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
范翕與楚寧晰在大船向他們追來時, 跳下水求生。之後二人於水下携手,一同殺了追殺他們的船上的所有人。
次日天亮, 二人上了岸, 隔岸而望水中心的丹鳳台。雲霧渺渺,丹鳳台掩在濛霧中,什麽也看不清。
當日登丹鳳台的人一波又一波, 事情結束後, 只有他二人活著。
楚寧晰本想再與範翕聯手, 悄悄登上丹鳳台, 她想辨認屍體,想爲死去的人偷偷做個墓碑。
範翕却搖了頭拒絕。丹鳳台事已畢,他們不能再登丹鳳台, 引他人察覺了。
因丹鳳台全滅後的次日清晨,等在台外的齊軍從熹微天光中辨認出丹鳳台起了大火,齊軍整隊, 登丹鳳台查看情况。而范翕和楚寧晰, 就躲在泊頭暗處,靜靜觀望。
楚寧晰有些茫然——
都結束了。
所有人都死了。
她帶領的軍隊滅了, 泉安死了, 虞夫人死了, 周天子死了……她所有的仇恨,好像全失去了動力,失去了方向。她親眼看到那把火吞沒天露臺,親眼看到火光吞沒丹鳳台。不會有人能在那樣的火中還能活下來。
從此後, 她再不必小心謹慎,既懼怕天子,又仇視天子。她再不必養精蓄銳,隻爲向天子報仇……
而旁邊的範翕……
楚寧晰側過頭,看向與自己一起站在桑樹下的年輕公子。經歷一夜變故,範翕衣裳被撕扯弄亂,被血污所染。他的發冠早丟了,只好用發帶半束了發。一半烏黑青絲掠肩垂下,幾綹濕發貼著額、貼著頰。他眼睛冰玉一樣盯著烟霧浩渺的方向,神情空茫茫的。
頭上像是懸著一把刀,那把刀已經掉下來一半,砸中了他。
他兀自撑著,長身修長挺立,但垂於身側的手却輕微發抖;唇緊抿著,他臉頰的肌肉却在顫抖。他拼命忍著自己的情緒,潮濕的發帶和長袍一起在風中飛揚,拂動牽連他的烏黑髮絲。
範翕安靜站著,瘦削單薄,臉色白如冰霜。寬大的袍子裹著他的身體,如浪拍案。他看著狀態實在不好,好似隨時會倒。然而他長身玉立,脊骨裡好似有一根韌筋撑著,讓他越是凄凉,越是逆反。
越是酸楚,越是强硬。
楚寧晰盯著範翕,她從未這麽專注而認真地看過他。她總覺得自己和范翕是仇人,她不願和範翕有太多牽連。但是丹鳳台幷肩作戰的情誼下來,她又好像多瞭解了範翕一些,發現他幷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麽討厭。
她尚有楚國在後,可是範翕身後,還有誰呢?
他失去了能護住公子們一切退路的父王,他最爲敬愛的母親,最爲忠誠能幹的僕人……他近乎失去一切。
範翕回了頭,看向她。
從昨夜出事到今天,範翕終於開了口說話。他聲音沙啞,和往日清冽溫柔全然不同:「我們就此分手吧。你要小心些,齊國知道了天子死,便再不會有顧忌。齊軍已入楚國,齊軍兵力强,你若不想讓楚國淪爲戰場,便還要與他們周旋。丹鳳台出了事,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活著,他們也會懷疑你。隨便你怎麽編故事,但你不要告訴他們,說我在丹鳳台過。」
範翕道:「消息沒有傳出去過,外面的人只知道父王在,當不知道我在。也好也好,就讓他們都這般認爲吧。」
他身子晃了一下,轉過身,步伐空空的,向一個方向走去。
顯然是要和楚寧晰分開。
楚寧晰追上,握住他的手腕。她喃聲:「你去哪裡?」
範翕聲音茫茫的:「玉兒去找過你就走了吧?我就知道,她不會乖乖聽我話,不會聽我說的,去找你保護她……我要去找玉兒,找我的兵馬,找太子……想辦法與他們匯合。」
他垂下纖長的睫,目光靜靜的。
因想起與人聯絡這種事,原本都是泉安在做……可是泉安已經不在了,他只能自己來。
楚寧晰咬住唇。
玉纖阿和她的約定,範翕沒有問,事已至此,他已經猜了出來。更多的話,他也已經不想說了。
楚寧晰輕聲:「要不,你先別離開,我讓人去找玉女來見你好不好?你這樣的狀態……一個人離開,遇上齊軍,我怕不安全。不若你留下來,楚國護你?」
她說出了原本自己以爲自己絕對不會對範翕說的話。
她說了就咬舌頭,面容發紅,覺得羞耻。但話出了口,她又眼睛明亮地盯著範翕,希望他答應下來,留下來。她信心滿滿地想,自己是楚國公主,即便要和齊國周旋,但偷藏一個範翕,保護一個範翕,不在話下。
她有能力給範翕提供一個避風港的!
