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玉纖阿被範翕抱在懷中, 她懵了一會兒, 冰凉的身體才感受到他的溫度, 耳邊才聽到他的聲音。
她目中水波流連,一滴清水泪眨了一下。
她是覺得範翕會來尋她的, 她和他現在感情這樣好, 她若是出事, 他怎可能不理她呢?
但她只是這樣覺得。當範翕真的來了, 她更加開心。
一腔勇氣可以卸掉,一腔委屈可以訴說。蘆葦被風吹得颯颯招搖,草杆在范翕寬廣的衣袖口浮蕩。玉纖阿被他抱得面容微紅, 目中盈泪。她伸手摟他肩, 想回抱他時,玉纖阿目光透過範翕的肩頭, 看到了蘆葦叢外的大批軍馬。
包括風塵僕僕、一臉疲色的太子范啓。
玉纖阿立刻想到了正處於危難中的太子妃,她連忙從範翕懷中退出, 向蘆葦外的太子處走出:「殿下,我帶你尋太子妃殿下……」
她就要走向範啓,手被身後人一拽。
範翕在後:「等等。」
範翕走到了玉纖阿面前,擋住了身後那批軍士盯著玉纖阿盯得發直的目光。玉纖阿現在仍穿著小厮服,面上也紅一道黑一道的不太好看, 但她眉目如水月動人, 烏黑長髮淩散披下。長髮烏濃如墨,襯著她一張小臉,和妙盈盈的水眸。
她這樣狼狽的樣子, 在男子眼中,充滿了模糊性別的誘惑,易激起男子的施暴欲。
自然這些跟隨太子的軍士們不會那般齷齪。但是連太子范啓看著玉纖阿的目光都若有所思,懷疑她到底是男兒還是女兒,其他軍士的目光發直,更沒什麽可說的了。
範翕想將他們所有人的眼珠子挖出來。
但好在他還知道這是不對的。
範翕只是握住玉纖阿細白的手腕,擋住了旁人窺探她的目光。他拔下了自己發間的玉簪,站在玉纖阿面前,低頭攏起她垂下的髮絲。拔了玉簪後,仍有銀白色的發帶束髮,範翕的髮絲幷未亂。而玉纖阿看到他手中的簪子,看到他垂目盯著自己的神色,便知他是要當衆給自己束髮了。
玉纖阿漲紅了臉,向後退了一步。
她叫一聲:「公子!」
無論是男子將玉簪贈給女子,還是男子要爲女子束髮,在時下,這都是夫妻才會做的事。
私下二人做什麽都無妨,但大庭廣衆下如此做……豈不是告訴所有人兩人的關係?
玉纖阿想到太子還看著,她瑟縮地躲了下,範翕却不許她躲。他長袖罩著她的面,玉纖阿瘦小的身子被他全部罩在懷中,範翕身後的人便只能看到那被風吹起的長髮,和公子頎長如玉樹的背影。
範翕一會兒便爲玉纖阿束好了長髮。後方軍士看去,便見那小厮裝扮的不知是男是女的小美人重新束著男子髮式,那小美人紅著臉,被博衣廣帶的公子翕牽著手,從蘆葦叢中向衆人走了出來。
玉纖阿鎮定地當做沒看見衆人看她的古怪神色,她被範翕牽著手,站在太子面前,溫聲細語地說要帶諸人去找太子妃。
不知范翕是何打算,玉纖阿說話時便仍是故意加粗加低聲綫,讓她聲音聽著像個少年郎。
於是衆軍人對她是男是女更加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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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沒空提自己和太子妃一路上發生的事,她隻焦急說起太子妃恐要生産了,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太子聽聞此話,直接回頭讓身後一個將軍下山去找一個婦人:「剛才我們來的路上不是見一個村子麽?太子妃不能動,你快速將人帶上山吧。」
玉纖阿道:「哪來的村子?你們是從山的另一頭過來的麽?我與太子妃殿下沒見到。」
範啓點了下頭,已有些心不在焉,顯然是記挂太子妃。
