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從黑暗中走出的男子穿著麻絹織就的黑色禪衣, 寬衣博袖, 廣領大裾。他只是慢悠悠從帷幔後方走出,便讓站在窗口的虞夫人綳直了背脊, 讓站在虞夫人身畔的侍女駭得打哆嗦。
這便是大周天子,范宏。
他實際年齡已經四十多,但他面色蒼白,瞳眸冷黑, 那周身壓不住的强大氣勢,遠比他的年齡存在感更强。他和世間對男子「溫潤如玉」「君子之風」的要求全然不同, 或許那些溫雅些的氣質他年輕時也曾有過, 但是現在的範宏, 即便是頂著一張俊俏的小白臉在人前晃, 也不會有人覺得他和善。
他的氣勢實在太强。
天下只有這樣氣勢的人,才可能成爲天下之主吧?
原來他真的沒有死。
虞追望著他走來的悠慢步子,心神不禁飄忽飛揚,想她當年是何等年少無知,竟覺得此人無害,頂多和楚王一樣是個諸侯王。
看到夫人在這個時候居然走神了, 侍女惶恐:「夫人、夫人……」
周天子微微露出一絲笑。
他笑意不達眼,帶著幾分懶怠和作秀的意思。但是笑起來, 總是比他沉著臉時要和氣很多。范宏輕飄飄看了那侍女一眼,侍女就渾身僵硬。以爲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天子要和當年一樣,看誰不順眼,立刻就殺了……侍女噗通跪地。
天子却只是意興闌珊地道:「下去吧。」
他沒有動輒就要誰死。
侍女鼓起勇氣:「陛下, 我們夫人……」
范宏黑漆的目中,火焰開始跳躍,那股子狠厲和不耐煩向上浮起……而在他動怒前,虞追淡聲打斷了侍女的話:「你下去吧。」
范宏與虞追對視。
虞追目光不避。
初時的緊張過後,她已恢復了平靜。她不會讓範宏再殺她的人,一個也不行。
侍女最後膽怯地離開了,臨去前擔憂地望一眼夫人。虞追却不如侍女那樣怕范宏,已經死去的天子突然活過來,還半夜三更出現在她這裡……虞追只是沉默立在窗口,手指扣住窗欄。
她看周天子隨意掃了一眼她這裡的布置,就施施然坐下。他支著下巴,含笑看著她。
虞追微愣:……這麽多年沒見,好似他的脾氣,比以前好了很多。以前若她這樣理都不理他一下,他一定會暴怒。
果然漫長的歲月,總會改變一些東西麽?
虞追警惕他:「你來這裡做什麽?你什麽時候來的?」
周天子不答她的問題。
他隻若有所思地盯著她,語氣寥寥:「方才見你夢中驚醒,你與侍女說你做了噩夢,夢到了昔日楚王。我便十分好奇,不知你夢中,楚王是你的噩夢,還是我是你的噩夢。」
虞夫人不語。
範宏也不生氣,他若有若無地勾唇笑了一下。
他脾氣確實比以前好了很多。
任何人像他這樣在漫長歲月中被一件事所困擾,脾氣最後都會被磨得差不多。
範宏道:「爲何不開口?你怕什麽?楚王都死了,鞭屍也鞭過了,肉該吃的也吃了。我還能做什麽呢?我只不過與你討論下你的小情郎而已。沒想到哇,過了這麽多年,你還是夜夜夢到他啊。」
虞追終於忍不住了,厲聲喝止:「閉嘴!」
她靠著窗的身子輕輕發抖:「我夢到他是因我對他愧疚!你殺了一個無辜人,爲了蓋住這個事實,你乾脆將人九族殺盡!你難道從不曾愧疚麽?你到我這裡,就爲了說這個?」
周天子目中陰鷙若有若無。
他費解地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愧疚?你不是都爲他守孝十多年了,你愧疚什麽?他女兒都沒你這麽能守孝吧?你和他算什麽關係?未過門的妻子?他女兒承認麽?」
虞追:「範宏,不許碰他女兒!你答應過我,絕不殺楚寧晰!」
周天子漫不經心,沒說好,也沒說好。
他垂著眉眼,神色間始終攏著一絲懨懨倦色。他突然又提起了另一個話題:「我從吳國過來,見到了你的另一個情郎,吳王。哎,我看他沉迷女色,不知他可否還記得你。不過他現今形象,可實在配不上你啊。」
他認真地抬頭,盯著虞追的面容。他似困惑,又似釋然:「我看整個吳國的精華,都長在你一人身上了吧。」
