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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愛美人纖阿》第101章
第101.

  天露臺下戰火燎原,血海汹汹。天露臺上, 統帥硬拖拽著無法反抗的虞夫人, 滿懷惡意地讓虞夫人同自己一起宴飲。虞夫人蒼白著臉, 聽著耳邊遙遙天際傳來的鼓聲和呐喊聲、兵戈撞擊聲,她的心臟如撞金石, 一寸寸皸裂。

  聽那統帥將自己和虞夫人宴飲的消息傳到下方, 之後不斷有士兵來,向她身邊的統帥報最新的消息——

  「報, 天子登了岸!」

  「報, 楚國公主左臂重傷!」

  「報,天子帶領的軍隊仍向天露臺打來!」

  「報,公子翕與楚公主仍向天露臺打來!」

  虞夫人面色更加白。

  他們都沒有後退……都要來……她心中瘋狂地喊著「不要來」, 她寧願他們負心無情、薄情寡義……範宏不是一直如此麽?他不是一直做得很好麽?

  爲什麽現在他要來!

  她睜開眼, 看統帥用意外眼神看她。統帥說:「本以爲增加兵力後, 他們會捨弃你。許是夫人太過貌美, 讓天子念念不忘, 天子和公子翕, 才會都要來救夫人。看來我捉來夫人, 是捉對了。」

  他又若有所思:「夫人如此絕色, 此戰結束後,不如隨我面見我王?夫人若想活命, 去服侍我王君如何?」

  虞夫人目光虛虛的,落向露臺下方的戰火。黑夜中,即便坐在高處, 那些也是看不清的。她輕聲回答統帥的問題:「我其實早就不想活命了。」

  統帥楞一下,然後以爲虞夫人是拒絕去服侍齊王。他面色鐵青,怒視這位夫人。

  虞夫人却好似沒注意到他那凶惡的眼神一樣,而即便注意到了,也沒什麽。她靜靜地說:「十八年前,我就被殺過一次。十五年前,我再一次地生不如死。我早就不想活了,若非是爲了我的翕兒……他不是一個好父親,我若走了,他會折磨我的翕兒。我是爲了翕兒才撑到現在的。」

  統帥愕然,想了一陣子,才意識到虞夫人說的是天子和公子翕。這女君在他面前空虛虛地說著陳年往事,統帥一時間,目中都閃過幾絲憐惜。其實天下人幷不知道周天子和虞夫人真正的仇怨,但周天子將虞夫人囚禁十多年,這是大周王朝的獨一遭。任何女子被囚這麽久,都會了無生意。

  統帥這是還要用她,怕她真的心存死志,統帥勸了一句:「夫人何必想那麽多麼如今天子爲夫人而來,天子自然還是向著夫人的。這樣,我爲天子留一全屍,贈給夫人。」

  虞夫人不語。

  統帥舉酒樽向虞夫人,繼續誘虞夫人跟隨自己,事成後面見君王:「夫人喝點酒吧,喝點酒會好受些。夫人也不容易,被關在這裡這麽久。我國君也是救夫人出去啊……被關這麽久,連筵席夫人都很久沒見過了吧?」

  虞夫人低頭。

  看向豐盛的流水筵席。

  其實丹鳳台清苦,這裡什麽都沒有。但是這批齊軍登上丹鳳台時,就帶來了大量物資。丹鳳台在短短幾天內就變得不再是以前那個丹鳳台,這裡到處是兵馬,到處是敵人……

  寒風獵獵,虞追忽然覺得有些冷。她攏了攏手臂,抱臂而垂目。眼睫在眼下投出淺淺陰翳,燈火昏黃色,然襯著她的臉,她的面容依然又白又冷,讓統帥被她顔色晃得暈然時,又覺一陣煩躁。