玉纖阿帶他們到了太子妃藏身的山洞,玉纖阿走前,在外用葉子草木之類的擋住了洞口。乍一看,真注意不到這處可藏人。且太子妃在裡面一聲也不吭,讓人疑心玉纖阿是否在騙他們。直到玉纖阿跪下去將擋住洞口的草木移開,太子傾身而探:「阿吟……」
諸人舉著火把,照亮一小方天地。範啓彎腰鑽入洞中時,抬目見到了滿面蒼白、濕汗淋淋的女郎。那女郎濕發貼著臉頰,神色極爲痛苦,但她手中舉著一枚簪子抵在自己喉間,似若是敵人來了,她如今狀况傷不到別人,便打算直接自刎。
看到範啓的臉,祝吟怔了一下。
她靠著山壁半躺,與俯身的單膝而跪的自己夫君凝視。良久,她對他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祝吟低聲:「你來了。」
範啓怔怔看她,他一言不發,胸腔中却忽有一陣微弱的窒息感。那種感覺讓他呼吸變得艱難。他無法理解這種感情……可他看著奄奄一息的她,他張臂,直接將她擁入了懷中。
祝吟落了泪。
她心中感動他的到來。
她從未指望過他會來,可看到玉纖阿期盼公子翕,她心中也會微弱地期盼,想見到他。
可是她又不太願意看到他真的趕來。
她如今狀况……
祝吟哽道:「夫君,你不該來。我恐要不好,我恐要命喪於此……你不該來的。我若去了、我若去了……」
范啓溫聲:「別胡說。我陪著你,你不會有事的。」
祝吟搖頭,她咬著唇忍住自己的呻.吟。生孩子本就是大難,她之前一路逃亡,騎了那麽久的馬……她想過自己的胎兒恐要不保,恐會一屍兩命……她不願意讓範啓看到……範啓手撫著她後背,再次溫聲喃喃:「阿吟,我陪著你。」
他目光盯著虛空,喃喃自語:「我再不會丟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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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既然到了,太子妃生産一事,就不需要玉纖阿瞎忙活了。祝吟在山洞中發動,已是無法挪動,太子一直在裡面陪著她說話。過一會兒,先前被派出去的將軍帶回了一個産婆,還有些清水、被褥、人參之物。
玉纖阿和範翕茫茫然地立在外頭,二人也被這緊張的氣氛弄得很焦慮。
初時,太子還在安慰太子妃,等到那産婆到的時候,太子妃已經痛得無法忍耐,凄厲地喊了出聲。太子妃那般溫柔的人,她凄聲喊出,可見是痛到了極點,聽在外面的範翕和玉纖阿耳中,二人都是頭皮發麻。
范翕與玉纖阿對視一眼。
玉纖阿蹙眉輕聲:「太子妃會不會有事?她本不該這麽早就生的……」
範翕搖頭,他目有迷茫與陰鬱色,思緒又有點兒放空。玉纖阿見他心神不寧,只以爲他是擔心裡面的太子妃。她顧不上外人怎麽看她和範翕了,她握住他的手給他安慰時,才覺得他手是冰凉凉的。
玉纖阿和範翕一直站在寒風中,聽著裡面女子的痛呼聲。
整整過了兩個時辰,胎兒都無法落地。
可見確實艱辛。
而太子妃的凄凉叫聲,從一開始的尖利,到後來變得虛弱、沒有力氣,只是微弱地哭泣著……那産婆著急道:「殿下,再用些力!殿下,不要放弃啊……」
太子聲音聽著有些顫:「阿吟,阿吟,不要閉眼。你再撑一會兒,再撑一會兒……」
玉纖阿和範翕聽得彼此相望,俱是害怕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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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這胎實在生得艱難,大人和小孩的命都極難保。産婆那般猶豫說出時,太子淡聲說小孩無所謂,他要保大人。然太子妃却是一心要保腹中胎兒。這對夫妻就此問題發生爭執,聽在外面人耳中,玉纖阿還是第一次聽到太子聲音裡含了怒意。