範翕搖了頭,他推開她的手,仍向前方走去。
楚寧晰楞一下,再次追上他:「範翕!範翕!範飛卿……要不,你我結義做兄妹吧!雖然你總是……雖然我……」
她彆彆扭扭的:「但是我們認識了這麽久……結爲兄妹,互相照拂,不是很好麽?」
她從來沒有過兄長。她一直仇視範翕,可是心底深處隱隱約約的,她一直當范翕是哥哥,只是她不肯承認。之後她從大司馬那裡知道了範翕不是她哥哥,又經過其他佐證知道周天子只是發瘋,範翕和她幷無血緣關係。鬆口氣的時候,楚寧晰又會失落。
想天地浩浩,全族盡亡,她還是始終一人。
而若是和範翕結了兄妹……
范翕停步,他回頭,俯眼看她。他凝視著她,輕聲:「我不願與任何人結拜什麽兄妹。楚寧晰,你不必因可憐我,就想照拂我,我沒那般脆弱。我不與你結兄妹,你能够顧好你自己就不容易了……你看著吧,天下要變天了,才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我走了,別送我,也別找我。不要和我有任何關係。你不僅是一個人,你還是楚國唯一王女,你要顧念整個楚國。」
「我不會與你結拜的。但你日後若向我求助……只要你開口,我會幫你的。」
他說完了這些,說得楚寧晰目中泛了紅。楚寧晰看他再次抬步,她不再追他了,隻聲音帶一絲顫音問他:「你還好麽?你還撑得住麽?」
範翕淡漠道:「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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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好。
他撑得住。
他不滅了齊國,不滅了衛國,他哪裡敢倒?
他們弄沒了丹鳳台,害死了父王母親,殺死了泉安……他不折騰得他們全滅,他哪裡敢倒?!
範翕目光冷漠,獨自離開楚國,一路北上。來的時候身邊尚有四五衛士跟著,回去的時候只有他一人。曾經少時他最厭自己父王臉上一個笑影都沒有,總是懨懨地看他……而今,他也笑不出來了。
他終是如母親擔憂的那樣,與他的父王越來越像。但是昔日母親在時他會壓抑。而今天大地闊,他再不想壓抑了。
他一步步向前走,身上常年束著他的鐵索鏈子一寸寸斷裂。溫柔恬靜的公子翕在他身體中死去,强勢陰狠的公子翕在他魂魄中睜開了眼,活動筋骨,復蘇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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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桑落。
范翕由南向北。
天下變亂極大,天子徹底死後,齊衛最後一個顧忌都沒了。他們收服了南方的諸侯國,又和北方的諸侯國或結盟或和談或打仗,將北方的國土也一一納下。在共征天下的途中,齊國因遠征楚國、在楚國所耗損的兵力多了些,漸漸的,齊衛二國的聯盟中,衛國勢漸大,齊國勢漸弱。
十月上旬。
衛國國君入周洛,在齊國等大諸侯國的簇擁下,衛國國君改國號,登天子位。從這一日起,大周王朝覆滅,大衛王朝取而代之。
範翕仍然北上。
十月中旬。
先大周太子終在魯國徹底平定九夷之亂,九夷徹底認輸。但轉過頭來,新國大衛的人在後,看押前朝太子。明明是范啓平的九夷,但是九夷投降後,却是向大衛王朝談和。爲怕天下人逆反,又因諸侯國王室間和前大周王朝的血脉總是沾親帶故,大衛王朝便不殺太子,只是讓範啓入洛邑再說。
正是整個魯國駐滿衛軍,範啓被限制出行的時候,範翕到了。
丹鳳台之事,齊國內部知道是他們在丹鳳台誅殺了天子,但他們幷不知公子翕在那裡。而對外說法,是丹鳳台失了火,火已撲滅,整個水中山谷却沒保住,被燒得滿目瘡痍。
而如今,公子翕和前周太子的身份又萬萬不一樣。
隨著衛君登天子位,衛君的侄女於幸蘭地位比昔日周天子在時更加尊貴。而於女郎的未婚夫公子翕,哪怕身上流有範氏血脉,有於女郎在,誰人敢不尊公子翕?