  虞夫人開口:「其實我從來就不喜歡筵席。」

  --

  從四方環水到中心的天露臺,狼烟獵獵燃燒,敵軍將領和虞夫人在天露臺上宴飲等天子的消息,傳遍了四周。

  龍宿軍的大司命領軍上岸,與敵厮殺。初時範宏不動手,但後來敵軍太多,密密麻麻,丹鳳台不知被圍了多少兵,天子就也拿起了武器。龍宿軍與公子翕的軍隊聯繫,雙方照應,向一處匯合。

  範宏持著劍,他難得在衆人面前持器,敵軍面對他時,都有些本能的對天子的敬畏。看這個臉色蒼白的瘦削男人,面無表情,殺人如麻……好似他常年高居天子位,竟也從來不怕殺人一樣。

  只有聽到虞夫人在高臺上與敵宴飲時,範宏才失了下神。

  他抬頭,看向那被旗幟、狼烟、樹叢遮擋的燈火輝煌的去處。旁邊大司命見天子楞神,他回頭援助天子時,聽天子喃聲:「不該設宴的。」

  大司命在厮殺中沒聽清,他高聲問天子:「陛下說什麽?」

  範宏目中殺意濃濃,血海濤濤,有敵襲來,他這次殺人的手法乃是直接抹脖,更爲乾脆。范宏淡聲回答大司令:「她不喜歡筵席。」

  --

  統帥口邊的酒液一滾,他詫异向坐在旁邊的女君看去。

  虞夫人仍低頭盯著食案上的魚肉炙烤,幽幽道:「我不喜歡筵席,因爲我不喜歡人多,又因爲他殺楚王的事發生在那場筵席上,他烹了楚王的肉去喂狗……之後我討厭所有大宴。我再不曾隨他出席過所有筵席。」

  「他初時氣急敗壞,拿劍指我,揚言要殺了我。但其實他那人,太過無情。無情在他能輕易殺了任何阻他步子的人,無情在他不知該怎麽對付我。我便見他裝瘋賣傻……他一直逼我,他或許以爲只要逼迫,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

  「我不再參宴,他以爲我在脅迫他。他强逼我隨他一起參宴,我在宴上吐得要死要活,見到肉食就噁心,我再無法看到一點肉腥……他才知道原來我真的不能再參宴了。我於此道,已被他廢了。」

  統帥無言了許久,心想天子真是狠人。面對這樣佳人,天子也下得去手。

  一時間,統帥茫然,也不知天子爲何會真的來丹鳳台。

  天子對虞夫人這樣……怎會來救虞夫人?

  統帥勉强道:「夫人就沒有一些有關天子的美好些的記憶麽?」

  虞夫人怔了半天,她說:「也是有的。」

  「他脾性極爆,但在他與我翻臉前,我都是不知道的。我甚至以爲他溫文爾雅,是文弱又秀美的男子。他追慕我時,整夜整夜地站在我樓下等我一句話,每日每日地送小物什給我。」

  「我剛到楚國時,和楚王沒見過幾次面,他倒是夜夜來找我。」

  「之後我們回到周王宮,我才知他身份,才知他妻妾成群。我與他爭執,鬧得王后都來問我爲何要箍天子。我以爲他就此再也不來,但他仍忍氣吞聲,夜裡來找我,讓我不要在衆人面前不給他面子。」

  「我成了虞夫人,我說不喜他的妻妾,他便讓人不來打擾我。我說想吃魚,他親自下水爲我捕魚。我站在水邊,看他在寒夜中下水,黑色衣襟盡被泅濕。他前一刻還在和人問話政務,後一刻就連深衣也不及換,就來找我。那時我覺得我又重新愛上他了。」

  虞夫人目中怔忡的,失落的:「可是他真的不懂情爲何物。」

  「他做錯了太多事,一意孤行,妄圖以戰來解决所有事情。到他發覺已經解决不了的時候,我們便徹底結束了。」

  「他將我囚於丹鳳台,他說若我不肯愛他,他就一輩子不放我出去。愛?他從世人那裡學到了這麽一個字,就套用到我身上。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麽的東西,他來要求我……我是曾愛過他的,可是我愛他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