她還以爲太子從來不會生氣的。
畢竟範翕與她說他兄長脾氣極好。
過了整整三個時辰,時間到了後半夜,這個胎兒才出生。小孩兒嘹亮的哭聲響起時,所有守了一晚的人都精神一震。那産婆也激動無比:「恭喜太子殿下,夫人生了一個小兒郎!母子平安!」
守在外面的諸人聽到太子笑了一聲。
范翕和玉纖阿聞言,俱是長舒了口氣。二人這才察覺彼此交握的手布滿了濕汗。兩人向對方看了一眼,便分外有默契地,一道向遠離山洞的方向走去。范翕順便讓軍人們先扎營在山中過夜,明日再趕路。
范翕和玉纖阿就那般走著,遠離了人群。
二人行在山間草木間,漫無目的地走著,聽到了湖流聲。原本玉纖阿著急之下怎麽也找不到的水流,如今竟隨隨便便地被他們遇上了。湖水浩渺無烟,水色潤澤,在月光下淌著銀色的光影。
這是山中的一方活水。
玉纖阿有些驚喜,又確實口渴。她鬆開了與範翕相握的手,蹲在湖流邊掬水喝。範翕在後倚著巨大的山石,垂目看著蹲在湖流邊的美人。湖水潺潺聲中,玉纖阿聽到範翕稍有餘悸的聲音:「玉兒,我與你商量一件事。」
玉纖阿:「嗯?」
範翕非常認真的:「我想了想,覺得我們的眉眉,還是不要做第三個女兒了。」
玉纖阿一頓。
她潤了喉後,口不再幹了,聽他說什麽鬼話,她便回了頭看向月光清寒下、倚石而坐的俊逸公子。見他目染愁色,神色抑鬱。他的發帶與他的雪色衣袍混於一起,襯著他烏黑秀美的眉眼。
他俊朗的,是濁世佳公子。
可他口上却說什麽:「眉眉要不還是做大女兒吧。我還是想要孩兒的。但是太子妃方才那麽痛,我不願你那樣痛。你便隻生一個眉眉給我就好了……若是你覺得還好的話,之後再補償給我一個兒子便好。我不要眉眉之前有什麽哥哥了。」
玉纖阿一楞後,紅了腮。她不想和他討論什麽生孩子的事,他那麽一本正經地說,讓她羞澀。她別了頭道:「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範翕不以爲然。他仍繼續說他自己的,他愁色滿目地盯著玉纖阿,憂鬱無比:「我不願你受太子妃那樣的苦。」
玉纖阿低著頭,纖纖素手浸在湖水中波動。她心不在焉,像是在聽範翕的喋喋不休,又好似什麽也沒聽到。
範翕道:「你爲何不說話?」
玉纖阿便說了:「不。」
範翕怔楞,他待坐原處一會兒,問:「你什麽意思?」
玉纖阿低著頭,聲音輕柔溫婉:「我就要眉眉做我的三女兒。」
範翕停了許久。
他說:「我不願意。」
玉纖阿道:「你願不願意與我何干?我說的是我的三女兒,又和你什麽關係?」
範翕怒而站起:「你!」
玉纖阿說完那話就知道他要生氣,她笑著站起來,向後退。她仰臉,看他走來的眼神幾分俏皮。她越來越多地在他面前露出活潑的一面,她俏盈盈地立在月光下,範翕覺得自己神魂都要被她勾得一蕩。
他停住了脚步,站在她面前三寸。
範翕忽而一笑。
他開始解自己的腰帶,褪外衫。
玉纖阿:「……!」
她向後退:「你又發什麽瘋?」
範翕手搭在自己細瘦的腰間,手指纏著青玉腰帶。他抬頭望她一眼,含笑:「突然想起一事,覺得我該喂飽你才是。」
玉纖阿:「……」
她漲紅著臉,駡他:「不要臉!」
範翕挑眉。
她手攏住自己衣領向後退,見范翕解了腰帶,脫了一件件的外衫外袍,漸漸只剩下裡面的素色中衣。玉纖阿的臉越來越滾燙,她心臟砰砰跳,滿山清寒,流水綿綿中,她看範翕隻著中衣,向她走來。
她臉紅無比,又自知自己退不到哪裡去。
她心慌地想到這該不是又勾起他的奇怪愛好了吧?他本就喜歡選這些奇怪的地方與她歡好……可是……玉纖阿低頭,柔聲求他:「我身上盡是汗,實在沒心情……」
她話才開始,便停住了。
