門打開,抱膝而坐、滿目暈暈向他望來的女郎縮在一件男式披風下,仰起的眼中倒映著天上星河爛爛。
奚妍揉了揉眼睛,含糊道:「天亮了?」
她迷迷糊糊地縮在披風下,眼睛清澈乾淨,呂歸看得心跳一瞬,乾咳一聲移開了目光。呂歸別過頭粗聲道:「天未亮,但我要進山谷練刀了。這裡已不適合你跟著了。你既已跟著我玩了一路,我看你大約可以回宮了。我們方才路過一義亭,我想你是知道的。這匹馬給你,你去義亭吧,他們會送你回王宮的。」
奚妍靜了一下。
然後揚起一個笑容,乖巧無比:「好吧。」
她從車中鑽了出來,牽過呂歸爲她備好的馬。呂歸看她迷迷糊糊的,兀自不放心她,就伸手爲她指路,殷殷地讓她一定要記住去義亭的路。奚妍「嗯嗯嗯」地點著頭,從呂歸手中牽走了馬。她走了幾步,回頭,看少年還在望著她。
奚妍一楞,對他擺了擺手:「我真的走啦。呂歸,你日後一定要成爲了不起的游俠啊,那樣我在宮中,才能聽到你的消息啊。」
呂歸嗤聲:「我不是說了會給你寫信麽?」
奚妍羞澀地笑了下:「是哦,我差點忘了。」
呂歸遲疑一下,向她走來。他低頭望她半天,忽俯身,輕輕抱了她一下。奚妍愕然眨眨眼,看少年紅了臉,眼睛却仍專注地看著她,目中溫柔。呂歸道:「公主,回宮就好好嫁給公子翕,不要讓人擔心了。我雖覺公子翕心機深沉,但他當是良配。只是……公主,你要小心你身邊的玉女。我看到過她和公子翕在一起……玉女心機深沉,公主若嫁了公子翕,她定會成爲公主的勁敵。公主爲自保,爲不被她搶走夫君,當在一開始除掉此女。」
奚妍詫异,她眨了眨眼。萬沒想到呂歸竟然知道玉女和公子翕的事……
玉女這是被多少人知道了啊。
奚妍不覺目染憂色,擔憂了下被自己丟在宮中的宮女們。
但她自不會告訴呂歸這些,她逃出王宮,雖是借了呂歸離宮的勢,但她不想害了呂歸。她父王母后不會放過她的,她怎能讓呂歸跟著自己涉險?於是在少年的殷殷叮囑下,奚妍彎了眼眸,乖巧應了聲好,便騎上馬,悠悠然地向遠離山谷的方向去了。
呂歸心裡擔心她一個女郎獨自騎馬,在荒野會被人欺負。沉吟一番,呂歸悄悄墜在奚妍身後,决定暗自保護她。待她進了義亭,他親眼看她被王宮的人接回去,他才能放心離開。
只是呂歸跟上才不過一刻,就覺得奚妍走的方向不對,這分明不是他指的那條路。且和他指的那條路背道而馳,越走越遠……呂歸擰了眉。
奚妍騎在馬上,晃悠悠地走著。黑夜中,她有些困頓,趴在馬上打著哈欠,只想趕緊尋到一家過所先住下。迷迷糊糊中,她忽然看到前方路上好像有一人站著,眼見自己的馬就要撞上。奚妍回神,連忙讓胯.下馬停下。她高聲:「郎君,請讓路,我的馬要撞上……」
她的話戛然而止,因她走近了,看清那站在霧中樹下的少年郎君,正是方才分手的呂歸。
呂歸沉沉看著她,默半晌,低聲:「我不覺得你會蠢得連我將將指出的路都會走錯,你雖單純,但不至於蠢到這般地步。公主,你是否別有打算,是否有別的事瞞著我?」
奚妍望他,眼神微躲閃。
呂歸上前,站在她馬側,仰頭看她:「我們不是朋友麽?」
他輕輕地去拉她的手,覺她手顫了一下。呂歸站在馬下,握著她的手仰望她。許久,奚妍垂下眼,抽了抽鼻子。她聲音啞啞的,似笑了一下,却更像是哽咽:「呂歸,我不是被嫁給公子翕。」
「我是被獻給周天子。」
握她手的力道緊了。
她對呂歸露出一個似哭似笑的表情:「所以我逃婚了。」
「我父王母后一定會派兵追我的。你不要跟我在一起,不要被我連累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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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吳王是在雙姬的宮中醒來。雙姬年少溫柔,就是美貌不足,讓吳王多有遺憾,不斷想到自己那夜在曄湖邊碰上的仙娥一般的女郎。吳王將自己的煩惱告訴雙姬,雙姬聽了一晚,也分外好奇宮中哪來的美人居然沒被吳王收入後宮?