虞追聽到「吳王」,便向前一步。她目色凝起,急聲:「你對吳王做了什麽?」
周天子懶洋洋地瞥著她,欣賞她一驚一乍的樣子。如此一驚一乍,比他剛開始時所見的冷漠樣多了許多生氣。
他慢條斯理,又心不在焉:「你怕什麽?又要爲誰守身如玉麽?我沒做什麽。虞追,你覺得我還會在意這些事?不管他們當年是迷戀你,是幫助你,還是憐惜你……我都不在意了。我只是去看了看他而已。當年你說誰都比我强,我太好奇了,我想看看比我强的人,今日都是什麽樣子。」
虞追說不出話。
她心裡驚疑。
她看到範宏身上的滿滿疲憊,這樣子的他,確實和以前很不同了。以前她絕不可能在他面前提起什麽吳王還是楚王,他必然會發瘋。但是現在他自己主動提起,他還好端端地坐著,用閒話家常的語氣和她說話,沒有一點暴怒的意思……虞追神色重新淡了下去。
她說:「與我說這些做什麽?」
周天子淡聲:「我生了病,離開周洛,這一次去外求醫。這一次走了很多地方,想了很多事。上一次我離開周洛時,還是去捉你的時候。這一次,便想再來看看你。我一生三次離開周洛。第一次遇到你,第二次捉拿你,第三次是來看看你。我每一次離開周洛,都是因爲你。有沒有很榮幸呢,虞追?」
虞追盯著他的面容。
她遲疑著:「……你生了什麽病,竟要去外求醫?」
周天子微笑。
他說:「我死了,你很高興吧?」
但不待虞追回答,他又自顧自地說起了其他的事:「我去了吳國,見了吳王。我沒有殺吳王,反而從他那裡得知了一件有趣的事。吳國專出美人啊。聽說出了一位花容月貌的美人,讓吳王那個見過你的人都念念不忘。叫什麽玉女。吳國要將此美人獻給我,若非出了戰亂,這般美人,當是已經入了周洛了。」
虞追淡漠皺眉:「你不必與我說這些,我對你的後宮佳人一點興趣都沒有。」
周天子不以爲然。
他繼續:「有趣的是,護送美人回周洛的人,正是你的寶貝兒子。」
虞追本不耐聽他拉拉雜雜,扯什麽這個美人那個美人的事。待聽到周天子提起自己的兒子,虞追楞一下後,目光才回到了範宏面上。她訝然:「翕兒?」
周天子面上浮起一絲惡意的笑。
這樣的笑,讓虞追生起不祥預感。
果然周天子慢悠悠地說道:「你的寶貝兒子,迷戀那位即將被獻給我的美人玉女。據說迷戀得不可自拔。爲了那美人,你兒子竟然聯合吳國,一起對越國開了戰。你兒子的心意日月可昭,這分明是要與他的父王搶同一女子的風格啊。」
虞追脫口而出:「不可能!翕兒不會做這樣的事!」
範宏似笑非笑:「怎麽不會?與自己的父王搶同一女子,這可是你兒子做出來的。你不是口口聲聲你兒子和我絕不一樣麽?我搶人.妻,我猪狗不如,我不配爲人,但你兒子絕不會成爲像我一樣的人。虞追,我看你是失策了。你養了十年的兒子,最終,他還是和我一樣。」
看著虞追面色一點點發白,他眼中生起報復般的快感。
他一直耿耿於懷,耿耿於懷她對他的不屑。好吧,他倒要看看,範翕會長成什麽樣的人。有虞追教養,有太子扶持,難道範翕就會和他的區別很大麽?而今他終於看到——這一切都沒有用。
周天子冷笑著站了起來。
他說:「你兒子愛上他父王的女人,你兒子還和你一心保護的楚寧晰鬥得難解難分。你兒子十五歲就定了親,可他從沒讓你看過他那位未婚妻吧?你還記得吧?他那位未婚妻,是齊王孫女,衛王外甥女,身上盡是齊衛的標誌啊。他一心投靠齊衛,背叛大周,背叛自己的父王。這就是你教出的好兒子!」
「虞追,你倒是看看。他和我有何不同?!」
他大步走到了虞追面前,一把扣住虞追的肩,目色陰冷。虞追大腦空白,她臉上血色也徹底失去。她盯著周天子的臉,慢慢的,她兀自笑了出聲。她喃聲:「原來你還是在乎。」
口口聲聲說不重要了。
他貴爲天子,是天下至尊。誰都要仰望他,他想殺誰就殺誰。
可他還是在計較她的評價。
計較她對他的不屑。
虞追怔怔看他,目色漸有些同情,有些可憐他。他根本不知道什麽愛不愛,他想要,他就非要得到。他若是得不到,他就摧毀之。然而摧毀了,他却又對其念念不忘,始終不能釋懷。他知道不能再毀了,他懼怕他會徹底失去。所以他懷柔,他寬容……可他還是念念不忘!還是不能釋然!