  「我在丹鳳台這麽久,這麽久……我才想明白,也許從一開始,他就不懂情。我沒有在最開始就發現……我不够聰明,我是世間那類最笨的、只有美貌、兀自清高的美人,我根本不懂他的難處。既無法遠離他,又無法幫助他……我們便這樣一直挨著,挨到了今天。」

  虞夫人閉上眼。

  兩行泪水挂在腮畔上。

  統帥爲這個故事所震驚,明明滿是戰火,他盯著落泪的虞夫人,良久未回神。直到小兵再匆匆來報:「公子翕與天子匯合了!」

  「什麽?!」統帥站起來,面容一陣扭曲,「爲何還沒有人死?」

  他暴躁:「再增兵!增兵!」

  小兵斷斷續續地報導著下方戰况,明明齊軍幾倍於對方,但龍宿軍悍勇,楚軍又有公主親自率領、士氣大振,這兩支軍隊合二爲一,竟然抗住了齊軍的攻殺。不但抗住了,他們還在不斷地獵殺齊軍人。而公子翕所帶的那些人,更是良好的刺客。不斷偷襲,讓齊軍不堪其擾……

  算下來,統帥有不祥預感,覺得自己所帶的軍,竟是要奔著和他們同歸於盡的架勢去的。敵軍人少同歸於盡還可理解,但是齊軍這麽多兵力……同歸於盡豈不太可笑?!

  虞夫人安靜地聽著統帥對小兵咆哮,讓兵馬聚攏,全去堵殺敵軍。統帥想拿虞夫人做餌,但敵軍真的如此凶悍,統帥又怕了……虞夫人聽統帥喃喃自語:「不如,讓丹鳳台外增兵來援?他們可都等著啊。要不是爲了戰功……」

  虞夫人心裡猛驚。

  丹鳳台外面仍有齊軍等著!隨時也來援!他們未曾來,只是因爲這個統帥想要戰功,搶了機會!

  看那統帥鎖著眉頭喃喃自語,有念頭深種的傾向……虞夫人忽地伸手,打掉了案上盛滿酒液的酒樽。統帥陰狠的目光向她看來,虞夫人說:「我爲君舞一曲,以慶宴,可好?」

  統帥意外她居然如此順服,但天下絕色美人連天子的臉面都不給,却要爲他舞一曲……統帥自然欣然而應,見虞夫人起身,走向露臺中央。

  統帥欣賞著虞夫人的舞姿,忘了自己方才想向丹鳳台外求援的心思。

  --

  范翕滿身血污,楚寧晰左臂大脉受傷不能再動,二人背對著背,殺敵殺得都有些麻木。反是在他們不遠方殺敵的泉安,先注意到了向他們靠攏的軍隊,認出了那軍隊中的黑衣男人——泉安驚:「陛下!」

  范翕和楚寧晰身子同時一僵。

  範宏緩緩將臉轉過來,看到了他二人。

  站在一地屍體間,範翕陡然見到自己的父王居然和自己在一起殺敵。雖然早聽到了天子來,但親眼見到天子……他心情複雜,待要行大禮,又無暇顧及,隻喚了一聲:「父王。」

  楚寧晰綳著身子,被範宏冷淡的眼神瞥一眼,她心中極大的懼意和恨意同時襲來。她左臂疼得鑽心,右臂緊握著兵器,她拼力制止著自己想反水殺範宏的衝動。她艱難無比地行禮:「陛下!」

  周天子沒和他們說什麽。

  楚寧晰懼怕又恨怒,範宏却不認得她。或許他知道她是誰,但他幷不在意。範宏只看了二人一眼,就重新與敵相搏。他如此冷淡,範翕早已習慣天子面對自己時的漠然反應,楚寧晰却是楞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活生生地站在天子面前,沒有殺天子,也沒有被天子所殺。