因爲走向她的範翕,與她擦肩而過,向湖水走去。玉纖阿沒料到他與自己擦肩就過去了,她愕然回頭,看他挽了袖子褲腿,走下水。範翕回頭,噙著笑瞥她一眼。他笑道:「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玉纖阿:「……」
她意識到自己誤會人家了。
人家根本沒有那個意思。
她羞惱:「你是要做什麽?」
範翕理所當然道:「方才太子妃生産時,我就聽你肚子叫了一路。你沒吃東西吧?我下水捕兩條魚給你吃啊。你倒是在想什麽?」
玉纖阿木著臉:「我沒想什麽。」
范翕站在水中望她,美目微轉:「你滿腦子的污穢思想,你以爲我猜不到麽?我說『喂飽你』,你就想到其他東西。玉纖阿,我對你太失望了。我早知道你覬覦我美色,整日肖想我。我懶得搭理你而已。」
玉纖阿:「……」
她悶不吭聲。
向前走了兩步。
站到水邊,她直接彎下腰,攏起一汪水,就向范翕身上大力潑去。
範翕被她潑了一身水,長眉輕輕一挑,他大步跨向岸邊,將想躲藏的玉纖阿拽下了水。範翕可比她心狠得多,她只是潑他水,範翕冰凉的手,直接就順著她的衣領摸了進去,揉了她一脖子水。
玉纖阿打個哆嗦,又咬著唇,終被他逼得無法,在他懷裡笑出了聲。
她終於笑出聲,範翕目中的笑意便也加深。二人立在淺水中,範翕俯身,將她抱入了懷中。如此才有真正的失而復得的感覺。
玉纖阿的手輕輕摟住他腰,將臉埋於他頸間。
月色流淌。
時間靜謐。
二人緊緊擁抱。
範翕低聲失落道:「不等天亮,待嫂嫂醒了,與她說一聲,我就要與太子再次走了。此地離平輿比離宋國和魯國的邊境近得多,九夷之事暫擱,我曾答應楚寧晰,十五日之內必援助平輿。期限已到,我自然要回去。待解决平輿之危,你和嫂嫂就過來。兄長留了人保護你二人一子,你們坐馬車慢慢去平輿,不必擔心。你我在平輿再重逢吧。」
玉纖阿懂事而溫柔的:「嗯。」
剛才在太子妃生辰的山洞外,她聽到范翕吩咐軍士明日再趕路時,她就知道範翕還是要走的。
玉纖阿安慰範翕:「公子,不要難過。我們在平輿再見。」
範翕抱著她的力道加重。
他心裡極爲不捨她,他知道他離不開她。
玉纖阿不喜歡那般臨別的傷感氣氛。她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問他:「方才太子妃生産時,我摸到公子一手冷汗。原來公子那般在意太子妃,看來我救人是救對了。」
範翕沉默了一會兒。
說:「不是。」
玉纖阿聽到他說:「我只是想起我的母親。玉兒,我也是早産兒。」
「我就是因爲早産,才幼時身體不好。」
玉纖阿緩緩抬頭,看到他玉色沉靜面容。
範翕低聲:「我方才只是在想,太子妃生産那般不易,不知我當年出生時,我母親又是遭了多大的罪才生下我。」
他手撫摸她面頰,似下定决心一般柔聲:「玉兒,待你我在平輿相逢,平輿危機解除,太子繼續去宋國和魯國邊界平定九夷之亂,到那個時候,你可願與我去丹鳳台,去見我的母親?」
玉纖阿怔然。
範翕低下頭,與她額抵著額。他柔情繾綣,手指揉著她後頸,麻麻地催著她:「你可願與我去丹鳳台?」
玉纖阿良久不語,心中震撼。
她知道範翕對他母親的重視,他與她說起他母親的事,口中盡是對他父王的不滿,對他母親的喜愛與同情。虞夫人在范翕心中,恐是世間女子極美極聖的象徵。在他眼中,世間所有女子都比不上他母親。
他現在却邀請她去見他母親。
這便相當於,他在向她承諾,他想讓自己喜歡的女郎,和他喜歡的母親見面。
玉纖阿低聲:「範飛卿,我想說句煞風景的話。希望你不要生氣。」
範翕臉微微一僵。
以爲她是要拒絕他。
他攬著她後頸的手指僵了半天後,他才平定下自己的情緒,緩緩道:「好,我不生氣,你說。」
玉纖阿美麗的眼眸凝視著他:「你與我說實話,你可曾帶你的未婚妻,去丹鳳台見過虞夫人麽?」
範翕意外了一下。