這一刻,虞夫人忽然有種感覺——範宏是愛著她的吧?
他自己知道麽?
他只要求她的愛,可他知道他自己的感情麽?他明白恨得極致的背面,也許就是愛麽?
範宏與她對視。
窗外沙沙落了雨,雨卷著風吹入黑漆漆的高樓屋捨中。虞追背對著窗,她額上沾了幾滴水。她用可憐的眼神看著周天子。漸漸的,範宏闃寂的眼神變得尖銳,一點兒寬和的力道都沒有了。
他扣著她的肩,漠聲:「不許這麽看我。」
虞追便移開了目光。
可是她移開目光,他就忽然上手,掐住她下巴讓她的目光重新移回來。他盯著她半晌,忽然凑上前,凶狠無比地親上她嘴角。虞追掙扎著向旁側閃避,他一個冷笑,他凝視著她,扣住她的腰一把將她推倒在了地上。
掀開了她的裙裾。
虞追:「……唔!」
她劇烈喘氣幷掙扎,厲聲:「你說過與我再不見面!你說過不再碰我!你說過的!」
範宏手指輕輕擦過她臉上濺到的幾點屋外水漬,他目色帶幾分遲疑,眼底神色又有幾分放鬆。他想果然,他還是更喜歡這樣。與她好好說她不聽,他只能用暴力對付她了。
他拖拽著她,將她强硬地壓在身下。
他悶不吭聲,不對自己的毀約發表什麽言論。
他若是死了……他必要拉著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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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她唇齒撕咬,風雨交加之夜,他冰凉的手扣住她後腦勺時,那些過往如走馬觀燈,在二人面前一一掠過。
初遇是在湘江湖水之上,年輕的天子站在船頭向她拱手時,虞追便已心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却知兩國聯姻,不可任性。她左右思量,仍是决定放弃範宏,履行自己楚吳聯盟的職責。
新婚當夜,範宏露出了真面目,將她擄走。
他一路上開始哄她,開始騙她。他的甜言蜜語不要錢一般勾著她,他許下了那麽多虛無縹緲的諾言。可他一個也沒遵守。然而她還是喜歡他,還是願意愛他……這一切戛然而止於,他僅僅因爲她和楚王說了幾句話,就殺了楚王。
虞追被範宏扣著頸,她發著抖,她躲不開他,然她心裡痛恨他的心狠。她眼中的泪流下,覺得自己這般可悲。而恍恍惚惚的,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兒子范翕。她以爲範翕可以和他父王是不一樣的……
可是範宏幸灾樂禍地說,她的兒子要和她的丈夫搶同一個女子。
爲何會這樣!爲何她拼命希望兒子不要成爲什麽樣的人,兒子就是不聽話。她的翕兒,是否終如他父王一般,殘酷冷漠,冷血弑殺。那個可憐的被翕兒看上的女郎,那個還在周洛的被翕兒欺騙婚事的於女郎……爲何翕兒會變成這樣!