  她顫抖著……

  範宏開了口:「若是無力,退下便是,不要連累人。」

  楚寧晰一楞,才知天子居然在和自己說話。她抿唇,握緊武器,大步上前援助範翕:「我爲何要退?我是來幫範翕的!」

  她忍耐不住一樣多說了一句:「幫助我的兄長,哥哥!」

  說完她心跳劇烈,手心出汗。

  到底年少不服輸,她竟敢這麽刺激周天子。想到當初在周王宮看到的周天子陰狠的樣子,楚寧晰暗恨自己爲何沉不住氣……但范宏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幷沒有說什麽。

  殺敵的動作都沒有因此凝滯一分。

  楚寧晰怔楞,想著周天子現在的印象,和她記憶中那個想殺掉她的可怕男人,好像不一樣了……她發呆時,範翕已厲聲:「楚寧晰,你在做什麽?!還不過來!」

  范翕回頭,與範宏對視一眼。

  他亦不願楚寧晰和自己的父王站在一起。他既怕範宏面無表情地殺了楚寧晰,又怕楚寧晰一個沒忍住,在天子背後給人一刀。此時根本不是內訌的好機會。雖然他也不喜自己的父王,但他偏偏要調劑更不和的兩人。

  父子對視,一樣的冷冽眼神,都沒有說話,轉身就重新迎戰。

  范宏根本不和自己的兒子多說話,他此一生,都沒和範翕多說兩句話。兒子面無表情地殺敵,不情不願地和他匯合,天子都看在眼裡。范宏心裡冷笑,範翕不親近他,範翕從小在他面前裝模作樣,難道他不知道麽?

  虞追口口聲聲她將她的兒子教得好,可是從范翕回到周王宮第一日,範宏就看出範翕對自己的厭惡與不甘。

  兒子既不喜他,他是天子,又何必作秀?

  他便也薄待範翕,冷眼看著范翕何時向他求饒。然範翕此方面又和虞追太像,他無論受到什麽樣的薄待,遭受什麽樣的屈辱,他都不肯去求天子相助自己……範翕就好像不知道,在整個天下,只要他父王說一句話,他的所有不好遭遇都可以結束。

  范翕不開口,範宏就不理。

  任范翕折騰,任流言中傷,天子都置之不理。

  而今,父子於戰場上見面,范翕依然是那副虛弱又作秀的模樣……範宏不悅地哼了一聲,辨認了一下,認出了範翕身邊的泉安。他招手:「泉安,過來。」

  泉安受寵若驚,萬沒想到天子居然知道他是誰,天子從未正眼看公子,更別提公子身邊的他了……恍恍惚惚中,泉安看範翕一眼,見範翕沒有制止,泉安就奔向天子身邊。

  泉安心中茫然地想:爲何天子會知道他是誰?難道天子一直……很關注公子身邊的事麽?

  天子默然而觀,可他從不出手,公子一直、一直……泉安身子顫抖,更爲心疼自家公子,覺得天子有病。

  懷著這樣的心到天子身邊,泉安請安得不情不願。却是範宏一揚手,一個銅牌向他丟來。泉安手忙脚亂地接過那牌子,夜黑沉沉的,四面都是敵人,泉安半晌辨認不出天子給他的東西是什麽。

  範宏冷淡回答:「號龍令,可召天下龍宿軍爲己用。」

  泉安:「……!」

  範宏道:「小聲點,別讓你公子聽到。」

  泉安握著令牌的手微微發抖,他抬頭,瑟瑟道:「陛下,是否我們……都要死在這裡?陛下隻讓公子逃出去?」

  範宏皺眉:「說什麽屁話。」

  泉安:「……」

  範宏:「我只是要出海,看中原不太平,讓他做點事。但我單獨吩咐他,他必然推拒。你先拿著牌子,待我們出去後再交給他。之後我再教他如何用這牌子調兵。」

  泉安發著抖,無言。龍宿軍……調動龍宿軍……不是向來是天子才有權麽?