范翕見到了範啓。
範啓本與使臣談回洛邑的事,得報範翕來了,他一怔,站了起來。待看到從門口進來的白袍少年郎君,范啓目中光閃動,無言地看著範翕。范啓儘量聲音平靜地讓人退下,關上捨門。
待範翕入座,凝視著弟弟瘦得有些凹陷的面頰,範啓垂目嘆:「你如今地位和昔日已不一樣,你該直接回洛邑才是。你還來找我做什麽?」
范啓溫和道:「我如今自是階下囚之位,你不要與我走得太近。」
范翕望著兄長即便被人看押、却依然溫潤淡然的模樣,他有些不解,問:「你便不著急麽?平定九夷明明是你的功勞,你怎麽願意贈給衛國?爲何不乾脆與九夷聯手,以魯國爲據點,和那衛國相抗?」
範啓抬目,反問:「那你爲何不與楚國聯手,共抗齊國呢?」
不抗,只是因爲時機不對,兵力不足。抗不過。
範翕怔忡,緩緩道:「兄長知道丹鳳台發生的事了?」
範啓和氣道:「我不知道,只是玉女來了,我大約聽到了一些說法……之後齊衛給出的說法是丹鳳台不小心失了火,我猜虞夫人……七郎節哀。但我仍想聽你說說丹鳳台發生了什麽變故。我知道絕不可能是失火那樣兒戲的事。」
範翕靜了好久,才說出那些事。範啓無言,輕輕握住他的手。看範翕抬目,目中有冷色:「我絕不會放過他們。」
範啓點頭。
隻低聲道:「七郎,暫且忍耐。無論你要做什麽,都不要失去理智……洛邑來使臣要我回洛,到時我遇到的,必不會是什麽好事。父王已經不在了,我作爲大兄,自應該護住你們兄弟。到時候不管問起任何事,你但凡給不出說法的,都推到我身上便是。」
範翕怔一下,然後搖頭。他要開口,範啓却打斷他:「衛國國君不會殺我的,我身上還有九夷之事。哪怕爲了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他也不敢殺我。我左右是站到了他們的敵對一面,身上再多幾樁錯事也沒什麽。但是七郎你就不必攪這個渾水了。隻望衛國尊你之時,你能够稍微幫我護一下昔日兄弟們。我知你不喜他們……但讓兄弟們不要死在衛君手中,便好了。」
范啓溫溫道:「再耐心等上些年……」
范翕冷聲:「要等多少年?要等多久?不,我等不下去!我度日如年,我不能聽兄長的話耐心蟄伏下去,我要……」
範啓微嘆,知範翕心中俱是仇恨,他正要再勸,聽到了急促的「篤篤」敲門聲。範啓揉了下額,以爲是來監視他的使臣又來了。他讓外面人進來,門推開後,屋中二人却都怔了一下,因門口所站的人,不是使臣,而是美麗的女郎。
是玉纖阿。
玉纖阿見開了門,她看到了坐在黑暗中的範翕。她心中大石落下,露出笑容:「我聽說公子來了,所以來看看……公子。」
她越過門檻走進門,她尚不知丹鳳台發生了什麽,只是見到范翕平安歸來,她心生喜悅。她與太子行禮時,略略將範翕周身掃視一遍,看他容色如昔,只是瘦得臉頰上都沒了許多肉,但他站起身看向她時,她見他身上沒什麽大傷。
至少沒有影響到他行動的傷。
玉纖阿的笑容便更真切了些。
她再上前一步:「許久未見,公子安好?」
當著範啓的面,她不好太忘情,便只是柔柔問候範翕一聲。範翕當還她禮。但是玉纖阿垂目等了許久,不見範翕開口。她妙盈盈的美目撩起望去,却一下子微怔。範翕神色變化極小,可是她看到他盯著她時,眼圈却紅了。
玉纖阿迷惘,心裡一咯噔。
範翕走上前,一把將她抱到了懷裡。他當著兄長的面,緊緊將她抱在懷裡。他抱她的手臂用力,抱她時,他渾身輕輕發抖。
他失去了所有,他沒有了母親,沒有了泉安……他只有玉纖阿了。他抱著玉纖阿,才覺得自己從悲痛中緩了回來,才走出了丹鳳台那場大火。他緊緊地擁著她,心想絕不讓她離開自己。