虞追眼中的泪落得更多,她被範宏壓在床榻間時,已經無論如何都躲不過。
范宏和虞追,二人彼此折磨,痛恨彼此。
守在外面的侍女,中間斷斷續續地聽到夫人尖利的慘叫聲。侍女聽得膽戰心驚,聽到二人初時還顧著臉面淡淡說話,但後來不知到了哪個程度,二人就開始痛駡對方。
虞夫人那般清冷的性格,對一個人言辭狠厲,不假辭色;
而周天子帶著些不耐煩,帶著些氣急敗壞。
漸漸的,那些爭吵聲被另一種男女間微妙的聲音蓋了下去。
喘著氣,吟哼著……侍女嘆口氣,半是安心半是不安心地下了樓,遠離他們。
而屋捨中,紛飛的床帳已被全部扯了下去,如飄絮般在地磚上搖落。床榻間,周天子和虞夫人抱在一起相擁而眠。她冷淡的面色如今酡紅,她弓著身,背對著他,他的手搭在她腰上,是一個將她虛摟在懷中的姿勢。
他二人睜開眼時明明恨得那般極致。
可是閉上眼時,身體却還是無意識地靠近。
何其悲哀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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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輿之地,戰火連天,漫天黃沙灰土籠罩著這座邊關重地。
連續十五日,楚寧晰和楚國將士們已經在此地堅持了整整十五日。楚寧晰告訴諸人大周太子和公子翕會來援助他們,告訴邊關的百姓們不必驚慌。而爲了應對敵軍,楚國不斷地從其他地方抽兵,將士們全都奔赴戰場,援助平輿。
這場戰爭,打得楚寧晰心驚無比。
楚國雖無國君統籌,但有她和大司馬在,平日二人互相商議著,也算替代國君的職務。楚寧晰早早接觸這些政務,她心驚的是,按照楚**馬在此一戰的損失,敵軍不會比楚國好到哪裡去。
可敵軍這般孤注一擲,非要拿下楚國!
楚寧晰心中不安,疑心各大北方諸侯國的爭鬥,在不知不覺間轉向了楚國。
攻打楚國的蜀國只是站在明面上而已,那背後不知是衛國還是齊國的支持,才是最讓人不安的。可是爲何他們這般針對楚國?是否北方勢力已經劃分清楚,那些强大的諸侯國要開始收整南方的諸侯國,要讓楚國順從了?
那爲何不與楚國談判?
而是直接開戰?
楚寧晰心裡沒有主意,但平輿現在狀况,也不容她想這些。她只能拼盡全力先應付這場戰事,把平輿先撑下去。而她預料得不錯,爲了這場戰事,楚國損失慘重,對方頂多武器更精良些,損失却也不會多少。
支持蜀國,或者說乾脆在自己出兵,頂了蜀國名號的,是齊國。
齊國與衛國聯手,先征北方,再征南方。而不論南北,楚國雖不强大,却是諸侯國中國土劃分最爲廣大的一個諸侯國。若是拿下楚國,南方其他諸侯國都不在話下。
齊國幾乎是傾盡一國的兵力,將其全部投放到楚國戰場上。
楚寧晰從楚國其他地調兵,去回援平輿。而邊境其他地方兵力少了,齊國便利用這個空隙,讓己方軍人喬裝打扮,深入楚國腹地,好從內部拿下楚國。
齊國的目標是易守難攻的襄陽城。
除此之外,作爲附加條件,齊國還想拿下丹鳳台。
大周都城洛邑所燃的烽火,昭示天下周天子已歿。實際情况是,九夷兵馬攻入洛地,諸侯國都不肯好好抵抗,害洛地淪陷。而之後,齊國和衛國才去救援洛地,他們趕到洛地時,才知周天子失踪。
齊衛二國有竊國之心,周天子不坐鎮,二國便試探地點燃了烽火。
周天子也未曾現身,未曾昭告天下自己還活著。
太子如今又深陷在九夷戰事上,這正是齊國和衛國竊國的好機會。
二國野心勃勃,在北方戰場上所向披靡。但二國最不安的,便是他們也是聽說周天子死在九夷兵馬下,然而他們掘地三尺,也沒有真正見過周天子的屍首。不曾見過周天子的屍首,便不能確定此人真的死了。最怕的便是二國謀奪了周王朝,周天子又冒了出來。
齊國和衛國將目標放在楚國,有一部分原因是試探周天子。他們想攻下丹鳳台,是因那被囚於丹鳳台的女子虞夫人,也許能够讓周天子現身。只要周天子現身,他們將不惜一切代價,讓天子真正死亡!
讓所有人再翻不起浪!