  泉安看著範宏蒼白的臉,隱有不祥預感。狼烟滾滾,泉安抬頭看一眼,知敵軍與己方一樣在等著援軍,算著時間。可是齊軍實在太多了,齊軍是否將一國的兵力都搬到了這裡來……範宏從他身邊走過,淡聲:「必要時候,保翕兒。」

  泉安臉色一下子白了。

  --

  虞夫人在台前跳舞。

  沒有歌聲曲聲,只有她一人之舞。

  看起來像是對她的羞辱一般,她如舞伎一樣跳舞給別人看。若讓父母知道,必然百般羞耻。然而拜範宏所賜,虞夫人早就沒有父母了……她也不覺得羞耻,她靜靜地跳舞給敵人,她心中毫無波瀾。

  統帥的酒却是喝得越來越煩躁。

  虞夫人的舞姿也不能讓他如最開始那般賞心悅目。

  小兵的戰報不斷報上來,所有兵都向山下彙聚,對方開始吃力,但是對方仍不退。而誰不知道大家都有援軍未到?齊軍就在丹鳳台外候著!齊軍占據先機!但若是他再等下去,丹鳳台中的齊軍和對方同歸於盡,這差事……可辦得太不漂亮了!

  統帥下定决心,要下令:「來人!將我命令發出,立刻改狼烟訊號,讓台外援兵……啊!」

  他忽一聲慘叫,話沒說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原來是跳舞跳到離他距離稍近地方的虞夫人,竟抓起燈燭,向他眼睛砸來。那火一下子蔓延開,統帥一時不提防,慘叫著捂眼倒地。他推翻了食案,酒液流淌下去,遇火後一蹴而就!

  筵席上燒了起來!

  虞夫人白著臉向後退,那眼睛流血的統帥閉著眼就伸手扣住她,拉著她一塊倒下。他掐住她脖頸,再不復憐香惜玉狀,眼睛又痛又刺,大汩血留下,他凶狠猙獰:「賤人!暗算我!我殺了你——」

  虞夫人被壓在身下,眼看著四方起火。兵士們慌亂來撲火,這統帥掐她脖頸不放,她臉被憋得發紫。她心中鬆一口氣,想統帥沒有發出那個要增援兵的命令。她心有死志,本想就這樣被掐死算了……但是腦海裡浮現範翕含泪而望的凄楚模樣,她心中不忍,又咬著牙,强撑住一口氣。

  統帥抱著她在大火裡翻滾,火燒上二人的衣容,統帥眼睛看不見,慘叫著只想掐死這個女人。將士們匆匆奔來:「將軍!快,救火!」

  虞夫人喘氣著,眼前陣陣發黑時,她摸索著摸到一個金器,向身上的男人頭上砸去。統帥痛地放開了她,她跌跌撞撞地向火外爬,長髮淩散,衣裳盡是火星……「撲!」一桶凉水澆來,止了火勢。

  然而將士們痛呼:「統帥死了!怎麽辦!」

  他們回頭,怒盯著癱在凉水中的髮絲淩亂的女人。他們大怒,抓起旁邊的大刀,就向虞夫人身上一刀刀砍下去——「賤人!你殺了我們將軍!」

  虞夫人倒在地方,背部被從後刺刀刺劍。她臉埋於自己雙臂間,被火燒的極大疼痛和刺刀自後的舞動一起向她襲來,她眼前變得模糊,她一動都動不了。

  茫茫然中,模模糊糊中,她在心中想:不要來……誰也不要來……

  她流著泪,心想我沒有求死,我是在救他們……我幫了他們,我死了不冤。

  我這樣笨拙的人……我到底也幫了他們一次……

  那些將士們震驚之下拿虞夫人出氣,拿著刀劍從後一遍遍刺殺那美人。美人動彈不得,奄奄一息,但是統帥已死,時間又來不及一直盯著虞夫人。虞夫人背上全是血,一個將軍抓著虞夫人的頭髮將她提起來,看她曾經美麗的面孔現在一片死白。