他只剩下她了。
他要緊緊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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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啓見範翕與玉纖阿有許多私密話說,便主動將空間留給了二人,自己離去。範啓回到寢捨,過一會兒,昔日太子妃、今日也不知算是什麽身份的祝吟推門進來。祝吟見夫君疲憊地靠著長榻而臥,她不言語,隻跪到榻上,玉溫手指揉上他的太陽穴,爲他緩和他心神的焦慮。
範啓睜開了眼,握住了她的手。
祝吟低頭對他一笑,笑容恬靜安然。她被範啓摟住腰,靠坐在了他身畔。範啓低聲問她:「黎兒睡了?你身體還好?」
祝吟生的早産兒活了下來,范啓爲幼兒取了大名,爲范黎。而祝吟因爲産子的緣故身體虧損太多,元氣大傷。幾月以來,她一直或多或少地病著。醫工說,祝吟身體的虧損,許要養上兩三年才能好。
祝吟溫和答了範啓的話,又問他:「我聽說七郎來了,玉女去見他了。夫君,難道七郎要與我們一起回洛邑?」
範啓道:「七郎如今……遭了些變,我看他眼神陰鷙得快要壓不住了……恐他心有魔念,就此做錯事。」
祝吟便問出了什麽事。
范啓將範翕告訴他的說了出來。祝吟聽得怔住,又悵然。天子竟這般死了……她一介庶女出身,去年她能嫁範啓爲正妻,還是因爲天子先點了頭的緣故。雖天子冷漠些,祝吟心中却有些感激天子的成全。
天子隻讓太子跪了三天就答應了娶妻,但是當時周洛的王公臣子們,恨不得殺了祝吟呢。而今天子死了……那些都過去了。
虞夫人竟也去了。
祝吟不知天子和虞夫人糾葛半生的情恨,只知道七郎的母親十分可憐,被發瘋的天子囚禁半生。而今虞夫人去了,祝吟隻嘆道:「七郎必然十分傷心。」
範啓沉默許久。
他遲疑著對祝吟說:「你既身體不好,不如回洛邑一事,你就不要跟著我了吧?或許,你可以去投奔你弟弟?」
祝吟弟弟在韓國做大夫,范啓希望祝吟去投靠。
祝吟怔了一下,莞爾問:「夫君可是擔憂我?」
範啓道:「算是吧……我也不清楚。」
他感情淡漠,很多事情他也分不清自己突如其來的念頭是爲什麽。他只知道祝吟身體不好,他回洛邑必然沒什麽好果子吃,祝吟不必跟著他受苦。
祝吟低頭凝視他片刻,慨然一笑,張臂摟住他,柔道:「夫君不知,你這般行爲,是關愛我。你自覺如此便能保護我。但是夫君的一雙兒女都送走,若是再將我和黎兒送走,夫君一人回洛邑,就再沒人能陪夫君了。」
「我覺得我身體沒事。我心中喜愛夫君,當日成親時你我發誓同甘共苦,難道我只能同甘,不能共苦麽?夫君,把黎兒送走吧。我願陪夫君一起回洛邑。不管等著我們的是什麽,我都願與夫君一同面對。」
範啓睫毛輕輕顫抖,看向她。
祝吟臉與他相貼,與他共抵額。她道:「范啓,祝吟。你看,連你我的名字都是要我們同甘共苦的……啓與吟,有口有今,才是我們的家啊。」
範啓抱緊了她。
遲鈍的感情讓他無所適從,他難以分辨他心中的些微難受和不適是爲什麽。但是祝吟說陪著他,他又是真的高興。誰不願意有人陪著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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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哄了範翕入睡,她陪了他一下午,離開時,她的情緒也十分低落。