雙姬一下子想到了玉纖阿,想到了姜女。
這兩位都是容貌出色的……只是一個在九公主宮中服侍,一個在公子翕身邊服侍。
服侍吳王穿衣的時候,吳王又念叨起他的美人,幷怪罪王后不爲他找人,雙姬便好奇地問:「大王這樣一說,臣妾也想看看是何等美人,讓大王這樣失魂落魄?」
吳王煩吳王后那種不識趣的人,就愛雙姬這樣討好自己的。吳王便笑道:「那你且等等,寡人讓畫工爲仙娥作畫,畫工今日就會將畫送來。寡人留在你宮中,讓你看眼那畫作便是了。」
雙姬大喜過望。
果然,吳王陪雙姬用早膳的時候,宮外黃門報,說畫工帶畫求見。吳王有心向雙姬炫耀自己那肖想的美人何等風采,就急急讓畫工來見。吳王將美人誇得天上有地上無,雙姬舀著粥吃吃笑,心中却也幾多嫉妒,幷且帶著幾分不信。她不信世上還有如玉纖阿那樣的美人,在吳宮沒被吳王發現。
四位內侍一同助那畫工鋪陳開畫卷,一幅美人採蓮圖便展現在諸人面前。
根據吳王的描述,畫工不斷修正自己的畫,今日帶來的是最新一版。而畫一展開,湖水邊芳草浩浩,一佳人提著裙子慌亂而逃。她回頭向畫外望來,目光盈盈似秋波,發尾被風吹起揚於袖間。畫中美人分外驚惶,但無損她那一身冰肌玉骨,花容月貌……
「哐當——」雙姬手中的勺子掉地了。
吳王不悅看來。
雙姬喃聲:「這不是玉女麽?」
吳王一楞,捕捉到了關鍵字詞。他抓住雙姬的手腕,目光凝起。雙姬手腕被捉得痛,連忙說了自己知道的:「大王,玉女是與我一道入吳宮的美人,本名叫玉纖阿。因入宮那日她得罪了世子,被世子指派去了宮中最苦的織室,才無緣面見大王。但玉女是我們一行人中最爲美的……」
吳王一震,喃聲:「玉纖阿……玉纖阿……纖阿掌月……啊,那日花朝節的美人……原來就是她麽?」
吳王大喜過望,因花朝節時他便聽說了這個名字,只是被吳世子和公子翕打斷了。沒想到過了兩月,他見到了那位美人……這豈不是上天送來的緣分?
吳王呼吸急促:「此女現今還在織室?世子慣是暴殄天物!」
雙姬道:「不,玉女如今在九公主宮中服侍……」
她話還沒說完,吳王早膳也不用了,快步離開。雙姬愕然坐在宮殿中,聽吳王高聲在外吩咐讓公主前來回話,但緊接著吳王就改變主意,說自己親自去一趟公主宮中。忙忙碌碌的,吳王就這樣走了。雙姬失魂一般地坐在宮殿中,看著被吳王丟下的畫作。
畫中烟霧寥寥,逃跑美人目中生悵。
雙姬看著看著,便也與那畫中美人一道低悵。她心情複雜,輕嘆:「玉女,日後,便是我又要高攀你了吧……」
聽聞許多年前,吳王獨寵一位美人,那美人幾乎頂了王后的位。若非香消玉殞得早,現今吳王后是誰也說不定。而現在,宮中再次出現了這樣一位美人……雙姬靜坐著,有些擔憂起未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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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今日依然不宜出門。
他坐在窗下看宗卷,遠遠隔著一道簾子,曾先生等人向他彙報事務。先前范翕在宮外爲玉纖阿辦宴時遇到的那家家主張銘,經過許多周折,終於得到了公子翕的首肯,成爲了公子翕的門客。張銘今日第一次跟隨曾先生來向公子翕彙報事務,張銘緊張中,便只聽不語。
但張銘時而奇怪地看一眼己方與公子之間隔著的竹簾,他實在不解大家同是男子,說話何以隔著一道簾子。曾先生說公子翕和善,體恤下士,體恤下士的人豈會擺架子弄一張竹簾出來?