  將手放於她鼻下。

  將軍道:「她死了。」

  其他人:「那丹鳳台怎麽辦?」

  他們咬著牙關,都覺得需要增加援兵,但是除了死了的統帥,無人知道訊號如何發出。他們只能再報復般地在虞夫人後背上扎了一刀,怒氣衝衝:「走!不必想什麽戰術了!所有人隨我衝下去,和他們死戰!」

  火焰燎燎的天露臺,筵席被燒得黑漆漆,狼狽無比,地上倒著死人。那未完的筵席,草草結束。

  --

  天露臺上燃起了大火。

  遙遙的,對敵的軍隊們都看到了。范翕面色一下子發白,他手脚發軟,一把敵人的刀從後刺來,他險些沒有躲開。他喃聲:「母親……」

  母親就在天露臺中!

  他突然瘋了一樣,他不再顧眼前的戰局,他發了瘋要向天露臺衝去。無數敵人擋在他面前,他渾身冰凉,眼睛裡只有火。他一劍劍地殺過去,他踹開這些擋路的人,他雙目赤紅:「讓開!讓開!讓開——」

  楚寧晰驚叫:「範翕,你瘋了!」

  看刀劍揮在範翕身上,範翕沒有感覺一般,强自扛下攻擊向前。隻前進短短幾步路,範翕後背就滲出了一大團血絲。楚寧晰伸手想拽他,但她左臂無力,被範翕一躲就掙開了。眼見範翕要求死,又來一隻瘦長的手,從後扣住範翕,將他拖拽回來。

  範翕紅著眼,回頭看到是自己的父王。

  他面無表情:「讓開。」

  天子淡漠:「敢這樣與我說話。」

  將範翕向後一推,他道:「你在後掩護,集所有戰火。我和龍宿軍登天露臺,去救你母親。你吸引所有戰火,爲我求一機會。你若是因此死了,也沒辦法。」

  他上前便走,手被範翕握住。

  範宏漠然回頭,看到範翕微紅的眼。

  範宏怔了下,看向這個兒子。見他面容清隽却染塵血,睫毛纖長顫抖,目中水光瀲灩。範翕目中含霧,文弱蒼白,俊美得如女郎一般……回頭這一眼,范宏從範翕身上看到了虞追的影子。

  範翕聲音綳著:「你確定能救我母親?」

  他道:「我不怕死,我可以幫你吸引所有戰火。但你一定要救我母親。你若是救不了我母親,我就殺了你。」

  泉安在一旁驚嚇:「公子!」

  公子怎能這樣和天子說話!

  範翕瞳眸黑漆漆的,濕潤潤的。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父親,要一個承諾。

  範宏盯他半晌。

  向來不屑多話的他,說:「好。」

  推開範翕的手,向前殺去。

  范宏看泉安一眼,泉安忍著驚懼,想到兩人之前的約定,輕輕對範宏點了下頭。而爲給自己的父王開一條路,範翕深吸口氣,厲聲:「再戰!」

  --

  天露臺大火。

  越往上,登臺的路反而越容易,敵方將士們越少。

  看這般情形,大家心裡都有了數。隨天子向上攀登,龍宿軍開路,大司命幾次想說夫人也許已經……但是看一眼天子的側臉,他又不敢說出。

  最後範宏一人登上高臺。

  大司命所領的龍宿軍在城下戰鬥,他們無法再陪天子前行。大司命想讓天子等等,范宏却是揚長而去。

  範宏踏上了天露臺。

  看到了慘烈而凄凉的臺上光景。

  燒得烏黑的筵席酒器,扔砸在地上的果盤杯盞。燒毀了的旗幟,倒了的台柱。

  還有地上那伏著一動不動的女人。

  範宏靜靜站了一瞬,他繞過地上的屍體,走向那個女人。

  他翻開女人,沒看她背上被血浸濕的衣裳,他將她翻過來。他低頭看她的蒼色面容,將她抱入了懷裡。

  範宏面無表情,伸手到她鼻下試探。他捏住她人中半晌,她在他懷中忽然咳嗽起來,睜開了眼。

  虞追睜開了眼,茫然中,竟看到了範宏的面孔。她懵懂地望他,記憶混沌,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而他素來沒表情的臉上,看到她睜開眼,他緩緩地露出一個笑。