沒有人知道虞夫人和泉安對範翕意味著什麽……但是她知道。她親眼見過範翕提起他母親時發亮的眼睛,他得知他母親也曾弃過他時的難過。她親眼見過泉安和範翕說笑,泉安有時擠兌范翕,範翕只會害羞或生氣,却從不處罰泉安。
甚至比起虞夫人,玉纖阿覺得泉安更重要。
泉安和範翕一樣大,和他一起長大,一起在丹鳳台淋過雨,一起在周王宮中挨過鞭。二人一起讀書寫字,一起學習四書六藝……範翕還與她說,泉安年齡漸漸大了,不應該只做一個僕從,泉安應該投身更廣大的天地,幫範翕做更多的事。
范翕最信任的人就是泉安。
說是僕從,更像是朋友、兄弟。一起玩,一起笑,一起長大。
泉安那般維護範翕,會因爲玉纖阿對範翕不够好而生玉纖阿的氣,會找玉纖阿解釋他公子有多值得她愛。范翕還總調侃泉安,總說你再找玉女,玉女也不會愛你……
然而就是這樣的泉安,代範翕死在了丹鳳台。一十八年的情誼,在大火中草草結束。
虞夫人和泉安都死了,范翕必然心痛欲死。可他連發泄都沒有,就那般撑著。只是在見到她時,眼圈那麽紅了……玉纖阿坐在灶房搖著扇子,她出神間,眼中也微微帶了水霧。
那般鮮活的人,就這樣……
姜女聲音在後:「玉女,你在做什麽?」
玉纖阿擦了下眼睛,柔聲:「我熬一點兒白粥。」
「爲公子熬的?」姜女走進了灶房,打量她,「你方才怎麽在哭?怎麽了,公子不是回來了麽?對了,泉安怎麽不回來啊?」
玉纖阿道:「泉安死了。你日後不要在公子面前提起此事,也吩咐下去,不要讓任何人在公子面前提起『泉安』。我怕他受不了。」
姜女楞楞地點頭。
她迷茫地想:泉安死了,那日後……誰給我解藥啊?我身上還種著毒啊。
但是她現在自然也不敢提這事。
姜女轉而想起更重要的事:「我們是不是要去洛邑了?玉女,你很快就能嫁給公子了吧?」
她想到如果玉女嫁給了公子,那她的解藥就可以求玉女了。而且公子那麽喜歡玉女,說不定她可以求玉女,爲她永久解毒……不要再這麽吊著她了。
玉纖阿愁眉攏起,不如姜女那般單純。
她跟著太子和范翕的時間長了,見的聽的多了,便知洛邑的局勢更爲複雜。太子回洛邑,不知道會等來什麽。范翕好一些……可是範翕依靠的,是他的未婚妻……局勢好似更艱難了。
然玉纖阿現在不能和範翕討論這些。他沒有這樣的心情,他需要她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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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翕隻和衣睡了一會兒,太陽穴突突地跳,夢中兵馬厮殺、戰火喧天,他一下子從噩夢中驚醒。他扯開床帳,看到空曠的屋捨,便心生恐懼。他啞著嗓子下床,慌亂地:「玉兒、玉兒……」
他一把扯過墻上所挂的劍,大袍飄揚,他赤脚踩著凉澈地磚,長髮披散。他額上滲汗,目中寒冽。他提著劍向外走,心想他們一定是捉走了他的玉兒,他要救他的玉兒……
玉纖阿推開門,與提著劍殺氣騰騰的範翕幾乎撞上。推門就是一個人、一把劍,她被嚇得跌了下,手中所端的那碗粥差點被嚇得潑出去。幸好範翕反應快,在她手顫抖、人向後倒時,一把托住她的手腕幫她站穩。
玉纖阿心臟噗通通跳,不解地抬頭看他——這是提著劍發什麽瘋呢?