他說:「沒有。」
玉纖阿:「當真?」
範翕:「自然是真的。」
除了於幸蘭當年與楚寧晰一道闖丹鳳台,他從未主動帶過於幸蘭去丹鳳台。他告訴虞夫人自己定了親,他含糊地說自己是可以和那女郎相敬如賓過一世的。但他內心深處不喜歡的人,自然幷不願於幸蘭再和自己母親見面。
玉纖阿這才婉婉笑了。
她想讓自己成爲範翕的唯一,想慢慢讓他意識到她對他的重要。範翕如今只是喜愛她,他幷不知道他自己有多在乎她。玉纖阿心想沒關係,我會讓你知道的。當她想和一個男子在一起時,她不信自己做不到。
玉纖阿便婉婉應了:「好。待到了平輿,諸事稍定,我便與公子去丹鳳台見虞夫人。」
範翕目露驚喜。
他分外高興地抱起她,轉了兩圈,換來玉纖阿笑聲。她被他轉得頭暈,手抵著他的肩推拒:「我餓了,我要吃飯。」
範翕這才想起本是說要捕魚給她吃的。
兩人這樣一番折騰,後回到岸上架起了火烤魚。玉纖阿習慣了服侍人,但是範翕竟不許她動。他將她抱到山石上屈膝而坐,他則蹲在火邊爲她烤魚。玉纖阿低頭看著他的側臉,她微微笑,手攏著自己半濕的長髮。
玉纖阿聲音嬌婉:「公子,我唱個小曲兒給你聽吧。我們姑蘇女兒,在和情郎定終身時,都會唱這個的。」
範翕抬目:「你在和我定終身麽?」
玉纖阿笑而不語,她手托著腮,目光抬起遙望山間迷霧。她聲音清婉,柔柔地用姑蘇方言唱起一首範翕同樣熟悉的小曲——
「紅墻杏花搖,綠雨新芭蕉。花兒逐著鹿,鹿兒覆著月。那月兒,月兒,追著郎君泊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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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墻杏花搖,綠雨新芭蕉。花兒逐著鹿,鹿兒覆著月。那月兒,月兒,追著郎君泊頭走……」
又是做了那個夢了。
丹鳳台中,夜半三更,虞夫人從夢中醒來。她披衣而起,站在高樓窗前,凝視著天水一色。侍女被她起床的動靜驚醒,跟著起來,便見到虞夫人立在窗口。侍女怔了怔。
被關在丹鳳台的整整十五年,虞夫人每夜每夜地站在窗前望著遠方出神。
她在看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回首著某些已經失去的東西。
侍女站在虞夫人身後,輕聲:「夫人又做噩夢了麽?」
虞夫人喃聲:「是。我夢到了楚王。」
「夢見他與我成婚那夜,範宏將我擄走,爲了完婚,楚王不得不當即選了旁的女子來替我。我夢到我和他鬧了許久,最後回頭無望,還是被他甜言蜜語打動。他說他給我家寫了信說明情况,說楚王原諒了我……我那時不知他身份,還以爲他是哪個諸侯王。以爲他和楚王平起平坐。」
侍女不知該如何安撫夫人。
只說:「起碼,天子當年對夫人還是極好的。」
虞夫人搖頭,淡聲:「什麽叫好呢?他的好,真是讓我害怕。因爲宮中一位夫人讓我受驚,我被迫早産。他送我的賀禮,是將那夫人直接殺了,烹成肉來討好我。他是那麽可怕的一個人。」
侍女不語。
半晌,侍女道:「公子給夫人寫了信,公子說周天子恐未死,也許會來找夫人。公子請夫人小心些。」
虞夫人淡漠道:「翕兒多慮了。他死與不死都和我無關,他也不會來找我的。他說了與我再不見面,便是除非我求饒,他便是真的不會再見我。你與翕兒回信,讓他不必擔憂。不管他父王是什麽打算,這打算中都不包括我。」
寒夜中,一個幽凉男聲詭譎萬分地響起:「哦。你這麽想我?」
侍女嚇了一跳。
慌張回頭。
滿室帷帳紛飛。
虞追回頭,看到幽夜中,一個男子緩步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