  他道:「醒了。」

  範宏將她抱入懷中,將她抱了起來。他無視她胸口被扎出的洞,無視那在滲著的血。范宏將虞追抱起來,抱著她向天露臺外走。懷中女人一聲不吭,與他相挨的肌膚體溫冰凉,一如死人。

  範宏都當做沒看見。

  他抱著她向外走,眼神也不陰鷙,甚至很平靜,安和。他淡淡開口:「你爲何總也不說話?我就這般讓你無話可說麽?」

  虞追根本開不了口,她意識模糊地貼著他的胸,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恍惚中,她覺得她回到了以前,很久以前……而範宏還在淡漠的:「我帶你離開,我們去治療。虞追,與我一道出海吧。」

  「我近年頭痛得厲害,幾次暈死。醫工說我命不久矣,我要出海尋醫。你看你現在這樣,心臟都被洞穿了吧,血流那麽多,你也命不久矣了吧。你就跟我一道出海吧,我們一起去治療。」

  「就忘了之前發生的所有事吧。我們從頭開始,好麽?」

  「其實我也知道不可能。可是我都做完了,我有什麽法子。我也在想上天重新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回到最開始。」

  他抱著她,在空曠的高臺上、在寒風中行走。她身上的血向下滴,向外滲,那烏血浸濕了他的衣袍,他都感覺不到一樣。範宏眼睛看著虛空喃聲:「讓我們回到最開始。你不要登上去楚國的船。」

  「你站在姑蘇虞家的門口,吳王握你的手登車時,你就不要走。你站在那裡,等我找到你。」

  「我再不騙你了。再不撒謊了。我就說實話,就說我妻妾成群,就說我不是什麽好人。但我求你跟我走……」

  「我再不殺那個楚王了,你們要說話就說話,要笑就笑,我再不殺他了。我也不去吳國了……湖陽就不會和我結仇,就不會恨我了……我們就在王宮中,哪也不去。我們一起撫養翕兒長大,這世上,再沒有什麽丹鳳台……」

  突然,範宏身子一僵。

  身後有個聲音慘叫:「天子!」

  一隻箭從後射來,刺中範宏。只是普通小兵的一支箭而已,竟然能够刺中武力高强的範宏。若非只在乎懷裡的人,怎會被一個嘍囉所殺?

  範宏跌跪下去,懷裡仍抱著虞追。他回頭,看眼身後士兵。他拔下自己胸口的箭,向後擲去,那逃跑的小兵被他一箭釘在了地上,就那樣死了。

  小兵撞到了燈檯。

  燈燭倒地。

  天露臺再次燃起了大火。

  野風獵獵,四望無光。這片空曠的地方,只有範宏抱著懷裡的虞追,再沒有人登上來。

  那火勢熊熊,向二人席捲而來。

  範宏低頭,注視自己懷中睜眼含泪看他的虞追。總是對他沒好臉色、呵斥他不要靠近她的虞追伸手,撫上他面孔。她努力地抬起身子,抱住他的肩。虞追專注地凝望他,眼中含泪,她喃聲:「範宏。」

  範宏看著她,不說話。

  虞追輕聲問:「你知道你愛我麽?」

  ——你知道你愛我麽?

  你知道你折騰這麽多年,你念念不忘不能釋懷,你知道這是愛麽?

  你知道麽?