見到她好好地站著,範翕目中仍陰沉沉的:「不是說好陪著我麽?爲何醒來後我不見你?」
玉纖阿道:「你才睡了一個時辰吧……我去熬碗粥而已。」
她向屋內走,範翕就如她影子一般貼著她,跟在她身後。玉纖阿沒意識到他現今的變化,她施施然行進屋內,將粥放在食案上,轉身要招呼範翕用食時,她一回頭,又差點撞上身後的人。
接連兩次被範翕撞上、被他嚇到,玉纖阿撫著心臟,愕然:「你總跟著我做什麽?」
範翕垂著眼問:「你當真只是熬粥?熬給誰喝?我才睡了一個時辰,你就餓了?爲何要出去熬粥,爲何不讓侍女做?她們是不是不聽你的話?你不必包庇她們,待我殺了她們……」
玉纖阿蹙起了眉。許久不見,他的神奇思維更上一層樓,她都要跟不上他了。可見病得更重。
她拉住他的手,道:「我是爲你熬粥。」
範翕怔住了。
他說:「我不餓,我只想你在我身邊而已。」
玉纖阿靜靜看他,她心臟在幽幽深淵中向下墜落。她多麽聰明,她意識到範翕壓抑多年的那些病態因子,開始往外冒出了。她握緊他的手,不再多話,而是從他手中奪過他的劍,遠遠丟開。
範翕低頭看著她。
她對他露出一個笑,按著他坐下用膳。他說他不餓,不想吃。玉纖阿便道:「我特意爲你熬的,你也不吃麽?」
範翕怔然而坐。
自從離開丹鳳台,他確實很長時間都渾渾噩噩,覺得不怎麽餓,沒什麽胃口。他精神懨懨,一點兒不想吃東西。但是玉纖阿溫柔的眼眸望著他,鼓勵著他。他遲疑一下,怕她離開他,他便不情不願地抬起了手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慢吞吞喝著。
他低頭喝粥時,玉纖阿在後而坐,觀望他瘦極的面容和身形。她目中微微噙了水霧,從後抱住他的腰身。她的臉貼著他後背,感覺到他的瘦骨嶙峋,她目中的水光便更多。
範翕垂著眼,被她緊抱著,他遲緩地感覺到赧然。又覺得她這般抱他,讓他不好就食。
範翕目中的戾氣一點點淡去,他手搭在她置於自己腰間的手上,語氣比起方才的生硬,溫和了許多:「怎麽了?」
玉纖阿柔聲:「沒什麽,只是太想公子了,抱一抱公子。公子用膳吧,不用管我。」
而她在他背後,緊抱著他細瘦腰身,她情緒不外露,却忍不住垂著睫,無聲落泪。泪水漣漣滑落腮幫,她冷冷地想——誰讓他變成了這樣子!誰將他害到這般地步!
她絕不放過那些欺負她的公子的人!
她想得深沉時,清脆一聲「咚」,範翕丟開了勺子,說:「不吃了。」
猝不及防,玉纖阿還沒來得及擦自己臉上的泪,範翕就轉了身,將她抱到了懷裡。她目中閃過一絲慌,怕他問她爲什麽落泪。但是範翕沒有,他低頭就纏上她的唇。
手開始解她腰帶。
玉纖阿:「……!」
她掙扎:「幹什麽?!」
範翕俯眼,仍是秀美一公子,隻思維更奇怪了:「你一直抱著我的腰,在我後背哭啊哭的……你暗示這般明顯,此時又作秀什麽?」
玉纖阿紅了臉:「不管你收到了什麽樣的訊息,那都不是我的暗示。我沒有暗示!」
范翕溫溫和和說:「不,你暗示我了,你想與我上.床,連飯都不讓我好好吃。」
不等她反駁,他手攏著她後頸讓她抬頭。他與她纏綿親吮,不顧她的掙扎,將她强行抱在懷裡,起身走向床榻。
玉纖阿:「……」
她覺得自己剛才流的泪都喂了狗。
此人就會欺負她,不值得她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