他們從沒怕過什麽太子,太子沒有掌國,這天下終究還是周天子說的話算數。只要周天子死,一切就能重新洗牌。爲此,哪怕爲了拿下楚國,齊國也許要將一國的兵力都耗在這個戰場上,齊國也咬牙認了。
二國决定先拿下大周,再商議如何分戰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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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寧晰哪裡想得到齊國如此拼命。
她只是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難以抵抗。己方兵馬趕路需要時間,公子翕那裡分明更近些,可是不知道宋國如今什麽情形,公子翕遲遲不到。時間越往後,平輿越是風雨招搖,人心惶惶。
城墻被毀了一半,百姓都遷居向後,戰綫一日比一日挪得近。不過是靠著一腔希望在撑。蜀國的兵力比楚國强……這般强的兵力,必然是背後有推手。
戰火聊天,起初楚寧晰還不上戰場,只在後方觀戰。但到了後來,將軍折損一半,楚寧晰看不下去,直接不顧諸人的阻攔,上了戰場。楚國唯一的公主親赴戰場,這讓支撑的民衆們受到了鼓舞,又多支撑了兩日。但是隨著物力匱乏,人力疲憊,這般支撑也沒熬過兩日,平輿繼續敗退。
諸位將軍不得不道:「公主,不如撤兵吧。就將平輿……送給蜀國吧。」
楚寧晰喃聲:「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範翕答應我十五日回援,他答應過我!若是十五日他仍不到,我們再、再撤退……」
平輿在風雨中辛苦支撑的第十五天,戰綫直接到了城下,楚寧晰和將軍們在戰場上和敵人開戰。整整一日,楚寧晰都不曾從戰場上退下。身邊不斷的人死去,不斷有傷員被帶下去。楚寧晰滿身血污,腰背却十分挺直。
不斷有人勸她歇息。
楚寧晰滿面是血,眼睛却亮得奪目。她性之强,在此時暴露無遺:「我絕不後退。我必要等到援兵。」
哪怕她心中滿是焦躁,哪怕她自己都對範翕的承諾不抱希望。但是她還是要等,還是要裝作成竹在胸的模樣。因一旦她退縮了,一旦她露出猶疑的神色,平輿之勢就真的無法挽回了。
這第十五日,楚寧晰是心焦的,在戰場上一點點地數著時辰。
到了晚上,敵軍非但不撤,還再增兵力,持著□□麻木地立在戰場一地死屍間的楚寧晰伸手抹自己面上的血漬,她近乎絕望。敵軍還能再增兵力,可是己方的援兵,不管是公子翕的,還是楚國其他地方的兵馬……都沒有到!都沒有到!
她渾身疲憊。
勉强支撑自己站著,她回頭,看向城墻上的寥寥幾面旗幟,看向空蕩蕩的城樓。那裡本該有將士,現在却已經死沒了。楚寧晰握緊手中武器,她麻木地垂下眼,垮下肩。
楚寧晰唇瓣顫抖,喃喃道:「退……」
旁邊扶著她的將軍忽高聲:「公主你看!東方來兵!那、那不會是蜀國有加兵力了吧?」
將軍聲音發抖。
楚寧晰咬牙:「我們去城樓!」
他們快速登上城樓,眺望遠方。他們心臟疾跳,看到黑壓壓的大軍趕到。楚寧晰眼前陣陣發黑,目中微潮。若是蜀國再次增兵,平輿真的打不過。楚寧晰閉目,正要放弃說撤兵時,見下方黑壓壓的兵馬相遇,沒有合二爲一,而是……開戰!
身後有脚步聲急促登樓。
楚寧晰回頭,看一個小兵掩飾不住激動道:「報公主!公子翕和太子一起來援助我們!平輿有救了!」
楚寧晰怔立許久。
她顫著唇:「好……」
但她說了這麽一個字,人就撑不住疲憊,眼前發黑向下暈倒,頓時又是一陣子人仰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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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亮,虞夫人在周天子懷中睜開眼。
周天子俯身望著她,手指繞著她一縷髮絲,他目中噙笑,神色愉悅。見她醒了,他低頭就要和她說話。
虞夫人神色平靜地向後退。
周天子神色一頓。
然後僵住。
他氣急敗壞般地掐住她脖頸:「你這是何意?你仍要和我繼續鬧?」
虞夫人淡聲:「我是被你脅迫的。」
周天子眸色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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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和玉纖阿那邊,太子妃休息了一日,便與仍穿著小厮服侍的玉纖阿一起登了車。二女抱著新生的胎兒,在衛士們的保護下,前往平輿。
泉安、曾先生、奚妍公主等人,在談判結束後,哪怕人人稱平輿戰事吃緊,他們也趕向平輿,準備和公子翕匯合。
齊國的兵馬喬裝後,繞入楚國其他地段,欲攻襄陽,欲奪丹鳳台。
丹鳳台中,周天子未曾說服虞夫人,虞夫人將自己弄得高燒後,氣走周天子。她仍甘願待於丹鳳台,不願向他屈服,隨他離開。周天子離去,稱此一生,他絕再不登丹鳳台。
山雨欲來,滿樓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