  範宏閉目。

  泪水從他眼角滾下。

  他蒼白憔悴,無情寡然。

  他道:「……我知道。」

  虞追泪水掉落,她在他懷中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她閉上了眼,本就沒有幾口氣,不過在强撑。而大火滾滾,範宏動也不動,他抱著虞追徹底冰凉的身體,任火席捲了他們。

  --

  天從黑魆魆中,走向微微一點亮光。

  殺也殺不盡的敵人,走也走不出的地勢。范翕等人全是身心俱疲,受傷極重。所有人都抱著必死之心,在此煎熬……天露臺大火起,那火光再次照亮天邊,格外亮。

  天子去了那裡……天子說會救虞夫人……

  范翕抬頭向那火光看去。

  他臉色發生變化時,泉安忽從後伸手。范翕從未提防過泉安,沒想到泉安從後伸手,冷不防地點住了範翕的穴道。讓範翕無法動彈,亦無法說話。楚寧晰在後厲聲:「泉安你做什麽?!」

  泉安走到了前面,直面範翕不可置信、怒視他的目光。范翕僵硬著,被楚寧晰在後扶住。泉安將懷中一個東西塞給了公子,他深深地看公子一眼,道:「公子,你必須走了。」

  「天亮若還看不到丹鳳台的消息,齊軍必會增援。我們的軍隊即使來了,也不過是新一輪的厮殺,兵力仍不够……最好的法子,就是讓丹鳳台發生的一切都消失,讓無人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麽事。」

  「公子,你必須活下去。」

  泉安道:「公主,你也必須活下去。請你帶公子一起離開,再晚……就誰也走不了了。」

  楚寧晰顫聲:「那你……」

  泉安道:「自然是結束這裡一切了。」

  泉安道:「請公子和公主將所有兵交給我,我爲你們開路。」

  泉安走上前,高喝:「諸君聽我令,與齊軍戰,不死不休——」

  他手持武器大步向前,奮勇殺敵。他腦海中想到了死去的飛鸞,想到了周天子交給他的牌子,想到了天露臺上的大火……他目中濕.漉,他忍不住回頭,看向身後全身發抖却動彈不了的範翕,還有咬牙扣住範翕向後撤退的楚寧晰。

  泉安與範翕對視,露出一個悲傷的笑。

  他高聲:「公子翕在此!來戰——」

  他帶領大批軍,迎向那些聽到「公子翕」名號,就向他衝來的敵軍。敵軍淹沒他,包圍他……這正是他的宿命。

  就如飛鸞一樣。

  奴,死在主君之前。

  --

  讓丹鳳台不存在吧。

  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

  范翕和楚寧晰一起登上了一隻小船,只有他二人。船上太小,沒有槳,楚寧晰只好用手划船。她努力地將船劃離丹鳳台,她發著抖,却知自己不能猶豫。她不能死……她還有楚國要顧忌!

  周天子死了,齊衛勢大,她不能讓齊國針對楚國!

  她左臂受傷,却也奮力划船。血落在水上,**的,已不知是什麽。轟然聲從丹鳳台傳來,楚寧晰回頭,看到了丹鳳台被火席捲。她盯著丹鳳台望許久,漸漸的,却看到四方隱隱的火光朝向這邊。水上行著許多大船,向這邊追來。

  楚寧晰四顧茫然。

  旁邊突伸來一隻手,抱住她肩。

  範翕能動了。

  他沒有吭氣,拉著楚寧晰,一起跳下了船,跌入了水中,躲開那些追來的船隻。

  丹鳳台被大火包裹。

  落在水中,四面火星燎燎。

  范翕在水中,沉沉浮浮,他凝視著那大火包裹的方向——

  「紅墻杏花搖,綠雨新芭蕉。花兒逐著鹿,鹿兒覆著月。那月兒,月兒,追著郎君泊頭走……」

  火海中,一切烟消雲散。那些快樂的,難過的,怨憤的,惆悵的,失落的,迷惘的……如冰川沉海一般,全在血腥火海中沉下去。

  八月節時與太子太子妃一起宴飲、與玉纖阿在丹鳳台中相許終生的誓言、幼時隨虞夫人在山間行走、周天子的怒火、虞夫人的無悔……都在這裡消失了。

  丹鳳一夢,大抵浮生一夢,就此徹底消散了。

  ——丹鳳台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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