張銘兀自亂想著,看院中來了一僕從。他認得這位俊俏的小郎君,好似叫泉安,人分外機靈,基本公子翕的對外事務,都是泉安一手負責。泉安如今走進來,掀開簾子進了內捨。外面彙報的說話聲便低了下去,泉安對範翕低聲:「玉女那行宮女一夜未回宮。我打聽了一下,她們也好幾日未見過九公主了。」
範翕正寫字的手一頓,握著兔毫的手停在竹簡上方,一滴濃鬱的墨汁滴下,凝在了竹簡上。
泉安又說:「我回來的時候,見到吳王正乘輦前往九公主宮捨的方向。難道九公主出了什麽事麽?」
原本尋尋無常,泉安說的時候也只是覺得有些奇怪,幷不覺得這些訊息聯合在一起代表著什麽。但範翕聽完,臉色忽地一變,張皇推案而起:「糟了!」
吳王見過玉纖阿!
九公主一定出了事……九公主不管出了什麽事,都會連累到玉纖阿。
範翕坐不住了,他推開竹簾向外走去。步伐匆匆,泉安迷糊地跟上。院中站著的曾先生等人齊齊倒抽一口氣,因他們明白公子爲何隔竹簾與他們說話了:公子翕臉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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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王后一夜未曾睡好,心裡突突跳,擔憂來去,總覺得不好。早晨用過早膳後,她將玉女喚來。玉纖阿跪在下方,聽吳王后又向她細細詢問奚妍走前的舉措。玉纖阿耐著心答了這些,吳王后又沉思著:「這一去也好,我也幫妍兒遮掩……隻獻女一事,恐不好處理。」
話說著,外面內侍匆匆報吳王來了。
吳王后心中緊張,站起相候,不見跪著的玉纖阿臉色微地一變。
吳王快步向殿內走來,人未至,殿中諸人已聽到吳王的高聲:「王后,玉女呢?你將玉女藏到了何處?玉女——」
吳王聲音停住了,簾帳紛飛,他看到了站在吳王后身後的面色雪白的女郎。正如那日所見,她纖腰束素,面容如水月般溫婉。立在王后身後,與自己對視,那女郎似顫了一下,臉色更白。
吳王却眼眸亮起,他快步走向此女,此女向他跪下,吳王俯身就箍住她的手臂將她扶起。吳王聲音放柔:「仙子不必下跪,寡人找你找得好苦……」
吳王后愕然看著這一切變化。
玉纖阿却不肯被吳王扶起,她膝蓋跪在地上,雙臂相攏,長袖拂起如瀑。玉纖阿端正無比地跪在吳王和吳王后面前,高聲清脆:「大王、王后,妾願代九公主被獻於周天子,保我吳國平康萬年!」
吳王呆住,然後怒目:「你說什麽?!」
同時間,內侍又在外常喝:「公子翕到——公子,大王與王后在宮中議事,您不可闖入殿……公子、公子……」
吳王緊拽住玉纖阿的手臂,怒掐著她,冷聲:「你知道你在說什麽麽?!」
玉纖阿長袖垂地,腰杆挺直。
珠簾掀開,範翕邁步而入,簾上珠子相撞聲清脆,他踏上白玉階,看到了那跪在吳王面前的美人。玉纖阿回頭,遙遙的,向他看了一眼。范翕面色冷白,眼神如刀,看她輕輕地望了他一眼後,別過目。
那一聲「忙完了就回來」,那個等在長廊下的總被她氣得說不出話的少年郎君……怎想到再見是在此地?
玉纖阿閉目,忍下心中難過。她咬了貝齒後,再次朗聲求道:
「大王,妾願代公主入周洛,被獻於周天子!妾願侍周天子,以保我吳國百年安盛。」
與此同時,範翕撩袍而跪,他高聲與玉纖阿同時開口:「大王,翕願娶九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